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吧 关注:85贴子:5,830

都市夜归人 作者:朱砂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1楼送给百度了


1楼2011-12-25 12:51回复
    罗铮也问过沈先生,但此人只说或者是投缘。罗铮自然不信这个,倒是他那些酒肉朋友提过什么邪祟的事他觉得还有理。罗家这宅子是祖宅,有些年头了,阴气难免重些,成年人自是不怕,婴儿却是不行。于是罗铮思来想去,还是照着朋友的建议去买了两条看家的獒犬来。
      动静闹得太大,罗守备也出来了。这几天边关战事得胜,凯旋的军队经过常州,他正忙着迎接,顾不上儿子,此时是听得外面犬吠之声,这才出来。乍一见这般巨大的獒犬,也不由吃了一惊。两个獒奴看出这一家子都是心怀畏惧,便道:“少爷不妨亲手喂饲这犬几次。其实这獒犬甚通人性,少爷喂饲它们几次,它们便知道少爷是主人,自然驯服了。”
      罗铮早在市上买了几只活兔活鸡回来,闻言便拎了一只兔子出来喂饲。刚刚走到獒犬之前,两头巨獒见了食物,都激动起来,齐齐向前探头。罗铮心中本来还有惧怕之意,獒犬这般突然一动,他心中一惊,手上松了一松,兔子落到地上,立刻向旁边逃去。两只獒犬眼见将要到嘴的食物跑了,哪里甘心,一齐嚎叫一声,竟然挣脱了獒奴的手,拖着铁链便向兔子追去。
      这一下子院子里顿时炸了锅。兔子被追得急了,往人腿间乱钻,两头獒犬自然也跟着追咬,吓得满院子的男女仆役们乱喊乱叫,躲闪不迭。兔子终于被追上,两头獒犬同时张开大口咬住兔子,两颗硕大的头颅向两边一甩,兔子的身体被生生撕为两半,鲜血顺着獒口流下来,骇得几个胆小的丫环直接晕了过去。
      两獒并不在意,各自叼了半只兔子,血淋淋地啃起来。罗铮也是心惊胆战,连连向两个獒奴挥手道:“快,快拴起来,快拴起来!”两个獒奴赶紧过去想牵起铁链,不想两獒到了陌生之地,野性突然发作起来,看见獒奴过来,竟然同时呲牙咧嘴,喉咙里并发出低沉的咆哮,不让獒奴靠近。
      罗铮吓得腿都软了,连声责骂:“怎么还不拴起来?”
      两个獒奴此时也不敢轻易举动,其中一人道:“少爷,这獒犬吃食时不让人接近,小的们现在也无计可施,且待它们吃完了再拴不迟。”
      罗铮哪里有什么办法。只是这两獒正蹲在中门门口,弄得门内的人出不去门外的人进不来,仆役丫环们有的哭有的叫,乱做一团,更闹得他心烦意乱没个下场,只好责骂獒奴出气。正在纷乱之时,大门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渐渐听得清楚,几个仆役似是正在阻拦什么人,但声音既是渐渐移近,显然并未拦住。两头獒犬也早听到了声音,齐齐放下了口中之食,抬起硕大的头颅对着门口吠叫起来。
      就在这一团混乱当中,两个仆役歪歪倒倒地摔了进来,险些跌在獒犬身上。罗铮大怒:“怎么回事?什么人擅闯守备府!”
      只听门外一人冷冷接口道:“我。”
      罗铮听这声音并不熟悉,正在琢磨,两头獒犬已经被这一片喧闹吵得躁动起来,一起立起身来向着门口低声咆哮,大有随时出击的架式。刚刚跌进门来的两个仆役吓得连忙远远躲了开去,连罗铮的问话都不及回答。门外的人却似全不在意,冷笑一声:“狗仗人势!”一步便跨进中门来。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都投到这人身上。院子里一时静了下来,罗铮只觉这人颇有几分面熟,只是一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忽听罗守备脱口而出:“你——靖儿?你怎会回来?”声音惊讶之中带几分厌恶,顿时仆役群中便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卢碧并不识得此人,忍不住便悄向身边一人问道:“这是什么人?”
      那人恰好是在罗府呆了二十余年的老仆,低声道:“是大少爷。”
      卢碧怔了一怔,想起从前确实曾经听说过,罗守备生了两个儿子,不过正妻生的是次子,长子罗靖反是庶出。只是这位长子自幼便被相师判定是克父克母之相,因此不甚爱惜。后来其生母果然早亡,家事又屡不顺遂,甚至正室妻子也时常得病,因此越发厌恶,一十八岁便将其送往边关军中,十年来并不曾回乡,因此入府晚些的仆役都不认得。只听说自他离家之后,罗守备果然一帆风顺,本来只是个牙将的,居然渐渐做到守备之职,因此那长子克家之说,更信得深了。
    


    3楼2011-12-25 12:52
    回复
        罗靖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在院中扫了一转,最后落在罗铮身上,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他比罗铮只大十余日,模样却没半点相似。罗铮长得全然似母,加以养尊处优,更是皮白肉嫩;罗靖却是日晒风吹惯了,肤色黝黑,眉目精悍,若是不知内情,万万看不出两人竟是兄弟。
        罗铮自幼便瞧不起这个庶出的兄长,年纪渐长知道克家之说后更是厌恶。此时一见这个灾星居然返回家中,脸色一沉,怒声道:“谁放他进来的?”
        跌进来的两个仆役便是方才在门外拦阻罗靖的人,只是罗靖一出手便将两人摔了出去,哪里拦阻得住?现下知道是大少爷回来,更加不敢出手,虽然罗铮喝斥,但未得罗守备的吩咐,谁也不好胡乱上前。罗铮心里更怒,转眼却见两条獒犬蹲踞于地,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喉中呜噜有声,双眼更是死死盯着罗靖,心中不禁暗喜——最好让獒犬咬死此人,方才干净。
        此时众人目光都被两条獒犬吸引,两个獒奴手手无措,正要上前止住獒犬,却被罗铮一个眼色拦在了一边。罗靖眼角余光看到他的举动,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竟然无视面前两条小牛犊般大的凶物,径自举步前行。两条獒犬喉中立刻发出咆哮,但罗靖愈是走近,两犬便愈是将身形伏低,喉中低吼之声也愈来愈轻,直待罗靖走到它们面前,两犬竟伏到了地上,喉中呜声更是低不可闻,浑身毛发虽然乍起,却不敢有分毫移动。罗靖轻蔑地一笑,径自走过两犬面前,一直向罗守备走去。
        罗守备也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才回过神来,端起父亲的架子,正要斥责,罗靖已经将手中一物一亮,沉声道:“常州守备道听令!”
        罗守备一怔,定睛看去,罗靖手中一面闪亮的令牌,上端铸成虎形,中间一个令字,下面四个小字:西北兵道。这四个字一入眼,罗守备一个冷战,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常州守备道罗平听令。”
        顿时满园子的人全惊了。罗铮叫了一声:“爹!这小子——”
        罗平一摆手:“住口!”转身又向罗靖道,“请上官吩咐。”
        罗铮目瞪口呆,却不知父亲这几天早接到上面的行文,说西北兵部道大帅丁兰察奉旨出征边关,经过常州,还要在此地征粮。丁兰察是本朝第一名将,曾得先帝亲口称许“用兵如神”的。前些年边关宁定,他赋闲在家,也被人忘了,如今边关屡战不胜,又启用了他,指挥十万大军,威风凛凛,哪个不想巴结?何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督办军粮是件大事,又有谁敢怠慢。罗平早想着加意办这差使,没想到自家这个等于被逐出门的儿子,竟然是丁大帅手下人马,哪可不敬?他比罗铮城府深沉得多——这个儿子在家里时受尽了气,一朝得势,怕不会报复?心中怗惙,礼节上自然更恭敬些。他是能屈能伸的人,纵然是自家儿子,该低头的时候也要低头的。
        罗靖扫一眼院中瞠目结舌的众人,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稍稍提高声音:“大帅西北用兵,粮草至要。着常州征粮米一万石,猪五千头,大车一千辆,蓑衣五千件,限十日内调齐。”
        罗平躬身听完,心里盘算。论起来凭常州这地方,要这些不多,十日内也尽调得齐,松了口气道:“卑职当尽心尽力,不误军时。”
        罗靖这才将令牌收起,将衣襟一掸,跪了下去:“儿子给父亲行礼。”
        若是罗靖方才进门便执礼问安,罗平少不得端起父亲的架子训斥几句,甚至不容他进门便赶出去也未可知。只是此时他已亮出了西北军的身份,罗平哪敢训斥他,干咳了一声,脸上方堆起了笑容,伸手去扶他道:“起来吧。你离家十年,难得回来一次,快些进去见见你母亲。”
        罗靖脸上又掠过一丝冷笑,道:“父亲且慢。儿子这次回来,是特地请大帅准了假的,方才公事已经办完,还有件私事,要跟父亲商量。”
        罗平怔了一怔,勉强笑道:“是什么事?”
        罗靖敛起笑意,一字字道:“儿想,移母亲的牌位入罗家祠堂。”
        


