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心
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有一家匠心铺。补心者不断收集尸体的心脏。在心脏孩子啊绽开还未枯萎的状态下浸泡在药水里面,软化静脉动脉血管,祛除多余的污血和腥味。用煮沸的沥汤,放了苏打水,把已经风干的心熔化,然后戴上掉皮手套,铸成不同的抽象的形状,这就是一件艺术品,卖给这个城市的有钱人装饰他们的新居。
她是补心者,融化一颗一颗的心脏。沥汤里,有些心脏释放的是快乐,有些事绝望,有些是愤怒,有些是诅咒,有些是宽赦,有些是原谅。补心者用小瓶子收集起来,冷下来就是凝固的大量的情感碎片。她把小瓶子用蜡密封,摆在最阴仄的角落,卖给演员,导演,小丑,马戏团。在他们最需要这些情绪的时候,只要用开水调服,就可以做出无懈可击的表情。
她知道,他其实从来都不会笑。他总是花大笔大笔的钱,买一升一升的微笑,大笑,狂笑。细心调和在一起,在做表演之前服用。她去看过他的表演,精彩绝伦,他是那家戏院的台柱。只有她才能看的出来,他捏着肩胛骨时发出的笑容,分明是被细心折叠好的。
后来他再也没有来过了,但仍然在表演的时候绽放出最美好的笑容,观众们凝神屏气,然后惊讶恐惧,然后狂喜,鼓掌。她在掌声中扬起嘴角,弯出明媚的弧度,微笑,又捂着脸,俯下身哭了。
那天,来了一个拾荒者,他背着用葡萄藤编制的背包,他说要收购情感碎片。她数着手掌上零碎的硬币,他手掌上的茧子很高,硌地硬币不平整的搭在上面,她就笑了,她说你的钱远远不够。
拾荒者攥住几枚硬币,转身准备走开。
“嗳。”她喊住他。
拾荒者回头看她。
“如果,你能找来一颗完美的心脏……我可以和你换。”她这样告诉他。
完美的心,是人心。
她没想到,两个星期后他真的来了。带着一颗完美的心。在傍晚即将打烊的时候,青灰色的袋子紧裹着还未失去温度的心脏,似乎仍然在勃勃地跳动,动脉血管仿佛还在将生生不息的血液挤压出血管。她带他到里间的墙角,给他各种不同的情绪,花花绿绿的颜色就像画家的颜料,全都挤在白色的调色板上。
他嘴角上扬,眉梢眼角都是笑。他说我终于可以完成我的作品。
她送他出门,想着这颗完美的心脏该被铸出什么样的形状,该卖给谁,卖出什么样的价格才对得起自己的貂皮手套。她打开塑料袋,浓烈的血腥味道混合着药水的味道。是她见过的:那个舞台上他那么多次捧着它对所有人微笑。一升一升的微笑,都是从她这里买的。不是么,只有这种心,可以插进几块有机玻璃碎片而不会破裂。
她哭了,又笑了,想着要把它做成最完美的艺术品,谁也不买。她用冰块刷洗心脏,用烘干机烘干,在煮沸的沥汤里面放了苏打水,炉灶里面的火烧得正旺,火星在舔舐她的脚踝她的裙摆她的貂皮手套她的睫毛。她笑着睡着了又哭着醒了。沥汤中的心脏已经完全熔化,却铸不成形状。然后她的视界里都是满眼满眼的明黄,火红,血红,烧红了她的脸,烧红了匠心铺,烧红了城北的半边天。
她脱下手套,将手完全浸在滚沸的沥汤里,嗫嚅着,没什么不好啊,红色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