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事情。
卡罗是个傻孩子。卡罗家不在布纬镇，听他讲，是在草草山后面很远的地方，名叫泪湖。
“其实泪湖不是一个湖.....”卡罗总是露出一口微笑的白牙好心的对询问他的人解释，“它是一个小镇的名字，小的可以一眼望到教堂的钟.......”
“那你为什么不住在泪湖呢?”
对啊，为什么？卡罗为难的挠挠头，他也说不清楚。他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的家人和童年，似乎他天生就是一个瘦高个红头发的男孩子，似乎一开始就有了那个口气凶凶心肠却很好的老板娘让他打下手，似乎一开始人们就在这个名叫“时光孔”的酒吧里敲着店里淡紫色的桌面叫“卡罗老弟”。
卡罗没有过去，卡罗就是一个既喜欢为别人端酒，也喜欢自己酿酒的红头发服务生，时光孔里唯一一个服务生。

时光孔酒吧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这里的就别处绝对不会有，而且只许在店里喝。店里的客人总是很多，可卡罗总能应付过来。他觉得客人是商量好了排着队叫他的，因为他刚把艾米小姐的美丽果子露送到，杯触桌面的一瞬间大卫先生就喊他要点遗忘酒，他刚把遗忘酒倒好，苏菲太太就叫他要青春朗姆酒，卡罗一直在忙可很有秩序，并且客人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
更了不起的是，店里还有一位漂亮的老板娘哦！
别的酒吧的老板娘或许可以同她一样漂亮，可谁可以同她一样看得懂地图一样的咒语书，穿得上缀满星星月亮的袍子呢？谁可以在新年夜里为客人们点起好看却不烫手，可以自己变换形状的焰火呢？并且，你会遇到第二位，在你深夜闯进酒吧，打个响指说“嗨，我要一杯失恋威士忌”而不骂你有病的老板娘吗？
这就足以说明老板娘是多么的了不起。
差点忘了说，时光孔里的主角，我是说出了客人以外的主角，是酒。
时光孔是一家酒吧嘛！

酒的种类很多，也绝不仅仅是威士忌，朗姆酒，啤酒这些东西，这些任何一家酒吧都会有。时光孔里的酒到底有多少种，恐怕连能干的老板娘也数不清。这里有遗忘水，记忆水，给小朋友和老人免费提供，大人们喝可就要交钱了——这也看得出老板娘是一个多么好心的女人。青春朗姆酒，成熟果汁，可以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大人；童心扎啤，喜欢写童话的作家会买很多的；失恋威士忌，可以让人们有勇气开始新的恋爱；热恋鸡尾酒则可以让双方感情更好......
时光孔当然也有那些常规的酒，也是大有来头的，比如，埃及艳后宴会上的酒，中国皇帝的酒。俄国沙皇颁布《解放法令》以后喝的第一瓶酒，甚至有拿破仑加冕后喝的酒。卡罗也像所有客人那样问过老板娘：“那些就是真的吗？”
“你说呢？”
“不知道。”
“当然是真的。”
“可是它们为什么可以出现在时光孔酒吧里呢？”
“哈哈，”老板娘得意地笑了，“因为这里是时光孔。懂了吧？”
“不懂。”
“不懂干活去。”

正巧那边又来了一个小娃娃，用力点着小脚大声叫：“卡罗哥哥，我要记忆水！”于是卡罗干活去了。
卡罗那个有时候笨笨的高个男孩子。
卡罗遇见绮绮完全是个意外。
那天卡罗工作的时候走了神，把该给一个男孩的成熟果汁给了一个要记忆水的老先生，老先生的白发白胡子在喝了那杯错误的饮料之后飞快的长了起来，不仅包住了自己，还卷进了一个去上学的小娃娃，大家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个小毛头掏了出来。小家伙哭个不停，老板娘罚卡罗去把香草回来给小娃娃做开心冰激凌。
卡罗只好在那座又高又圆的草草山上辛苦的找喜欢捉迷藏的笑笑香草。只有它才做得出开心冰激凌。找来找去的卡罗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双小手，小手里攥着一把他要找的东西。小手的主人是一个皮肤很白的女孩子，她鼓着腮看着卡罗满头大汗的样子笑。

