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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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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初,落魄式微的大家族,暗自漂浮着罪恶诱人的香甜气息… 

他脸靠到他的颊边,轻轻地吐出一句:「你知道我的意思,以后就跟着我吧。」 

从法国留学回国的沈彦青,因为家中负债而不得不委身於富豪凌家甘做奴役。凌振君,凌家二少爷,人称二少,终日 



沈迷酒色戏子鸦片中,然而在他玩世不恭的行径下,对彦青可是一片真心……? 









第一章 





  他初去古里镇的时候,湖中的荷花还未开败,只是残留着的艳丽已没了精神,偶有几缕清香飘进船舱,也立即混 



入人群,与汗味体味搅成肮脏的一片。 



  令人作呕。 



  他把肘撑在窗口,望着姑母和其他乘客卷起衣袖采摘莲蓬。前头的船老大骂骂咧咧,喊着莲子还没熟呢,苦死你 



们。人们听在耳里,手中还是不得空。姑母转身问:“吃吗?”他笑着摇摇头。 



  姑母起身回舱,手帕里兜着好几个莲蓬,坐下,拿一个最大的掰开,将一粒粒莲子细细地拨了皮,又去了一层膜 



,放进嘴,忽然眉头一皱,吐了出来。 



  “闻着是香,怎么那么苦呀!”姑母愤愤不平,不停拿茶漱口。 



  “船家也说没熟呢。”他把玩着剩下的莲子,幼嫩光滑的触感摩娑在掌心中,激起一丝凉意。 



  过了不久,前头已有人嚷了:“到了到了!” 



  光线暗了暗,船身正过桥洞,再一眨眼,风景已豁然开朗。探头出去,见那长着青苔的石桥上书写着三个朱玉大 



字:迎恩桥。 



  真是好名字。他想。 



  姑母推推他:“古里镇到了。凌家的人要来接船的,小心应对呀。别丢我们家的脸。” 



  他点点头,忍不住微笑。 



  家败在他们那一代,蒙羞的也是他们那一辈,临了,全家只剩下他还喝过几年洋墨水,好歹谋了个差事,要丢脸 



也轮不到他吧。 



  “凌家的生意很大,你若干得好,将来凌老爷子说不定会帮我们重振——”说着,她忽然停住了,用手帕捂住嘴 



,轻轻地咳了两声。 



  重振沈家?呵,她也觉得不可能了吧。沈家也不是一天两天败下来的,父亲和他的两个弟弟将绾绔子弟的恶习一 



样不拉地学在手,坐吃山空。可怜了姑母,家族分崩离析时,正值她妙龄年华,等大家好不容易定下心来,才发现他 



们的小妹妹早已过了适婚年龄。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不知她心中有没有不平? 



  凌家派了人在码头上接他们,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肥头大耳,自称是凌家的二管家,见了他不停地叫“沈家少 



爷”。 



  他忙说不敢当,叫“彦青”好了。 



  管家嘿嘿地笑,露出两颗黄澄澄的金牙:“要的要的。” 



  姑母得意起来,回头冲他笑,意思是:看呀,沈家即使再没落,毕竟也曾有过红火的光景的,别人总还要敬着咱 



们的。 



  他别过了脸,装作没看见。 



  “过了这条弄堂就到大门啦。”二管家在前头带路,指着围墙里的房子,“呶,沈少爷看,那些是库房,对过几 



间是少爷小姐们的,老爷子的在最里头。啊,再往前过条小街就是店面了。” 



  房子是青砖建的,望上去灰蒙蒙的象是布满了烟尘,想必年代很是久远了。进大门的时候,他有意朝门楣上的匾 



额望了一眼,“凌府”二字在他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他忽然敏感地意识到,凌家的显赫历史即将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深刻转折。 



  *** *** *** *** *** *** 



  沈彦青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与凌老爷子见面的情景,却始终想不起他的样子。那个统治凌家五十多年的君主隐藏在 



神秘的夜色里,影影绰绰的烛光在烟雾缭绕中跳动着,在他的脸上划满斑驳。 



  “沈贤侄。”他的声音干涩嘶哑,“你来我们凌家做事,很好。我早就劝过你爹别那么死脑筋,让你守着沈家那 



IP属地:广东1楼2006-09-09 14:57回复


      彦青忙推门出去,那人看他了一眼,忽然舒了口气:“你是——” 



      “啊!我姓沈,今天刚住在这儿。”彦青解释道。 



      面前的男人微笑了,伸出手:“噢,差点忘了你今天到!我是凌振君。” 



      “原来是二公子!”彦青握了握他的手,“久仰。” 



      “久仰什么?哈哈!”他大笑起来,“我的名声可不好。” 



      彦青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也笑。 



      凌振君把他身旁的人影往前拉了拉,“小云,来见见沈少爷!哪天在酒楼里置办几桌给你洗尘,让小云唱几段, 



    他的《拾玉镯》就是去北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忸怩着,冲彦青笑了笑,又拉拉凌振君的衣袖,低声道:“不早了。” 



      “好好好,回屋啦。”凌振君拍拍彦青的肩,“明天见。” 



      “那我的工作是什么呢?”彦青见他转身要走,忙问道。 



      他摸摸脸颊想了半晌,摇摇头:“生意上的事我可不管,等我哥回来再说吧。” 



      “那明天——” 



      “这么急干嘛?先玩几天吧!明天我带你逛去!”他笑着眨眨眼,一把搂住小云的腰,“我们回屋吧!” 



      呵,老子抽鸦片,儿子狎戏子。好个凌家! 



      彦青望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他想起了老家的父亲和两个叔父。原来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你以为自己逃离了,其 



    实只是离它更近而已。 



      穿过花花草草,他看见对面的屋子里也亮着灯,凌凤莲就住在里面。他想象着她也透过花园望着他。 



      他清楚自己的感觉,他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莫名其妙地,他觉得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们都被囚在笼里,越 



    过铁窗向外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 *** *** *** *** *** 



      凌家在民初那几年是苏南的首富,沈彦青听说凌老爷子是靠着一担大米发的家,也有人说真正使凌家成为古里霸 



    主的是军火和鸦片,粮食和布料生意只是幌子。彦青不以为然,当时在南方有很多有钱人家的田地都是一半种稻子和 



    棉花,一半种罂粟的。 



      何必计较太多。 



      比如现在,凌振君邀他去逛戏院,他能不去吗? 



      昨晚黑灯瞎火的没看真切,现在朝凌振君望了一眼,倒也是个俊朗英挺的男人,没有他早先猜想的种种猥琐神情 



    。 



      “坐车还是走着去?”凌振君问他。 



      “二公子决定吧。”彦青客气道。 



      凌振君拍拍他的肩,笑道:“客气什么?叫我振君吧。” 



      “恐怕不大合适,算起来我倒是小您几岁的。”彦青也笑。 



      “你真是白留洋了,死脑筋。”振君摇摇头。 



      最后还是定下来走着去,一来戏园子离得不远,二来凌振君坚持要给彦青做向导,带他四处逛逛。 



      二管家也要跟去,凌振君斥道:“我说六爷,平时不见你忙活,一到我要去听戏,你倒兴头来了。” 



      二管家只得皱着脸陪笑:“不敢不敢。” 



      “谁也别跟来。”他说,只留了小厮阿福在一旁打伞。 



      终于出得门去。 



      *** *** *** *** *** *** 



      “大白天的有戏演吗?”彦青有点好奇。 



      凌振君呵呵笑:“这你就外行了吧。看戏班子排戏顶有趣了。” 



      “难道不是晚上正式演时较出彩吗?”彦青问。 



      “现在去看是赏戏,到晚上就是捧场子比排场了。”凌振君说起戏来眉飞色舞。 



      “南方人里爱听京戏的倒是不多见的,像你这样的就更少了。”彦青道。 



      “哈哈,我当年在京里读书,书没念会,京戏却学了不少。”他笑道,正好路过一条弄堂,他指指,“呶,这里 



    叫状元弄,早前出过状元的,还做了皇帝爷的师傅。” 



      彦青又问他这位状元叫什么,做过哪个皇帝的老师,他却说不出了,朝彦青做了个鬼脸:“管他谁呢。” 
    


    IP属地:广东3楼2006-09-09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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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母说好只住一两天的,临到走时却被老爷子的两个姨太太留住了。 



        “本是你母亲放心不下,一定要我陪过来照应着,等打理好了就回去的。”她皱着眉说,“但她们对我这般热络 



      ,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你说呢?”她仰起头问他,就象以前问她的父兄般,眼中闪着热切的盼望。 



        “那也好,多住些日子,四处玩玩。”彦青顺着她的心意说。 



        “好吧。”她笑起来,竟有几分少女的神韵。 



        正想问她要不要出去逛逛,不远处已有丫头喊起来:“姑太太,我家太太摆好了桌,就差您一位了!” 



