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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第一眼看到楚若鸿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遥遥的侧影。那时她还未完全从春日慵懒的午睡中清醒,朦胧中看见一人长身玉立,一身雨过天青的宽袍大袖,撑一柄三十六骨的油纸伞,其上应景地绘着烟雨图。一时间,她以为自己仍身在酣梦之中。
“我要回楚国。”一把声音传过来,音质略有点沙哑,有点像少年。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兰若听不清楚路护的回答,想来大抵是些拒绝的托辞。那人却不肯放弃,音调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尖锐,刺破了雨帘送进兰若的耳朵里来。“再加一倍酬劳也可以,请带我回楚国!”
路护们看来是当真不想接这趟生意,任那人如何纠缠,始终不肯松口,扰得兰若先不耐烦起来。她伸手一扯雨篷的绳子,积了许久的雨水立时倾泻下来,打得那人的伞面向旁边一偏,他向她转过头来,于是她看见了他的脸。
兰若吓了一跳。这是她见过的长得最漂亮的男子了,是说,如果不是他过于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荏弱的体质的话,也怨不得路护不肯带他。但病痛似乎并没有波及他那双极清亮极宁静的眼睛,仿佛被湖水洗过无数遍的沁凉的墨玉,一定便是千万年。或者,是真被雨水洗过的吧——方才兰若的恶作剧,害他从头到脚湿了大半,身体轻轻发抖。这让兰若觉得有点惭愧:“喂,你想去楚国?”
“是,”那人愣了一愣,答道:“无论如何,我非回楚国去不可!”
“无论如何?”兰若把眼珠转了一转,粲然一笑,“你要是买下这马车,我便陪你同去。”
“可是……我不会赶马车。”
“我会啊。我还会武功,可以保护你呢。你只要管我一路上吃住就好了。”兰若几步便凑过去,“雇佣我很合算的。”
“……”男子皱起了形状好看的眉,显得颇为犹豫。
“你怎么这么胆小?!我一个弱女……不是,小女子尚且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她故作豪爽地拍了拍车辕,生怕给人看穿了自己想蹭吃蹭喝蹭马车坐的小算盘。
男子想必是太急于上路,竟真的答应了,“到了目的地,车便送你。”
兰若欢呼一声,抓起早已打好的的小包袱跳上了车,又转身来接男子的手,“我叫兰若,你呢?”
“兰若姑娘,”男子对她微微一颔首,先取了放在廊檐下的行李在车上安置好,才小心翼翼踏上车来。“我姓楚。”他避开了兰若的手。



1楼2011-12-17 19:22回复
    “你姓楚,楚什么?”兰若驾车的技术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七扭八拐上下颠簸,亏她还能在百忙之中回过头来跟楚若鸿聊天。
    楚若鸿被折腾得脸色发青,一手抓紧包包,一手死死把住车窗,咬着牙道:“兰若姑娘,请看路好吗?”
    “切,你别小看人!”兰若伸手一带,将险些陷入泥坑的马车引回了正途,“那楚楚,你急着去楚国干什么?”
    “楚……楚?”
    “谁然你不告诉我你名字?小气包!喂,你怎么了?!”兰若吁了一声拉近了缰绳,楚若鸿俯在车旁呕了半天方才直起身,将一直掩住口鼻的丝帕缓缓拿了下来。兰若只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幸好那帕子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血。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会学人吐个血什么的——会恶心死我。”
    “唉?”
    “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吃饱了撑的把‘吐上半口血,在丫鬟的搀扶下看雪中的梅花’当做风雅!要给我碰上,哼,丫鬟啊血啊梅花啊全都欠奉,想吐血我倒是很乐意帮忙的!”
    “兰若姑娘,”楚若鸿咳嗽一声,强压下满怀笑意,“我只是晕车了。”
    


