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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奇秀丽·文】十日谈(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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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她设计了一个过去,一个未来和一种自由。
——阿兰·罗布-格里耶
【第一日】
杨雄被张保并两个军汉逼住了,施展不得,只得忍气,解拆不开。正闹中间,只见一条大汉挑着一担柴来,看见众人逼住杨雄,动弹不得。那大汉看了,路见不平,便放下柴担,分开众人,前来劝道:“你们因甚打这节级?”
——《水浒传》第四十四回“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
城市的夜晚在这个初冬的季节过早地降临。
从下午五点钟开始,大小街道逐渐进入一天中最为拥堵的时间。车流的灯光和酒店、商场的广告牌、霓虹灯交织在一起,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
距离正式下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杨雄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来,将桌上散乱的文件和纸张草草归拢到一起,关了电脑,锁好门离开。
空气中一如既往地充满喧闹而浑浊的气息。迈步走出单位大门时,门口站岗的年轻战士啪地向他敬了个礼,杨雄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他不必如此拘泥。
风中飘过一点寒冷的雨丝。杨雄抬腕看看手表,时间还早。
今晚六点钟,他要去赴一场奇怪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约会。
他的名字是杨雄。
和《水浒传》中的好汉病关索杨雄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如果说这不过是个巧合的话,那么今晚即将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则只能看做是神迹了。
晚六点,街边某超市门外。
杨雄停下脚步,开始向四周环顾。
不远处就是地铁车站,街上人潮涌动,到处都是陌生的脸孔。揽客的出租车,骑单车的行人,手拉手的年轻情侣,有人大声讲着电话。旁边的音像店里有嘈杂的音乐响起。
他看见了那个人。
高而瘦削的男人,独自伫立在灯光不甚明亮的角落里,叼着一支烟,安静地望着路上的行人,除了烟头那一点明灭的红,整张脸孔都隐藏在阴影里。
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要见的人。杨雄于是迈步向那人走去。
“你就是那个石——”
“石秀。”
杨雄无声地轻笑了一下。他不相信,世上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他叫杨雄,而他叫石秀,可现在已经是2011年,一个早已不属于梁山好汉的时代。
雨丝却渐渐密集起来。


1楼2011-11-29 22:49回复
    【第二日】
    杨雄便道:“石秀三郎,你休见外。想你此间必无亲眷,我今日就结义你做个弟兄如何?”石秀见说大喜,便说道:“不敢动问节级贵庚?”杨雄道:“我今年二十九岁。”石秀道:“小弟今年二十八岁,就请节级坐,受小弟拜为哥哥。”
    ——《水浒传》第四十四回“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
    整整一天,杨雄人在办公室里,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石秀的事。
    雪白的A4纸,黑色的签字笔,无意识地在纸面上勾画涂抹,反反复复却全是那人的名字。
    石秀。
    诡异的男人,神秘的男人,来自陌生世界的男人,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男人。
    而他对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
    就像多年以前,他在无座的车厢里经历了整整一夜的颠簸后,提着沉重的行李走出火车站时,对这座城市的感觉一样。
    但正如再陌生的旅人也会在无聊的长途旅行中渐渐熟识起来一样,如今的他早已在这里落地生根。不出意外的话,这座城市将是他漂泊途中停靠的,最后一个角落。
    工作,落户,买房,成家,所谓人生,其实也不过是这样的一串台阶而已。这些年来,他一直夹杂在人潮中努力向上攀爬,直到偶尔回头望见身后的人群,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已经走得这么远。
    三十岁的时候回头看见二十岁时走过的路,总难免生发出各种感慨。
    在日趋严峻的就业形势下拥有一份稳定且收入不薄的工作,在房价飞涨的年月里享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居所,在常人眼里看来,人生最大的幸福,已莫过于此。
    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明亮光鲜的八小时之外,他的日子,已经阴郁和混乱了很久。
    晚上有接待任务,是兄弟省市领导的走访调研。在百年老字号登瀛楼饭庄的包间里,双方觥筹交错,言笑喧闹,一直喝到每个人的舌头都打了转。
    用时下流行的话说,这场酒喝得很到位。眼见两边的几位处长互拍肩膀,晕乎乎地称对方为“兄弟”,杨雄暗自松了口气,今天的任务,总算完成得比较圆满。
    来的都是客,敬的都是神。人在官场,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喧嚣散尽,还有一桌子的残羹冷炙等着他收拾打扫。等到他和司机师傅一起,把客人送回酒店逐一安顿好,大堂里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晚十点。
    酒后不能开车,司机师傅好心要送他回家,却被杨雄客气地谢绝了。
    今天的白酒后劲很猛,初时还不觉怎样,方才在封闭的车内一颠簸,他的脑子开始发沉,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实在难受。