      4楼2011-12-25 12:52
      回复

        2、扶乩
          天色渐晚,卢碧提着食盒自小厨房出来,走得不紧不慢,目光不着痕迹地四处张望,望见回廊角上那一抹青衫,脚下不由得加快,脸上也微微泛出笑来:“沈先生,读书呢?”
          沈墨白果然手里笼着一卷书,却并没有读,正自望着北厢出神,听到卢碧说话,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欠欠身:“碧姑娘。”
          卢碧手里提着小少爷的奶羹,不敢多做停留,却也舍不得就走,抿嘴一笑:“先生读什么书,这么出神?”她也认得字,眼睛溜过去看时,却是满纸的弯弯曲曲,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半个也不识得。
          沈墨白笑了笑,将书笼进袖里:“小少爷这几日还好吧?”
          卢碧点点头:“好。晚上睡得也好。看来这两只獒还真是管用呢。”说也奇怪,自从两獒买进了门,这几天晚上小少爷睡得踏实,再也不曾夜啼,沈墨白也就好几晚没进偏院,卢碧只能每日早晚来小厨房的路上绕一下来看看他,言语之间,不觉有几分遗憾。
          沈墨白微微笑了笑,若有所思道:“只怕不是獒的事……这位大少爷,此后长住宅里么?”
          卢碧怔了怔,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罗靖,不由撇了撇嘴道:“怕是不能吧?刚回来就闹得鸡飞狗跳的,若真是长住下来,怕不翻了天?”
          沈墨白疑惑道:“闹什么?”
          卢碧掩口笑道:“沈先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都闹成什么样儿了?先生还全然不知的……”左右望望无人,悄声道,“那日先生也在院子里,总该听到的——要让前头的陈姨娘牌位入祠堂呢。谁听说过这种事?”
          沈墨白于这些事上头却不甚明白,怔怔道:“难道不成?”
          卢碧笑得弯了腰:“哪里有姨娘能进祠堂的呢?何况听说这位姨娘生时也不得意,就连大少爷,也是打卦先儿算的,是天生克父克家的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家身份,若是跟了少爷,即便日后有个一儿半女,也不过就是姨娘的命,默了一默,勉强笑道,“奶羹怕要凉了,我得先给小少爷送去。这几日小少爷睡得好,先生也别就不闻不问了,常进来走动。有什么衣裳要缝补洗作的,只管跟我开口。”说到这里,脸微微红了。
          沈墨白却并不觉得,反而道:“若是大少爷常住宅子里,便用不到我了,我想,还是回山上去住的好。”
          卢碧怔了怔,已经要走开的脚步不由又停了下来:“先生要走?怎么,还要回什么山上去?”
          沈墨白微微笑笑:“是啊,我从前住在山上,只是好奇下山来走走,也该回去了……”他声音甚轻,卢碧看着他温润的笑容,总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直到听见远远有人唤她,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绯红,低低念叨了一句什么,逃也似地走了。
          沈墨白倒没注意卢碧的神情,只觉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光线黯淡,不能再读书,便袖了书起来,沿着回廊往后院走。他跟仆役们一样住在后院,只是单独有一间房,住得宽绰一些。仆役们忙完一天的事,不免聚在一起闲聊几句,说到兴头上声音不由大了,顺着窗缝便钻进来:“……听说在军中好男风的人不少呢,他带的那个侍卫碧泉,长得眉清目秀的,我看一定是了……”
          “胡说,他不是还带着个侍女吗?”
          “你知道什么!那是兄妹两个,一个叫碧烟一个叫碧泉,都是侍候他的。我可是听收拾北院的玉珠说的,有天她去送茶,就看见那个碧泉衣裳不整地出来,满面春色呢。”
          “还满面春色?玉珠跟你说这种话,你们两个……嘻嘻……”
          “……闹着要把姨娘的牌位进祠堂,嘿,老爷怎么会答应!”
          “不答应也不行啊,人家现在是大帅手下的红人,老爷还受他管,敢不答应?”
          “弄回野女人不说,还带野男人,把老爷气得半死,怎么肯答应!反正大帅的兵马上要去边关,老爷是在拖延,等他走了,自然就无事了。”
          “只怕他不肯呢,还有那个野女人,不会也留在宅子里吧……”
          “那怎么会,去了边关,不还得带着出火吗?”
        


        5楼2011-12-25 12:54
        回复
            罗靖心里冷笑,带着碧泉果然后退了两步,心道:看你如何装神弄鬼。只见沈墨白站在桌前轻声念了几句什么,伸手握住了乩笔。屋中有片刻的寂静,碧泉睁大眼睛看着,却半晌没有什么动静。眼睛睁得有些酸了,不由得眨了一下。只这一眨眼,忽觉桌上的蜡烛烛焰似乎变成了微绿色,颈后隐隐有一阵凉风,仿佛有无形之物打眼前一掠而过。屋中本点着火盆十分温暖,这一刻却忽觉冷了下来,机灵灵的就打了个寒战。想说话,喉中却似乎梗住了。他转眼去看罗靖,见罗靖双眼死死盯着桌上,再转眼看去,乩笔已经动了。他从前见过这扶乩之事,说是鬼神降临,其实都是扶乩人手笔。但沈墨白此时手只虚虚罩在乩笔上,五指张开,只掌心轻轻抵着乩笔,说是他在划字,实在说不过去,但乩笔却实实在在是在移动。碧泉觑着眼看去,只见沙面上缓缓划出几个字:“靖——吾儿,十五年未见,竟已长成,不胜喜悦。”
            罗靖心下惊疑不定。这些话并算不了什么,只是那笔迹倒真与他亡母相似。不过母亲死时他不过一十三岁,亡母所留手迹亦不甚多,沙上划字与纸上书写又毕竟有些区别,并不能肯定。
            沈墨白见这十余字写完,沙面已经画满,便伸手一一扫平。乩笔便又缓缓动起来:“当年所遗玉镯仍在否?儿年已长,当娶妻生子,甚盼。”
            罗靖心神剧震。母亲当年临终之时从腕上解下一只玉镯给他,说是外祖母所传,将来再传给他的妻子。这玉镯不甚值钱,若不是知情之人,断不会独独提起。到了此时,那扶乩请魂之说,他已是信了一半了。
            沈墨白将沙面扫平,乩笔又写道:“入祠非吾所愿,身后虚名,云烟过眼。钱塘旧景,埋骨得宜。吾儿谨记,儿兴荣之日,母犹生之时。”
            乩笔缓缓移动,一字一划将字迹显现出来。罗靖只觉一阵微凉的风似乎总在自己身边萦绕不去,仿佛一只手轻抚自己头发一般,情不自禁跨前一步,“母亲”二字方要出口,沈墨白手腕一震,乩笔突然从中折断,沙面顿时乱了。碧泉啊的一声,急问道:“怎么了?”
            沈墨白手心被乩笔划破,苦笑道:“大少爷阳气太盛,阴魂禁受不住,已经走了。”
            罗靖一把拧住他手腕,厉声道:“走了?走到哪里?”
            沈墨白手腕被他拧得生疼,蹙眉道:“自然是回了埋骨之地。”
            罗靖回头看看香案之上,母亲的牌位犹在,厉声道:“牌位还在这里,她怎会不在这里?”
            沈墨白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揉着手腕道:“魂附墓而不附主,因此才有入土为安之说。祠堂立位,不过祭祀之时来享。且牌位入祠之人,若是德行不足,即使祭祀,亦不能享,皆是虚名而已。反是埋骨之地,若地气厚暖,风景宜人,则魂魄安矣。”
            罗靖怔怔望着牌位:“如此说来,这十余年她并不在我身边?”他自离家之时就带着母亲的牌位,本以为携此物犹如母亲相随,想不到沈墨白一句“魂附墓而不附主”,完全否定了他的想法。
            沈墨白轻轻摇了摇头。罗靖怔怔站了一会,突然转头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帐房先生怎么能夜夜住在偏院里?又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
            沈墨白微微迟疑片刻,道:“我天生能视鬼,但究竟是何原因,亦不自知。住在偏院,只是为了替小少爷驱鬼。”
            罗靖眉一扬:“驱鬼?驱什么鬼?”
            沈墨白迟疑着道:“就是,一些夜游鬼……”
            “胡说!”罗靖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冷冽的模样,“这是罗家祖传的基业,多少年都没出过什么事,怎么会突然有鬼?”他往前走一步,几乎贴到了沈墨白面前,“这个鬼,不会是你带来的吧?”
            沈墨白微微蹙起了眉:“大少爷怎能这般说话?”
            罗靖冷笑:“因为你没说实话!你最好是说出事实,否则我把你送交官府,以妖言惑众之罪活活烧死你!”
            沈墨白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合什轻轻念了一句佛号,神情才平静下来:“大少爷的戾气太重了,有损阴福,该戒嗔戒怒,才是修身养福之道。”
            罗靖一摆手:“别说那么多废话!反正我天生就是嗜杀克家之命,用不着戒,也戒不了!倒是你,再不说真话,我可有的是手段对付你!”他轮廓硬朗的脸上杀气四射,高大的身影像座山似的压下来,沈墨白竟觉得有几分透不过气来,低头又轻轻念了几句佛号,才缓过来一些:“我说的是真话。”
            罗靖眼神一厉:“你当我不敢杀你?”
            他并没多余的动作,只眼神往下一瞥,沈墨白已经觉得颈子里一阵凉,仿佛有把刀抵在上面似的。紧紧蹙着眉,他终于是抵不过罗靖的压力,低声道:“当真是有鬼。只不过,只不过是罗家的先祖阴魂,并非外鬼。”
            罗靖一怔,眼神反而更冷:“罗家先祖来惊扰自己的儿孙,断自己的香火?你说这种谎给我听,当我是傻子么?”
            沈墨白烦恼地咬着嘴唇。他平生也没说过谎,罗靖的指责让他有些不悦,那种威压也让他不舒服,终于还是道:“小少爷,他,不是罗家骨血。”
          