    2楼2011-12-17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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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深,阵雨初歇,一轮明月升上半空,映得地面深深浅浅的水洼一片清辉。兰若想起家乡的小调,不由生出躺到屋顶上去看月亮的念头。
      “兰若姑娘,好雅兴。”却是楚若鸿披着件外袍凭窗而立。此刻方兰汤沐罢,一向缺乏血色的双颊难得地染上一层嫣红,更衬得肌肤皎然,玄鬓如漆,看得兰若不由呆了一呆。
      “兰若姑娘?”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兰若赶忙嗔怪道:“好啊,你绕着圈子骂我!——我又不是那需得吸取日月精华的妖精!”
      “岂敢。”楚若鸿对女孩子变幻莫测的心事感到无比困惑,“在下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他的微笑变得异常温柔,“从前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喜欢上屋顶去喝酒,还振振有辞地说那是在晒月亮。”
      故人?会上屋顶喝酒看月亮的,应该不是位女子吧?兰若思忖道,完全忘记自己方才要做的,就是一模一样的事情。她正想深入八卦一番,却见楚若鸿对她颔首一礼,闭了窗,自行安睡去了。
      


      4楼2011-12-17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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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几天的行程离开了城镇,完全进入了田野和山林地带,不过这并未给二人带来太多困扰。兰若自幼跟随走镖早已习惯了露宿,而楚若鸿似乎是一个非常随遇而安的人,而且,无论在什么样的荒山野岭,他总能变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美味来,令兰若在惊奇之余又感到叹服不已。
        “喂,楚楚,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这天傍晚兰若汲水回来,果不其然又闻到火堆边传来诱人的香气。
        “秘密。”楚若鸿故作神秘,“告诉你你就吃不下去了。”
        “……”兰若已经伸出去的爪子迟疑了一下,“该不会是……虫子,蛇啊什么的吧。”
        楚若鸿冲她笑笑,没有肯定亦不做否定。兰若心下更是惴惴,“那些东西,怎么能吃?”
        “饿极了的时候,很多东西都能吃。”楚若鸿淡淡道。
        “……楚楚,”兰若犹犹豫豫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是不是……受过很多苦?”她看着楚若鸿略有些残疾的手指。
        “也不是很苦。”
        气氛就这么冷下来,只剩下篝火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
        兰若摸出酒坛子灌酒。楚若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兰若佯装不解其意,还扬着酒坛子问:“好酒啊,你喝不喝?”
        “我这身子,喝不得酒的。”末了楚若鸿还是皱了眉头,劝道:“兰若姑娘,纵然是好酒,贪杯毕竟对身体无益。”
        “无益?你可不知道,一醉解千愁啊——”兰若惆怅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醉了。“二十年的女儿红,二十年哪……”
        “话不过是这么说罢了,”楚若鸿打断她,“女儿红,是吴越一代在女孩子出生之时埋在庭院树下的花雕,到了女孩子长大成人出嫁时要做嫁妆的,故而得名‘女儿红’。二十年?哪有女儿二十了还不嫁的?”
        “二十了不嫁又怎么了!”兰若忽而来了气,她蹭地站起来,却给自己绊得一个踉跄,“我为他等到二十岁,可是他——神威镖局败了又怎么样?与我双宿双飞比不得给那什么太守做上门女婿吗?!你们——你们男人,凭什么?爱情对你们来说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权势就那么重要吗?!”
        楚若鸿任由兰若把他左推右搡,似乎也出了神,半晌才怔怔地说:“权势、地位,是很重要的东西,”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惨笑,“失去爱人之前我也曾这么以为……”
        “你来秦国,是想去找那个人吗?”过了好一会儿,楚若鸿才轻声问。
        “是!我一定要揪住他的领子问个明白!……”兰若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楚若鸿给了她一个很安静的笑容,“楚国在南边,可从赵国出发之后,你就一直把马车往西赶……”
        “……”兰若面上一片绯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因为醉了。“楚楚,难道你就不想去找…你爱的那个人吗?他怎么会抛下你的?”
        “我呵……”楚若鸿仰起头,万千星辰都沉在他的眼眸中,“怎么可能不想……只是,他并没有对不起我啊。”
        