    也许出去吹吹风会好一些,反正从这里到他家的距离,步行最多只要二十分钟。
    夜晚的空气冷冽而清新,杨雄坚持着目送司机开车离开。
    终究还是喝得过了量。被户外的寒风一吹,阵阵翻涌的感觉自胃里直冲喉咙,他俯下身来,在路边的花丛里吐得一塌糊涂。
    有人轻拍他的脊背,自旁边递了两张纸巾给他。杨雄道了声谢,接过纸巾胡乱抹了把嘴角,抬头看见的却是石秀充满担心的眼神。
    “怎么是你……”杨雄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一直都在跟着自己,但话到嘴边,却被胃里翻腾的恶心瞬间阻断。
    知道自己吐得毫无形象,但这时的他,已经完全管不住自己。
    “……钱包和钥匙都在上衣的内口袋里,拜托兄弟,打辆车送我回家。”
    北方的冬夜,每年都有醉酒的人在路边冻死。他还年轻,既不想糊里糊涂地死掉,更不希望被路过巡逻的110捡回局里,第二天再打电话通知单位领导过去领人。
    头脑还是清醒的,手脚却已完全不听使唤,杨雄支撑着说出一个地址,便被石秀一手拖起,塞进了出租车里。
    


    5楼2011-11-29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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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无声地发动,窗外掠过大团明亮的灯光,收音机里有低沉颓靡的歌声响起。
      车内的空气温暖浑浊,杨雄的意识在模糊和清晰之间游移,身体一次次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每次却都被身边那人及时拉起。
      车门打开,寒风扑面而来,之后脚下出现台阶,电梯开启又关闭。有人伸手在他的口袋里摸索,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灯光亮起。
      是他的家,没错。看见门口丢得横七竖八的鞋和袜子,还有餐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杨雄甚至不必看室内的陈设,就知道,自己没有走错门。
      路上一折腾,他的头脑已经清醒了不少,石秀想扶他躺下休息,杨雄摇头推开他手,自己磕磕碰碰地走进厨房烧水。
      “兄弟第一次来家里做客,没什么好招待的……喝杯茶吧。”
      水开了。餐桌上扔着起码六七个各种形状的杯子,杨雄试图从中找两个干净的出来,左看右看,竟挑不出。
      还好石秀没有醉,知道即使是不干净的杯子,也是可以洗净的。
      “哥哥平时是一个人住么?”石秀环顾四壁,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算很宽敞的两室一厅,屋内的装修并不奢华,但从地板和瓷砖的选材用料上,一眼就能看出,这房子的主人,当初为了收拾这个家,曾经花费过不少的心思。
      只是如今,原本光洁的洗面盆里已经挂满污渍,地板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桌上的玻璃烟缸里积满烟头,床单揉得皱皱巴巴,无一处不显露出单身男人的颓废与邋遢。
      杨雄大口喝着冒着热气的红茶,无声地点头。
      “……嫂子呢?”
      他摇头。
      结婚证上的那个名字,如今已经只剩下他头脑里的模糊背影。他们已经分居了将近一年,杨雄甚至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每天早上又是在谁的怀抱里醒来。
      缘分不再的人,即使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也像两条不在同一个平面上的直线,没有交点。
      “对不起,我不该问。”石秀低了头,喝着杯子里苦涩的茶水。
      “你在哪里上班,做什么工作?”杨雄忽然问。
      这次摇头的人,换成了石秀。
      “我没有工作。”
      “以后会有的。”
      石秀嗯了一声,倒没有多说什么。
      “……那你住在哪里?”
      “原来住的是工厂的集体宿舍,可是赶上了裁员……现在正在找房子,在中介看了几处,租金都太贵,不合适。”
      杨雄唇边浮起无声的笑意。
      他是不是要像九百年前,传说中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梁山好汉那样,第一次和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见面时,就把他带回家和自己同住?
      理智一再警告他,随便把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带回家是件危险的事,可或许是酒精的力量起了作用,或许是太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杨雄最终还是开了口:
      “看看这里怎么样……这房子是两居室,可以租给你一间,水电煤气网络费用均摊,都是兄弟,租金看着给。”
      石秀却似吃了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杨雄的脸。
      “哥哥说的是醉话吧?”
      杨雄摇头,感觉自己从未像此时这般清醒。
      他的动机异常简单,仅仅是想找个人共同生活,一起度过即将来临的寒冷季节。
      烟缸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烟头,卧室和厨房地下横七竖八的啤酒瓶,还有桌上吃了一半的外卖盒饭,房间里存在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过去的半年里,他过的是何等糟糕而混乱的生活。
      哪怕仅仅是在睡不着的时候,身边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话,也是好的。
      而面前这个好看的青年人,应该是个不坏的人选。
      抬眼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午夜零点。
      “今晚别走了,在这凑合一夜算了,床够宽,睡两个人没问题。要是嫌挤,我睡沙发也行。”
      “好。”
      石秀随口答应着,脸上神色,却是若有所思。
      “卫生间有热水,我去洗个澡,你要不要也来一起洗?”