          7楼2011-12-25 12:54
          回复

            3 3、真相
              “你要移柩?”罗平十分意外地看着长子。前几天还闹得天翻地覆,今天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不但不再要求把他娘的牌位进祠堂,还要把灵柩也搬走。
              “不错。”粮草已经征集完毕准备上路,罗靖也换上了一身戎装,愈发显得威风凛凛,英姿挺拔,“娘不愿再呆在你罗家,她要返乡,我要带她走。”
              罗平被他口气中的傲然不屑气得心火直蹿,却还不好发作,只得道:“你娘已经下葬很久了,棺木大约都快烂了,再迁恐怕不宜……再说她毕竟是我罗家的人,理应葬在此地,迁回钱塘去也太——”
              罗靖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父亲原来还知道娘是罗家的人。不过,娘现在已经不稀罕这罗家姨娘的名份,她要回乡,我一定要带她走。”
              罗平终于被气得一拍桌子:“你好大的口气!怎么?你还是不是我儿子?仗着大帅的势力,就敢忤逆了?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罗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又如何?”
              罗平被他气得两眼干瞪,咬牙道:“就算你是大帅的人,也未必就碍着我动家法!来人!”
              这父子二人在这里大吵,合府已经无人不知,虽然不敢出头,却也都悄悄扒着墙角在看。罗夫人也由儿子扶着出了佛堂在院里看热闹,她长得也算秀美,只是脸色苍白如纸一无表情,看着教人心里发冷。直听到罗平要动家法了,脸上才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道:“老爷叫人送家法,你们怎么不动?”罗铮也接口道:“拿新板子,多预备两块,免得不够用。这样的忤逆,打死也是该的。”两边下人已经呆了,经他们提醒,才有人赶紧捧了竹板一溜烟地送上去。
              罗平接了竹板在手,咬牙道:“跪下!”
              罗靖站着不动,讥讽地一笑:“不用到院子里去?”他自幼不知被责打过多少回,每次都是被叫到院子里跪着,当着来往的仆役挨打。
              罗平抬手就是一记:“不用!老子在这里就打死你!”开始几下心里还有点发虚,后来打得顺手,那竹板就停不下来了。
              罗靖笔直站着,竹板风车般抡下来,他却眉毛也不皱一下,等罗平抡得手都有点酸了,才冷冷道:“打够了?”
              罗平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给老子跪下!”一板子又抽在他腿上。
              罗靖微微晃了晃,却仍昂然立着,淡淡一笑:“你打吧,也就是今天这一回了。趁着这机会打够了数,否则等我踏出这门,你就再也没有打自己亲生儿子的机会了。”
              这话里有话,罗平手不由得一顿:“你说什么?”
              罗靖眼睛却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新来的那个帐房先生沈墨白,我要带走。”
              罗平眼睛都红了,大吼道:“我问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罗靖冷冷一笑,把目光转到脸色发白的罗夫人脸上,一字字道:“去问你的夫人,我的大娘!罗铮究竟是她生的,还是她的妹妹生的!”
              “你胡说!”罗夫人好似被扎了一刀,尖声叫起来,“老爷,你就让他这样胡说?”
              罗靖低低地笑,目光却是尖锐如同刀锋:“胡说么?当初给你接生,接下来一个死婴的那个接生婆,恐怕不会这般说罢?”他用目光一寸寸切割着罗夫人,声音愈提愈高,“你可知道为何你的孙子会夜啼不止?那是罗家先祖不能容忍他顶着罗家小少爷的头衔招摇撞骗,享用他根本不配享用的东西!”
              罗平惊得呆了,半晌才回过味来,狂怒地一板子又抽下去:“你混蛋!”
              这一次罗靖却不再挨着了,一闪身,罗平的板子就挥了个空。罗靖掸掸身上衣裳,似乎对这一顿板子完全不放在心上:“父亲不相信也无妨,不过,最多半年,这孩子就会夭折,此后,只要是这位二少爷生出来的孩子,想必罗家列祖列宗都不会让他活着。孩儿还有军务在身,今天就要告辞了。此后孩儿也再不会回来,所以——”他突然出手,从罗平手里闪电般夺下那竹板,双手一叫劲,咔嚓一声折成两段,随手抛在地上,“这东西,父亲以后也用不着了。”
              没等罗平缓过神来,罗铮已经疯了一般冲了上来,一拳挥出:“你放——”一个“屁”字还没出口,他已经倒飞了出去,罗靖活动一下指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凭你,也敢跟我动手?你不妨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究竟你是长得像我这位大娘,还是更像你的亲生母亲!”
            


