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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葛定国同志的夕阳红 (作者:项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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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接下来是洗澡问题。

 苗岭秀母女没来之前,西西家的卫生间晚上通常是这样使用的:葛定国同志第
一个洗澡,葛定国同志一般是在看完《新闻联播》后洗澡睡觉;葛定国同志洗完后
小蓓第二洗,因为小蓓第二天早上要早起,早起就得早睡,洗得晚了头发不干小蓓
是决不睡的,打死都不睡,说是一睡发型就坏了;小蓓洗完之后是西西、爱国,最
后轮到保姆。就这样,一个浴室一晚上连轴转,紧张得像打仗。

 现在不行了。苗岭秀在未跟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便将原有的顺序做了根本的
调整。苗岭秀大概认为在葛定国同志洗完之后,天经地义就该轮到她们母女沐浴。
苗岭秀每天在八点钟准时进入浴室,一边将水哗哗地开着,一边嘴里优美地哼着歌,
有时哼着哼着声音就嘹亮起来,十有九次哼的就是“苗岭秀”。就这样苗岭秀边洗
边唱,总要半个小时到40分钟才能出来,40分钟后水声消失了,苗岭秀开始叫
“玲玲”,如果这时玲玲没有立即答应她或是动作慢了点,苗岭秀就会在浴室里催
促:“玲玲!死鬼!还不快一点!”每次玲玲都要被她吓得带着一堆东西稀里哗啦
跑进去,这时苗岭秀才悠悠地走出来。这样苗岭秀就把自己和女儿沐浴的时间巧妙
地天衣无缝地连接在一起,其意义就像接力赛一样,西西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无
法在苗岭秀和玲玲之间找到哪怕半分钟缝隙把小蓓塞进去。这样,小蓓每天就必须
等到九点半以后才能进浴室,洗完澡再等头发干透睡觉,怎么也到十一点钟了。

 西西气愤难平。他们的领土,他们的权益就这样一寸寸沦丧完啦!西西肚子里
的炸药在一点点填充。

 终于有一天,西西和苗岭秀的战争爆发了。事情的起因很简单。炸药填充好了,
导火索总是小的。

 西西这天很累,非常累,死气白赖缠着她补牙的本院病号都是她的熟人,她哪
个也拒绝不了。西西其实是个对工作极其热爱的人,她一点也不烦她的病人们,在
工作中,即使再累她也是快乐的。快乐的西西一直干到将近晚上七点才收摊,这时
她突然感到自己饿了。不仅是饿了,她还感到头晕头痛,想吐。西西知道这是低血
糖反应,没敢再跟自己叫劲,赶紧打了个“的”回家,回到家就一头栽到床上了。
爱国、小蓓来跟她说话她都不想说,她觉得心里乱得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
勉强喝了些小蓓给她端来的热稀饭,就一心等着洗个澡好正式睡觉。西西等啊等,
好不容易等苗岭秀和玲玲洗完,小蓓就来叫西西先洗,西西说:“小蓓呀,妈妈感
觉好点了,还是你先洗吧,你明天还要上学。”小蓓信以为真就先去洗了。其实西
西哪里是好点了,她是心疼小蓓。

 等轮到西西,已经快十一点了。西西想放上满满一大缸热水,在浴盆里好好泡
一泡。谁知西西一看浴盆,脑袋登时就大了:雪白的浴盆上三分之二处粘附着一圈
又黑又粗的污垢,从人体搓下的泥花若隐若现,它们附着在浴盆壁上,像少女雪白
的肌肤上长了一圈丑陋的带状疱疹。

 西西气坏了。她当下就可以肯定这不是小蓓干的。理由是:一、小蓓几乎从不
洗盆浴;二、假使小蓓偶尔泡了盆,在放水的时候一定会顺手把盆擦洗干净。自己
用过的盆自己刷干净,这是西西在小蓓很小的时候就对她进行的基本训练之一。所
以西西断定这一定是苗岭秀或者玲玲干的。