      一句话出口,看见石秀眼中惊愕的表情和泛红的脸色,杨雄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咳,不是那意思,不是一起,是……”
      看见杨雄慌乱的神情,石秀嘴角勾起不易觉察的轻笑。


      6楼2011-11-29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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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突然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谁?”
        石秀的手里还端着盘子,两个人齐齐向门口望去,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吃惊。
        进门的是个女人。
        一看见面前这个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的女人,杨雄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
        来人是他的妻子,至少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说还是。
        见到家里居然还有其他人,女人也有些惊诧,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石秀,嘴边露出冷笑。
        “……离婚手续还没办呢,这边的小日子都已经过得这么红火了,真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从哪勾搭来的这小帅哥?”
        她的声音并不大,字字句句却如刀子般尖利,杨雄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
        “说什么呢你!……这是我兄弟!”
        女人却是嗤笑。
        “说,你回来干什么?”杨雄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逼近了极限。
        “别像问犯人一样跟我说话,这里现在还是我家。要不是回来找东西,才懒得搭理你。”
        杨雄和石秀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女人在屋里翻箱倒柜。
        好在最多只有十分钟,她就拿到了要找的东西。是学历证、笔记本,还是别的什么?杨雄已经不关心,他只希望她能快点从自己眼前消失。
        “和你的兄弟好好过日子吧!”
        女人重重甩上门离开,把目瞪口呆的两个男人丢在身后。
        星期五的晚上,本该是愉快的休闲时光,杨雄却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恼怒,郁闷,窝火,也许更多的却是,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曾经相爱过的两个人,彼此间的感情一旦消失,居然连陌生人都赶不上。在街上遇见陌生人问路时,一般人就算不知道,也会客客气气地向对方说声抱歉,可是他们却竭尽全力地竖起身上的每一根刺,为的只不过是尽可能地,把对方伤得更深。
        坐在他身边看电视的石秀突然笑出声来。
        杨雄抬眼看眼前的屏幕,播的不过是一部烂俗的外国电影,看不出笑点在哪里。
        “……你笑什么?”
        石秀突然惊觉。
        “没什么。”
        一瞬间有些尴尬的沉默,杨雄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婚姻于他来说,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劫难。
        而他却是森林中一只多疑而愚蠢的兽,围着猎人设下的陷阱反复徘徊、犹豫,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一头撞了进去,从此便只能绝望地困顿于其中。
        “嫂子……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杨雄不答,内心被深深的疲惫和空虚盈满。
        石秀摆弄着手中的遥控器,嘴角再次扬起浅笑。
        “哥哥是不是,被嫂子逮住过什么把柄?”
        “……什么什么把柄?”
        杨雄吃惊地反问,石秀却笑。
        “如果换成哥哥回到家里,看见嫂嫂和她的女同事在一起吃饭的话,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么?”
        猝不及防的发问,杨雄说不出话。
        身边这人好毒的眼睛,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所以我说……九百年前的我们,也不只是兄弟。”
        石秀突然凑近,夺下杨雄嘴边的纸烟丢在烟灰缸里,用自己的嘴唇覆了上去。


        9楼2011-11-29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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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烈、缠绵而湿润的亲吻,杨雄的头脑瞬间空白。
          理智一再警告他应该拒绝这样的纠缠,身体的本能却在强烈地要求着他,要他把面前的人紧紧地,揽入怀中。
          已经太久没有人,和他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从身体到灵魂,他都已空虚得太久。
          灼烫而明亮的眼光,瘦削却有力的手臂,混合着淡淡的烟草、香皂和洗发水味道的年轻男人气息,交织在一起,足以挑起致命的诱惑。
          唇舌纠缠到不留一丝缝隙,直到两人都几近窒息。
          石秀半躺在沙发上,仰脸凝视着他,目光中微带着一点不安和紧张,但更多的内容,似乎却是期待。
          见杨雄略显失神地盯着自己,石秀垂下眼皮避开他的目光直视,手指却划过他揉皱了的衬衫,一路下滑,最终轻轻落在他腿间,鼓涨的位置。
          一瞬间的安静,空气中只剩下他们沉重的呼吸。
          夜幕已经降临,他们,可还要继续?