            8楼2011-12-25 12:57
            回复
                棺木已经烂完了,和泥土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一片棕黑之色中,只有白骨格外显眼。罗靖亲自跳下去,将骸骨一根根捡起,郑重放入准备好的檀木匣中。一时间无人敢出声,直到罗靖将木匣盖好,众人才不约而同都悄悄松了口气。罗靖亲手将匣子搬到准备好的马车上,看一眼沈墨白:“上车。”
                沈墨白怔了怔:“去哪里?”他还以为罗靖拖着他来坟地是怕开棺惊动亡魂,所以让他来做个法事什么的。现在看来,罗靖对于掘坟开棺这种事根本没有半点忌讳。
                罗靖淡淡道:“跟我走。等仗打完,跟我去钱塘。”
                沈墨白惊讶地睁大眼睛:“为什么?”
                “你既能阴视,想必也知风水,去钱塘为我母亲挑一块好坟地。”
                沈墨白大急:“可,可我不能离开此地!”
                罗靖冷冷看他一眼:“有何不可?我已派人打听过了,你无亲无故,只有个师傅,就是钟山庙里的和尚,前年也死了。毫无牵挂,有什么不能离开的?”钟山,就是常州城外的山峰,少有人踪,只在半山有个破庙,却也没什么香火。
                沈墨白想不到他竟将自己打探得如此详尽,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先师说过,我不可离开钟山。”
                罗靖眉一扬:“你师傅说的?他既说你不得离开钟山,你现在却在哪里?”这里离着钟山已经有三十多里路了。
                沈墨白被他问得咽了一下。他自幼与师傅一起生活在山中,从未下过山。师傅坐化之前,严诫他决不可离开钟山。但山中少有人踪,独自一人与鸟兽为伴也实在寂寞,偶尔遇上个樵夫猎户攀谈两句,只会更增对山下生活的好奇之心,终于试探着走下山来。初时只是在城中走走,眼见并无什么异样,渐渐便大了胆子。他本识文断字,便在罗家布庄里做了个帐房先生,偶然随着来宅子里报帐,却就碰上了啼哭不止的小少爷。当时天色已经昏黑,他一眼看去,竟有十数条黑影围着孩子徘徊不去。虽然尚无什么举动,但孩子禁不住那股阴气侵迫,自然大哭不止,看得他不由自主走上去把孩子接了过来。孩子抱到他手中,四周环绕的黑影禁不住他身上佛光的照射,不得不四散藏匿,孩子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佛光来自师傅给他的一颗菩提珠,自幼带在身上不曾稍离的。师傅临终之时反复叮嘱的就是两条:第一,不得离开钟山,第二,不得取下菩提珠。第一条他终于是忍不住违背了,但第二条却一直遵守着。他知道自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也爱沾他。幼时他也曾被这些东西吓得啼哭不止,是师傅给了他这颗菩提珠后才让那些东西不再近身,因此这菩提珠自戴上之后,就再未取下过。只是他不曾想到竟会被罗家父子留了下来,更没想到今天会被罗靖带离常州。
                罗靖见他只是嘴唇蠕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冷冷一笑,直接扯过他就往马车上带:“走。”
                沈墨白挣扎着急道:“不行,真的不行!先师说我绝不可离开钟山。常州城尚在钟山之下,可钱塘……”钱塘离常州实在太远了。
                罗靖只当没有听见。他手劲极大,沈墨白被他拉得跌跌撞撞,无论怎么挣扎也甩不开。忽然马蹄声响,一骑飞驰而来,到了近前滚鞍下马:“将军,兵部有人到了,说这批粮草不合规定,不许上路。”
                罗靖眉头一皱,放开了沈墨白:“不合规定?怎么会不合规定?这批粮草都是我亲自验看入库的,哪里不合规定了?”
                来人喘着气,显然是急急找过来的:“属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今早突然有人到了,兄弟们已经将粮草装车完毕只等上路,他却硬生生将我们止住,非要挨车验看,然后说好道欠……我看,他分明是在找我们麻烦,不让我们上路。”
                罗靖眼中冷光乍现,森然道:“说的不错,他们分明是来找麻烦的。走,过去看看!”拉过马来,还不忘回头叮嘱了碧泉一声,“把沈先生请到驿站去,若是人有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10楼2011-12-25 12:57
              回复
                  沈墨白怔怔坐了半晌,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听听马车外,有雨点打在车厢上的声音,天,下雨了……
                “将军,前方山崖坍塌,路断了!”
                  罗靖身上衣甲都已被雨水浸透,马是早已不骑了,用来拉粮车,连他自己现在也跟士兵一起推车。连日的阴雨,山路已经泥泞得拔不出脚来,车轮一辗进去,就像被鱼鳔胶粘住一般,更糟糕的是这雨看起来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叫人去挖开!无论如何明天也要赶过山口,元帅那边应该已经断粮了。”这该死的雨!本来他昨天就该出了山区才是。如果雨再不停,边关断粮超过三日,后果不堪设想!
                  士兵们一言不发,有几个放开车子赶到前面去开路。副将忧心忡忡地过来:“将军,这雨恐怕一时还不会停,越往前就越难走,而且山上可能发水,这样的坍塌也会更多。”
                  罗靖冷冷看他一眼:“那也要走。”该死的工部,分明是有意拖延粮饷,否则他早走七日,路面干硬,此时说不定已经到了边关了。
                  副将欲言又止。他何尝不知粮饷重要,可是这雨下得越久,前方爆发山洪的可能就愈大,万一运气不好碰上了,别说粮饷,就是人都保不住!
                  罗靖怒视头上锅底般黑的云层,用力在车厢上砸了一下:“让兄弟们休整一下吃点干粮,看能不能点起火来?”
                  沈墨白坐的那辆车虽然四处漏风,好歹还能挡雨。罗靖上车的时候,他正握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罗靖瞥他一眼,翻出发潮的干粮,就着冷水咬了一口:“你还能读得下书?”
                  沈墨白放下书,找出一块干手帕来递给他:“擦擦雨水,会着凉的。”
                  罗靖烦躁地挥开:“一会还得下去淋!粮饷送不到,命都没了,还怕着凉?”
                  沈墨白收回手,想了一想:“这雨停不了。”
                  罗靖更是焦燥:“我知道得很!这天杀的工部,分明是要把元帅困死在边关!没有粮饷,士兵还打什么仗!边关一破,至少五座城池要落入人手!朝堂上这些人彼此倾轧,只苦了百姓!”
                  沈墨白神色微动,低下头,过了一会才轻声道:“这里附近可有人家?”
                  罗靖不知他怎么样会提起这个来,随口道:“这种地方,哪有什么人家。”
                  沈墨白神色中有释然之意,道:“若是明日天晴,你几日能到边关?”
                  罗靖嗤笑一声:“天晴?这天能晴?”
                  沈墨白固执地追问:“若是天晴,你需几日?”
                  罗靖想了想:“至少要三日晴天,地还得干了才走得快。”
                  沈墨白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到行李里翻腾起来。罗靖诧异地看着他翻出一把剪刀和几块布头,道:“你做什么?”
                  沈墨白将一块白布剪出个人形来,又将一块红布剪成衣裙,用针线缝在白布人形上,随口答道:“请扫晴娘,换几日晴天。”
                  罗靖只觉啼笑皆非。这扫晴娘在江南人家颇有孩童拿来嬉戏,每逢久雨便有人家做出来挂在屋檐之下,只不过是或纸或布的一个人形,手中执帚,取一扫阴云雨过天晴之意,故名扫晴娘。可是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戏耍之物,看沈墨白神态竟是十分认真,真叫罗靖想骂他儿戏也骂不出口,一时只有呆呆看着。
                  沈墨白将红布缝在白布人形上,翻了笔墨出来,在头脸上描画眉眼。虽只是寥寥数笔,却神态宛然。罗靖在旁瞧着,只觉这么几笔画上去,那本来不成样子的东西便是眉目欲动,竟真像是个手执扫帚的女子了。沈墨白绘完眉目,执起一根针在自己食指指尖刺了一下,冒出一滴殷红的血珠,随手向人偶眉间一按,染上一点鲜红,便如生了一颗朱砂痣一般,越发衬得灵动起来。他探出身子,将做好的人偶挂到车厢外去,回身向罗靖道:“明日天晴了赶快上路,过了三日雨会更大,还会有山洪。”
                  罗靖瞪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只觉这事荒谬不经,但看沈墨白温润如玉的脸上是全然的郑重之态,那声嗤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好闷头去咬着干粮。沈墨白却像是放下了心事一般,竟执起书又看起来。罗靖心里郁闷,加上劳累数日身体实在疲惫,手里还捏着干粮,倚在车厢壁上便朦胧睡着了。
                


