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的冬季，拿什麽来想念你
他的雪人，他的木马
我的笑容，你的鳗鱼茶

—————题记


那一年的冬天，没有下雪。
北海道的札幌，有一间小小的诊所，诊所里只有两名医师。
不二周助便是那其中的一名医师。
北海道长年寒冷，每一年的冬天都会飘起漫天的大雪。
不二尤其爱在雪地里堆雪人，於是手冢就叹气：
「周助啊，你总是像个孩子一样」
不二总会回他甜甜的一笑，用眼神回答他：
「我才不是呢！」
每当他堆雪人时，手冢总会在一旁静静地看著，直到他将雪人堆完了，手冢会转动著自己的轮椅来到他身旁，皱著眉头说：
「回去了，小心著凉。」
不二摇摇头，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红辣椒将他插在雪人的脸上充当鼻子。
「呐，这样才算一个完整的雪人哦」
不二向他打著手势说道，表情就好像一个在圣诞节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礼物的孩子一样纯粹的开心著。
这时，手冢会将他被雪冻得通红的手拉到自己怀中取暖，神情是关心以及责备。
「你从小身体不好，不好好注意，万一生病怎麽办！」
不二乖巧的点头，从他怀中抽出双手，走到手冢身後推动轮椅。
破旧的轮椅一路“吱嘎”作响，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齿轮印。
不二想起了小时候在孤儿院时，手冢亲手帮他做的木马，骑上去也会发出类似的“吱嘎”声。
那是在他八岁生日的时候，手冢拆掉了院里许多孩子的小板凳亲手为他做的礼物，为此手冢被院长叫去训了一顿。
「周助，你在想什麽？」
不二停了一下，朝他比划著「我在想小时候的事情」
手冢的记忆也飘回了儿时。
想起了小时候的周助，原本只有一个名字，那是院长取的，後来在他八岁生日的时候，他微笑著宣布，他要姓不二，独一不二。
於是，小小的周助，成了不二周助。
不二甫一出生就被他的父母扔在孤儿院门口，一个天生有缺陷的孩子，往往最终的命运就是惨遭遗弃。
不二被院长捡到的那天正好是2月29日，院长就把那天定为不二的生日。
院里的孩子每年都能收到来自院长以及所有老师送出的礼物，但不二却要四年才能收到一次。
手冢想让不二开心，他在不二生日的时候做了一个木马，不二很喜欢，每天都会骑在木马上摇啊摇，然後昂起小小的脸问他：
「NE，国光哥哥，为什麽爸爸妈妈不要我？」
那时候的不二，唤手冢「国光哥哥」，因为刚进孤儿院时的他也只有名，没有姓。
有一天，手冢等来了给自己姓的人，那个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
然而手冢并没有为此高兴，因为他很清楚，他这个私生子对已经不会生育的父亲而言，只是一个工具而已，重要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继承人的身份，是他血管中流淌著和他一样的血液。
手冢拿刀朝自己手上狠狠地扎下去的时候，不二哭了出来。
他向他不停地打著手语「国光哥哥，快停下，不要这样子！不要……」
泪水流了满面，滑进口中的是咸湿的涩味，可是不二发不出声音，就连哭泣也只能哽咽在喉咙深处，只用泪水来表达他的无助与恐惧。
手冢丢下刀子，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埋进不二的怀里呜咽著。
不二用自己的手绢小心翼翼地包扎他的伤口。
「我以後要当医生，这样子你就不会再流血了。」
他打著手语说道。
手冢看了一眼自己造成的伤口，哀伤地说道「这里流血无所谓，可是……」
他指了指胸口「这里流血的话就很难痊愈了」
不二流著泪拉起他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呐，国光哥哥，看见你流血，周助的这里好痛，这是为什麽？」
这个问题，其实不二至今仍未找到正确的答案。
不二很喜欢雪。忘记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一到冬天，不二就喜欢在雪地里堆雪人，堆完以後就痴痴的看著雪人，许久许久之後才会离开。
手冢後来才从院长那里得知，不二的母亲叫甲斐田雪，曾经她来院里找过院长，不是为了来带走不二，是给院长一笔钱，希望院长替她保守“不二周助是她的孩子”这个秘密。
她是一个当红的著名演员，她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曾经未婚生下一个孩子，并且还是一个—————