          情知只要再多看他一眼,那双眼睛里蕴藏着的火焰就会将自己彻底烧融。杨雄咬咬牙推开他的手,狠下心来自沙发上坐起。
          他不能、不能这样做,绝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10楼2011-11-29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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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日】
            原来这座翠屏山,却在蓟州东门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乱坟,上面一望,尽是青草白杨,并无庵舍寺院。
            ——《水浒传》第四十六回“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拼命三火烧祝家店”
            风和日暖的周日。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目标居然是附近的超市。
            两个大男人一起推着车子逛超市,怎么看都是有点别扭的事,可是他们的家里,也确实需要添置一些常用的东西了。
            油盐酱醋,换洗衣服,晴朗正常的生活,总还是需要一些物质的东西作为基础。
            新的生活就在前方,已经在向着他们招手,在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之后,杨雄想自己应该学会珍惜,再也不能让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轻易地被错过。
            翠屏山位于蓟县翠屏山乡八里铺庄东约1.3公里处,即于桥水库区翠屏湖南岸。属燕山山脉,丘陵地貌,山势低缓,山色郁葱苍翠,连画如屏,因形状似龟,又名龟山。主峰海拔高度181.9米,坡度15-20度。
            石秀对着电脑屏幕,看着网页上的文字介绍,眼中浮起一丝奇异的光芒。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一座翠屏山……”
            “是啊,怎么了?”杨雄随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去那里看看。”
            出去透透风确实要比闷在屋里好,可今天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时候已经将近中午,杨雄粗略算了下时间,就算市内路面畅通无阻,他们能顺利到达高速路口,到那里起码也要下午两点钟以后,加上冬季昼短夜长,等到他们回来,只怕是得到半夜了。
            更何况已是初冬,山上草木萧疏,他实在想不出,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今天来不及了,要不,下周末带你去?”
            石秀却是摇头。
            “……就是随口说说,哥哥不用认真的。”
            一瞬间的沉默。
            “不知道……那山上的风景怎么样?哥哥去过没有?”
            杨雄皱眉摇头。
            一个房地产项目遍地开花的年代,但凡有些山水的地方,不管景色好坏,都被地产商开发成了所谓的假日别墅区,在这座城市的行政区划之内,想找到一个未被污染的干净之处,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
            隐隐的不安,渐渐如虫蚁般爬上了他的心头。


            14楼2011-11-29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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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过那本书,知道书里有一个名叫杨雄,和一个名叫石秀的人。
              也知道他们在一个名叫翠屏山的地方,曾经杀死过一个名叫潘巧云的女人。
              开膛破腹,挖心裂腑,女人的心肝肠肚,全都被一条条,血淋淋地挂在树上。
              杀人之后,这两个人就一起上了梁山,再往后的故事,他就记不得了。他不喜欢看悲剧,不喜欢见到书中那些他曾如此喜爱的人物,最终只能以悲凉的方式草草收场。
              可是九百年前的故事,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呢。
              石秀抬头望着他的脸,眼睛里划过略显忧伤的笑意。
              终究还是难逃一死,那是他们命定的结局。
              昱岭关前的铺天箭雨中,他的身体被深重地洞穿。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瞬间,他终于还是不可抑止地想起,曾经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有着淡淡月色浮起的黑暗夜晚。
              那些箭支毫不容情地穿透他的身体,就像在那些曲折深远的岁月中,他也曾同样深深地进入过他的身体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有铭心刻骨的欢愉,取而代之的,却是尖锐、剧烈,吞没一切的疼痛。
              他低下头,看着殷红的血液自身体深处涌出,渐渐地,一切归于平静。
              冥冥中不见前路,只隐约地知道,在他死后不久,他的哥哥杨雄也随之死去,临终前脸上的神情,不带一点对世间的眷恋。
              三界六道,轮回光转,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单薄而脆弱,就像是钟表上的时针和分针一样,一旦擦身错过,便不知要再过几时几劫,才能够再次得以相逢、重聚。
              直到现在,直到今天。
              那一世的故事,真的是个悲剧呢。石秀笑着伸手环住杨雄脖颈,轻轻吻上他带着胡茬的脸。


              15楼2011-11-29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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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他和两个同事一起,请邻省高检过来出差的两个朋友吃饭。彼此一年多不见,吃喝得很是尽兴,直到差不多一点钟才起身离开。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超市,同来的两个同事说要进去买点东西,让他自己先回去,杨雄答应了,刚转身没走出几步,背后突然被人用力地拍了一下。
                居然是石秀。
                “闷在家里没意思,出来转转,真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哥哥。”
                他笑得纯净灿烂,二人此时站得距离极近,石秀一眼看见杨雄脸上沾了一点红酒的酒渍,凑上去就要帮他擦拭。
                “哥哥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亲昵,眼见两个同事还没有走远,杨雄惊得后退了一步,本能地一推他手,却不想酒后力度控制不住,一下打在了石秀眼睛上,石秀被吓了一跳,揉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庭广众下,你注意点影响……咳……”
                眼见石秀用惊愕而委屈的眼神看着自己,杨雄的心头浮起不忍,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午我还得上班,你先回家吧,晚上我回去吃饭。”
                石秀愣愣地点头,人却呆立在原地不动。
                下午杨雄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是他的妻子打来的。
                话说得直截了当,直截得令他差点没反应过来,她要和他办离婚手续,看样是终于找好了下家。
                行,没问题,不过是一份协议的事。他回答得同样干脆。
                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是他的一贯原则。反正就算想留,也留不住。
                可是当下班后他见到她,从她手中接过已经拟好的离婚协议时,那上面的条款却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要钱,要房子,要他现有的,几乎一切财产。
                “凭什么?”他瞪着她妆容艳丽的脸。
                “凭你耽误了我那么多年的青春,就不该给点补偿?”