                12楼2011-12-25 12:59
                回复
                    罗靖一路过来跟军士们一起推车开路,确实也乏了,毯子刚刚烤好又暖和和的,眼皮不觉也有些发沉,当下往床上一倒,道:“将我的轻甲备出来,一个时辰之后叫醒我。”
                    碧泉答应一声,扯着沈墨白往外走:“将军要休息,你跟我来。”
                    沈墨白糊里糊涂又被他拖出来,带到后面一间更窄小简陋的营帐中。碧泉东翻西找,翻出来几条毯子扔给他:“你就睡在这里。行李我一会自然给你拿过来。这里是军营,你一步也不许乱走,尤其是夜里,若被巡更的拿住当奸细砍了,没人救你。”说着,自顾取出一套牛皮轻甲,坐在地上仔细擦拭起来。沈墨白抱着毯子茫然了片刻,才道:“有……火么?”
                    碧泉头也不抬地嗤笑一声:“只有将军们帐里才有火。又不是十冬腊月,要什么火呢?”
                    沈墨白没敢再吭声,默默地在满帐杂物中扒出块地方自己铺上毯子。这帐子是碧泉住的地方,但他多半是歇在罗靖帐里,这里就堆了杂物,加上数月不曾有人来收拾,蒙上了一层灰尘,有些东西竟然已经发霉了。沈墨白实在看不过去,铺好了毯子,就收拾起东西来。碧泉看他勤快,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一面擦拭皮甲一面道:“我告诉你,爷素来讨厌这些神鬼之说,这一次是因关系到已去世的老夫人,所以才信了你的。你虽是来了,可别在爷面前再提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只要你不惹爷心烦,也亏待不了你。”
                    沈墨白辩解道:“我并不曾装神弄鬼。扶乩之事,是将军亲眼所见。既是信了,便是他也以为是真,并不是我杜撰。”
                    碧泉想起那天晚上的古怪情形,心下也不觉沉吟。军旅之人,自来见惯生死,谁信那些个鬼神之说,但那天晚上扶乩之事又确是他亲眼所见,一时也难反驳,便道:“你只消听我的,少说话就是。”
                    沈墨白想起罗靖发怒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畏惧,当下点了点头:“多谢公子告诫。”
                    他生得斯文,又温和有礼,碧泉也难和他生气,转念想想自家将军不管人是否愿意,就这么把人生拖硬拉地带到边关来吃苦,也算是此人的无妄之灾,态度上便和蔼了许多,道:“你跟你师傅住在钟山,那你父母呢?”
                    沈墨白摇头道:“我没有父母。”
                    碧泉自己就是父母早亡,吃尽了苦头,想到沈墨白也是孤儿,不由得亲近了几分,点头道:“原来你也是可怜人。”
                    沈墨白想了想,道:“无父无母就可怜么?那山中蛇虫也不知父母,岂不也十分可怜?”
                    碧泉瞠目结舌,半晌才怒道:“那是畜生之类,你将人来比畜生么?”
                    沈墨白迟疑道:“众生平等……”
                    碧泉只觉这沈墨白说的简直不是人话,后悔方才还想与他亲近,低头擦拭皮甲,再也不加理睬。沈墨白见他不说话,也便不再开口,收拾了东西,身上也是乏得厉害,当着碧泉又不好睡下,只得靠着帐子坐着。觉得身上渐冷,不由把毯子拉过来围着,渐渐的居然睡着了。梦里回到了钟山庙宇之中,师傅还像当年一样坐在木鱼前面,念颂佛号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墨儿,白菜里多放一点素油,吃起来比较香……”而他好气又好笑:“师傅,口腹之欲是犯戒的。”于是师傅举起木槌,对着他的头扑地敲了一下……
                    沈墨白猛地醒了,原来不是木槌,而是他自己的头撞在帐子上。碧泉从外面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糙米饭,上面盖了几根咸萝卜,放到他眼前:“将就着吃吧。等将军得胜回来,营里打牙祭,能吃点好的。”
                    沈墨白在山上时也是青菜白饭惯了,倒没有什么,而且肚子也饿了,端起来就吃。碧泉看他吃得香甜,轻轻哼了一声,眼睛望向营帐外,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沈墨白也随着他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全黑了:“罗将军去哪里了?”
                    碧泉看他一眼:“你睡得倒沉,将军早就出发了,你还睡得死猪一样!”
                    沈墨白不知世事,猪倒是在农家见过,只觉白胖的倒也可爱,睡起来也确实雷打不醒,因此并没觉到这句“死猪”有多么严重,继续吃饭。碧泉刺了他一句,见他全没反应,也就没法再说。不知怎的,他看沈墨白总是不甚顺眼。一来不喜他见神见鬼的言语,二来也不喜他温文的模样。他自幼流浪,眼中所见皆是街头巷尾之人,后来跟了罗靖,见的又是军营中的粗豪汉子,对沈墨白这般秀致温雅的态度,说不出哪里总觉得有些刺心。刚刚觉得同为孤儿有几分同病相怜,又被他一通胡话全然打散,更觉不喜此人。但此时罗靖出战,性命都是放在刀口上的,他一个人等着心里如同油煎一般,多一个人说几句话总是好些。因此也不出去,只在营帐里来回走动。
                  


                  15楼2011-12-25 13:04
                  回复
                    6、异潮
                      天色阴霾,不时飘下丝丝细雨。罗靖的脸色比天色还阴,像是能刮下一层霜来。丁兰察的一支军队,在一道封赏圣旨中被肢解了。
                      丁兰察因大胜北蛮有功,封为定安侯,长子荫将军,还在青州赏了一块封地。这看起来是莫大的尊荣,其实却是变相地撤了他的兵权。而他手下得力的副将们,都因此战升了官,或被召到京中,或转了地方上的实缺,看起来都是封赏,其实却等于将丁兰察的左膀右臂全部斩断了。罗靖本人,因母亲是钱塘人,就授了杭州游击将军,还给他母亲个五品封诰,给假半月回钱塘葬母。
                      马车比去边关时那一辆舒服了许多。游击将军虽然只统带不过三千人马,品衔却不低,钱塘知县自然极尽讨好之能事,特别把自己最宠爱的如夫人的马车派了来给他们乘用,还要派几个丫环来服侍,只是被罗靖拒绝了。
                      碧烟掀开帘子向外看看,回头道:“爷,雨小得多了。”此次罗靖转授杭州游击,只有她最是欢喜。从前罗靖在军中,虽是得丁兰察信任,却是军中不得有妇女,她也就空挂个侍妾的名头不得亲近,还不如兄长碧泉伺候的时日多。如今到杭州做了游击将军,便没那许多规矩可以日夜相随,且都说上有苏杭下有天堂,依她看来,在这般名胜之地做个清闲官,逍遥快活,岂不胜似到那沙场之上刀头舔血?
                      罗靖淡淡应了一声,并不抬头。他手里把着一卷书,却并不在看,不知在想些什么。碧泉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他跟随罗靖日久,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快,唯恐妹妹没有眼**献殷勤,反惹出事来。
                      罗靖的生母陈氏,是钱塘陈氏的旁支,只是这一支家道没落,已远远离开族地迁于江边,父母亦是早亡,才嫁了人做妾。陈氏是钱塘大族,自家坟山尽有,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却没有再葬回自家的道理,更遑论是没落旁支。任她是朝廷的封诰,也破不得这个规矩。罗靖无奈,只好自择坟地,所以特地带了沈墨白来选地穴。因扶乩之时有钱塘旧景之语,特别到母亲当年居住之地来择墓。不过毕竟年头已久。陈家本来只有三口人,当年夫妻二人死时无钱,女儿卖身为妾草草葬了父母,加上这二十余年不曾回来,那房屋早已成了颓垣,坟墓更是无处寻找。罗靖虽是不曾见过外祖父母,但这般情景,也觉凄凉。
                      沈墨白一直缩在马车一角。只在去边关的路上,他已不知说过几次自己并不懂风水之学,无如罗靖置若罔闻,硬拖着他走。不过他离开常州已经将近一月,倒并未发生什么异常之事,对于师傅临终前的嘱托,倒不是那么着紧了。苏杭之地风景优美,若是没有罗靖凶神恶煞似地逼着,其实正可游玩。只是这马车里太小,他只觉罗靖身上的气势宛若有形一般四处发散出来,直将他挤到马车角落里不敢乱动。
                      罗靖心思自然不在书上,眼角一瞥,已经看见沈墨白倚在车厢角落里,脸上带些烦闷神色,不停地咬着自己嘴唇,将两瓣薄薄的唇咬得红红的,鲜艳欲滴。愈是阴雨天气日光晦暗,他越是如同玉雕一般微泛光彩。相较之下碧泉兄妹虽然眉眼出色,这种天气却显得面色暗沉,反不如他赏心悦目,倒也算是奇事一件。罗靖心里微微一动,道:“这里地气如何,能葬得人么?”
                      沈墨白正在满腹心事,被他骤然一问,倒惊了一跳,向外看了看,迟疑道:“地气是好的,草木苍翠,平和腴盛,只是有些阴丧之气……”
                      罗靖眉头一皱:“阴丧之气?”他多少也听说过一点风水之说,有山有水,正是好地方。此地都是些丘陵小山,山上树丰草茂一片葱翠,按说正是殡葬的宝地,怎么却会有什么阴丧之气?
                      沈墨白如今确是有些怕他。当日在军营之中,罗靖翻脸便要将他与北蛮战俘关押在一起,碧泉也当真将他拖过去了。那营里的战俘个个身上带伤,触鼻便是脓血腥臭之气,目之所及,全是些狰狞嘴脸,那打量他的眼光竟似是山里的饿狼一般,若不是身上都有伤旁边又有守卫不敢造次,真不知会不会扑上来将他分而食之。那一夜他紧缩在营圈一角大气都不敢出,平生头一次觉得人原来也如此可怕。倘不是朝廷的旨意迫使丁兰察退兵,还不知他要在里面被关多久。是以如今他是真不敢再逆着罗靖,有问必答。只是他委实并不懂世俗的风水之说,方才一眼看去这一带山翠而荫,绿中带黑,颇有阴丧之气,倒似个大坟场一般,这才如此回答。此时眼见罗靖又有不悦之意,当下闭口,向角落里又退了退。
                    


