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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迟子建---真正的美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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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女,1964年元宵节出生与漠河,1984年毕业于大兴安岭师范专科学校。1987年入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联办的研究生班学习,1990毕业后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1983年开始写作,至今已发表文学作品四百万余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树下》、《晨钟响彻黄昏》、《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等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听时光之舞》等。出版有《尺子建文集》四卷和三卷本的《迟子建作品精华》。曾获得鲁迅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励,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文等出版。很多小说被中篇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转载,是当代文坛产量交稿,很有实力,很有影响的女作家。
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国家一级作家。

迟子建天性喜静。大部分时间在写作、阅读和散步中度过。她想念古人的生活,优雅、闲适、和自然亲近;不喜欢大都市,觉得城市的热闹只是表面的五光十色,反而边远的小村庄,生活更本真、更富趣味些。比如家乡大兴安岭,每次回去都有归属的感觉。
迟子建认为小说最终的好是朴素——语言、意境、用词、生活态度,乃至人格,朴素是最高境界。朴素还是生活化的反映。 
迟子建写小说有20年,出版了30多部书。
评论家们认为,迟子建小说早期纯净,后期浑厚。


1楼2006-09-02 14:21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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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2006-09-02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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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2006-09-02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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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2006-09-02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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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2006-09-02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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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封面


              7楼2006-09-02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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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2006-09-02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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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转帖一篇迟子建小说<<北极村的童话>>


                  9楼2006-09-02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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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大亮了,太阳升得老高。 
                      院子里,飘着鱼腥气,小舅坐在木墩上挤鱼。鳞光一闪一闪的,像星星在跳。他挤完了,拌上盐,串上铁丝,挂在墙上。 
                      小鸡们蹦跳起来了。我把盆子当中肠子之类杂秽东西捞出来甩给它们,剩下的红浆浆的汤倒在猪槽里。然后,再把盆冲得干干净净。 
                      这样做,小舅一高兴夸我,我可以就势要两条小鱼,给傻子吃。 
                      吃了饭,各自忙各自的了。 
                      我沿着干得裂了缝的田埂,向苞米地走去。姥姥家的苞米地紧挨着老苏联的菜园,现在,苞米已经吐出了棕红的缨子,我掰下一截甜秆,塞到嘴里嚼着,吃够了,向那个房子望去;满院子的向日葵,黄泥抹的墙上挂着一串鲜红的辣椒、一串雪白的大蒜和一把留做菜籽的香菜。 
                      房门开着。在我记忆里,它似乎从来没开过。可它今天确确实实开了,不是梦吧? 
                      走出来了,是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穿着黑色长裙、扎着古铜色头巾的老奶奶! 
                      她一步步地移过院子,推开园门,贴着豆角架过来了。 
                      我站在苞米地,她站在那里,隔住我们的,是一排低矮的、倾斜的、已经朽了的柞木。 
                      我的心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小姑娘,小姑娘。”声音很慢,有些迟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我采猪食。” 
                      “采什么菜啊?” 
                      “灰菜、苋菜、车轱辘菜,还有钌铞儿、朱香芽!” 
                      她格格干笑着,嘴不停地动,好像在嚼什么:“采猪食,怎么不拿篮子呢?” 
                      “我先采,放在这。中午舅舅来取。” 
                      “几岁了?”“七岁。”“上学了吧?”“没有。”“愿意识字吗?”“愿意!” 
                      回答得干脆利索,我想她一定会满意的。 
                      她把着柞木杆子,我也把着。我仰着头,她低着头,我们的眼光相交在一起。我分不清是不是梦,顺嘴说出来:“你是老奶奶!我见过你。你不是答应给穿个项圈戴吗?” 
                      我用手在脖子周围比划着。她先是睁大了一下眼睛,随后拨着障子,伴着一阵咔嚓咔嚓的柞木杆倒下的脆响,她倾着身子过来了,死死地搂住我! 
                      “是奶奶的孙女!是奶奶的孙女!”她的胳膊像把大钳子似的牢牢卡住我,我的脸被她亲得直发烧。可能她听到了我的哼哼声,她松开我,我终于可以大口地喘气了。 
                      “奶奶,黑龙江的石头能磨圆吗?” 