绮绮笑个没完，笑得卡罗很委屈，可不知道说什么好。绮绮说你真是个笨人，笑笑香草会笑你知不知道，顺着笑声找不就行了。绮绮说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被罚来拔草的，你垂头丧气的，笑笑香草才不愿跟你走呢。绮绮说你是不是那个时光孔里的卡罗，我看到你的红头发了。
卡罗就笑了，很开心。
绮绮有一头深蓝色的长发和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喜欢眯着眼睛笑，走路像跳舞，没有声音。绮绮说，她是草草山的女儿，是被一只白猫养大的。卡罗对此深信不疑。绮绮很奇怪地问：“你就这么信我说的话吗？”
卡罗说："没人能证明你说谎，我就当它是真的呗。"绮绮笑了，眯起眼睛，真像一只猫。
于是卡罗认识了绮绮。
绮绮总爱坐在草草山顶上， 让风把她深蓝色的长发托起来。绮绮说这样听得到风的心跳声。卡罗问她风的心跳是什么样的， 绮绮说风的心跳没有规律，心情好的时候就细微悠长，心情不好时就强劲暴烈。他的性格多变， 有时候是树木最温柔的情人，吻着她们的头发甜言蜜语，有时候却仿佛不认识她们了，毫不留情地把她们一折两段。

卡罗觉得绮绮真了不起。他们一直坐到了夜里，看着天上的星星陆续睁开了眼睛，跟月亮茫然地对视着。草草山上升起了薄雾，周围那些喧嚣的虫很快不讲话了。卡罗感到了困意，绮绮却没有。薄雾里绮绮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湖里的珍珠。
卡罗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第二天他发现自己在草草山上，绮绮不见了。卡罗撑起自己的身子，自己的身下是一片柔软的草，远处有一个嬉皮笑脸的太阳，还有一直都精力旺盛的阳光和麻雀。他坐起来，看到了正慢吞吞地醒过来的布纬镇。一扇扇门开始打开，吱吱呀呀的声音混合着脚步声。小镇渐渐被人们的嗓音点亮，卡罗觉得这景象很可爱，他看着看着， 最后看到了镇中心的那栋与众不同的建筑。

卡罗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地方能让他一直看下去。最后他终于看清了建筑前的招牌：时光孔。
卡罗站起来。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以及自己今天早上应该干什么。想起之后他沮丧不已，昨天晚上像一个做得太好了的梦。
卡罗下山了。
“卡罗，你有心事。”老板娘戴上—副大眼镜，看着卡罗的眼睛。
卡罗把眼睛闭上。
“闭上眼心事就没有了？'，
卡罗无奈地看着一脸成就感的老板娘。
“其实不戴它也看得出来，卡罗。你的眼睛那么清澈。我只是看看你的心事是什么。” 老板娘有些得意地说，“不过必须要告诉你，以后不要跟那个绮绮在一起了，越远越好。”
卡罗身旁的一排杯子哗啦啦掉到了地上，他惊讶得忘了去捡：“为什么啊？！”
“她是个偷时间的小妖精。”老板娘一字一顿地说。
“卡罗，我知道你不信。可你想想，你记得她每天晚上去哪里了吗？”
卡罗摇头。
“你有没有想过，布纬镇， 怎么会有一个没有父母的绮绮？除了你，你还记得有别人认识她吗？”
“还有，你有没有觉出，每当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天就黑得格外早？”
卡罗不说话了 ，他开始觉得老板娘的话有道理。


卡罗一时没听懂老人的话。老人笑得更开心了：“记得吗，老板娘还在的时候，你把一杯成熟果汁给一位老人喝了，他的胡须长得飞快，把一个小娃娃卷进去了。”
卡罗想起些记忆的残片。“那个小娃娃就是我啊！”老人张开没牙的嘴巴大笑，“老板娘罚你去找香草做冰激凌给我吃，还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呢！唉，当年的冰激凌真好吃，可惜我吃不了了……”
卡罗定定地看着老人快乐的脸，动作变得僵硬。太阳还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皮肤，像是对待一个少年。
卡罗逃一般回到酒吧。