23楼2006-09-12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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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前些时候之所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是因为那时候天热,大家都冲淋浴,现
    在天冷下来了,苗岭秀她们肯定是受了西西的启发,也学会了使用盆浴,可是却没
    有学会擦干净浴盆。西西决心就这个问题和苗岭秀进行一次对话,否则事过境迁,
    现场一遭破坏,讲话就没有证据了。

     西西尽可能温柔地叫道:“苗岭秀。”叫过之后发现毫无动静,这才猛然想起,
    人家不叫苗岭秀,人家叫段桂花。

     “老段,段桂花同志。”

     西西千载难逢叫人家苗岭秀一次,这一叫,苗岭秀竟有些慌乱,赶紧应声跑了
    来。说到底,苗岭秀内心深处对葛家这个幺女儿还是有些发憷的。

     西西指着浴盆道:“老段,段桂花同志,这浴盆上的脏,是你们用后忘记搞干
    净了吧?”

     苗岭秀一听是这事,一颗心落回肚里,十分坦然地说:“这不是我们搞的,我
    们搞过的我们自己会弄干净。”

     西西说:“不是你们搞的,那就奇怪了,不是你们难道还能是小蓓吗?”

     苗岭秀说:“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奇怪了,你又没有问小蓓怎么知道不是小
    蓓?”

     西西说:“我不用问都知道,小蓓从来不会把浴盆弄脏,就是弄脏了,她自己
    也会弄干净。”

     苗岭秀说:“照你这么说,这浴盆就横竖是我们弄脏的了?”

     爱国眼看要起火,赶快跑过来劝道:“其实只要把话说清楚了就行了,大家都
    不必太认真,以后呢,谁弄脏了谁就想着把它擦干净,擦干净了不就得了吗?今天
    呢,就算是我把浴盆弄脏了好不好?我来擦!”

     爱国说着就挽起袖管找去污粉,西西的小姐脾气到底还是上来了,西西突然大
    叫一声:“爱国!你干什么?你贱啊?你还不至于堕落到要给人家去刷澡盆吧?”

     苗岭秀亦怒了:“把话说清楚!给谁刷澡盆?”

     西西说:“今天的事,明摆着的,我们小蓓从来不泡澡,我和爱国还没有洗澡,
    澡盆明明是你们弄脏的,怎么就不能承认呢?难道你们弄脏了澡盆,非得要别人来
    擦吗?我们家从来没有这种事!这是一种教养!教养!你懂吗?”

     西西特地强调了“我们家”,以提示苗岭秀:我们家的人和你是有区别的,你
    是后来加入到这个家庭来的,你必须按照这个家庭一贯的原则行事。

     苗岭秀决不示弱:“嚯,听听,你们家!教养!你什么意思?你比我们高一头
    吗?”

     卫生间里的动静惊动了葛定国同志。从葛定国同志的房里传来的响动。苗岭秀
    听到了葛定国同志屋内的响动,声音更大了。在苗岭秀看来,这样的战争早该爆发
    了,爆发比不爆发好,早爆发比迟爆发好,因为不管怎么样,不管战争的起因、进
    程、程度如何,战争的结局都只会对她有利,她在这场战争中具有绝对的优势,而
    她的全部优势就来自于葛定国同志。

     苗岭秀说:“你们家?教养?你最好把这话当你爸爸的面再说一遍!”

     西西却只管按照自己的思路一气儿说下去,新账老账一块儿往外抖搂。这是西
    西愚蠢的地方。西西其实根本不善于吵架,别看她平时伶牙俐齿,可就是不会吵架,
    只要和人吵架,她立刻就会失态,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她绝对分不清,这样她就很
    容易被人抓住辫子而使自己陷入被动,使整个局面失控。


    24楼2006-09-12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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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这话还真让爱国给说中了。没过一年,葛定国同志和苗岭秀果然就闹翻了。