        5楼2011-12-17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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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猎户是一个朴实憨厚中年男人,加之楚若鸿几副膏药下去,猎户妻子多年的风湿痛便好转了很多,夫妇俩对楚兰二人很是亲切,甚至,很多时候楚若鸿都觉得他们热心过了头,譬如,他们总是用充满了深意的目光打量他们,那目光分明是说:啧啧,这就叫郎才女貌啊,天作之合啊。楚若鸿无可奈何,只一味坚持两人只是兄妹关系——总比说他们是雇佣关系靠谱点。不过那猎户夫妇压根儿就不相信,对安排两人共处一室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的确,因为兰若脚不方便,楚若鸿不放心,晚上都是守在她身边的。兰若有点尴尬,之前他们露宿野外的时候,一贯是一个人睡车上一个人守夜的。眼下看着楚若鸿一夜一夜倚在椅子上对付,兰若感到过意不去。“楚楚,要不……”她一横心,裹着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要不你也到床上来睡吧?我……我信得过你。”最后几个字已经小声到如同蚊子哼哼。
          楚若鸿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兰若心里发毛,“不过你也别想趁人之危啊,我可是会武功的。”
          楚若鸿终于忍俊不禁。“谢谢你的好意,兰若姑娘。——还是算了吧,我没办法平躺的,会透不过来气,靠在椅子上刚刚好。再说——纵然是兄妹,也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觉的道理,给人看了不好。”
          “兄什么妹啊?!”兰若恼羞成怒,“你一看就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娃,谁是你妹?”
          “兰若姑娘,人不可貌相哪——”楚若鸿顿了一顿,“我只是看起来年青罢了。我想——我今年大概有二十五到二十七岁了吧。”
          “这就新鲜了,天底下居然有不知道自己多大的人?!”
          “嗯,我少年时遇到了一些事情,有很长一段时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楚若鸿的目光又飘远了,他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兰若姑娘,你被解雇了。”
          


          7楼2011-12-17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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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兰若只觉得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过河拆桥!不对!你河还没过就拆桥!”
            “兰若姑娘,我知道你着急找人,可是我真的没有时间跟你在秦国转悠。我——”楚若鸿缓缓呼出一口气,“非快点回到楚国不可。”
            “我知道了!”兰若恍然大悟,“他在楚国对不对?你以前爱的那个人?”
            “他?他倒是在秦国,只不过……他恐怕是再也不会想见我了。”楚若鸿叹口气,“‘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我只是想回家乡去。而且,你说的不对,”微笑如幻世莲花般在他脸上静静绽开,“直到现在,我依然爱他。”
            兰若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波澜如海,又平静如水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如此多的情绪,如此的温存,却又如此的悲伤。
            


            8楼2011-12-17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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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是想用马车吧?送给你。”
              “那你怎么办?”
              “反正我又不会驾马车。——再想办法吧。”
              “就你那小身板儿?!”兰若的嘲笑显而易见,“不如这样,我来雇用你好了。”不理会楚若鸿的惊讶,兰若接着说:“我决定了,你做饭这么好吃,我雇你做我的厨子。”
              “兰若姑娘,”楚若鸿好气又好笑地问,“请问你拿什么来雇佣我呢?”
              “马车啊,”兰若狡黠地笑,“你刚才说了送给我的,可不许反悔。”
              “可是你……”
              “反正那男人卖身给太守女儿一时跑不掉,我就大人大量,先用马车送你去楚国好啦。”
              楚若鸿的医术很灵,几天后兰若伤愈两人重新上路时,楚若鸿已经把猎户夫妇多年的老毛病治了个七七八八。猎户夫妇送了他们很多食物细软,楚若鸿推辞不过只得收下。春风拂面,兰若神采飞扬,也不在乎楚若鸿仍然少言寡语,自顾自地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这一路倒也完全不觉寂寞。终于,到了秦楚边境上的重镇。
              他们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路过这么大的集市了,刚一安顿下来兰若就坐卧不宁的,楚若鸿看了好笑,便提议:“兰若姑娘,你愿不愿意去逛一逛?”
              兰若欢呼雀跃,转眼就没了踪影。楚若鸿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走,反正过不了一会儿兰若便会回来报告:东家有什么新鲜的小玩意儿,西边看到什么吃食儿,哪家的首饰最精致,又是哪里哪里什么什么开出了天价……楚若鸿一一点头应着,并不放在心上。兰若不满意了,“眼高于顶!据说绮云阁和古珍斋今天赛宝,我偏不信,就没什么入得了你的眼!”
              