        她忙回头:“就来就来!”又对他说道,“等我搓麻将呢,三缺一。” 



        他问:“除了两位太太,还有谁?” 



        “不就是大奶奶嘛,大少爷不在,正闲着呢。”说着,又回头看,见那边门帘后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她们等急 



      了吧。”匆匆告了别,扭着小脚疾步去了。 



        也不见得这几位太太对她怎般好,不过是些寂寥的女人互相把对方视作玩伴罢了。他想起那个已许久没下过床的 



      凌老爷子,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姑母离开后,更觉百无聊赖。想在宅子里转转,又怕遇到的都是些生人,不免还要自介一番。终于还是回了自己 



      的房间。 



        *** *** *** *** *** *** 



        因怕闷热,给门留了条缝,又想找本书看,可书架上只有些帐簿,灰迹斑斑。随手抽了本来看,封面上书着工整 



      的小字“凌府各房花销明细(民国十二年)”,下有签名“尹振秋”,应该是府内总管之类的人物吧。 



        里头单列了从凌老爷子,他的各房太太,到少爷小姐们的种种开支,面面具到,无一不包。不过没提老爷子的正 



      房太太,也没提大少爷的内眷,想必当时前者已仙逝,而后者还未过门。 



        唉,竟看这些无聊透顶的东西。彦青自嘲般地笑了笑,翻到凌二公子的那一页,还真让人大开眼界。且不说上等 



      衣料玉石等等的小玩意,单一个注明从德国运来的留声机就价值不菲了。 



        果真是个败家子。他想。 



        “沈少爷。”房门吱嘎一声开了,把彦青吓了一跳。原来是阿福。 



        “不好意思,沈少爷。”他欠了欠身道,“我见门掩着——” 



        彦青摆了摆手:“不要紧。有事吗?” 



        不知想起他是凌振君的贴身小厮,还是怕他听见了方才戏园子里的对话,见到他时也有些不自然。 



        “二公子请您明天晚上吃饭,说是要给沈少爷洗尘。”阿福答。 



        彦青道:“何必这样客气?回你家公子,让他不用破费了。” 



        阿福听了,显出一脸惶惶然:“这我可不敢回。二公子吩附过的,若小的请不到沈少爷,就要把我吊在门前的榉 



      树上打一百板子。” 



        “他打你?”彦青皱眉问,见阿福半躬着身子不说话。又问起他的家人,说是五六岁时乡下洪灾就被卖到凌府的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已然不记得了。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他都是寄人篱下,叹气道,“我自己跟他说去。” 



        *** *** *** *** *** *** 



        一出房门,就见凌振君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冲他微笑着。 



        “我正等着你呢。”他说。 



        彦青道:“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饭局就免了罢。” 



        “我是等着你来答应邀请的,可竟等来了这句话,这叫我凌二公子的脸往哪儿搁?”凌振君依旧笑着望向他,“ 



      你说个拒绝我的理由吧,说不出来编个也行。” 



        彦青在他的灼灼的注视下有些手足无措。说什么,他想,说憎恨你那富贵公子的模样?说讨厌你有分桃之好龙阳 



      之癖? 



        最后他说:“我只是来凌家谋个差事用以养家糊口的小人物,给我洗尘岂不是折煞我了嘛。” 



        凌振君喝了口清茶道:“这个理由听上去还算合理。那就依你的,算了罢。” 
      


      IP属地:广东5楼2006-09-09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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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青记得他们出游的那天风和日丽,凌振君穿着对襟开的米色绸褂站在门口等他,笑吟吟的。坐在黄包车上,望 



        见远处的山坡青葱得仿似能凝出水来。 



          心情不禁好了许多。 



          到了山脚下,振君的朋友们都在了,互相打了招呼。 



          彦青心里明白,这些人不过是他的酒肉朋友,也没有深交的可能,于是依旧静静地站在振君的身边,别人和他说 



        话时,才答一两句。 



          有人提意快上山吧,晚了茶馆里就没好位子了。凌振君却道:“还差一个人呢。”众人都问:“还差谁?我们哥 



        几个不都在了吗?” 



          “我还请了段老板段小云,快到了吧,大家再等等。” 



          原来是他。 



          有人嘿嘿地笑起来:“段老板文文弱弱,怕是爬不上山顶的,到时怎么办?凌兄,难道让你背他不成?” 



          众人都笑了。 



          凌振君反而大方地答:“既然是我请来的人,让我背也是应该的。这么着吧,这里的人谁累了爬不动了,我都负 



        责!” 



          众人笑道:“凌二公子果真是风度不凡啊!” 



          彦青则在心里骂了他一句,不再听他们的傻话,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山路。 



          *** *** *** *** *** *** 



          这个时候太阳已升至头顶了,小摊贩们多了起来,卖茶叶蛋的,卖麦芽糖的,还有卖臭豆腐的,熙熙攘攘地将山 



        脚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穆地,彦青看见一个小女孩拎着个竹篮站在人群中,脆生生地叫卖着:“莲蓬头要吗?又香又甜的莲蓬头要吗? 



        ” 



          彦青走过去问:“怎么卖?” 



          “一文钱五个,先生买几个尝尝吧,不甜不要钱。”小女孩举起一个莲蓬说,“您看,刚熟的,新鲜着呢。” 



          彦青接过手来,见那莲蓬呈墨绿色,边上翻起了一圈焦黄,已不似那日初来时摘的那般幼嫩了,心想下午要送姑 



        母走,不如带给她尝尝。 



          于是买了五个。让那女孩子用旧报纸包了给他。 



          随口问她几岁了,念书没有。 



          小女孩答:“八岁了,水上人家,代代都不识字的。” 



          彦青心生怜悯,多给了她几钱。 



          凌振君从身后凑上来,道:“原来你喜欢吃这个,怎么不早说?厨房里都堆成山了!” 



          彦青笑而不答。 



          *** *** *** *** *** *** 



          段小云姗姗来迟。众人都嚷嚷着他该受罚。 



          段给大家作了个揖,说道:“抱歉抱歉。昨日城里有个堂会,唱到五更天才让回来,我虽尽力赶了,终究来不及 



        ,让各位久等真是段某的不是。” 



          凌振君也帮着他说话:“你们见段老板脾气好,要欺负他不是?” 



          众人又嘻笑一番,终于上路。 



          凌振君与段小云走在一起,彦青想起他们的关系,有意与他们保持距离,不知不觉已一人拉在后头了。 



          这座山不算高,从凌家望出去不过是个土坡,这会儿爬起来却依旧气喘吁吁的。望着前头的人群离自己越来越远 



        ,耳边还不时飘过凌段二人的笑语,不禁暗想自己跟来做什么,不是自讨苦吃吗? 



          纵有千种不快,但都快走到半山腰了,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振君朋友里有个姓黄的公子,家里是开绸缎庄的,见彦青拉在身后,自告奋勇去陪他走。 



          彦青想是对方好意,虽已精疲力尽,依然耐着性子和他说话。 



          “沈少爷到古里几天了?” 