       说出来让人匪夷所思,葛定国同志和苗岭秀的矛盾是从苗岭秀的女婿、玲玲的
      男朋友身上开始的。

       前面说过,玲玲是个长得惹人喜欢的文静可爱的女孩,在葛定国同志的介绍和
      苗岭秀的亲自奔走下,为玲玲在太平洋保险公司找了一份文秘的工作。玲玲每天穿
      着公司文秘必穿的白衬衣、藏蓝西服套裙上下班,又干净,又时尚——现在的时尚
      是穿白领制服,这样的女孩,看中她为她介绍男朋友的就特别多,有好几个男孩子
      的条件都是很不错的,其中有一个在国家机关当处长,一个在公司里做部门经理,
      还有一个在大学里当讲师,这几个人在苗岭秀看来个个都不错,做自己的女婿都很
      够格,也不知为什么,玲玲偏偏看上了一个叫江汛的小号手。

       小号手不知道通过了什么途径认识了玲玲,从此迷玲玲迷得昏天黑地。无论何
      时何地,小号手都伴随在玲玲左右,天天风雨不误接送玲玲上下班。小号手自己有
      辆车,虽说不过是辆都市贝贝,好歹也算是有车族,跟那些自行车族、公交族差着
      一个档次呢!事实上,苗岭秀看不上人家小号手是没有道理的,小号手是中央级乐
      团的第一小号,天天晚上都有演出,有时一晚上要赶两三场,业务忙得应付不过来,
      加上各种演奏会、独奏会、家教收入,小号手一个月的收入小一万呢!在这座城市
      里小号手属于雅皮阶层,论收入跟处长不好比,但肯定不在讲师之下。可惜这些属
      于比较复杂的问题,包括经济问题、文化问题以及社会学问题,苗岭秀如何搞得懂。

       有意思的是,人家苗岭秀不乐意,人家苗岭秀是玲玲的亲娘,人家不乐意得有
      道理,可葛定国同志也跟着不乐意,而且比苗岭秀不乐意得还凶,这就让人不好理
      解了。

       玲玲有一天中午把小号手带到家里来,两人进了玲玲的屋。玲玲原来和她妈一
      个屋,自打西西他们搬走后,小蓓的屋就成了玲玲的屋,西西的屋就成了苗岭秀的
      书房。苗岭秀虽然没有书,但她认为在这种问题上应该随和一点,既然大家都管这
      类屋子叫书房,那么她也就叫书房好了。苗岭秀每天在书房里打毛衣,用缝纫机做
      各种自制的衣服,比之没有书房以前确实是惬意和舒坦多了。玲玲和小号手进屋后
      不久,屋子里就传出激昂优美的小号旋律。先是一支较慢的曲子,听上去很像是一
      个老极了的农夫牵了一匹老极了的马,慢慢地走在荒凉的草原上,草原的尽头夕阳
      坠下去了,远远地看去一片火红;接着是一支听上去更加忧愁的曲子,好像是大河
      里有一只船,这船走着走着,就不知该往哪儿走了,这能让人不愁吗?最后一支曲
      子要好一点,是一支很快乐的曲子,那曲子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从高的地方到低的
      地方,滴溜溜的,嘀里嘟噜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就好像一只小黄雀一边唱着歌一边
      从云里翻着跟斗往下栽……哎呀呀呀,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柳絮园能得几回闻!
      玲玲也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暗下决心跟小号手厮守一生了吧?谁知道呢?葛定国同
      志却是从这一刻起便讨厌了小号手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葛定国同志只要一想,从
      今往后每天的清晨,从柳絮园3栋16号的窗口随时可能会伸出一只喇叭就忍无可
      忍!

       门被粗暴地推开了,传来葛定国同志不胜其烦的吼叫:“不看看什么时候了?
      还吹喇叭!谁告诉你们这个地方可以随便吹喇叭?!”


      27楼2006-09-12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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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小号声戛然而止。

         喇叭?吹喇叭?玲玲差点笑出声来,可小号手悲愤已极!

         对于一个西洋乐手,你可以吊打他们,往他们的手指上扎竹签,往他们的脸上
        啐唾沫,但你决不能说一只喇叭等同于一把小号!

         小号手义正词严:“您不能说我吹的是喇叭……”

         葛定国同志却容不得他解释:“以后不许在我这里吹喇叭!我不喜欢听喇叭!
        你明白吗?你不要跟我顶嘴!老子当年一声令下就轰了它个三天三夜,谁敢跟我顶
        嘴?不准吹喇叭就是不准吹喇叭!这里永远不能再听到有人吹喇叭!”