                    18楼2011-12-26 21:41
                    回复
                        沈墨白完全不知罗靖为何突然放手,只是罗靖的眼神让他从心里畏惧,连忙往后缩了缩。只听罗靖淡淡道:“你戴的这是什么?”
                        沈墨白觉得这样的罗靖宛如一头蹲伏着准备出击的猛兽,令他不由自主又握住了菩提珠,轻声念了几句佛号才镇定下来:“菩提珠。”
                        罗靖扬扬眉:“菩提珠?哪里来的?”
                        “师傅给的。”
                        罗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他,直到看得沈墨白将身体缩成一团,才淡淡笑了笑,道:“那江潮中之异物可有什么办法将之除去?”若是从前,他绝不相信江潮之中会有什么水怪,然而此次亲身经历,其中古怪不由他不信。
                        沈墨白听他转了话题,心下松了口气,立刻就觉得身上冷了起来,牙齿打着战道:“虽不知是何物,但将军的宝剑能将之劈开,想来,当以金克之。”
                        罗靖想了想:“五行之中,唯土克水,为何反而以金来克?”
                        沈墨白解释道:“五行相克,不可拘泥。筑堤拦水,正是以土克水,然而此地堤防屡筑屡坏,自不可以常理度之。江潮深碧,碧为东方木象,恐怕水中之怪属木。木克土,因此堤防难以筑成。木——须以金克之,将军的宝剑能劈开水浪,或者亦是因此。”
                        罗靖目光落到旁边的剑上,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不管怎样,且试他一试!”
                        沈墨白打着冷战道:“将军宝剑虽利,却是寡难敌众……”
                        罗靖胸有成竹,笑道:“若真如你所说,以金克木,我自有办法。”将手一伸,“看你冻得这般模样……过来,我还抱着你暖和些。”
                        沈墨白确实冷得厉害,但哪里敢过去,连连摇头。罗靖冷笑道:“放心,我不动你便是。说来你也无甚姿色,不必担心。”说着已经起身过去,一把将沈墨白拉进了怀里。沈墨白实在太冷,见罗靖当真只是抱着取暖,没有什么异动,僵硬的身体也就渐渐松弛下来,靠在了罗靖怀里,有些昏昏欲睡。
                        罗靖打量着他颈中的红线,淡淡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既能视鬼,又能知妖,是哪里学来的法术?”
                        沈墨白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喃喃道:“是从师傅藏书阁的书里看的……”
                        罗靖眉头一皱:“那你师傅是什么人?”在常州时他派碧泉打听过,沈墨白是个孤儿,自幼就住在钟山一所极小的寺庙之中。寺庙名字奇怪,建在钟山之上,却偏叫什么乐山寺,寺中没什么香火,更破旧不堪。他所谓的师傅是庙里唯一的一个和尚,数十年前不知从哪里云游来的,每月只下山化缘一次,连袈裟都是补丁摞补丁,实在穷得没法看。碧泉做事谨慎,连那寺庙他也亲自去看过,回来说几乎是半壁颓垣,连遮风蔽雨的房屋都没几间,那藏书阁能建在哪里?果然沈墨白迷糊着道:“就是庙里的师傅啊……”
                        罗靖柔声道:“那藏书阁又在哪里?”
                        沈墨白眼睛已经闭上了,喃喃道:“就在庙里,墙壁上有一扇门。不过师傅不让我去看,我每次都是偷偷进去的……”
                        罗靖微笑道:“原来你也不听师傅的话。里面都有些什么书?”
                        沈墨白半梦半醒地细声道:“书很有趣,什么都有……”
                        罗靖略一思忖,道:“你看这些做什么?”
                        沈墨白喃喃:“不看书,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罗靖轻笑道:“寺庙明明建在钟山上,为什么偏偏要叫乐山寺?”
                        沈墨白头已经慢慢沉到他肩上,低低道:“师傅说过,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出家人慈悲为怀,所以才叫乐山寺。”
                        罗靖已经确定这红线就是普通丝线,并无什么异常,一只手悄悄去摸放在地上的剑,一面道:“那这菩提珠——你师傅给你这个做什么?”
                        沈墨白并未发现他的动作,道:“师傅叫我戴着,不许摘下来。说我天生阴气太重,戴着这个可保平安。”
                        罗靖手已经摸上剑柄,随口道:“那你师傅为何又不许你离开钟山?”
                        沈墨白微颤了一下,颓然道:“师傅说我离开钟山必有大难,可是……”
                        罗靖嗤笑道:“你现在难道有什么大难?”他正要抽剑,远处忽然隐隐传来呼唤之声,沈墨白一颤,猛然清醒了过来:“有人来了!”
                        罗靖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拉过一边吹得半干的衣裳给他披上:“是碧泉他们,折腾到这会工夫,终于找过来了。”
                        果然是碧泉碧烟兄妹,带着几只小船,顺流而下满江面地呼唤,一听这边答应,如获至宝地将船靠上沙洲。碧烟第一个直奔过来扑进罗靖怀里:“爷,我们都担心死了!都说这水里有妖怪,爷非要来看……”说着,眼泪断线珠子般滚落下来。
                        罗靖拍拍她肩头:“行了,这不是没事了?走,马上回去,递手本见杭州知府。”
                        碧烟拭泪茫然道:“爷要见杭州知府做什么?”
                        罗靖眼中带出一股杀气:“调兵,射潮!”
                      


                      22楼2011-12-26 21:45
                      回复
                          一众乡民同声欢呼,罗靖却仍紧盯着退去的潮水,挥手道:“取定海柱来!”这次乡民们都胆大起来,几个乡民自后驱赶牛车,拉来一条合抱粗的铁柱。铁柱上端铸成牛头状,下端铸为方基,并铸有铭语。数十人一齐拉拽,将铁柱用绳索缢垂到堤岸边,只待罗靖一声令下,便砍断绳索将铁柱栽进水中去。忽听江水哗啦一声大响,众人都道是又起了潮头,一起抬头看去,却是江面上突然冒出个人来,一身乌衣,踏着水波直到岸边,向罗靖拱手道:“见过将军。”
                          一众乡民虽然早就传说这水中有精怪,但此时眼睁睁看着冒出个人来,却又是另一种惊骇了,纵然来的已经是个个胆大,也忍不住后退。罗靖手腕一翻,从箭囊中又抽出一支箭来,搭上弓弦,冷冷道:“来者何人?”虽然只是一支普通箭矢,在他弓弦之上却似有无穷威力。惊得来人情不自禁地侧身避开他箭矢所指,干咳一声,道:“这个……在下是……在下是青龙君的使者,来与将军和谈的。”
                          沈墨白上下打量他,忽然道:“这是条乌贼。”
                          罗靖眉一扬:“乌贼?好大胆的小妖,竟然还敢公然现身!”
                          那乌贼被沈墨白一口喝破身份,登时有些慌了手脚,双手连摇:“在下是来和谈的,是来和谈的。”
                          罗靖心中也自暗地骇异。知道水中有妖是一回事,这妖活生生在眼前现身又是另一回事。然而表面上仍是镇定自若:“和谈?你们兴风作浪侵我土地害我乡民,不知伤了多少人命,此时却提什么和谈,岂不笑话?”
                          乌贼正色道:“将军此言差矣。青龙君世居此地,除春秋二季潮汛为洗甲之用略大些外,并未骚扰陆上。是近年来此地强要开垦,以土填江,先扰了青龙君休息。潮水之事,也只为阻止填江而已。”
                          罗靖双眉一扬,怒笑道:“如此说来,你残害我乡民数百人,倒是他们咎由自取了?”手上弓弦一绷,看来随时便会放箭。
                          乌贼只觉一股煞气扑面而来,不由从心里发凉,小心地避开罗靖的箭矢,强笑道:“将军勿怒,有话好说。”
                          罗靖冷笑道:“有什么好说的?”心中暗自思忖——看来沈墨白所铸铁柱当真有镇水之能,否则那什么青龙君怎肯派人前来和谈?微微沉吟间已经打定了主意,冷冷道:“你小小一条乌贼,又怎配与本将军和谈?你家主子呢?”
                          乌贼听这意思是松了口,和谈有望,立刻道:“青龙君足不能出水府,将军若嫌在□份低微,可至水府与青龙君一叙。”
                          碧泉在旁喝道:“胡说八道!我家将军是人,怎能生入水府?你莫不是想谋害我家将军!”
                          乌贼双手乱摇:“在下岂敢,在下岂敢!只要将军有意和谈,在下回禀青龙君,另择其地便是。”
                          罗靖手仍扣着箭,冷冷道:“你家青龙君若真有诚意,便出来与我详谈。若说什么不出水府,这便是了无诚意!”
                          乌贼面有难色,但还是点头道:“是,小人这便回去禀报青龙君。只是请将军勿将此柱沉入江中。此柱虽有镇水之能,但青龙君却也不惧,倘若大家拼个两败俱伤,那时倒不美了。”
                          罗靖冷笑道:“你敢是在这里吓唬我么?”虽如此说,还是挥了挥手,令乡民将铁柱重新拖回岸上,冷冷道,“我便再待你三天,若三天无音信,罗某倒也不怕与你拼命!”
                          乌贼连声应是,身体渐渐沉入水中,打个漩涡,便不见了。罗靖目光冷冷盯着江水,片刻将手一挥:“我们走!”
                          一行人回到驿馆,天已黑沉,碧烟早等得如坐针毡,一见几人回来,大喜过望,连忙端茶布饭,问长问短,忙得不亦乐乎。罗靖顾不得理她,甩下外衣便向沈墨白道:“那铁柱可能镇得住那什么青龙君?”
                          沈墨白微微一怔,道:“铁柱有镇水之能,可阻潮头冲至堤岸之上,但要镇龙……若无锁龙台,就须用镇水剑镇于水眼之上……”他回答完了,才想起来问道,“将军难道是怕那青龙君不肯和谈?”
                          罗靖不答,追问道:“锁龙台是什么?镇水剑又是什么?你能打造得出么?这水眼又在何处?”
                        