                      “能。能磨圆的。”她肯定地点点头。 
                      “那就好了。”我放心地笑了。 
                      不知不觉,我跟着她,穿过菜园,来到院子,走进屋门。 
                      屋子不大,却很于净。墙粉刷得漂白。正房里,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黑色挂钟和钟下面的紫檀色桌子,桌子旁边是一把黑木椅。 
                      她按我坐下,拿出冰糖,摘掉那条古铜色的三角巾,连连转了几个圈,对我说:“吃吧,再给你烤毛子嗑去。” 
                      她到厨房去了。不一会,她用铁片托着毛子嗑出来了:“吃吧,香,新烤的。” 
                      她兴致勃勃跳起舞来。 
                      我看着她起舞,跳得又快又急,全不像姥姥,就连胸脯也是高高挺着。 
                      “奶奶,你脚大么?” 
                      “大哟。” 
                      “我姥姥怎么是小脚?走道像鸭子,一扭一扭的。你的脚怎么大?” 
                      “长的呀。奶奶不缠脚。” 
                      她翻出了扑克、跳棋、识字课本、陈年的蚕豆,满满地堆了一桌子。 
                      她说她要教我识字、唱歌、剪窗花、做面人。她跟我说,上她这里来不要对别人讲。 
                      当然,我全部同意了。 
                      回家路上,我看着天也想笑,看着地也想笑。每一片白云,每一片绿叶,都那么亲切。我哼着歌,踩着发烫的土地,蹦蹦跳跳回来了。 
                      傻子迎上来,我像奶奶搂我那样,死死搂住它,贴着它的耳朵,悄悄说:“傻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许对别人讲。”


                    13楼2006-09-02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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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哪去了?一天不着家!喊你姥爷吃饭。”姥姥把刷锅水倒进猪槽里,尖着嗓子招呼我。我放开傻子,木木地走向菜园。 
                        姥爷光着大脚片子,裤腿挽到膝盖,两手相抱着坐在垄头。风吹来,菜园泛起一层青茵茵的光。姥爷的头发蓬蓬着,随风飘动,阴沉沉的脸上,两只眼睛定定地瞅着什么。 
                        我捂着胸口,迈过昏黄的、摇荡着波纹的小水洼,立在他背后。他全然没有发觉。 
                        “一年了,柱儿。没把你的……死讯,告诉你妈。不怪、我,你妈,她,会受不住哇。” 
                        嘤嘤的泣声,他的身子向前倾着,头不住地低着、低着,一直低到膝盖。 
                        彩虹走了。天空纯净得像一弯清水。 
                        好久,他才抬起头,哆嗦着手,在衣袋里抠摸了好久,才见他捏出一个黑莹莹的东西来。 
                        “西瓜子!”我惊叫道。 
                        他浑身一抖,慢慢地转过身,放下裤脚,说:“姥爷种西瓜。等结了果,给你吃。”他蹲起来,抠个坑,让我把子放下去。 
                        “还赶趟吗?”我问他。 
                        “赶趟。大秋就成了。”他抓起一捧土,细细地搓着,均匀地撒在坑里。 
                        我和姥爷关上园门,走进屋子,姥姥在里面骂:“老的老小的小,哪有一个不叫操心的!赶明儿告诉柱儿,再回来,可别给那老孽障买东西。弄点子西瓜子啊,今儿看,明儿摸,真比见着儿子还亲。” 
                        我猛地冲进屋,揪住姥姥的衣襟:“谁叫柱儿?” 
                        “‘柱儿’也是你能叫的吗?没大没小!” 
                        “他是谁?” 
                        “你大舅!” 
                        柱儿是大舅,大舅怎么会死呢?不敢告诉柱儿他妈,柱儿他妈不就是姥姥吗? 
                        “姥姥,你是柱儿他妈?” 