                杨雄嗤笑,想着大不了去法院起诉,他不信法官还能由着她胡闹不成。
                反正因为工作的关系,不管高院、一中院、二中院,还是各区法院,上到庭长,下到审判员,他的熟人都多得很。
                女人嘴角划过的冷笑,却比他更要无情。
                “看着办。”
                冷冷地丢下三个字,她将一个信封塞在他怀里,转身扬长而去。
                怀着满腹惊疑打开信封,杨雄的表情瞬间凝固成冰。
                高速连拍的一沓照片,画面有些模糊,内容却清晰可辨,是他和石秀拥抱在一起亲吻的场景。
                


                18楼2011-11-29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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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闷地回到家里,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这么晚,哥哥今天加班?”
                  石秀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进了屋,马上迎上去要替他拿脱下来的外套,却被杨雄挥手推开了。
                  “饭菜做好了,都在锅里,哥哥吃过了没有?”
                  杨雄烦闷地摇头。
                  米饭,简单的炒菜,二人对坐,却是无言。
                  眼见哥哥今天心情不好,石秀一时想不出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只是低了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
                  “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怎么学会做饭的?”
                  想不出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杨雄只能没话找话地问,石秀答得倒也轻松:
                  “父母去世得早,一个人在外面干活挣钱,吃的东西都贵,想节省点生活成本,就只能学着自己做呗。”
                  仍是沉默。杨雄想不出该回答他什么,于是又随口问道:
                  “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石秀摇头。
                  “我啊,现在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
                  “现在的家人,就是哥哥你了。”
                  “是么?”
                  杨雄嗤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和他生活在一起,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这些他都不是没有想过。可谁又能说得上来,他们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又有谁,肯承认他们的这种关系?
                  事情说来倒也简单,他喜欢他,上了他,仅此而已。
                  没有谁能在真空的环境里生活,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比虚幻的感情来得重要。
                  “哥哥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石秀惴惴不安地问。
                  “自己看。”
                  杨雄把那个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封扔在桌子上。
                  石秀伸手拿起信封打开,及至看见里面的内容,惊愕的表情便渐渐自脸上放大开来。


                  19楼2011-11-29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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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秀愣住了。
                    锋利的瑞士军刀,就在这一刻划破了他的手指,点点殷红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瞪大了眼睛望着杨雄。
                    “哥,你的意思是,是……”
                    杨雄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再明白不过。
                    他在怀疑他,怀疑他和他妻子本就是串通好了的,目的不过是要拍下那些照片,好藉此来要挟自己。
                    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杨雄受不了的,是他对他的欺骗。
                    面前这个自称石秀的青年,接近他时所用的理由是如此的荒谬,可笑自己也是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居然还真的差点就信了他的话。
                    甚至差一点,爱上他。
                    他站起身来盯着石秀,石秀也在愣愣地望着他。
                    “哥,我真不是……”
                    石秀想要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却突然哑了,只是呆呆地摇头,眼中神情一点点变得破碎而凄凉。
                    他低下头避开杨雄直瞪着自己的目光,却又看见自己被水果刀划破的手指,鲜血已经逐渐凝结,颜色却仍然红得刺目而绚丽。
                    鲜艳的色彩一点点在他眼前放大、晕染,渐渐侵入了遗失已久的记忆。
                    猛然惊觉。
                    “既然怀疑我,我走好了。”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衣领却被杨雄从背后一把揪住。
                    “回来!”
                    这家伙要是跑了,他找谁算这笔账去?
                    这一抓的力量大得惊人,杨雄甚至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直接将几乎毫无防备的石秀拖了回来,将他脸朝下摔倒在床上。石秀刚挣扎着想爬起来,杨雄已经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一把翻过他身体,将刀锋压在他喉间。
                    “你给我说实话你!”