              9楼2011-12-17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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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好痛苦……
                好久,不曾这样痛过了……抓住赵忘尘刺向轻尘的剑峰时深割入骨的伤口、胸口恨不得剜出心脏来的刀伤、还有,抱骨疯癫时被生生打断的骨头……似乎,所有的痛全都卷土重来,可是,这些和灵魂中最重要的东西被剥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方轻尘,不要楚若鸿了。
                心口仿佛盘踞着狰狞的兽,要从内部把他全部吃空吃光……
                选择吧!回宫也好,想争皇位也罢,此外,轻尘还给他安排了五十条出路,可他又能选择什么?他全部的人生规划,都是建立在轻尘在他身边这个根本的前提之下的,现在轻尘不在了,皇宫、皇权、所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可以死掉就好了!把心脏从身体里挖出来,是不是,就可以要求不这么痛过?
                他哭到昏厥,又哭到醒来,可那个会心疼他的人已经不在了。影盟的那些人冷眼旁观着,等他闹得实在太过分了便直接出手点穴或打昏他;他拒绝饮食,他们就硬灌;每一次疯狂的自戕,都被及时阻止……当那个人不爱你了,你做什么都是错。苟活是错,死更是错。没错,楚若鸿,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为什么我不会发疯呢?为什么连再度发疯都成为了奢侈?!
                终于有一天,他当着影盟的面,烧毁了方轻尘留给他的最后的关怀。出路?我不需要!你们,我也不要!如果最想要的得不到,那就宁愿毁灭一切,什么都不要!他赶走了影盟,分明看到他们眼中一分悲悯和九十九分蔑视。
                好了,天地之大,他真真正正成了孤家寡人。
                生活很快就会教会他,没有实力为基础的骄傲,根本就是个自取其辱的笑话。
                不吃不喝,使他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更加弱不胜衣,好端端走在路上都能突然栽倒,被劫掠、被凌辱、被踩在泥泞中践踏时,他自然也使不出半分反抗的力气……再后来,他被人贩子掳走,差点被当做“菜人”填了饿殍们的口腹。菜刀落下来的时候,他睁开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头顶上,一只鸿雁正划破长天。
                是……幻觉吗?
                “楚若鸿!你身为楚帝,楚国的百姓被你置于何地?!身为一个男儿,凭什么全要别人为你着想?顶天立地的一个人,自己便活不下去么?!”
                轻尘?!
                是了。他的命虽然不过芥子,可毕竟,方轻尘曾为他费尽心血,因护他周全而落下一身伤痕,几乎连命都丢了——不,实际上,他是真的连心都给过他的!他再自轻自贱,又如何对得起轻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楚若鸿心底突然燃起了火焰:倘若逃得过这一劫,我要试试看,我要拼命活下来,好好地活下去!
                