                        “嗯,咳、咳。”她笑歪了身子,洒了一衣襟粥,“我不是柱儿他妈,谁是呢?生柱儿的时候,难产哟,差点没把命搭上。”她从贴墙的铁丝上拽下抹布,捣蒜般地扑弄着米粒。 
                        “快吃!凉了!什么都好问!”小姨把碗推到我面前,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不饿!我不吃!谁希用你管,对象去吧!” 
                        她摔下筷子,跑到西屋,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自知闯了祸,我满心不自在地走出屋。 
                        晚霞将要下去,天上变成了灰蓝色,远山被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显得空旷和迷离。 
                        傻子迎着我走来。我无心理它,径自向前走着。它委屈得呜呜叫着,抗议般地跺着脚。 
                        也不知走了好久,前面是江了。 
                        啊,江,你迅疾地、不停地流,你不觉得累吗?真像个贪玩的野孩子,一躺到这儿,就忘记了吃饭、睡觉。 
                        你已经变野了,不停地卷起一道道波浪.一簇簇水花。即使这样,你还觉得不过瘾,于是,就在自己的胸脯上切下一块块肉,甩到沙滩上,化成五颜六色的石子。 
                        瞧你,是不是看我来了,又播撒出一片亮晶晶的碎光,吐出一朵朵白莹莹的莲花?哦,你点头了,不住地点头了。你这北极村的野孩子! 
                        沙滩多好。又松又软。我怎么才第一次感觉到?五颜六色的石子,圆的、方的、长的,很多,很多……


                      15楼2006-09-02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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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极了,累极了。 
                          我的眼前是五颜六色的小星星,它们晃啊、摇啊,红了,全是红的了,像新媳妇的盖头,像大公鸡的鸡冠;不,又是紫的了,干万颗的小豆豆。粉的、绿的、白的……最后是满眼的金色,像火星飞迸。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白的墙,映着明晃晃的阳光,更白了。 
                          荷包蛋和葱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姥姥的眼里含着泪,用搓板一样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抚弄着我的额头。 
                          “灯子,灯子,起来吃吧。”是姥爷的声音。我把着姥姥坐起来,接过碗,很快,两个鸡蛋进肚了。细细的面丝也吞进去了。 
                          我觉得舒服、轻松了许多。放下碗,我就要出去。我知道,这是中午,自己睡了一宿零半天了。 
                          “哪去?”姥姥拽住我的胳膊。 
                          “去玩。” 
                          “不中。刚要好,夜里发烧才吓人呢!” 
                          “发烧?我都说啥了?” 
                          “你说你变成了星,还说要变成江,又说有个奶奶给了个什么东西……多着呢。” 
                          “我提没提柱儿的事?” 
                          “见天儿的叫柱儿,该是想你大舅了吧?”她说完,咳了一声,扯起前襟擦眼睛。姥爷急忙弓着背走开了。 
                          没提柱儿就好。他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只听小舅讲过。姥爷挨斗时,大舅抱不平,惹怒了公社书记,把他调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去了。那年他才十七岁。他死在那个地方了吗? 
                          姥爷多可怜,他死了儿子不敢大声哭,姥姥更可怜,她的儿子死了她都不知道,还当他活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看看傻子去吧,它一大早就刨土,挣铁链子,疯了似的。”姥姥一边跪在炕上用小抹布来来回回地擦着炕,一边对我说。 
                          我忘记回答,飞快地冲出屋。 
                          果然,傻子在拼命地挣铁链子。它蹬着腿,冲刺般地一蹿,脖子上便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没有挣脱,它嗷嗷地叫着,疯了似的又向前扑,铁链子被拉得绷直。 
                          “傻子!”听到声音,它猛地一抖。它的腿由前倾变直了,铁链子也变松了。它迅速仰过头,望着我,烂泥似的瘫在新翻的泥土上。我跳过去,搂住它。它用舌头不停地舔我的手心。 
                          “是不是我来晚了,你发脾气?你挣铁链子,是要找我去吧?” 