          “十多天了。” 



          “平时不常出来吧?我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你呢。” 



          “是啊,难得出来玩的。” 



          “听说你家和振君他们家是故交?” 



          “算是吧。” 



          “想在他们家做事?” 



          “是啊。” 



          “有着落了吗?” 



          “就等凌大少回来。” 
        


        IP属地:广东8楼2006-09-09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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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振君怎么也不管管这档子事呢?” 



            “他说他从不管生意。” 



            “这倒是。你和他……” 



            “什么?” 



            “你和他是那种关系吗?” 



            彦青一愣,停下脚步瞪着他:“你是指什么?” 



            “哈哈,不就是相好的吗,硬要我说出来,大家本都心知肚明啊。”黄公子笑道。 



            彦青气得浑身直哆嗦:“原来你是来要套我的话的!” 



            “什么套不套的,多难听呀!不过是有几个兄弟差我过来问问价钱——” 



            彦青怒道:“姓黄的,你给我听着!我沈彦青再没落再无能也不会沦为公子哥的相公!你们要找,去堂子里去窑 



          子里找去!” 



            黄公子干笑两声,撇开他先走了。 



            *** *** *** *** *** *** 



            彦青的双脚颤抖着,再也无法往前。 



            忿恨与屈辱一股脑儿涌到心头。还以为他是真的想和自己结交,又怎料到人心竟凶险龌龊至此? 



            再往上爬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先回了吧。 



            凌振君回过头来喊:“怎么停住了,走不动了?”说着快步走到他身边,“要么,我背你?” 



            “不用了。我想先回去。”彦青道。 



            “怎么了,铁青了张脸?”振君问。 



            彦青把脸别开,冷硬地说:“不好意思,让你扫兴了。” 



            “什么扫不扫兴的!”振君看出他有点不对劲,转身对前头的人喊道,“你们先走吧,我陪沈少爷休息会儿!” 



            待众人都走开了,振君把彦青拉到路边的山石上坐下,柔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好吗?” 



            彦青摇摇头:“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嫌太累了,不想爬了!” 



            振君静默了半晌,又道: 



            “彦青,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想得多,说得少,说得真心话少,说给我听的真心话更是少之又少! 



          ” 



            彦青咬住下唇,不语。 



            振君在他身边坐下,叹气道:“猜别人的心思非我强项,沈少爷行行好,说句话吧!” 



            彦青道:“你想听什么?” 



            “就想听你说话。”振君微笑道,“我们坐在这儿说说话多好,不理他们了。” 



            “真不理他们了,你们不是要去山顶喝茶吗?”彦青吃惊道。 



            振君一把拉住彦青的手腕道:“这么办吧!就我和你去山顶玩,别和他们一起走了,人多口杂的。刚才那姓黄的 



          定是哪里得罪你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常常回头看你们呢,可惜你没注意我。” 



            彦青听在耳中,心里也暖了许多。笑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还不是要逗你说话!”振君把他拉起来,“走!我们玩去。上次本要给你当向导的,可惜做得很不称职,那状 



          元到底叫什么至今也没搞明白。今天可好了,这山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每一树每一石都熟得很,一定让你玩得尽兴! 



          ” 



            *** *** *** *** *** *** 



            古里镇的山在苏南是小有名气的,前朝有文人墨客游玩至此,留下了“十里青山半入城”的佳句,指的就是它的 



          山势不高不险,却悠远连绵,从乡村一直贯穿入镇,把古里环抱于怀中。 



            那时已至夏末,午间的太阳少了几分毒辣,两人在树荫下的山道上走着,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 



          。 



            彦青一抬眼,见一巨石立于路中,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石头?” 



            振君笑嘻嘻地带他绕到巨石的另一面,道:“我小时候常和大哥来这儿玩,你看,石头中间有条大缝,宽不过一 



          尺,捉迷藏的时候我就躲在里头。” 



            彦青定睛一看,果真是,又朝振君望了一眼,笑着说:“真不敢想象当时你那么小,竟躲得进这么窄的地方。” 



            “呵呵,说傻话了不是!你还不是有过小的时候!”振君笑道,“话又说回来,这缝儿瞧着是窄,真的钻着试试 
          


          IP属地:广东9楼2006-09-09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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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定现在你还能猫进去呢。” 



              彦青上前摸摸石头,纹理细密坚硬,又问:“这道缝怎么来的?给雷劈的?” 



              “前人传说是吴王阖闾练剑时把它劈开的,从这儿往前不远有个小池子,又说是给他洗剑用的。”振君道。 



              “胡说八道,剑能把石头劈成这样?” 



              “我也不信,可传说听着总要比真相有滋味许多,不是吗?缺了这些传说典故,谁还来理它们呢?” 



              彦青不语,心中是默认的。 



              和凌振君初识时,以为他不过又是个如父亲叔父般的绾绔子弟,处久了才知,他的才华是平和的,不动声色的。 



            或玩笑,或打浑,或义正严辞,往往能在不经意间窥见智慧。 



              “想什么呢?”振君拍拍他的肩,“真想钻进去试试呀?” 



              “要试你去。”彦青道。 



              振君笑着把他往缝口推:“试试怕什么!” 



              叫着“别推我”, 彦青已给抵到了石头上,依旧嘻嘻哈哈了一阵,猛然感到不对劲了。彦青只觉得耳根滚烫, 



            撇过脸,见振君的下巴正顶在自己肩头,鬓发被他温热的气流吹动着。 



              彦青全身闪过一阵颤栗——他从未见过振君的神色如此含浑不明! 



              “怎么了?”艰难地把话问出口。 



              *** *** *** *** *** *** 



              “我忍得很辛苦。” 



              振君的回答是和他的吻一起探进彦青口中的。 



              嘴唇被他吸吮着,舔舐着,搓揉着……越探越深…… 



              彦青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局促的呼吸愈发紊乱,体内似有什么被点着了,烫得厉害。他不是初涉人事的小男孩, 



            他吻过别人,也有过迷乱的瞬间,但这次—— 



              竟就这么被吻了!被一个男人的话搅乱了心绪!被一个男人的舌长驱直入! 



              他,竟和一个男人?! 



              *** *** *** *** *** *** 



              用尽全身力气把振君推开了。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半丈宽的山路直愣愣地对望着——彦青捂住的嘴唇依旧是酥麻的,不顾红肿的痛,把下唇死死 



            地咬住了。 



              “对不起,全是我的过错,要骂要怨要打随你的便!”振君开口道。 



              彦青捂住唇的手微微地抖动,他忽然想流几滴泪,不是为了自己被他轻薄了,而是为了自己竟不恼他,竟不恨他 



            ,竟不想扇他几巴掌! 



              竟,竟不怪他! 



              我怎么了?他惊恐地想,我竟这般下作低贱吗? 



              然后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是婊子,也不是戏子。” 



              “彦青,你听我说!我从没把你看作什么……什么堂子里的!我喜欢你,满心眼地想讨你的好!我真的不想伤害 



            你!可刚才你就在我手边,在我怀里!”振君激动起来,跨过山路,一把握住他的手,“彦青,我们有没有,我们有 



            没有可能——” 



              彦青道:“我们有没有可能什么?!你还想怎样?我刚被人问起价钱,被人问是不是你的相好的!你这么做是想 



            置我于何地?” 



              “谁说你?!”振君怒道。 



              “这已不重要了。”彦青低声道,“你,放开我吧。” 



              手缓缓地被松开了,彦青垂下眼晴不敢再看他。 



              他心有愧。 



              他说的话已伤了振君,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此时自己的恐惧已掩埋了一切。还能怎样?他只是个懦夫,他只想安 



            稳地在这里求生活! 