                11楼2011-12-17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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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的就阴差阳错地逃过了。只是这时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或许上天就是想试试看,自己可以残忍到什么程度;一个人的承受能力,又可以到什么样的限度。
                  要活下去,就要解决温饱。可楚若鸿会的,不过经纬韬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于吃饱穿暖没有任何益处。那一段日子,是楚若鸿不曾、不肯、也不愿去回顾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身上的伤再重,只要不死,总有痊愈的一天;但刀锋总有一天会钝下去——只要命运不再来磨它。
                  每一次,楚若鸿都以为自己已经吃尽一切苦头,再没有什么可怕,可生活一次又一次证明,它永远比楚若鸿更有创意——
                  好痛,为什么这么痛啊??
                  身体,好像被丢进沸水里滚过几滚,又被架上磨盘反复折磨……痛,好痛苦……
                  轻尘,轻尘,轻尘救救我!
                  数年来一直盘桓于心却始终不敢呼唤的名字终于再度脱口而出。
                  “轻尘!”
                  


                  12楼2011-12-17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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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楚楚你醒醒!”兰若摇晃他。眼见着楚若鸿呼吸愈发急促,口唇乃至整个脸色都变得青紫,吓得六神无主。也就是她急中生智,想起楚若鸿之前说过自己不能平躺,忙把他扶坐起来,用手在他后背一顿揉搓。楚若鸿渐渐缓过来,睁开了晶亮的眼。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兰若忙拿水囊喂了他一小口水。楚若鸿顺从地喝下去,又积攒了一会儿气力,轻声说:“谢谢。”
                    “谢什么?你死了,谁做饭给我吃?哦,对了,你叫楚日暮对不对?”
                    楚若鸿疑惑地眨眨眼。
                    “你刚才一直叫‘清晨’来着——你爱的人叫‘清晨’,难道你不是叫‘日暮’吗?”兰若显然是想开个玩笑,但是连她自己也笑不出来。
                    楚若鸿的心神又开始涣散。
                    “喂,你别睡过去啊!”兰若急了,“你说过那人在秦国对不对?我带你去见他!你再撑一撑,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说着就毅然打马掉头。
                    “不!”楚若鸿死死抓住兰若的衣袖,“我早就没脸见他了……请送我回家,我想回家……”
                    “好好,我送你回家,”兰若完全慌了神,“楚国楚国,你家到底在楚国什么地方啊?”
                    兰若接连问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回头一看,才发现楚若鸿又昏死过去了。
                    


                    13楼2011-12-17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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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寺的住持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和尚。楚若鸿一睁开眼,就看见他圆圆胖胖的脸,慈眉善目的。“小郎君,你醒了?”
                      楚若鸿点点头。他一醒过来,便知道自己又捡回一条命了。此时他已经神清气爽,就是身体还虚浮无力。“兰若姑娘……?”
                      “我在这里!”兰若一下子跳过来,抱住他又哭又笑的,“你可吓死我了!”
                      楚若鸿任她发泄了一会儿,终于小声抗议:“兰若姑娘,我会晕……”
                      兰若赶忙放开他,陡然失去支持的楚若鸿又差点一头栽回去。
                      清明寺香火不甚旺盛,幽静的寺院建筑刚刚经过翻修,还带着一股糊粉味。大病初愈的楚若鸿陪同兰若在寺内参观,一面低声给她讲述大殿壁画上的本生故事。——最初的那段时间,他心底依旧郁结难纾,唯有将方轻尘教给他的经史子集乃至奇闻异事全部一一背诵,免得自己被逼无奈又去动轻生的念头。佛经之类于他也算是信手拈来,讲得头头是道。
                      “大师,这东、北两面已经画了《佛说鹿母经》与《猕猴王本生》,西墙空着却是为何?”
                      “原是要绘上《兔王本生》的,只是这段故事涉及生灵众多,难以延请到合适的画师,故而耽搁至此。”
                      楚若鸿心中一动,“在下倒是略通丹青之术,若蒙大师不弃,由在下来试试可好?”
                      住持称赞,当下便命徒弟取来笔墨,交由楚若鸿绘制粉本。因是为寺院绘制壁画,楚若鸿起初并不敢过于随性。住持大师倒是不拘泥这些,反说若肆意挥洒,倒能给冷寂的寺院添些生气。因而楚若鸿正式起稿的时候并未完全依照纸上粉本,增加了不少灵光乍现妙手偶得的神来之笔,其后的上色也多用青金朱砂,鲜明纯粹,艳丽生动,大有飞天遗韵。兰若早先也是上梯子、牵墨斗、打格子,帮着忙得不亦乐乎,后来则主要是帮楚若鸿执着灯火。
                      “楚楚,”兰若看着楚若鸿一身罩衫,广袖扎在肩头,头上包着纶巾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为她做饭,替她解围的情形,“你未免也太过才华横溢了吧?”
                      “那是因为,我有一位好老师。”楚若鸿淡淡一笑。
                      “我很好奇——你总是把你的那位师父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难道他是神仙下凡不成?”
                      “也许吧——我只知道,自少年时遇到那个风华绝代、天下无双的人之后,就再也看不进别的人了。”楚若鸿的语调似是感慨,又像叹息。
                      “真的有这么好……”兰若有点郁闷,仰头继续看楚若鸿作画。
                      