         如果说仅仅因为一只喇叭或者准确点说因为一只小号就能惹起葛定国同志这么
        大的火,未免言过其实了。葛定国同志内心的不快已经积攒有些日子了。

         具体说,从西西他们一家搬出柳絮园,葛定国同志心中烦恼的块垒就已经开始
        建筑了。在西西和苗岭秀的矛盾之中,他思来想去西西没有什么大错,西西有小姐
        脾气,说话不讲究方式方法是有的,可西西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苗岭秀则不同,苗
        岭秀对西西说的那套关于“清门”的话,是导致西西一家搬走的根本原因。

         对这点,葛定国同志心里有数。葛定国同志当时之所以没有站出来制止苗岭秀
        的愚蠢行为,没有替西西说话,一方面是那时候他太宠苗岭秀,已经把苗岭秀宠得
        只能进不能退;另一方面在“清门”的问题上他自知理亏,苗岭秀在答应嫁给他的
        时候确实提出过关于“清门”的问题,他当时为了及时把苗岭秀娶到手也确实曾答
        应可以考虑,如果苗岭秀和西西吵架那天他也加入进去,一旦把“清门”的问题摊
        开来说,只会更说不清,只会让自己更尴尬。

         现在想起来他后悔死了。西西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何况他是那么疼爱小
        蓓,自打西西生了小蓓,葛定国同志简直就离不了这个外孙女了,如今外面的世界
        日新月异,离了小蓓,孤陋寡闻的葛定国同志简直就是寸步难行。有一回小蓓拿回
        来一种新出的冰激凌叫葛定国同志吃,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吃啊!那可实在是太好
        吃了!小蓓告诉葛定国同志这叫百乐宝,是和路雪新出的一个品种。葛定国同志过
        了几天突然馋起这冰激凌了,可是想吃又想不起名字,就一个人来到超市,冲着人
        家女售货员一个劲儿要“护舒宝”,这是他从电视广告里听来的,想着应该八九不
        离十,弄得人家女售货员老大不高兴地瞪着他,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的老流氓。自
        打苗岭秀她们进了家,小蓓看爷爷的眼神儿都变了,变得又冷又硬,想到这儿,葛
        定国同志心里就一阵发凉。

         苗岭秀跟刚来的时候也渐渐不同了。苗岭秀添置了许多的新衣服,烫了发,每
        天晚上晚饭后,匆匆忙忙洗好碗,就去卫生间里涂口红,然后提一个小手袋就往外
        跑,葛定国同志问她去哪儿,她说是去街上的秧歌队。

         葛定国同志偷偷地跟踪了苗岭秀两次。苗岭秀倒没说谎,她确实是参加了街头
        的秧歌队。

         秧歌队在区文化宫门外的大广场上活动。每晚一到八点,四个身强力壮的老头
        儿就开始了锣鼓准备,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咚锵咚锵!


        28楼2006-09-12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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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那小蓓呢?小蓓上学那么远你们就忍心?”葛定国同志不甘心。

           “我们已经让小蓓住校了。”

           “小蓓愿意吗?她受得了吗?”葛定国同志的声音里充满怜悯。

           “不愿意怎么办?受不了又怎么办?有家不能回嘛,只能这样。”西西不失时
          机地添上了最后两把柴。

           葛定国同志没有搬来援兵,决定自己单兵作战。龟日的,老子当年一声令下就
          轰了它个三天三夜,老子怕过谁!