                        24楼2011-12-26 21:47
                        回复
                            沈墨白迟疑道:“锁龙台之要在龙锁,龙锁……世间凡铁实难打造。那镇水剑,却需至煞之兵。至于水眼……江面茫茫,若不下水细细探看,也难寻出。”
                            罗靖沉了脸不语。碧烟不知就里,听他们谈些神异鬼怪之说,急得只问碧泉。碧泉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惊得碧烟面如土色,愤恨道:“那青龙君竟说要爷去什么水府!生人岂能入水,这是成心想把爷淹死在水中!”
                            沈墨白在旁低声道:“这青龙君或者真是被禁于此,所以不能出水府。但生人入水,却也并非不能。”
                            碧烟嗤笑道:“说的都是一派鬼话!既能入水,你怎不去?”
                            罗靖却是心中一动,道:“你难道有什么法子入水府?”
                            沈墨白轻叹道:“避水灯自古有之,只是这灯油却是持灯人之鲜血炼制,因此早已失传。”
                            罗靖眉一扬:“你定是知道如何制做了?”
                            沈墨白迟疑道:“但我从未试过……”
                            罗靖断然道:“你现在便试!两日之内,务必制出!要什么东西,我去置办。”
                            沈墨白低声道:“但若稍有些差错,入水之人性命堪忧……”
                            罗靖将手一挥:“灯是我要的,纵然死了,也不必你偿命!”
                            碧烟惊呼:“爷!你怎可轻身犯险,万一……”
                            罗靖不耐烦道:“吵闹什么!这是正事,妇道人家休要插口!”向沈墨白道,“你说的那镇水剑,所需什么至煞之兵,又是何意?”
                            沈墨白想不到他当真要深入水府与水君和谈,心下也不由敬佩,道:“所谓至煞之兵,便是煞气集聚之金铁,其成因不一。即如俗谓饮血之刀剑,便是至煞之兵之一种。”
                            罗靖前面的话倒未听得明白,后面却听懂了,唰地抽出腰畔宝剑:“此剑跟随我多年,剑上性命也有数百条了,可能当得至煞之兵?”他这口剑是丁兰察所赠,据说是一口上古名剑。丁兰察爱他勇猛,因此送了给他。不论从前,便说这些年沙场之上,确实也饮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了。
                            沈墨白只觉这剑一抽出来冷气森森。当日在江边罗靖剑劈潮头,他还只道是金可克木,现在看来,这剑上煞气之重非同小可,潮头被一劈为二,怕也不只是为五行相克之理。当下就着罗靖的手一看,只见剑柄上两个镏金小字——纯钧,不由吃了一惊道:“好一口古剑!这煞气确实厉害,若镇于水眼之上,想来定可奏效。”
                            罗靖眼中微微浮起冷洌的笑意,道:“好。你就立刻赶制避水灯,且看三日之内,这乌贼传些什么说话。”
                          沈墨白的避水灯果然在两天之内赶制了出来,只是甫一拿来,众人都吓了一跳——不过就是一个木制灯台,粗糙简陋,只是灯芯上加了个罩子,还不如普通灯台精细。碧烟第一个忍不住道:“这便是避水灯?”
                            沈墨白点了点头。碧烟怒道:“你就让爷拿着这个破东西去水府?”
                            沈墨白认真道:“避水灯只要避水,无须精致。何况两日赶制,在下手艺欠佳,也难求美观。”
                            碧烟真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再骂他两句,罗靖已经一挥手止住她,拿起避水灯端详了一番,道:“这个当真能避水?要如何使用?”
                            沈墨白点头道:“将鲜血滴入灯碗之中,待灯芯浸透,再点燃即可。人持灯入水,水自然分开。只是时间不可太久,约有一个时辰,灯碗中鲜血燃尽,便失去避水之能。”
                            碧烟跳起来道:“鲜血燃尽?鲜血又不是灯油,能点得着么?就是没燃尽,爷拿着这东西就能进水府?”
                            沈墨白颇为诧异地看着他:“自然可以。”
                            碧烟被他的态度噎得一个后仰,正要再吵,罗靖已经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做你自己的事去!这避水灯,先放在我这里。说来,这水眼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何定要水眼才能镇龙?”
                            沈墨白解释道:“水眼为一方水源所集之处,普通说来,就是一处巨大漩涡,本身已有极大吸力,即使蛟龙之属也要畏惧三分。如能将其引至水眼之处,再以镇水剑压下,就能将其禁锢在内难以脱逃。否则即使有镇水剑,无龙锁也难成功。”
                            罗靖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这水眼吸力想必极大。”
                            沈墨白点头道:“正是。普通人若靠近水眼,就休想再浮得上来。”
                            “那避水灯可能抵御水眼吸力?”
                            “避水灯也只可抵御一半,且水眼中水与凡水不同,即使有避水灯焰光所照,也不会分开。除非水性极精,否则……不过水眼吸力对蛟龙亦有影响,想来那青龙君也不会邀将军到水眼之处和谈。”
                            罗靖端详着避水灯,眼中慢慢浮起一丝笑意,点了点头:“这两天你辛苦了,早些休息吧。碧泉,你跟我来。”拿着避水灯,带着碧泉大步走了。
                            