                      14楼2011-12-17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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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居世外,每日青山不动白云苍狗,教人几乎忘却了人间岁月。但间或仍有关于方轻尘的消息被风声带来。也因为是风,听来都好似风言风语。
                        什么楚镇国侯与秦王相谈甚欢啦,秦王在秦都为方轻尘建起了规模宏大的府邸啦……楚若鸿听了也只是笑笑。
                        壁画进行得很顺利。多年不练,画技倒未见生疏,楚若鸿感到十分快慰。一个月不到,壁画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尾修饰阶段。也许是许久都未曾这样专注过了,近来楚若鸿总是感觉有些倦怠,一旦睡着了便不愿醒来。做过很多的梦,虽然醒来后全都记不得了,但指尖分明还残留着那美好得如同花瓣一层层绽开的触感,想来必是好梦吧。莫非,是自己开始健忘了?
                        是啊,数年之前在那个山顶上,最后的决裂前夕那个最慵懒最惬意的时刻,轻尘背靠着大树,轻声对他建议了什么?
                        往前推,御花园和煦的阳光下,方轻尘抱着他,额头抵着额头,眼睛看着眼睛,口中呼唤的是什么?
                        十六岁的金殿上,楚国的镇国侯第一次弯下了他骄傲的膝盖,他那穿金裂石的手就放在他的心口,那个时候,他说了些什么?
                        还有最初的最初,小湖边,柳树下,年方八岁的他初遇十九岁的他,那个耀眼的少年将领,问他什么?
                        若鸿,
                        若鸿……
                        若鸿!
                        “轻尘!”楚若鸿开心地转回身去,眼睛弯成两弯月牙。
                        


                        16楼2011-12-17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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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现在追过来,我就原谅他!兰若再次在心底跟自己约定。她忍不住又回头张望:我已经走得这么慢了,他怎么还没有赶过来呢?
                          说老实话,兰若起初是想去找她曾经的未婚夫的,可为什么只这一两个月的功夫,那个人的面孔已经模糊成一团,甚至连名字都觉得有点陌生了呢?……哎呀怎么办,莫非我也成了个见色忘义的负心之人?——都怪那个楚楚!谁让他那么好看、那么温柔;谁叫他对她,那么好……
                          兰若把车往路中央赶了赶,好让自己显眼些。——我走得不远啊,他就算走路也该到了……莫非,他不想来找她?
                          不,不会的!兰若替自己打气。他若无心,又为什么会一路守护她?连那萍水相逢的猎户夫妇都认定他们是天赐良缘呢。那——糟了!兰若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楚楚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若只身来追她,万一半路上迷路走失、被野兽袭击、又或者遇到土匪抢劫可怎么办?
                          兰若急急匆匆把马车往回赶。对了,他说过会留在清明寺不走,分明就是暗示他会等她的嘛,一定是这样的!
                          兰若赶回去的正是时候。新壁画落成,清明寺正在举行盛大的开光典礼,难得的熙熙攘攘。人群中没有楚若鸿的影子。也是,他一向爱清静的,兰若愈发笃定,直奔后堂,冷不防一头撞进住持大师怀里。
                          住持大师见状一愣,继而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大师大师,”兰若也顾不上寒暄,抓住住持大师的袖子一个劲儿地追问:“他呢?”
                          “阿弥陀佛。”住持大师又诵了一声佛号,伸臂,“请随我来。”
                          后山正是层峦叠翠,美不胜收。住持大师默默将那层层青山淙淙溪水指给兰若看。
                          “什——怎么会……”
                          