           葛定国同志像只训练有素的猎鹰睁大了眼睛搜寻目标,而与此相反的是苗岭秀
          和玲玲的毫无意识和戒备。战机很快就出现了。

           小号手自那次被葛定国同志责令不许再吹喇叭之后,的确再也没有把喇叭带过
          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小号手和玲玲的关系会随着喇叭声的中止而中止,相反地,小
          号手和玲玲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更加坚不可摧了。要知道年轻人喜欢在他们的爱情
          中加上一些挫折。在所有人的眼里,小号手和玲玲的结婚只是早晚的事了,玲玲甚
          至已经开始往家买一些结婚必备的物品了,比如说双人用的空调冷气被罩,双人用
          的长条大抱枕,以及冬天用的暖风机什么的,小号手还给玲玲买了一条镶钻的铂金
          项链和一只重0。8克拉的钻戒,两样东西一个拳头就攥在手里了,加起来五万多
          块!小号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前面说过,苗岭秀在最初原本也是死不赞成玲玲选
          择小号手的,为这她也曾和玲玲激烈地争吵过,大骂过玲玲,但当她从玲玲和小号
          手的交往中看出了玲玲态度的坚定和小号手的痴情后,她也就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姿
          态。苗岭秀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才不会像有些固执老朽的家长那样宁愿选择和子女
          断绝关系也不接受子女的选择呢!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玲玲是她惟一的真正
          的亲人,她只有玲玲一个女儿。当她看出对这门亲事她的力量不足以遏制时,她就
          由遏制转为认同,也就是说,当她的力量不足以抵制这把小号时,她的未来就必须
          依靠这把小号。

           葛定国同志的心思与苗岭秀当然完全不同,他一如既往地想把小号手从这个家
          门里撵出去。如果他不能做到不许小号手和玲玲结婚,至少要做到不许这两个年轻
          人在他的家里结婚。

           小号手每天吃完晚饭后照例和玲玲关上门,在玲玲屋里呆到将近十点才走。通
          常在九点钟左右,小号手要溜到浴室去洗个澡。问题就出在这个洗个澡上。葛定国
          同志家里所有的大事似乎都跟浴室有关。

           按说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一个未来的女婿、目前的准女婿洗个澡应该是再正
          常不过的事了,可是正是这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在葛定国同志家里就酿成了大事,
          而且成了葛定国同志和段桂花同志最终破裂的原因。

           葛定国同志早就知道小号手每天晚上悄悄在家里洗澡的事实。他虽然每天晚上
          八点就关门睡了,但他的一双耳朵随时都在捕捉四面八方的动静,尽管小号手的动
          作轻之又轻,也从不在浴室里说话,葛定国同志仍然能从浴室大门开关的次数、浴
          室中水声的大小强弱中明晰出所有的事实。要知道,这是两只老炮兵训练有素的耳
          朵。

           葛定国同志不会无理取闹。葛定国同志决定先礼后兵。


          31楼2006-09-12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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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四个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葛定国同志对小号手说:“你这个同志,也是个有
            单位的同志吧?”葛定国同志从不叫小号手的名字,似乎叫了小号手的名字,就等
            于承认了小号手在家中的合法地位,“你每天在我的家里吃饭,逗留,弄到夜里1
            0点才走,恐怕不合适吧?”

             小号手是中央乐团的第一小号,自然是有单位的,忙说:“我们团里允许我们
            下班后可以自由活动,晚点回去没有关系的。”

             葛定国同志说:“你要和我们家里的人交往,我无权干涉,可你不能扰乱了我
            家里的正常生活。我再重申一遍,不能在我家里吹喇叭,活动不能超过晚上10点,
            还有一条,不能在我家里洗澡。”

             玲玲和小号手赶紧埋头吃饭,不敢顶嘴,苗岭秀听不过耳,插了一句:“你这
            规定也有点太不讲理了吧?家里明明有热水,为什么不能让人家洗?人家回去那么
            晚了,怎么洗澡?在这里是顺便的,又不添什么麻烦……”

             葛定国同志眼一瞪:“我说不能洗就是不能洗!老子当年一声令下,谁敢顶嘴?”
            葛定国同志看了看他们,觉出自己过于霸道了,又补上一句,“你们不都是有文化
            的人吗?有教养的人吗?不能随便用人家家的浴室,这是现代文明的教养!这是报
            纸上说的,不是我自己编出来的!”

             葛定国同志宣布完了纪律,回屋看《新闻联播》去了。

             苗岭秀、玲玲和小号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把葛定国同志的纪律放在心上,
            他们不知道,对于一个指挥官,一个老军人的意志是不可忤逆的!忤逆了他的意志
            只有死路一条!