              于是,他又一次逃走了。逃得比上一次不光采得多。 



              *** *** *** *** *** *** 



              当彦青赶到码头时,姑母已等了很久了。 



              又把买的莲蓬拿出来,喜得她眉开眼笑,直夸他孝顺。他也不说话,只闷头替姑母拨着莲子。 



              船夫已催她上船了,彦青忙把剩下的莲子都递了给她。 



              “你自己也吃。”说着,她抓了一把塞在他口袋里。 



              千叮咛万嘱咐,姑母终于上了船,站在甲板上泪水涟涟地说:“记得写信啊。” 



              彦青点点头,望着小船摇摇晃晃地去了,过了迎恩桥,终于不见,这时心里才有了一些伤感,仿佛与家乡与沈家 



            最后的一丝关联也掐断了。 



              码头边的茶馆里有评弹艺人咿咿呀呀地唱“春秋家国梦”,他静静地听,摸到方才留在口袋中的几颗莲子,温热 



            着散发淡淡的香,拨开一粒放在口中细细地咀嚼,咽下半晌,终觉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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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青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一直会记起那个狂乱的夜晚。他咬破了他的唇,甜腥的血丝在舌间缠绕着,似有些刺痛 



              。他们就像刚出世的生灵,搂抱着对方,拥有着彼此最赤裸的生命。 



                *** *** *** *** *** *** 



                清晨时分,有人在园子里喊:“老爷子要吃东西!” 



                振君披了件外套跑出门外:“快让大夫来看看,说不定有好转了!” 



                洗漱妥当后,两人来到老爷子的屋外,振邦和凤莲也都在了,说是大夫在里头,让他们都在门口候着。 



                秋风吹过的时候,在场的人都缩了缩脖子,振邦抬头望望天道:“雨就快下来了。” 



                正说着,老爷子的贴身小厮从屋里探出头来:“老爷要抽烟!” 



                振邦亲自取来又送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沉着脸:“不行了,极品大烟都说苦得厉害,是真不行了。” 



                大夫也走了:“准备后事吧。” 



                姨太太们大哭起来,争先要跑进去,振君忽然大喝一声:“哭什么哭?人还没断气呢!”转身和振邦凤莲他们先 



              进屋去了。彦青在门外看着女人们因哭泣而扭曲的脸,手足无措。 



                过了不久,三人红着眼眶出来,凤莲抬起她毫无血色的脸庞,直直地望到彦青眼内,低声道:“爹要见你。” 



                惶惑着走进屋里,烟雾氤氲缭绕着仿似还是一个月前初到凌府的情景。凌老爷子横卧在红木的雕花床上,枯木一 



              般。他干瘪的嘴张了张,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贤侄,我把宝贝女儿托给你了。她这辈子命苦,小时候掉在花面缸里,把身子骨搞坏了。你娶了她吧。等她 



              一撒气,凌家三分之一的家产就是你的了。” 











              第五章 





                凌老爷子咽气那会儿,古里镇上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人们站在小街的青石板路上,舒畅地深吸了口气。 



                彦青撑着油纸伞直直地站着,脚下石板缝隙中注满的雨水倾泻出来,湿了他黑缎的鞋面。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几 



              乎被雨声盖了过去: 



                “我答应他了,我要娶你的妹妹。” 



                面前的男人惊道:“什么意思!把我拉出来是为了说这个?” 



                彦青垂下脸:“府里正乱着,说话不方便。” 



                “怎么会!老头子逼你的?” 



                彦青点点头:“我答应了的,是老爷子的遗言。” 



                “那,我们怎么办?” 



                彦青迟疑着,好一会儿才说:“我若做了你妹夫,和你再在一起自是不恰当的了。” 



                “你是指——我们就这么算了?” 



                彦青又点了点头:“我对你不起。” 



                “为什么会这样?你怎么会答应!”振君一把执住他的手腕。 



                彦青的声音更低了:“凌老爷子许了我一份家产……” 



                “为钱?你怎么会为钱?青,我不信!你真是为钱?” 



                彦青喃喃道:“我缺钱。” 



                “我难道没钱吗?你若缺钱,为什么不和我说!” 



                彦青抬头望向他:“这笔款子数目很大,即使你拿得出来,我能要吗?我以什么身份要?旁人会说什么?” 



                “你何必介意这个!做了姑爷就能让你心安理得的拿凌家的钱吗?” 



                彦青咬了咬唇:“起码,起码拿得光明正大些。” 



                “好!说得好!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你始终瞧我不起,和我呆在一起窝囊,见不得光!是不是?若你早把这话提 



              出来,之前你说要散时,我绝不会留你!” 



                彦青心里有千百个“不”要脱口而出,最终却只颤着唇,吐不出一个字来。 



                振君也没再说话,惨淡地笑着,伸手拂去了彦青长衫上飞溅着的雨珠,转身走了。 



                *** *** *** *** *** *** 



                凌老爷子的葬礼繁琐而冗长。 



                苏南人向来注重丧期,普通人家“七七”也都是要做足的,何况是凌家,更是每天翻着花样。府里没日没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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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天色暗淡了,才从米行里出来。 



                  一个人在石板路上走着,余辉拖长了他的影子。 



                  心口堵得慌。 



                  他有点恐惧,就怕这漫长的夜路在他的脑子里割出条口子来,而哪怕只有一缕游丝溜了进去,也能让他的思绪立 



                即脱缰。 



                  “沈先生。”身后有人叫他,声音温温和和的。 



                  他愣了愣,转过头来——眼前的人儿亭亭的身姿,盈盈的美目,一贯的风情。 



                  “段老板。”他开口道,“好久不见!” 



                  段小云走上前来:“沈先生,我是专程来找您的。” 



                  “找我有事吗?”彦青道。 



                  段小云道:“您有空吗?我们不妨坐下谈谈。” 



                  “不用了。我很忙!有事就在这儿说吧。”彦青道。 



                  段小云沉默片刻,道:“是关于凌二公子的,您听不听?您管不管?” 



                  虽早就猜到他谈的定是振君的事,但听他这么直白地说出了口,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段小云侧过身,指着小街的尽头:“那儿有家茶馆,我们过去坐坐。” 



                  这时茶馆里已热闹了起来,台上有艺人在说书,小二在堂里穿梭着兜售小吃,人声鼎沸。两人在沿河的窗边坐下 



                ,上好了茶。 



                  “振君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彦青急道。 



                  段小云端起茶杯来:“不喝一口?” 



                  “有话直说吧。” 



                  “好。”段小云落寞地笑了笑道,“他最近很不快,听我唱戏时也没以前的劲头了,整天喝得醉熏熏的,倒下就 



                睡——沈先生知道吗——应是知道的吧。” 



                  彦青望着杯中碧绿的茶叶沉下又浮起,茶水轻轻地颤着,开口道:“他还要靠段老板照应着。” 



                  段小云道:“难怪二公子做梦时还说您心狠呢,如今见了,果真是心狠了些。” 



                  彦青道:“我确实该担这‘心狠’二字。” 



                  “好吧,本想替他劝您的,可您已把这话都讲出来了,可见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彦青惊讶道:“段老板,你若是真的喜欢他,为何要来劝我?” 



                  段小云嫣然一笑:“大概,我对他担的是‘心疼’二字。” 



                  彦青苦笑一声:“好个心狠!好个心疼!”放下了茶杯,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不送。沈先生保重。” 



                  彦青走了两步,转过头来:“振君爱听《拾玉镯》,你多唱于他听吧!” 



                  婚礼的那天风日清和。大家都说是个吉祥的好天气。 



                  虽说城里已流行起新式的文明结婚,但古里镇上的人是不搭理的,繁文缛节全要照着几百年来的老规矩,一桩一 



                桩地办。 



                  彦青一大早就被叫醒,任小厮们七手八脚地将华服穿戴整齐,去灵堂里给凌家的先祖们上了香,又随二管家从侧 



                门出府,在众多敲锣打鼓的杂役的簇拥下,来到镇口的河滩边上。 



                  二管家解释道:“沈少爷,要累着您了。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入赘的女婿都要在这儿候着,到了吉时方能回府行 



                礼的。” 



                  彦青笑道:“不要紧,我等着就是了。” 



                  本来么。就像演一出戏,旁人已把脚本写好了,自己只要串串场子,又有什么累的? 