                          我问它,它木然不动,毫无反应。等我站起来,要离开时,它又疯了似的又跳又叫。 
                          “不走,我不走。”我揪住它的耳朵,按它到障子边。它明白似地点点头。 
                          太阳由中天向西滑了,猪吃完食卷着尾巴回圈了。现在,我得去看老奶奶了。


                        17楼2006-09-02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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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供月的桌子已经撤了。院子里没了水,潮乎乎,湿润润的,看来,姥姥已经洗完了脚。我登着木墩闩好大门,定定神才进屋去。 
                            姥姥并没睡。她盘着腿坐在炕上,好像跟谁生气了。 
                            “野够了?她还放你回来了?怪不得呢,昨天观景(做梦)观到结婚唱戏的,可有热闹事了呢。 
                            “也怪不得你妈嫌你淘气,怕惹事,可不就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 
                            “愣站着干什么?抱屈呀?你小舅亲眼见你去的。还不上炕!” 
                            我狠狠地瞪了舅舅一眼,脱了衣服,把它们扔在板凳上,跳上炕,扯过被子。 
                            “睡、睡,应不应承错了?” 
                            姥姥和我争扯着被,泪花花在眼里打转。 
                            “供你吃,供你穿,可不供出了个小冤家!” 
                            说着说着,声音变抽噎了,好像水流得很平稳,突然受到了阻碍似的。 
                            我的心很难受。我光着脊梁躺到炕角贴墙的地方。想月亮。想星星。想大江。想菜园中的蚂蚱、蝴蝶、蜻蜓和蜜蜂。想牵牛花、蚕豆、梦中的项圈。想清淡淡的月牙。我真想变成其中的一种。 
                            挂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外面的月色多美。要是奶奶、姥爷、姥姥、小舅、猴姥和我一起围在桌子边,边讲故事边赏月,那该多甜人。可是,我知道,在我没有去奶奶家之前,通向她家的窄窄的小道,就是一具僵尸。现在,这具僵尸只有我一个人敢踩。 
                            嗡嗡地叫,是蚊子。秋天的蚊子叮人可真凶。准是姥姥又先打灯、后关窗的。姥姥可真是的,连这么简单的先后次序都记不住。她好可怜,她的柱儿死了,可她不知道。 
                            月亮是圆的。我想,在姥爷眼里,它不是圆的。它确确实实缺一块。姥爷在干什么呢?他一定在想柱儿。因为每逢年节,爸爸都要念叨死去的爷爷。也许姥爷正站在月下,手里捧着几粒西瓜子吧?应该刮一阵小风,吹落姥爷眼角的泪,吹起他的一头白发。那白头发向上一绺,拂动着,一定像团烟。让烟上天吧,化成袅袅的云。没了白发,姥爷会年轻的。 
                            这样想着,我爬起来,去翻装瓜子的盒子。 
                            盒子空空的,像一个饿急了眼的大肚罗汉,空着肚子,等待吞噬一切能吃的东西。 
                            我小心地合上它,悄悄缩在姥姥身旁。 
                            她哭倦了,她不舍得接我,她一声不吭地躺下了。我把头伸在她胳肢窝下,抱着她的腰。 
                            她的皮肤这么松,这么粗,一摸就触着骨头。她也老了。这么些人都老了,我更加相信自己在长大。 
                            我老了会是什么样呢?