                          17楼2011-12-17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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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题
                            1、
                            这日阳光也是极好的,方轻尘照例出现在了秦国皇宫的后花园中,捧着从秦国御膳房里摸出的美酒,正喝得痛快。
                            忽然,方轻尘看也不看就将手中酒向后一抛。预想之中的酒壶砸碎声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带笑的男声。
                            “喂,轻尘,即使你对我不手软,也不要糟蹋了这半壶美酒啊。”
                            “哼。”方轻尘也不理那个接了酒壶走到他身边坐下的人,径自又拍开一壶酒上的封泥。
                            秦旭飞倒是不介意,就这半壶酒灌了下去。
                            “轻尘,你每次来完,内务府的管事都要上我这儿哭一回,说什么藏酒全被掏光了之类的。”
                            方轻尘斜眼向秦旭飞看去:“怎么?偌大的秦国就被我一人喝穷了不成?还是说——秦王不欢迎我来。”
                            “嘿嘿。”秦旭飞摸了摸鼻子,其实他倒是从没想过方轻尘这么大咧咧地跑过来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每次来这家伙都不老实,没事也要要惹出点儿麻烦来,苦了柳恒一直忙着收拾烂摊子。
                            见他不回答,方轻尘也没有追问下去。他是知道秦旭飞在想什么的,不就是每次他过来总是要刻意去和那帮子大臣见个面打个招呼什么的嘛,不就是总给你惹麻烦么。可是,谁让他就是见不惯他秦旭飞君臣和睦的样子么?凭什么同样是一场大乱,楚国的局势还要他远远地压着看着,而秦国这上上下下臣臣民民都把这家伙当神奉着一步一步走上正规。
                            “对了,轻尘。来之前我去了趟柳恒家,看了眼他家的儿子。这孩子和他爹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像,活蹦乱跳的。”秦旭飞满是感慨。
                            方轻尘闻言却静默了下来。
                            小楼那一场剧变算起来至今也快要五六年了,留下来的几个人当中,有牵绊的也早都出来了,当然他自己不算是因为有牵绊才出来的,主要是小楼里面太无聊了,对,就是因为这个。
                            劲节跑去见卢东篱了,现在估计在满世界的宣传新知识新文化。小容郁闷了一阵子想通了也去找燕凛,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是都说了让小容自己小心不要被燕凛困住,他倒好跑去做了燕凛他儿子的老师了,还说什么“我只是有时回去顺便教那些孩子点儿东西,不碍事的。”他是为了谁好啊,是谁不领情啊?萧清商和赵晨在小楼待了一段时间后也各回各国了。严陵和苏青瑶说是抓阄决定谁走谁看家,不过据苏青瑶自己说反正她要把张敏欣留下的YY书库看一遍,还说特别是什么女尊文。
                            “对了,轻尘,你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
                            去了哪些地方?
                            方轻尘拿住酒壶的手停了一下。
                            他不过是依旧和之前一样时不时跑去慎源学社上两堂课,跑去找劲节和两壶酒,计划计划怎么折腾皇权这种东西,有时候也去燕国溜达溜达,看看小容顺便找找燕王的麻烦,高兴的话也听他们说说有关楚国的事,听到那些好的利民的事,他再怎么不动声色,心里也还是高兴的。哦,偶然不爽就去找狄九,虽然说和他干一场是不可能的,不过逞逞口舌之快也是很痛快了。吴国虽然有萧清商在,不过人家现在正忙着巩固家产开辟新航路,没时间理他,赵晨正和卫王斗着,估计也没空搭理,他也就没去。
                            但是,无论去哪里,他好像也走不远了。
                            想到这儿,方轻尘有些恼怒地瞪了秦旭飞一眼。
                            要不是总想着跑这儿和这家伙干一架,他至于么?
                            “轻尘?”秦旭飞被瞪的有些莫名。
                            “算了。”方轻尘有些泄气,反正也是他自找的。
                            秦旭飞更加莫名了。
                            “对了,我这一路过来看见那些大臣和宫人忙忙碌碌的,怎么回事?”方轻尘随口问道。
                            秦旭飞语气一哽,叹了口气,道:
                            “我要成亲了。”