                    短而锐利的刀锋,在灯光下闪着过于明亮的光芒。石秀忽然笑了,笑容诡异而又凄凉。
                    “不说,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没有一点畏惧,亦不曾有任何反抗,他笑着直视面前的男人,这个曾经如此深重地进入过自己身体的男人。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与他相识,和他亲吻,陪他上床,也许再进一步的发展,只能是让他手中的刀,割断自己的咽喉。
                    想象着利刃没入肉体时的快感,石秀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想杀人,就动手。”
                    “什么?”杨雄有些吃惊,一度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说,动手。”
                    他平静地重复,嘴边泛起淡淡惨笑,眼角却有一滴泪滑下。
                    这次轮到杨雄愣住了。
                    


                    21楼2011-11-29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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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日】
                      石秀相辞了,却只在近巷内寻个客店安歇,赁了一间房住下。石秀却自寻思道:“杨雄与我结义,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虽一时听信了这妇人说,心中怪我,我也分别不得,务要与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听他几时当牢上宿,起个四更,便见分晓。”在店里住了两日,却去杨雄门前探听。
                      ——《水浒传》第四十五回“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或许是连续几天的欢爱纠缠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这天早晨,杨雄上班差点迟了到。
                      也许是设定的手机闹铃没有响,也许是响了他却没听见,总之等他睁开眼睛,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早八点。
                      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出了门,临走时倒没忘了叮嘱尚未起床的石秀:
                      “我来不及了,早点你自己吃吧。”
                      “好。”
                      石秀坐在床上,被子拉到胸口,也不起身,只沉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表现似乎有点反常,但杨雄已经来不及多想,九点钟还有场重要的会议等着他参加,不管是缺席还是迟到,领导追究起来,这责任他都担待不起。
                      匆匆赶到会场,时间是差五分钟九点,杨雄暗自松了口气。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准备把手机铃声调成振动,但在提包和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却没找到手机在哪儿。
                      忘带东西是常有的事,他倒没十分在意。只是坐在会场里,终究还是无法集中精神,各种纷乱的思绪包围了他,眼见台上的领导长篇大论,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但具体讲的是什么内容,他却是一点都没听见。
                      散会后他回到办公室,往自己的手机里打了个电话,接听的人是石秀,声音听起来倒很平静。
                      “哥哥,是我,你把手机忘在家里了。”
                      “噢,我没事,就是确认一下,找不到手机,看看到底是落在家里,还是丢了。”
                      “手机没丢,要我给你送过去吗?”
                      “不用,没什么事,再说办公室也有座机。没事我挂了啊,晚上我回去吃饭。”
                      一整天都在各类请示和批件中忙忙碌碌,及至终于忙完手头的事,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下班路过超市时,他想起家中储存的食材快要告罄,还特意进去买了些排骨和鸡肉。
                      不论在外面多苦多累,只要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心里终究还是温暖的。
                      年轻的时候向往大江大海的波涛汹涌,恨不能像美国大片里那些风光无限的冒险家那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尽可能地阅尽整个世界的风浪险恶,但现在回头看来,即使是平淡琐屑的生活,只要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度过,也未尝不是种极大的幸福。
                      回到家打开屋门,室内却出乎意料地黑暗而寂静,石秀已经不在了。
                      他去了哪里?会不会是昨晚自己的猜疑让他伤了心,他才不告而别的?想到这里,杨雄的心凉了半截,赶紧去石秀房间查看,见他的行李衣服都还在,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他的手机好好地放在茶几上,一切看起来似乎都还正常,杨雄瞥了一眼屏幕,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息。
                      可是当他拿起手机,想给石秀打个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时,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
                      未安装SIM卡。屏幕上出现的,是这样的一行提示。
                      


                      23楼2011-11-29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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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所有财物分毫未动,石秀唯一拿走的东西,是他的手机卡。
                        这是什么意思?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传来,难道,难道……杨雄几乎不敢再想下去,脑子里一片混乱。
                        家里没有座机,小区附近又没有公用电话,他不得已敲开邻居家的门,借了邻居的电话拨打石秀的手机,话筒里传来的,却是关机的提示。
                        心急如焚,却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他只能再次回到石秀的房间,检视他留下的行李物品,希望能从中发现有用的线索。
                        石秀带来的所有家当,只有一个中等大小的塑料编织袋,里面的内容异常简单,除了随身衣服,就是洗漱包、水杯等一些日常用品,找不到任何有参考价值的物件。
                        沉思片刻,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电脑,点开浏览历史,其中跳出的一条记录却令他的心为之一颤。
                        翠、屏、山。
                        他看过那本书,也看过原著改编的同名京剧,当然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也知道在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
                        杨雄,石秀,故事的另外一个主角,是谁?