                          20楼2006-09-02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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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连绵几天的秋雨,更增添了寒冷和寂寞。色彩斑斓的远山被笼罩在蒙蒙的水雾之中,闪闪烁烁的,像个躲避挨打的孩子。 
                              天色失却了以往的纯蓝,变得灰白、惨淡。做好棉衣,又腌了咸菜和酸菜,姥姥和小姨又忙着溜窗缝了。万事备齐,单等过冬。 
                              我偷空去找了一次老奶奶。她瘦了许多。不用我解释,她猜到了一切。她很少跟我讲话,只是一边干巴巴地苦笑,一边哆嗦着手给我烤毛嗑。她的手燎起了火泡。我只能咬着嘴唇,扭过脸去。她催我回家,甚至于粗暴地把我推出门。 
                              我走在冷得钻脚心的小路上,久久地望着那座房子。泪水模糊了视线。 
                              秋风住了,秋雨息了。短暂的晴天后,又铺天盖地地压来一片更迅猛、寒冷的风。狂风过后,灰云压天。接着,粘粘的雪花飞舞在空中,冬天就这样准时地来了。穿着素洁的衣裳,带着一颗恬静安详的心。 
                              树上结满了棉桃似的花。垄沟里积满了雪。傻子欢喜得狂吠着,搅得雪粉扑了它一脸。雪闷下了一天一宿。第二天清晨起来,太阳出来了。我的眼前是一片银白的世界。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只觉得像掉进了一团大气中,周围满是一色的洁白。尤其是当我仰头望天的时候。 
                              我想起了老奶奶讲过的故事。眼前立刻出现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可怜的小女孩!奶奶在做什么呢?她在睡觉,还是已经起来看雪了?我真想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也捧着火柴盒,越过每一家门槛,在她的门前站定,深情地喊一声:“卖火柴了!”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我握着铁锹,在院门口堆雪人。堆得高高的,胖胖的,洁白明艳。堆完了,就把舅舅的红钢笔水拿来,涂红嘴唇。眼睛用两块黑泥粘上。眉毛是难描的,我使用两小根弯弯的烨树条代替。在第二场雪没到来之前,它将永远保持它安静的风韵。 
                              炉子里吱吱啦啦地燃着桦木拌,火墙烧得直烫手。一进去,冷气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使劲跺着脚上的雪。可是雪粘,它们全沾在鞋面上。我便用笤帚扫,可是那笤帚好像刚从热锅里捞出来,一扫雪就化了。于是,棉鞋就洇湿了好大一片。姥姥忍不过要叨叨: 
                              “新穿的棉[革兀][革拉],还抗这么糟?再下雪时,可不许出去跑。热炕头都烙不住你。” 
                              我也实在有些冷了。就脱了鞋,爬上炕,舒舒服服地倒下来。 
                              窗外寒风刺耳地叫。猫冬了。我真正体会了“猫冬”的含义。一家人围在炕上,讲着讲着话就要打瞌睡。厨房里蒸汽弥漫,熬猪食的气味,呛得人头直晕。火墙上搭满了棉胶鞋和臭鞋垫,肮脏而别扭。没有比这更腻味的了。尤其是当我怀着心事的时候,看着什么都心烦。我时常跟姥姥顶嘴,时常跟小姨使气。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猛然有了一个新发现,而且这发现很快就使我有了新主意。 
                              那一次我去仓房给鸡抓草籽,看见二层格的零碎东西间,有一个竹笼。我搬来板凳,又在板凳上加个木墩,好不容易爬上去,取下那个宝贝。 
                              捕鸟,趴在雪地上,看着鸟围着笼子转,我可以把它放在苞米地里,这样,奶奶在窗里就可望见我了。 
                              我把“滚笼”别上谷穗,兴高采烈地拎它回屋去。把捕鸟的事告诉姥姥。她有些不耐烦,对我说:“逮去吧,逮去吧。下黑可别喊肚子疼,冰天冻地的。” 
                              这一次,我痛快地答应了。而且抑制不住地笑了。 
                              像是只自由的鸟,我又找到了飞翔的天地。


                            22楼2006-09-02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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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苞米地一片洁白。枯黄干巴的叶子已被雪蒙在下面,只有零星的秆还戳在那,一动不动。 
                                我把笼放在离我十多米远的地方,趴在松软的雪地上。 
                                两个老人同时在注意我。一个是姥姥,一个是奶奶。她们都站在窗下。姥姥从东窗监视我,奶奶从南自端详我。 
                                如果捕到雀,我首先要侧过头,冲奶奶的方向甜甜地一笑。 