                            19楼2011-12-17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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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4
                              被方轻尘挂了通讯,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容先开口了。
                              “劲节,这次轻尘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他能有什么问题?”风劲节是在卢东篱旁边处理公务时被小容拉进频道的,现在当事人自己跑掉了,他也就急着回去了,“从来只有他方轻尘折磨人的,哪有什么人能折磨到他啊。小容,你是不是在燕凛身边保姆当太久,变得这么婆妈了。”
                              哎,小容有些尴尬,他现在的性子好像真的是越来越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
                              “小容,你也别想那么多,轻尘这一次是想好了来的,现在这个局面他肯定是想到过的,这么处理应对,我们也不好插手,该怎么做,他自有分寸的。”劲节劝慰道。
                              小容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不管怎么说,总是会伤心的……”
                              “陛下。”
                              “啊?”秦旭飞茫然地抬起头。柳恒一脸无奈地站在一边。
                              “对不起,阿恒,我之前走神了。”秦旭飞态度良好承认错误。
                              柳恒暗自叹息一声,“陛下,您很担心方侯。”
                              “……”这不是一句问句,秦旭飞有些颓然,“阿恒,我在想,当初我说我不会变,是不是真的只是夸了海口。阿恒,你先别回答,听我说,我一直在想着努力不要改变并且我自认也是在这么做着的,我曾说过,不是我心仪的女子我是不会娶的。但是现在,我知道我必须维持这个朝堂的平衡,必须周旋在臣子与臣子之间,至少必须在表面上作出一个帝王的模样,所以我还是决定娶一个我根本就不熟识的女子,而现在只不过过了五年。那么下一个五年呢?下下个五年呢?我真的不敢想那时我又会为了什么冠冕堂皇正大光明的这个那个理由作出一些决定,然后我就会自然而然地忘记我最初的梦想,最初的信念,在我的心里就只会剩下权术、阴谋、怀疑、王位,然后我就会开始看那些陪我一起打下江山的兄弟们不顺眼,看你不顺眼,我会开始一点一点打压你们,甚至是伤害你们。阿恒,这个位置,真的,会把人变成鬼……”
                              “陛下,你错了。”柳恒安静地听完了全部,然后开口,“你并没有改变。”
                              “阿恒?”
                              “你没发现么?即使是到了现在,你也依旧叫我阿恒,你的心,并没有改变。”柳恒目光坚定,“是的,也许你会因为这个位置改变一些初衷,这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因为时间环境年岁的增长都会使这些改变,但是,我答应过你,我会看着你的,看着你不要变。而且,还有方侯。所以,陛下,你不会变的。”
                              而且,你想变也变不了了……
                              后半句话,柳恒是忽然想到,但鉴于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也就没有说。
                              “阿恒,”秦旭飞扯起嘴角笑了笑,“谢谢。”
                              “那么,陛下,”柳恒礼貌地笑了,“你现在可以认真开始工作了么?”
                              “呃——”


                              22楼2011-12-17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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