                  二管家道:“那我先回府打理去了。您等着,呆会儿舅爷会来请的。” 



                  “舅爷?” 



                  “不就是小姐的兄弟吗?婚礼上称舅爷的。” 



                  彦青怔怔地:“那,谁来?” 



                  “大少爷正忙得不可开交,大约是二公子来吧。”二管家答道。 



                  “他!——他不是住在外头吗?”彦青惨白着脸。 



                  二管家道:“昨晚已回来了。大少爷也没让他去招呼客人,正闲着呢,应是他做舅爷来接您的。” 



                  竟是他?怎是他!在这种时候怎么见他?如何面对他? 



                  曾在脑中反复想象婚礼上的情景,看见振君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要注意什么——可其实,他的心中从没想过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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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会真的出席! 



                    也正因为觉得不会成真,所以才敢想了开去…… 



                    可现在! 



                    彦青在暖阳下打了个寒战,心慌了。 



                    *** *** *** *** *** *** 



                    河滩头商铺林立,无论是老板还是伙计,也都是平时生意上打过照面的,此时纷纷过来与彦青寒喧一番,说些吉 



                  利话,末了,还要加上一句:“沈先生好福气!” 



                    彦青听得很清楚,里面含着的虚伪嘲笑要比真心多得多。他们眼中的他是什么?夹在一群吹吹打打的仆役中黯淡 



                  不快的新郎,一个小丑!望着人们嘻笑的脸庞,他甚至都觉得他们已知道了这个婚姻背后的秘密—— 



                    一个落破的男人。一个前路无望的女人。一个显赫的家庭。一桩龌龊的交易! 



                    这种想法使他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咬紧了牙,茫然地望向前方…… 



                    然后他看见了振君。 



                    振君带着他一贯的微笑说:“吉时到了。”又对着彦青,“妹夫,我们回府吧。” 



                    彦青听着他冰冷的语调,心尖也仿佛也冻着了。许久才开口道:“那么,劳烦二公子了。” 



                    “不麻烦,我都成你二哥了。哈哈!”振君笑着,手一挥,让彦青先起步。 



                    彦青默默地走着,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他熟悉这条小街上的每一块砖墙和每一片青苔,它们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回忆中。他还记得振君第一次带着他去看 



                  戏,从这里走过,那天,也是振君第一次向他调笑与试探,而他,第一次那么得惊惶失措…… 



                    旁边就是状元弄了吧。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目光却陷进了振君的眸子里,胶合着纠缠了片刻,他先移开了。 



                    振君向前一步,和他并排着,低声道:“青,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彦青急步往前走,不敢吐出一个字。 



                    振君赶上来:“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无论去什么地方!” 



                    彦青停住脚步,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时,吹奏喜乐的人群也跟了上来,再没机会说一句话了。 



                    *** *** *** *** *** *** 



                    振邦候在凌府门口,一见到彦青他们到了,忙差人来在门口设的神龛上点着了香和蜡烛,叫彦青对着大门磕了三 



                  个头,又拿出一双新鞋来让他换。 



                    “祖上的规矩,入赘的男丁要穿上了新嫁娘做的鞋才能进屋。妹夫,快穿上吧,小妹亲手做的。”振邦笑道。 



                    彦青正要接过,却中途被另一只手抢先了。回头一看,是振君,不禁愣住了。 



                    “我帮你。”振君说着,俯下身去,不理会所有人惊愕的表情,抬起彦青的腿,动作轻柔地给他脱去了鞋,换上 



                  新的。 



                    彦青看着他弯下的身躯,依旧呆愣着,竟不知所措地任由他去了。 



                    等到两只鞋都换好了,振君却迟迟不把手松开,反而越握越紧,死死地按住了脚踝。 



                    彦青想挣开,却没有。他的脚被握在他的手里,就象整颗心都被他攥住了。脚踝上撕裂般得痛着,可心痛得更厉 



                  害。 



                    他享受这种疼痛—— 



                    终于还是放开了手,抬起头来望着他笑道:“妹夫,我可真算是服务周全了吧。” 



                    彦青象刚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喃喃道:“有劳,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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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房就设在凤莲的闺房里。由于凤莲身子弱,两人还是要分开住的,因此拜完堂后回洞房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凤莲俏生生地坐在床沿上,脸庞擦得红扑扑的,掩去了些许病容。 



                      彦青心事重重,面对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静坐着,偶尔看她一眼,劝她先休息吧。 



                      她却不肯,说自己常躺着,难得坐一会儿,也是好的。 



                      终于等到外头宾客的喧闹声渐息,彦青起身道:“我先走了,你也早点睡吧。”说着,转身去开门。 



                      却听凤莲哭了:“沈……不,彦青。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彦青走到她跟前,轻抚着她的头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凤莲抬起泪眼:“你不怪我……不怪我不能尽妻子的本份?” 



                      “我怎会怪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彦青安慰道。 



                      心中则在默默地说,其实是我对不起你。 



                      *** *** *** *** *** *** 



                      白日渐短,天气也转凉了。深秋终于降临在了古里镇上。 



                      待城里大烟馆的代表们都到了,振邦在古里最享盛誉的酒家订好了位子,谈生意那天把彦青也叫上了。彦青虽对 



                    花面生意完全不感兴趣,但盛情难却,只得当了陪客。 



                      在包间坐下,小二忙不迭地送菜单来,振邦大手一挥道:“各位先生一年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做东的自然要好好 



                    招呼大家,店里的招牌菜一律端上桌来,大闸蟹万万不可少,给我挑最大最肥的!” 



                      待小二欢天喜地置办去了,振邦又从怀中掏出一叠红包,分发给众人:“小意思!凌某我一向直,也不遮掩着私 



                    底下塞来塞去,大家都拿好了,也算是多年来惠顾我们凌家生意的小小回礼吧!” 



                      众人捏着包得厚厚实实的红包,早已忍不住欢喜,笑道:“哪能算小礼?凌大少真是出手大方,生意的事好说好 



                    说啊!价格自是按您的意思,至于回扣嘛——” 



                      振邦立刻道:“这个请放心,绝不会少了诸位一分一毫!” 



                      众人又道:“多谢多谢!又吃又拿真不好意思!” 



                      彦青在旁瞧着那众生相,还没吃上喝上,倒已红扑扑的脸,油腻腻的嘴,像是饱了醉了似的。等到热腾腾的大闸 



                    蟹上桌,双方已把买卖说定了八九分,吃起来更是肆无忌惮,好不开怀。 



                      却听隔壁有人喝道:“这桌的菜呢!”又有小二陪礼的声音。彦青刚反应过来那是谁,已见门帘撩起,振君探进 



                    头来:“还道是哪位大客呢?我说嘛,竟有店家敢不给我面子,只顾伺候着这桌客人的,怕也只是我大哥有这般神气 



                    了!” 



                      又朝彦青望了一眼,轻笑道:“啊,我妹夫也在!” 



                      熟识他的人都打起了招呼:“是凌二少呀!真巧不是?” 



                      振君笑道:“是巧。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说着又别有深意地望着彦青。 



                      振邦开口道:“小君,既然碰着了,就一起坐吧。” 



                      “不了,还有朋友在的。” 



                      “一起叫过来吧,位子还空着!” 



                      “不用了,怕是有人不欢迎我!”振君盯着彦青看,直把他看得手足无措,闷头喝酒。 



                      众人起哄道:“谁敢?二少爷,哪会有人不欢迎您!” 