             小号手第一天没有洗澡,第二天没有洗澡,到了第三天,小号手就开始心存侥
            幸了。恰好这些天天气很有些燥热,小号手和玲玲亲热到晚上9点多钟,弄得身上
            汗津津黏糊糊的,便有了想痛痛快快洗个澡的欲望。小号手向浴室和葛定国同志的
            卧室探头探脑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玲玲:  “没事儿吧?”

             从葛定国同志房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鼾声。苗岭秀也睡了。苗岭秀自打家里多出
            了一间书房,就从葛定国同志屋里搬出来到书房睡去了。

             玲玲也小了声地说:“没事儿,你动作快点,轻点,冲一冲就出来。”   
            于是小号手拿了毛巾浴液,每抬一步都小心翼翼,轻轻地落地,蹑手蹑脚溜进浴室。
            那模样,知道的是要去洗澡,不知道的以为是要去撬保险柜呢。

             小号手以闪电般的速度草草冲洗了一遍,正在擦头发,就听见门外葛定国同志
            的声音:“谁在里面?”

             小号手吓得魂飞魄散,又不敢应声,又不敢不应,嗫嚅了两声:“……是……
            我……”

             葛定国同志叫:“好大的胆子!你给我出来!”

             可怜的小号手,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战战兢兢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像重罪
            的犯人。

             葛定国同志穿着睡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叫小号手和玲玲过来坐在他对面
            的沙发上,开始责问:  “知道错在哪里了?”

             小号手声音轻得像蚊子:“洗澡。”

             “你这个同志,多次扰乱我的正常的家庭生活,我不能容忍。”


            32楼2006-09-12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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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小号手可怜见地:“可是,我不过是洗个澡……”

               葛定国同志清了清嗓子:“咳咳!不错,你不过是洗了个澡,我们部队过去处
              理过几个战士,都是在连队不允许的时候擅自外出,部队处理他们的时候,他们能
              不能说:我们不过是外了个出?”

               小号手说:“可我确实不过是洗了个澡……”

               葛定国同志说:“不错,你确实不过是洗了个澡,可你是在人家家里洗的澡,
              不是在你应该洗澡的地方洗了个澡,人家家里并不欢迎你洗这个澡,而且还特意宣
              布了纪律不欢迎你洗这个澡。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明知故犯,这叫己所不欲,
              故施于人,所以,我不能容忍。”

               小号手心虚地:“那你打算怎么办?”

               葛定国同志说:“我必须打电话把你的这些表现通知你的单位领导,把你的问
              题交给组织,请他们一起来帮助我配合我解决这个问题。”

               小号手和玲玲同时叫起来:“干吗要这样?”

               葛定国同志早有准备,拿出他事先调查清楚了的电话号码,一下一下开始拨打
              放在他右手茶几上的电话。随着他一下接一下拨号的动作,小号手的表情越来越绝
              望。可怜的年轻人,他实在是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这样罪不可赦!

               没想到,电话居然让葛定国同志一下子拨通了。

               “喂,是中央乐团吗?给我接你们团长——”葛定国同志拖着标准的官腔说着,
              “什么?团长出差了?那就接你们政委——什么?没有政委?哦对了,你这个单位
              是个地方单位没有政委对不对?那就给我接你们党委书记——什么?党委书记睡觉
              了不给接?不给接不行!我是个老同志,有要紧的事情一定要找你们党委书记,你
              们党委书记就是生病了住院了你也得给我把他找出来!”

               葛定国同志生气了,葛定国同志发起脾气来很有首长威严,对方肯定是个新手,
              被葛定国同志这么三下两下居然给唬住了,居然真的就答应了给葛定国同志尽快把
              党委书记的电话接通。

               小号手倒很快镇静了下来。小号手知道党委书记是个老好人,为这么点儿事不
              会把他怎么样,更何况这件事在小号手看来完全是葛定国同志的无理取闹,到时候
              跟党委书记解释一下,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理解小号手的。