                        他的心猛地翻了过来。
                        竭力抑住混乱的思绪,杨雄凝视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网页浏览历史的最后一条记录,是百度搜索的一个地址。
                        他用有些颤抖的手点开访问时间一栏,上面显示的是16时55分。他看了下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连电脑都来不及关,杨雄抓起钥匙冲出了门,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这是21世纪,已经不是仅凭一己血气之勇便可以任意剥夺人性命的时代。虽然在看到那叠照片的一刻,他真的有一种想杀了那女人的冲动。
                        南京路,国际大厦。
                        距离他的住处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但此时正值晚间高峰时段,大街小巷无不堵得一塌糊涂,繁华的中心商业区,更是拥堵到几乎水泄不通。
                        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一小时才到达那个地址,他停下车子四下张望,喧嚣夜色里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陌生人,没有石秀,也没有妻子,只有不远处的一个协管在冲着他大声吼叫:
                        “这里不许停车啊!听见没有!赶紧走,不许停车!”
                        他想给妻子打个电话,问她是不是和石秀在一起,却发现自己压根记不得她的号码,所有的电话号码都存在手机卡里,那卡却已被石秀拿走。
                        交通协管员,报摊老板,酒店门童,快餐店售货员,甚至来往的行人,他不停地向附近的每一个人形容着石秀的模样,近乎疯狂地追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他的兄弟。
                        “好像……有吧。”终于有人回答,语气却带着犹疑和不确定。
                        那个酒店的门童告诉他,他见过一个和杨雄描述的模样有点相似的年轻人,在门口徘徊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来来了一个女人,和他说了几句不知道什么话,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杨雄听得心头阵阵发凉,城市这么大,他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他们?
                        街心仍是车流的海洋,路边的霓虹灯光不停地变幻着各种色彩,一阵寒风迎面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究竟要不要报警?如果报警的话,面对人家的询问,自己又该如何应答?
                        


                        24楼2011-11-29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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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见到了一处公用电话,在路边不远处。
                          杨雄拨打石秀的手机,仍然提示关机,他挂掉,再拨自己的号码,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
                          一眼瞥见路边有家通讯器材店还在营业,他冲进去买了一张新号卡装进手机,开始一条条往自己的号码里发送信息:
                          ——我是杨雄,你在哪?速回电!
                          ——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
                          ——你嫂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千万别冲动,有事大家坐下来想法解决。
                          ——千万别做傻事,这是21世纪,真杀了人,你逃不掉法律的制裁!
                          ——房产也好,财产也好,都是身外之物,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
                          他刚要继续写下去,手机铃声却突然响了,他连忙按下接听键,听筒中传来的是石秀平静的声音:
                          “……哥哥。”
                          “你在哪里?”他几乎是冲着话筒大声喊。
                          电话彼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石秀的声音轻轻说道:
                          “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也是你。”
                          刺耳的警笛声自听筒中传来,有女人的尖叫声同时响起。电话挂断。
                          他再次拨打过去,这次的语音提示,变成了关机。
                          石秀慢慢松开手指,眼看着手机的屏幕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越过楼顶的护栏,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四十九层的建筑之巅,寒冷的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短发,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一幅剪影。
                          怀里的女人已不再哭喊挣扎,只是颤抖着瞪大恐惧的双眼,任由尖利的刀锋在自己面前闪烁着妖异而绚丽的光芒。
                          这一晚,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25楼2011-11-29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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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岁的那年秋天,他和许多同龄的孩子一起,开始了初中阶段的学习生活。
                            他就读的那所学校,是家乡有名的重点中学,很多家长不惜花钱托关系,也要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这所学校去读书,为的只是要享受到更雄厚的师资力量和更高的教学水平。
                            全市排名第一的升学率当然不是白来的,在校长和老师们引以为豪的那些数字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孩子过早地放弃了童年单纯快乐的时光,日复一日,被枯燥的课堂听讲和一沓沓厚重的试卷搞得无比疲惫。
                            初二上学期刚开学时,杨雄所在的班级来了一位新同学,班主任老师给他安排的座位,正好在他的前面。
                            “你好,我是杨雄。”
                            他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自报家门,少年回过头来略带腼腆地望着他,清亮的眸子里漾起温暖的笑意。
                            和那些祖祖辈辈在此定居的同学不同,少年的父母都是铁道系统的工程师,一年到头跟随工程项目到处流动,这座城市,仅仅是他们漫长的漂泊途中,停靠的短短一站而已。