                      “欢不欢迎,肚里自知。”振君笑道,“既是大家都不反对,我就把他们叫过来了。” 



                      *** *** *** *** *** *** 



                      叫过来的竟是两个堂子里的“相公”,略施脂粉,扭着腰坐下了。振邦皱着眉朝振君直瞪眼,振君却并不理会, 



                    只顾与他们调笑着。众人虽有些尴尬,也都装作相安无事,照吃照喝,偶尔望上一眼,吃吃地笑。 



                      唯有彦青一人,悲从中来。也只有他知道,这是一场演给他看的戏。 



                      何必呢?又何苦呢? 



                      眼见着一道道菜陆续摆上桌,振邦热情招呼着:“这是‘芙蓉蟹斗’,那是‘出骨刀鱼球’,这家店的师父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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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好啊!还有这个‘清汤脱肺’顶顶有名,用的全是青鱼杂,却完全闻不到半点腥。大家快尝尝!” 



                        也不知振君他们在说什么,只听他们笑了一阵。一位“相公”伸出雪白的指尖戳着振君的胸口,娇声道:“二公 



                      子,您该多吃几筷这‘清汤脱肺’,我瞧这么多公子大爷当中,您真算是最最没心没肺的一个了。” 



                        振君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揉着,回头问另外一个:“真的?” 



                        见另一个也点头附和着,振君哈哈大笑起来:“那该是真的了。前段日子我总是对着别人挖心掏肺,把五脏六腑 



                      都给掏空了,如今空剩了一具皮囊,你们怕不怕?” 



                        众人听见了,都笑道:“凌二少真是爱说笑!” 



                        振邦道:“小君,你醉了,还是回家休息吧!” 



                        振君不理不睬,笑容从脸上敛了去,只又念了声:“没心没肺。” 



                        说罢,一杯酒下肚,眼眶湿润着再次望向彦青,半晌,又笑了:“我还是走开了吧,各玩各的,也自在些!” 



                        于是和众人道了别,搂着两位“相公”去了。 



                        彦青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帘后逐渐消失,松了口气,浑身却如打散了筋骨,坐着也觉无力了。眼前晃动着一串串的 



                      珠帘,互相缠绕拍打着,噼呖啪啦地抽在他的心口上—— 



                        竟夺门而出!身后是众人惊讶的声音,什么也不管了! 



                        一直追到街角,再没看见振君的身影,酸楚涌到喉间,背过身,对着墙角狠狠地呕吐起来。把刚从阳澄湖里打上 



                      来的,由最好的苏帮菜厨子烹调的两只又肥又大的螃蟹吐了个精光! 



                        没心没肺?我才是没心没肺! 



                        *** *** *** *** *** *** 



                        过后几天,烟馆里派出收罂粟的船队陆续停到了码头上。 



                        米行终于迎来了每年最为繁忙的日子,杂役们要在装船前把花面从缸里倒出来,铺在竹匾中晾晒几天。这个时候 



                      ,整个古里镇都会被浓郁的罂粟香笼罩起来,镇上的人们隐密地微笑着,计算起凌家大宅里的财产又丰厚了几分。 



                        花面装船的日子终于到了,二管家请他到码头上去督工。 



                        他开始和其他主子一样称二管家为“六子”了,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想着这或许也是权力的一种体现吧。 



                        虽然水路上已打点好,但以防万一,花面还是被装在了竹筒里,每十根扎成一捆,整齐地排放在船舱里。傍晚的 



                      时候,浩浩荡荡地朝北方开去了—— 



                        不需多少时间,这些罂粟面将在鸦片馆里被制成鸦片膏,不再是它开花时的红艳,也不是磨成粉后的白净,而是 



                      乌黑的,隐约泛出一层诱人的光。 



                        彦青眩晕着,目送船队消失了,就像多日前送别姑母一般,含着一丝哀凄。风吹过他身畔,带来了有别于罂粟的 



                      另一种香气。 



                        果然,在那场大雨后,桂花在古里镇的每个角落里怒放了。 









                      第六章 





                        “桂花栗子!快来买桂花栗子啊!”货郎的叫卖声越过高耸的青砖院墙,飘进沈彦青的屋内。 



                        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想起了那人曾伸手拂过自己的唇边道:“桂花栗子才是真正的齿颊留香呀!”——这,是 



                      多久以前的事了? 



                        彦青不露声色地望向身边的妻:“凤莲,今天陪你出去走走吧。” 



                        凤莲摇摇头:“浑身没力气,哪儿都不想去。”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床也难得下了,脸更是苍白得可怕,带着几 



                      分青。她对自己的情况是最清楚的,对彦青也说了许多次:“怕是熬不过这个秋了。” 



                        彦青瞧着有点心酸,宽慰她只是老父刚亡故,伤心所至而已吧。只有这种时候,凤莲才会露出几丝欢颜,温柔地 



                      看着彦青的脸道:“你对我的好,我会记着的。”彦青也会握住她冰冷的手,逗孩子般地摇摇。 



                        两人都清楚得很,这几乎是他们夫妻最后的情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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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魂落魄地回去了,碰见凌振邦正指挥着仆役们把几个大缸搬进屋子。那儿早先是彦青的房间,如今已闲置了。 



                          “呦,妹夫回来啦!”振邦笑着和他打招呼。 



                          彦青挤出一丝笑:“是啊。大哥还在忙么?” 



                          “不过是提前为冬至那日准备准备。”振邦指着那些缸说,“呶,全是陈年花面,每年都要搬些到宅子里来祭祖 



                        的,老规矩了。” 



                          彦青闻到了浓郁的罂粟香,忙退后几步,正想离开,却被振邦叫住: 



                          “妹夫,我听说你从小妹的家产中拨出笔款子来,是不是?” 



                          彦青迟疑道:“大哥的消息极是灵通。家父正准备投资一笔生意,我了解过了,前景应是相当之好的,因此也投 



                        了一份,倒忘了和大哥商量商量……” 



                          “哈哈,本就是你们小夫妻自己的钱财,我又插不上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振邦拍拍彦青的肩说。 



                          “多谢大哥这么信任我!”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过两日还要让你去趟乡下处理事务呢,早些去歇着吧。” 



                          “好吧。” 



                          振榜又笑道:“对了,沈世伯那官司也应结了吧。回去劝劝他老人家,生意上的事早就该交由年轻人办去的,他 



                        可以颐养天年了。” 



                          彦青变了脸色:原来他早就知道!再望向振邦的的脸,依旧在和善地微笑着,却分明透出丝丝寒意,竟让人不敢 



                        直视了。 



                          彦青再也无心和他聊下去,只点了点头就进了凤莲的房间。晚上虽不住在一起,临睡前还是要去看看她的。 



                          凤莲正望向窗外,知道彦青进门也没回头,只恨恨地说:“我最厌恶那花面的味儿了。” 



                          彦青走到她身边,看着园子对面的忙忙碌碌:“我也是不喜欢的,不过隔得远,倒也没什么了。不像你,对花面 



                        总有些心结的。” 



                          “也是这种天吧,五年前。”凤莲轻叹了一声,把头靠在了床棱上,“我爬进了一只花面缸玩,没想到会被粉末 



                        埋在了里头,刚被救出来时也没觉得怎样,这两年身体才是真的坏了。” 



                          “五年前?那个时候大管家还住在那屋吧,他救的你?”彦青问道,却见凤莲瑟缩了一下,连道几声“不不”就 



                        睡下了。 



                          彦青在旁陪了会儿,觉得头昏沉沉的,也回房了。 



                          *** *** *** *** *** *** 



                          彦青本就有些伤风咳嗽,自己也没当回事儿,谁知拖久了,竟发起烧来。 



                          起先也没人晓得,府里的人以为他是去米行了,米行里的人又想他新婚燕尔,应是留在新娘子身旁了吧。却不料 



                        他已有整整两天昏睡在自己房里,偶尔醒一醒,想起个身都觉困难,渴了饿了身边也没人料理着,身子愈加虚弱了。 



                          迷迷糊糊之间做了好些梦—— 



                          像又呆在家乡灰暗的老房子里,父亲新纳的姨太太伸手抚着他的脸,忽而猛地掐上一把,恶狠狠地说道:“叫你 



                        娘再凶我!我杀了你给她好看!”年幼的他脸颊上满是红艳艳的指甲印。记忆中,很痛,也很怕; 