天生聋哑的残疾人！
母亲来院里的时候，不二在和院里的孩子玩捉迷藏，那时他正躲在院长室的那棵大盆栽後面。虽然不能完全看懂那个女人的唇形，但他至少知道眼前这个人叫甲斐田雪，是他的亲生母亲。
大概从那时候起，不二就喜欢上了雪，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於是，每一年每一年，不二会期盼著冬天的到来，冬天来了就会下雪，他就可以堆雪人了，那个会温柔地对他笑的雪人。
不二将手冢推进诊所，笑著问道：「NE，TEZUKA，想不想喝鳗鱼茶？」
「好的，谢谢！」
不二往厨房走去。
他开始叫他“TEZUKA”是在手冢决定跟父亲回东京的手冢本家的那时候起。手冢的父亲买下了孤儿院的地皮，用孤儿院的存亡来威胁手冢，。手冢可以完全地漠视所谓的父亲，但是他无法看著从小抚育他长大的孤儿院因为他而被迫拆毁。
於是手冢决定回去，他要继承手冢财团，他要变得很有钱很有钱，让孤儿院的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临走的时候，不二默默地煮了他最爱的鳗鱼茶为他送行。
手冢将他搂进怀中，坚定地告诉他：
「周助，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要变得更强来保护你！」
不二轻轻地推开他，用手语对他说道：
「凡事小心，保重身体」
手冢点头，不二从衣袋里摸出在神社求来的平安符交到他手上「TEZUKA，再见了。」
手冢捏著平安符的手微微颤抖，望著不二远去的身影渐渐模糊了双眼。
他不再是他的国光哥哥，他也不再是他的小小周助。
从他被带回东京的那天起，他们一个是豪门少爷手冢国光，另一个是北海道一间孤儿院里的不二周助。
手冢走後，不二愣愣地站在寒风里仰望著天空。
那一年的冬天，没有下雪。
不二长大後选择了学医。由於他从小在学业上展现了惊人的天分，孤儿院不惜花重金让他上了大学，不二没有选东大，而是去了大阪的工医大。手冢後来曾问他为什麽不选择去东京，不二笑了笑说「我讨厌东京。」
不二从大学毕业以後就回了北海道，那时候孤儿院已经被拆掉了，不二知道是手冢父亲的妻子派人来拆的。
手冢回去以後并没有想像中的过上好日子，父亲的正室处处冷嘲热讽，不断地排挤他。刚开始的手冢傲慢倔强、不肯屈服，处处与她针锋相对，时间久了以後，他明白自己必须忍耐才能有反击的一天。
他学会了不动声色，天大的事他都面无表情，用一张完美的面具来面对所有的人。
手冢在商业上很有天赋和才能，无论什麽都是一学就会，手冢的父亲刚想正式将财团交到他手中时，却因肝硬化末期而去世。
父亲的骤然离去等於将手冢一人置於砧板之上，沦为俎肉。手冢夫人很快地控制了整个财团，迫切地要除去手冢这个眼中钉。
在手冢前往北海道时，她暗中派人在手冢的车上做了手脚，导致发生车祸，幸好手冢被附近的居民及时送往医院。当时的值班医生正是从工医大毕业的不二周助。
不二看著浑身是血的手冢，神情木然，好像还无法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可是胸口却传来一阵阵令他快要窒息的疼痛，比当年他看见手冢拿刀刺伤自己时更痛更痛。
手冢的腿被截肢了，性命总算保了下来。他昏迷了十九天，这十九天里，不二连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只是一个人在医院後边的空地上不停地堆著雪人。堆完了推倒再堆，堆好再推倒。他不停地重复著这样的举动，直到双手麻木，再无知觉。
手冢花了四个月才完全康复，除了那双被锯掉的脚之外，一切还和不二记忆中的他一模一样。
不二坐在手冢的床边默默流泪，手冢将他拉近自己，轻柔的舔吻他的泪水
「我喜欢你的笑容，别哭！从小到大，你一哭我的心就会好痛好痛。」
不二手忙脚乱的抹著眼泪，想给他一抹灿烂的笑容，可是泪珠却不听话的越掉越凶。
「傻瓜，你哭什麽，只是不能走路罢了，可以坐轮椅啊！」
「可是……可是……」不二哽咽著。
手冢笑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对那个女人而言再也不是威胁，以後我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我会一直陪著你的！」不二急忙打手势。
手冢握住他的手说道「那是当然的，我的生命中如果没有你的参与，那我活著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手冢出院後和不二开了一间诊所，平时他们就住在诊所里，偶尔他们会去拜访年事已高的院长，在这世上等於已经没有亲人的他们将院长当成唯一的亲人来敬爱。
不二端著鳗鱼茶出来的时候 ，发现手冢在锯木头。
「NE，TEZUKA，你在做什麽？」
「我想再做一个木马送给你。」
手冢坐在轮椅上费力地锯著被他拆成木块的板凳。
不二失笑道：「就算你做了木马，我也已经不能再玩了呀！我若是坐上去，肯定压坏它。」
手冢不吭声，继续锯他的木头，不二无奈地摇头。
这个人呐，就是太固执，只要是他决定做的事，就没有人可以阻止。
不二放下鳗鱼茶，悄悄地走了出去。
门外风雪不曾停歇，但不二丝毫不觉得冷。
他看见自己堆的雪人在对他温柔地笑著。


（全文完）2005.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