                            年少时的友情,就像一泓过于清澈的浅水,太多的浅薄无知,却真挚单纯得令人心动。
                            许是和不断变换的学习环境有关,他的成绩并不是很好,经常会因为做错题目受到老师的批评,杨雄于是经常把自己的作业本和试卷借给他抄,当然在很多时候,也会借来班里其他同学的作业和他一起抄。
                            论年龄,杨雄只比他大一岁而已,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表现得真的像个大哥哥的模样。
                            “做我的弟弟,怎么样?”他曾经认真地问过他。
                            “当我哥?凭什么?”他瞪大了好看的眼睛望着他。
                            那人不愿服输的倔强个性,早在少年时代已经暴露出来,但杨雄却不肯死心。
                            “不是亲兄弟,结义兄弟也可以……比如像水浒传里的,杨雄和石秀,就是关系非常好的结义兄弟。”
                            “我是杨雄,你就是石秀,九百年前,我们是梁山上的一对好兄弟。”
                            他的眼睛里绽开顽皮的笑意,少年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默许了他的说法。


                            27楼2011-11-29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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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秀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这一点,杨雄在昨天其实已经知道了。
                              纸片上的那个电话号码,是一中心医院精神诊疗科的咨询电话。接电话的女医生对石秀的情况十分熟悉,在接到杨雄的电话后,建议他来医院一趟,以便当面给出治疗建议。
                              偏执性精神障碍,原发性妄想,严重暴力倾向,还有一大堆他完全听不懂的名词。
                              可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此时杨雄最关心的问题,是石秀究竟在哪里。
                              在市精神病司法鉴定所里,隔着一扇厚厚的玻璃窗,他看见石秀穿着肥大的病号服,安静地坐在床边,眼神空洞而茫然。
                              这是他少年时候的玩伴么?十五年前坐在他前排的忧郁少年,阳光明亮的教室里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青春岁月里莫名鼓涨的冲动,回想起这一切,杨雄的心头不禁涌起阵阵尖锐的绞痛。
                              “他怎么会这样?”他转过头问旁边的医生。
                              年轻的医生脸上摊开手,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刚打完镇静剂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我们这里的规定,对于暴力躁狂型的精神病患,必须强制进行药物注射,避免他在医院再次伤人。”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于冷酷,杨雄却已不忍再听下去。
                              “秀!石秀!!”
                              他大力拍打着玻璃窗,叫着他的名字。石秀抬起头来望着他,眼中流露出极淡薄的笑意,继而又低下头,无意识地摆弄着手里一截已经被揉破了的白纸。
                              ——他还认得他么?他还能和他在一起么?像以前那样,每天下班后推开家门,看见他亮着灯做好了饭菜等自己回来,和自己一起聊天,一起吃饭,在相互拥抱中宁静地睡去?
                              杨雄心如刀绞,泪水差一点便夺眶而出。
                              按照预约的时间,杨雄来到了一中心医院精神科,见到了与他通话的那位女医生。
                              “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女医生温和地望着他的脸,杨雄沉默。
                              “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也不要紧。”
                              “不,没什么不方便的。”杨雄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脸,“我是个同性恋者,您的那位患者,是我的爱人。”
                              “哦,原来是这样。”
                              医生微笑着点头,表示理解。
                              出乎他的意料,对于石秀的情况,她所了解的,远比他预期中的要多。
                              在和他分别后不到一年,石秀的父母便在一场工地塌方事故中双双殉职。噩耗传来的时候,他还只有十五岁。
                              父母都是独子,家中再无亲人可以依靠。他怀抱着双亲的骨灰回到故乡,靠他们的抚恤金和积攒的一点存款勉强完成了初中的学业,高中只读了一年半便中途辍学,从此和社会上的一些小混混搅在一起。
                              无人监管的青春,如同缺乏园丁看护的树木一样,雨季一旦到来,便会以冲决一切的速度急剧生长繁盛起来。有好几次,他被卷进街头的集体斗殴,身中数刀,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平日里如此安静的一个人,性格中却有着惊人的暴戾。在那些散发着阴暗与残暴气息的街头年月,提起他的名字和拼命三郎的绰号,那些连警方都头疼的黑帮小头目都不得不退避三分。
                              之后是毫无目标的辗转流离,以匆匆过客的姿态徘徊于满目琳琅的世间,有时也会在那些隐匿于居民楼中,身份不明的小公司里干上几个月,但他与这些公司的关系,最终却无一例外地难以长久。
                              并非是他不努力工作,问题出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对于和他一样既无背景,亦没有重点大学文凭作为光环的年轻人来说,几乎找不到一点光亮的可能。
                              现实的苦难与童年的欢乐时光构成反差鲜明的对比,在一次次几乎无路可走的绝望中,他抽烟、酗酒,甚至用刀片和烟头自残,为的不过是想借肉体的痛楚排遣掉内心的苦痛。
                              好心的邻居看见他的反常举动,带他来医院咨询治疗,检查的结果,是他已经患上了中等程度的精神障碍。
                              态度温和的女医生给他开出了完整的治疗方案,可高额的费用却让他和邻居都犯了难。见此情景,她亦未作过多要求,只是为他开了一些常规药物,并把自己的办公电话写给他们,叮嘱他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可以随时打电话过来咨询。
                              她甚至知道他在这座城市的住址,距离杨雄家所在的小区,仅仅一街之隔。
                              


                              30楼2011-11-29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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