                          还仿佛见到母亲在打扮,整张脸红的白的在眼前跳跃着,还对着镜中的自己千娇百媚地微笑,他的叔父一把搂住 



                        母亲的腰闪进里屋,他望着房门锁上了,里头传出母亲陌生而愉悦的呻吟; 



                          一下子又晃过父亲被酒精熏红麻痹了的脸,举着皮带追着他满屋子地跑,口中吼着:“小畜生!你再逃!”跑不 



                        动了,只好任由他打,听见皮带在自己背脊上绷断的声音,牙齿咬破了嘴唇,说不清哪里更痛些; 



                          还有他的白俄情人,披着廉价的仿狐皮大衣在巴黎幽暗的小街上踱步,望着他盈盈地笑:“先生,晚上要找个伴 



                        吗?”他惊诧地喊:“我是彦青,我是你的沈彦青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再一抬头,已成了振君的脸,眼神寒冷刺骨,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束越紧……他很无助,几乎绝望了,不为振君的 



                        杀意,只为想喊一声“振君”也哽在了喉咙口,发声不得—— 



                          周身好似给千钧巨石压着,哪怕最细微的动作都会带来筋脉骨骼的酸楚,也不知是醒着还是在梦中,只听得见自 



                        己粗糙而浑浊的呼吸。 



                          刹那间觉得,或许自己就这样死了去,也没人会知道吧—— 



                          真的,很孤独。 



                          很想他。 



                          想他在迎恩桥上说的每一句话,想他是怎样热烈地吻自己的唇,又是怎样令彼此痛彻了心扉! 



                          他说得决绝,走得决绝。兴许是他在最后已看透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阻碍从来都不只是凤莲和这桩婚姻吧—— 



                        要是狠毒一点想,大家都明知凤莲时日无多,若真的想抛开了一切,义无反顾地在一起,难道还怕多等些光景吗? 



                          阻碍偏是他自己,早早地交出了真心,却深埋了心意,只苦守着没落的家庭和残破的自尊,丢弃了已握在掌中的 



                        欢愉! 



                          也安慰过自己,也许这样做对振君有益吧,让他死了心,快些找个美貌聪慧的女子成家立业,免得枉失了家产。 



                        可,只骗过了浑沌的思想,骗不过剔透了的内心! 



                          都是他的错——他太不坦白!他太过懦弱!他不敢完全信任振君!他对两人的未来没有信心! 



                          他无时无刻不在怨恨自己的背叛,又无时无刻不在梦想一切可以重头,可惜背叛已发生,重头再来却已无望!只 



                        是脚踝,颈项和嘴唇上依旧残留着振君的气息,一碰触就如多日前那般灼灼地疼痛着,紧紧揪起他的心房——或许会 



                        撕扯一辈子吧! 



                          但,一辈子?多么虚幻的词!难道一切都随着那个痛苦的吻而结束了吗?真的,不甘心呀! 



                          可,还能怎样?是他先放的手——又能怎样呢! 



                          屏住了鼻息,惟恐蓄在眼眶内脆弱的液体会只因一次呼吸而喷涌而出,可终于忍不住呛着了,剧烈地咳嗽着,不 



                        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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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凤莲机警些,见彦青好几天没到自己房里走动,总有点担心,差了人去瞧瞧,却正巧碰到他已烧得不醒人事 



                          ,忙找大夫来看了。 



                            大夫也道多亏有人发现,否则再晚一步怕是性命都会不保。 



                            凤莲还说要来看他,却碍于自己体质孱弱,下床不便,于是多次差人来嘘寒问暖,大夫开出方子要抓要煎的药, 



                          也全由她亲自指派了小厮在办。彦青把她一丝一毫的关怀都瞧在眼里,不禁在对凤莲的怜惜之情中又加了份感激。 



                            彦青生病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终日里都有人来看望,最后连那掌柜刘先生都来了,原先的那张冷面孔随着彦青 



                          身份的提高而升温,如今已是一脸谄媚地笑了。 



                            彦青身子难受,瞧着他们更难受,心里竟觉得比以前两日更累了。每次有人敲门,想不应声又怕是要紧事,还暗 



                          暗猜想会不会是振君,这般折腾,硬令他连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 



                            那日午后,振邦也过来探望,对身旁的二管家道:“六子,姑爷要吃什么,要补什么,尽管去库里拿,若没有就 



                          去买。”二管家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又说起乡下的事务。原本彦青这两天就要去了,却因病担搁了下来。振邦道:“妹夫不要担心,不过是些租地的 



                          大户和我们有了矛盾,调解一下就行,我已派刘先生先行一步去打点了,等你病全好了再去也不迟。” 



                            彦青虚弱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怎么说这话?多见外!”振邦笑道,“要不是有几个北方客商住在古里,定要我作陪,也不会在你新婚之际赶 



                          你去乡下处理那种事呀!我小妹怕是会怪我吧!” 



                            彦青道:“凤莲性子温和,从没听她说过谁的坏话。” 



                            振邦眯着眼睛望住彦青,点头道:“是啊,凤莲可不是乱嚼舌头的人啊!”又逗留了会儿,关照了几句,走了。 



                            彦青这才舒出口气,不知为什么,和振邦说话总给他带来隐隐的不安。 



                            *** *** *** *** *** *** 



                            振邦走后,大夫又来看过,说是只差出一身汗,等汗一出,烧便退了,于是新添了两床棉被。彦青蜷缩在里头, 



                          胸闷心慌着,抱着自己沉重的头颅,直喘气。 



                            他该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彦青忽然觉得有人触摸他的脸,又探进被褥抚摩起他的身躯,一寸一寸,手指温柔而多情。他的皮肤滚烫而干燥 



                          ,仿佛死了多时,只有贴着他湿润的指尖才燃着几分生命,不由得随着他的节奏和力度微微颤动着。 



                            是他!是他!彦青的心跳得震耳欲聋,却不敢睁眼看,只怕是自己病糊涂了,出现了幻象,一睁眼一出声,他就 



                          要消失了。可,触觉是那么真实,那么熟悉! 



                            他的脸也贴上了自己的,呼吸就吐在耳边:“青,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彦青僵着身子,不敢动探。 



                            他说:“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你太傻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呵,我忘了,你向来就是无论什么心 



                          事都不说出来的,难道闷着窝着藏着舒服吗?还记得我说过,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 



                            又说:“我知道,你以为这样做,既帮了家里,对我也有好处。可我若真的想成家以拿到家产,也不必等到今天 



                          ,等到你抛开了我以后!” 



                            又说:“别把家族家产什么的混在一起,丢开了那些,我们不过是赤条条的两个人,若你心中真的有我,还逃还 



                          躲干嘛!原先以为,只要我全心付出,终有一天会等到你动真情的,如今我再也不想等下去了,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一 



                          句……” 



                            又说:“为了让你说实话,我变着法儿逗你气你甚至骂你,真是把小孩子的把戏也用上了,真的撬不开你的嘴吗 



                          ?沈彦青,你别装病!不过是体温高了几分,要治也该先治治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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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青一阵心惊肉跳,安慰说等她好些了,就带她去。 



                              她幽幽地望着他,问:“真的?” 