                                捕鸟是很有乐趣的。“大家贼”很奸,它从不入笼;家雀也很鬼,它能站在旁边偷吃好些谷粒,而从容飞走。唯有那些灰黑的、红脑门的山雀,一来就会被擒住。 
                                它们自然知道被擒住是件冤屈事。它们就蹦啊、扑啊,想冲出笼子。最后,有的连头都撞出血了。一看见这样,我就会想起套着锁链的傻子。不管我怎么喜欢它们,还是把笼门打开,让它们自由地飞走。 
                                提着空笼子去,又提着空笼子回来。姥姥直嚷今年的山雀少。可我却觉得,在我的周围,飞翔着许多鸟。虽然见不着老奶奶,可我能望见窗前的黑影,望见烟囱上袅袅的炊烟。我相信奶奶还活着。 
                                雪人被第二场暴风雪摧毁了。笼子还是空的。 
                                转眼间,腊月到了。家里忙着过年,刷墙、蒸年干粮、买年画、宰猪。年干粮要蒸好多种。有花卷、豆包、糖三角、菜包、馒头。蒸馒头时,用模子扣花。把面和得硬硬的,塞到空隙地方,然后翻过来,用力一磕,面就平平稳稳地掉下来了。有鲤鱼的形状,也有荷花、小鱼、公鸡的形态,惟妙惟肖。 
                                我每次都要跟着忙得满头大汗。 
                                这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这天要请小姨对象的父母来,会亲家。 
                                一大早,小姨就把我喊起来,给我换上干净衣裳,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刀切似的。 
                                二十三,送灶门爷。按风俗得包饺子。猴姥来帮着忙乎。等到太阳升高,玻璃窗上的霜花化成细密密的水珠的时候,菜码弄好了。 
                                小姨的对象偕同父母上门了。他们带来了两个大包。全是给小姨的东西。姥姥乐得合不拢嘴。猴姥扯出花头巾在头上比划着,和她那黑红的脸庞一衬,简直跟个花脸蘑菇一样。 
                                快要吃饭的时候,姥爷才回来。他的胡子上挂满了霜花。他不住地搓手,红着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大圆桌上摆满了菜。大家说说笑笑,分别谦让地就座了。姥姥抱着我,不时地往我碟子里夹菜。 
                                我吃得很少。我感到这热闹很不协调。我想老奶奶,想吃蚕豆和毛嗑。我脱身下来,谎称吃饱了,溜到炕边去玩。见没有人注意,便一个人走出院子。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老奶奶的屋里。 
                                我们搂在一起,把漫长时间积攒下的思恋、愁苦的情绪,化作汩汩泪水,交糅倾诉在一起。没有肉,我们包的素馅饺子。也许是极度兴奋的缘故吧,她两颊通红,不住地捶着胸口。 
                                煮饺子了!我蹲在灶门前,念那首在家时爸爸教过的词:“灶门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 
                                她默默地重复了后一句,闭了一下双眼,又睁开,朝我努着嘴笑了。 
                                她跟我讲我捕鸟时趴在雪地的情形。她说我跟个小精灵似的。她还考了我学过的字,我获得了一个亲吻。 
                                我告诉她,家里正在会亲家。当然,也讲了爸爸来信要我回去的事。 
                                “回去?什么时候?” 
                                “要我过了年就走。” 
                                “过了年……就走吗?” 
                                “我不走,可偏要我走。”我不肯直说,我留在这,是因为有她。 
                                “不能坐船了。”她惆怅地说。 
                                “坐大客。跟大闷罐似的。” 
                                她无力地“咳”了一声。 
                                这一天,我学会了一首歌:“啊,似花还是非花,压弯了雪球花树的枝权。啊,似梦还是非梦,使我把头垂下 
                                我虽然不理解歌词的意思,却觉得那曲调很感染人,唱着唱着,不觉眼睛就潮湿了。 
                                临走时,她把我用过的识字课本用红绸子系在一起,又给我梳了头。走出去好远,她又把我叫回来,亲手给我戴上那个梦中的项圈:它是由一条粉丝带相缀成的。每块石子都拦腰紧紧地系一圈,石子与石子之间只有黄豆那样大的空隙。我觉得胸前沉甸甸的。脖子勒得生疼。好沉重啊。 
                                左手拎着识字课本,右手托着项圈,我歪歪扭扭地跑回家,用雪把它们埋在夏季做泥人的地方。埋完,蹬上拌子垛,我见老奶奶还站在那,手里扬着古铜色的头巾。 
                                 


                              23楼2006-09-02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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