                          25楼2011-12-26 21:47
                          回复

                            9、镇龙
                              天色刚刚透白,沈墨白就被一声大响惊醒。两扇门板被大力推开,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灰尘纷纷落下。沈墨白翻身坐起来,随即听到一声惊呼,碧烟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你,你怎么不插门!”
                              沈墨白自幼住在寺庙之中,寺庙破旧,连门栓都没有一根,自然也不知道睡觉还要插门。碧烟一时情急推门太过大力竟然闯了进来,眼见沈墨白衣衫不整,睡眼惺松,急急别过了脸去,怒道:“快将衣裳穿上,这成什么样子!我问你,爷到哪里去了?”
                              沈墨白诧异道:“将军去了哪里,我怎会知道?”
                              碧烟急怒攻心,顾不得男女有别,几乎就想冲到床前把他揪下来:“你还要说!昨夜爷拿着你那什么避水灯出去了,这时候还不曾回来,连我哥哥也不见了!你那什么鬼灯,到底是做什么的?若是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就把你送官究办,问你个妖言惑众之罪!”
                              沈墨白自从遇到了罗靖,这妖言惑众四个字是时常听见,就是泥人也有个土脾气,何况他怕罗靖,并不等于要怕碧烟,忍不住眉头一皱:“碧烟姑娘,你这话未免说得奇怪。罗将军去了哪里,你并不知晓,又怎知与我的避水灯有关?”
                              碧烟被他噎了一下,正要发怒,忽听院子里脚步声响,向外一望,立刻冲了出去:“爷,你去哪里了,怎么一夜都没回来?”
                              沈墨白披上衣服站在门口看看。罗靖头发是湿的,神情疲惫中却又带着兴奋,随便敷衍一下碧烟:“没什么,在江边坐了坐。”
                              碧烟心下疑惑,在江边做什么竟然坐了一夜?不过看罗靖神情疲倦,早转身去张罗早饭,有什么天大的疑惑也不及问了。驿站之中一切都是现成的,不一时热腾腾的饭菜就上了来,这种地方,也不讲什么规矩,四人围了一桌吃饭。才扒了两口,天色突然阴了下来,碧泉向窗外看了一眼,噫了一声道:“刚才还是晴天,这会子似是要下雨了。”
                              也就是他说这几句话的工夫,阴云四合,已经在驿站上空厚厚堆积了起来。碧泉心中一动,猛地站起身来:“爷,别是那什么青龙君——”话犹未了,院中噼哩啪啦乱响,竟然是下起冰雹来了。
                              四人面面相觑。江南地方,又是春季,哪里会有冰雹?可是眼下这院子里满地珠子般乱跳、打得树叶哗哗作响的,不是冰雹又是什么?只是这冰雹来得快去得也过,不过半支香工夫,已经云散天晴,太阳明晃晃照下来,照得院中满地冰粒银光灿灿。罗靖瞧了几眼,眉头一皱:“不对,这是冰雹么?”
                              碧泉放下筷子,在门口台阶下捡了一块,只看了一眼便急步回来:“爷,这是碎银子!”敢情这一阵子云里下的都是冰雹般大的碎银块,这一院子,怕不有几千两。碧烟用力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罗靖向碧泉微一摆头:“去外面街上看看。”碧泉会意,出了驿站。不一时便转回来,道是街上并未下什么冰雹,只落了稀稀几个雨点。原来这一天银雨,竟是只下在他们住的这小院之内。
                              罗靖皱着眉走到院中。这碎银铺了一地,将院中的草都盖住了。院角有一处堆得尤其高些,银块下露出一点布帛也似的东西。罗靖弯腰抽出来,竟是一块薄如蝉翼的轻纱,上有淡墨字迹写道:余,水族。禹治天下大水时,余助以功,因划此地水域与治之,世居于此。今君责以水患殃民,余亦不敢深辩,领君三箭,亦足为训。今少赠银两,乞君依以旧约,此后,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可乎?君之神勇,余意甚慕,倘可一谈,余于水府洒扫以待。君若有意,书于此绡之背,掷于江中可也。
                              碧烟碧泉二人自幼流浪,只到了罗靖身边才学识些字,这帛书看得半懂不懂。碧烟茫然道:“爷,这银子,难道是那什么青龙君送的?还有这纱,倒是从来不曾见过这般轻软的。”
                              沈墨白捻起轻纱一角搓了搓,道:“这是鲛绡纱,是海中鲛人所织,入水不濡。青龙君写这封信来,想必是有意谈和了。”
                              罗靖微微沉吟,吩咐道:“备笔墨。”驿站之中这些东西倒是齐备的,碧烟滴水研墨,罗靖提笔一挥而就,写道:靖以生人,难入水府。君若有意,初八日靖泛舟江心以待。这鲛绡纱虽薄如蝉翼,两面写字却并不洇开,各自看得清楚。罗靖将纱卷为一束,交给碧泉道:“扔到江中去。”转头拉着沈墨白进了房,随手关上房门道:“这镇水剑究竟如何镇龙?必定还要有什么玄机要处吧?”
                            


                            26楼2011-12-26 21:57
                            回复
                                沈墨白不解道:“青龙君之意甚善,将军怎么还要……”
                                罗靖微微一笑:“人心难测。到时江中和谈,万一他翻脸,我却如何自处?”
                                沈墨白讶异道:“将军有避水灯,纵然船翻入水,亦能保将军无恙。”
                                罗靖皱眉道:“这青龙君是水族,江中毕竟是他的地盘,你的避水灯能否保命尚未可知,万一有什么事,你难道还想我死在江心不成?”
                                沈墨白想想也有道理。他也是第一次制做这避水灯,倘若当真无效,岂不害了罗靖一条性命?当下道:“镇龙还需镇龙诀。”向罗靖耳边轻轻念了几句话,“将军须要记熟。若那青龙君有什么叵测之心,将军便念诵口诀,将镇水剑向他掷去,方可有效。”
                                罗靖将镇龙诀反复在心中念了几遍记得烂熟,手轻轻摸着腰间剑柄,眼色渐渐冷硬……
                              初八日天气晴好。正午时分,罗靖就带着沈墨白和碧泉驾了一只船在江中徘徊。这几日江水都十分平静,罗靖射潮之事也传开了,有大胆的村民便来江边看看,倒比平常多了几分人气。眼见太阳微微西斜,船下忽然水波一翻,泼刺一声仿佛有鱼出水,罗靖三人扭头看去并无异样,再转头时船上已多了两人,一个便是前日在江边现身的乌贼,另一个青袍玉带,头戴珠冠,隐隐有王者之风,想必就是那青龙君了。罗靖起身拱手道:“青龙君莅临,罗靖在此相候久矣。”
                                青龙君举手一揖,客气之中又带几分掩不住的傲气:“有劳将军久候,失礼了。”
                                罗靖微微一笑,道:“前日蒙青龙君赠银,罗某不曾道谢。今置薄酒,与君把盏清谈,何如?”
                                青龙君与他对面坐下,笑道:“不知前日与将军所说旧约之事,将军意下如何?”
                                罗靖一扬眉:“正要请教青龙君,所谓旧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龙君眼露追忆之色,缓缓道:“当日天下大水,我等水族最是自由喜乐,东南西北,无所不至。这钱塘一带本是大泽,余即是此地水族之长。后大禹降生,为尧王治水至此,与余约定——余助其导水归海,大禹以息壤填塞,生成苏杭二地,便以此地水域为余治地,允以永不相犯之约。余居此已有数千年,不意近年人类突在此江畔开垦田地,更以土填江,侵余之地,故而余以江潮示警。将军责以残民,此亦有之,但究而言之,乃人类失约在先。倘将军能约束乡民,余可保此江面绝无大浪,任航船通行何如?”
                                罗靖微微含笑,沉吟不语。身后碧泉吱吱呀呀摇着橹,也是全无方向,船在江上顺流漂荡。好在此时风波不兴,走得倒也稳当。青龙君见罗靖不答,微微有些焦躁起来道:“将军究竟意下如何?”
                                罗靖抬头望望江岸,似乎在心中计算什么,片刻才微微一笑,一字字道:“恕难从命!”
                                青龙君脸上青气一现,面露狰狞之色:“将军莫非当真以为几支箭就能压服本君?”
                                罗靖端坐不动,稳稳道:“箭虽不行,不知这个可行?”他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在原地打起了转。乌贼一声惊呼:“水眼!”青龙君霍然长身而起,身形一动,已经化为一道青光,冲天而起。只是他刚刚动身,罗靖也一跃而起,抽出腰间长剑掷了出去,口中喃喃念诵。只见掷出的宝剑在夕阳光中红如炭火,疾如流星,直冲青光而去,二者相撞,陡然间光华大盛,逼得众人都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只见青光没入江中,江面上登时波浪滔天。小船在浪尖上翻滚了几下,四分五裂。船上三人,全部掉入水中。
                                罗靖只觉脚下一股漩流,将他直往最深处拖去,全然无法抗拒,连忙掏出避水灯一晃,灯芯上悠悠燃起一点红光,身畔流水立刻四下散开,形成丈许一个圆球,将碧泉和沈墨白也包在其中,那吸引之力顿时小了些。罗靖一手端着避水灯,一手拉过沈墨白:“快走!”
                                水眼吸引之力极大,罗靖等人身外的水球已被拉成长圆,几人脚下犹如踩着滑溜的冰面,走三步便要退两步,跌跌撞撞互相搀扶,总算冒出了水面。回看江中,只见白浪滔天,虽是只在江心翻腾,却把岸上乡民吓得跑个精光。倏然之间一道血箭冲天而起,血光之中挟着一道寒光,射到半空又坠下来。碧泉眼尖,脱口道:“爷,是你的宝剑!”
                              


                              27楼2011-12-26 21:5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