                              彦青用力点头:“真的。” 



                              她原对生命显得很淡然,告别的时候却嘤嘤地哭起来,,握住彦青的手也不愿放开。临走的那刻,凤莲欲言又止 



                            ,最后只说:“等你回来再说吧。”彦青也没多想,只点了点头。 



                              没想到是最后一面。 



                              很多年后,彦青依旧记得那天凤莲穿着一件杏色的旗袍,端坐在床上如他初见她时的那般美。她的眼中总有一团 



                            忧郁迷惑的莹光,象一只困于笼中的小猫,一辈子也没能逃出生天。 



                              *** *** *** *** *** *** 



                              彦青有点心神不宁,想去振君房里和他告别,却没见着人影,连阿福也不在。二管家过来告诉他船已备好,正停 



                            在码头上等着。 



                              彦青只得先走了。 



                              上了船,也不去舱里坐着,只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的风景。振邦人呢?难道昨夜只是场梦吗? 



                              正遇着渔船归航,鱼鹰凄惶的叫声穿透了他的耳膜,钻到了他的心头—— 



                              彦青不安着,猜想前路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第七章 





                              不下多久,小船已驶出了内河,眼见水路逐渐开阔了起来。水面上的风大,彦青在甲板上站着,多少觉着些寒意 



                            ,又不想回舱,就怕里头黑洞洞的,岂不是闷得慌? 



                              舱门却吱嘎一声开了,丢出一件厚实的罩衫来。彦青正诧异地接住,忽听有人在笑:“你难道还想再冻病一次不 



                            成?” 



                              彦青一听那声音,又惊又喜,却板起脸道:“谁在里头诡诡祟祟的!” 



                              里面的人说:“那你怎不自己进来看看呢?” 



                              彦青将衫子往身上一披,说道:“谁要看你?风景比你好看!” 



                              里面的人朗声笑道:“哈哈,我倒想看看你,你可比风景好看多了。” 



                              彦青微微一笑:“你怎会在船上?刚才还寻思着不知你去哪儿了,想告个别也没见着人影,正骂你呢!” 



                              “难怪!我就说嘛,背脊一直发凉,怕是有人在身后说我坏话吧。” 



                              彦青笑着别过脸去。 



                              阿福从窗里探出身来:“沈少爷,快进来说话吧!你们隔着几丈远,说着不累吗?小的听着都嫌累呐!呀,二公 



                            子别拉——”还没说完,已被拖进舱:“臭小子,主子说的话,是你该瞎听的吗?出去出去!” 



                              阿福怏怏地出了舱,走过彦青身旁,偷偷笑了,低声道:“二公子嫌小的碍事呢!” 



                              彦青的脸红了红,咬牙道:“臭小子,玩笑开到我头上来了,看我今天怎么惩治你!”说着,作势要打他,却见 



                            他吱溜一声跃进了河里,扎了个猛子,探出脑袋来:“少爷们说话,小的躲远点!” 



                              彦青急道:“这水冷得很,不比六月天了,快上来吧!” 



                              阿福道:“没事,小的腊月里还玩水呢!好久没舒舒筋骨了,难得出来一趟,就让我再游会儿吧!” 



                              彦青看他在水中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禁笑道:“那你可得看着船,别游丢了!” 



                              *** *** *** *** *** *** 



                              暗湿的船舱内,凌振君斜靠在窗边,微扬起嘴角,眼神灼灼地望着他走进来。 



                              “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躲船上了?”彦青问道。 



                              振君伸手将他拉着坐下,说道,“今天一大早有个老同学来找我,正和他在厅里聊着呢,遇见六子在安排船。我 



                            心想你这小子大概是病一好就想溜吧,这可不行!于是在船上埋伏好了,专等你来,要给你些颜色瞧瞧的。” 



                              “怎么是溜?我这是办正事呢!”彦青道,“你也真是的,老同学千里迢迢过来,竟把他给撇下了?” 



                              “他才不管呢,那小子在天津开的酒楼倒闭了,哭丧着脸过来问我借钱,我说钱可不借给你,要么把店面一起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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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那小子忙不迭地答应了,哈哈!”振君一脸得意道。 



                                “你要他的酒楼干嘛?”彦青不解。 



                                “还不是为以后作打算?既然我已决定不成婚,家产自然没我的份了,在家里让大哥供着,我也不自在,倒不如 



                              去外头闯闯!酒楼生意是难做,我想好了,现在世道乱得很,交通不便,若是做南北行准赚钱!”振君又叹气道,“ 



                              况且,还有你,我要为你的将来作好打算——可正和他谈着价钱,你却又要走,我能不慌了神吗?” 



                                彦青一把握住振君的手,急道:“你还是不相信我么,振君?从前我从不以为一个人能真正地被另一个人所改变 



                              ,现在明白了,原来真的可以!是你改变了我!你使我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我被你爱着宠着,被你需要着……振君 



                              ,除非我死了,除非你对我倦了厌了,否则,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一辈子不离开!你信我不信?” 



                                振君望着他眼中噙着的泪珠已滚落到了腮边,柔声道:“我信我信!我昨晚就信了!你呀,亲完我的手就睡着了 



                              ,害我瞧着自己的手,心猿意马了一整夜!” 



                                彦青回想起昨夜的境况,不好意思地转过脸,把泪擦了:“你就是爱胡说八道,惹我伤心!” 



                                振君把他的脸扳转向自己:“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又吻着他未干的泪痕,低声道,“还喜欢流眼泪,让我心 



                              疼!” 



                                彦青轻轻一笑,以前总觉得他们的未来太过渺茫,自己从不敢往深里想,如今和他紧拥着,心也蹋实了。听着船 



                              舷边上水花飞溅开来的声音,哗哗哗,哗哗哗,彼此都觉着从没靠得这般近过…… 



                                *** *** *** *** *** *** 



                                凌家在乡间三十里绵延的土地上种满了罂粟,在不久之前还火红地燃烧着,肥沃了凌氏家族的每根血脉,秋末时 



                              节却已然见不到影了。 



                                彦青面对着一望无际枯败的茎叶,隐约从其间嗅到了星点馥郁,仿佛每寸泥土都凝着温热的胚胎,急待来年生养 



                              出更加鲜活的腥红。 



                                离罂粟田不远是个大宅子,当年凌老爷子在古里镇上站稳了脚跟后,为光宗耀祖而建的它,待造好后本人却是极 



                              少来住的,先前还有几个远房亲戚借住在里头,但随着老人们一个个的离世,年轻人再不愿守着古旧的宅子一辈子, 



                              纷纷到镇上或城里去了,空剩下这个萧瑟的屋子,任由它渐渐破败了。 



                                唯一留在宅子里的是个皱巴巴的老头子,叫祥叔,刚建好那阵就做管家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有些聋。想是 



                              难得见到人来住的,彦青和振君一到,就跑前跑后帮着搬行礼,拾掇吃喝,欢喜得很。 



                                早前振邦派来打点的刘先生也不好意思在外头的商栈里住着,过来朝少爷姑爷他们拜见后,也收拾了东西住了进 



                              来,又把乡间的事务原原本本地向两人通报了:“是这样的,几个租地的大户忽然说要退租。唉,偏在这节骨眼上! 



                              少爷们该见到了吧,秋收以后的地还未锄呢,这可如何是好?一开春就要播新种的!” 



                                彦青沉吟道:“他们究竟有什么不满?你和他们谈过吗?” 



                                刘先生说:“早谈过了,他们只说是时局不稳,不想被田地给拖累了。” 



                                彦青道:“真是奇了,这年头得块地种种也不容易,别人想都想不来呢。” 



                                振君在一旁道:“确实奇了,凌家待他们也不薄啊!明年他们不种地,喝西北风去吗?最奇的是大家竟在同一时 



                              间提出退租来,明显是串通了要给我们好看!” 



                                彦青皱眉问道:“现在已来不及找其它承租人了吗?” 



                                刘先生答:“有是有,可都是小户,没人要租那么多。” 



                                彦青想了想,说:“这么办吧,明天你把他们都给请来,我见见。” 



                                待刘先生去了,振君望着彦青道:“你想怎么办?” 



                                “我希望他们是为了钱。若只是要趁这时局多捞些好处,便好办了。”彦青又道,“还有,我看凤莲是撑不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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