               党委书记的电话被接通了。

               葛定国同志对着电话筒里的党委书记先介绍了自己,然后一一历数小号手的劣
              迹:  “我是一个老同志——一个老党员——一个老干部——”葛定国同志只要
              一对着电话,这种拖着长调的官腔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就好像一部电扇,一
              接上电就自己会转一样,“我的生活被你们单位的一个同志搅乱了。你们单位是不
              是有个同志叫……叫……叫什么来着?”葛定国同志指着江汛问,“你叫什么来着?
              什么?江什么?什么汛?哦,他叫江水的江加一个洪汛的洪,不对?洪汛的汛,对
              了,江汛!有这个人吧?有?好!就是这个同志。你们这个江汛呀,严重地干扰了
              我的正常的家庭生活,他和我的继女胡来……什么?我的继女……继女?就是继女
              呀!……就是我的继女呀……”


              33楼2006-09-12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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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利用职权,贪污门面房的租金,揣了有好几十万呢!幸亏老同志们揪住不放,
                一直告到军纪委,光信都写了十好几封呢!听说,每次写信都是在你们家讨论的。
                没看出来啊,闫所长这个人,见人总是笑眯眯的……”

                 “那我们家楼上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是3栋18号杨司令吧?三个月前走了。老头临死前提了个怪要求,
                要求把钢琴和他一块儿烧了,那么重个大家伙怎么弄啊,大伙儿都说算了。后来他
                有个老战友来告别,才知道老头为什么要烧这琴。老头和老太太感情特好,老太太
                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最爱弹琴,老头守着那琴,就跟守着老太
                太似的,要说天下也真难为感情这么深的老两口……”

                 这天晚饭后,西西陪着葛定国同志到院子里散步。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上的云又多又厚,云团的边界被夕阳染成金红,一缕
                一缕的金光从云缝中穿刺而出,像从天庭射向地面的一把把巨大利剑。

                 暮鸦陆续都飞回来了,栖在大树的深处,一声声叫着。树的顶端也被夕阳的色
                彩染着,一层金红。

                 西西扶着父亲,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转着,两个人都不说话。

                 葛定国同志突然开口说了话:“我梦见你妈三次了。”西西一惊,抬起脸。葛
                定国同志已经两年没有提到她的母亲了。“她一直都穿着那件我和她在延安刚认识
                的时候,那件洗得发白的军装。她那个时候,长得真漂亮!她对我说:老头子,折
                腾够了吧,折腾够了就来吧,我在前头等你……”

                 西西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父亲了。

                 葛定国同志却先自说了:“你妈已经走了。”西西说:“爸……”葛定国同志
                说:“你们不用瞒我。我早看出来了。”

                 西西想,是时候了。

                 西西小心翼翼地问坐在石头上的父亲:“爸,你到底恨我妈吗?”

                 葛定国同志看着前方,像是没听见,西西猛然想起来他的耳朵已经有些聋了。
                正想再问一遍,葛定国同志却摇摇头。

                 西西问:“你既然不恨我妈,为什么非要和我妈离婚?”

                 葛定国同志沉静了半晌,看着前面似乎在回答,又似乎没有回答:“……不是
                我非要,是她非要……她不该老是说:有本事你就离呀!……她以为我不敢……”

                 葛定国同志从石头上站起来。葛定国同志的腿哆嗦了好一阵才站稳。葛定国同
                志一只手扶稳了拐杖,一只手牢牢地搭在西西肩上,开始往回走。葛定国同志一边
                走,一边还在自说自话:“冷啦,回去吧……人一辈子,净瞎折腾,折腾以前总觉
                得折腾折腾才好,非得等折腾过了才知道,还是不折腾的好……冷啦……风都起啦
                ……”

                 让葛定国同志这么一说,西西才觉得确实有点冷了。
                 
                 (全文完)


                35楼2006-09-12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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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


                  36楼2006-09-13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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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象还拍了电视连续剧了.就叫这个名字.


                    37楼2006-09-13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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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文摘现在也在转登.不错,挺有意思,看过了,顶一次!


                      38楼2006-09-14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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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意思.太有生活了.


                        39楼2006-09-15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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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看过野~~


                          40楼2006-09-16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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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小米写了好多好看的东西.这是其中的一篇.作者现为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编辑.为前福建省委书记项南的女儿.


                            41楼2006-09-19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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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楼2010-05-25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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