生命，就是来到时光孔喝记忆水，到成熟果汁，再到青春朗姆酒。中间会夹杂热恋鸡尾酒或失恋威士忌，最后回到记忆水。不久也许会有一群亲人来到这里买遗忘酒，过后生活轨迹依旧。
周围的人们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化着，生命之河飞奔，他追不上。他只能看着自己被排斥在岸边，因为他是一个在时间以外的人。卡罗再也不愿意离开酒吧了。
那个女孩子是午后来到这里的。酒吧空着，阳光暖暖地照在淡紫色的桌面上，卡罗坐着看一张依恋冰激凌的配方。
“卡罗在吗？”声音惴惴不安的，还有些迟疑。
“我就是。”卡罗抬起头来，“请问你想喝点什么？”
“卡罗，真的是你！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吗？老板娘不在了吗？你是老板了？”
卡罗好奇地看着那个女孩子：“小姐，你见过我吗？”
“当然认识你了，而且不只是认识……“女孩脸红红地低下了头，“卡罗，原谅我吧，我是个偷时间的贼，我偷过你的时间……”女孩急急地补充，“不过，我现在把你的时间带回来了，看！”
女孩把一个金灿灿的袋子塞进了卡罗手里。卡罗看到她深蓝色的长发因为忙乱而有些零散，墨绿色的大眼睛亮亮的。女孩的皮肤很白。
卡罗笑了，这个女孩子真好玩：“小姐，你认错人了吧，我是个在时间中旅行的人，你怎么可能偷得到我的时间。”
“什么？卡罗你在说些什么呀！”女孩愣住了，“哦，我早该注意到了，你也没有变老啊！卡罗，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绮绮呀，那个骗你说是草草山生下来由白猫养大的骗子，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卡罗努力想。庞杂的记忆里闪现出明亮的阳光和模糊的星光，可它们没能连成一片。最后它们很无奈地停留在了碎片的状态，像秋天里叶子的残骇。卡罗抬起头来看那个女孩，女孩一定看到了他眼里迷蒙的神情，因为目光接触的瞬间她哭了。
卡罗看着转身跑出酒吧的女孩长发飞扬，午后的阳光在上面画出幽蓝的图案。他觉得疲惫，虽然他知道工作最繁重的晚上还没有来。


那天时光孔破例打烊了。卡罗捧着那个金色的袋子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袋子是温热的，有阳光的味道。卡罗捧着它对着灯光细看。他看到了在夕阳里被染上金色的草草山，山顶上的一个髙个男孩和今天下午见到过的那个女孩， 男孩的眼神明亮，满是快乐。
其实他们两个都挺快乐的。卡罗看着那个男孩子，那是自己吗7
看上去很像呀。他不敢确认。卡罗费了好大的劲找到了一面镜子，他不记得上次看到自己的脸是什么时候了。
镜子里是一个男孩子，苍白瘦削的脸，火红的头发，跟那个人一模一样。只是镜子里的男孩有一双与年龄不相称的眼睛，目光曲折破碎，堆积着记忆的碎片，心事从大堆大堆的碎片后面折射出来，模模糊糊。卡罗想， 镜子里的人不可能是少年。
卡罗觉得自己老了。在时间中穿行的人不会变老，可卡罗确实觉得自己老了。他不愿意披上那件袍子，不愿意想起时间隧道，不愿意酿酒，不愿意管理关于酒吧的事了。他常常看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酒吧出神。他想找个人说说话，说自己老了、累了。他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那些热情的顾客。可卡罗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他们正以一种让他眼花缭乱的速度变老。
卡罗不酿酒了，他把那件袍子也锁了起来，时光孔的酒柜渐渐空了。顾客越来越少，再后来就没有人来了。
那个早晨时光孔全空了。卡罗默默地坐在吧台后面翻着厚厚的酒吧账簿。原来老板娘之前还有很多经营者，他们留下来的账目泛起了温暖的黄色。卡罗翻着翻着就笑了，他想着他们肯定谁也没有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一种美妙的感觉渐渐涌上来，他看着天黑了，拍拍那高高的一摞账本：“我走啦。”
卡罗点燃了那些账本，它们兴高采烈地燃烧了起来，明亮的火苗扭来扭去。淡紫色的桌面噼啪作响，那件星星月亮图案的长袍在火苗们的追捧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火焰走到卡罗的身上来了，落叶般的碎片脱落下来，然后他就不记得了。
天上的月亮把一切都看到了，她尖叫着，可她的声音太小了，没有人听到。
卡罗睁开眼睛的时候头晕得厉害。他撑着身体爬起来，马上被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吓了一大跳。音量太大了，卡罗没听到吼声的主人到底喊了些什么。其实就一个字：你。
“你！”吼卡罗的老头狠狠戳着他的头，“你怎么把我的咒语书和幻术袍都烧了？ ！你知不知道我把它们做出来多辛苦？ ！”
卡罗呆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一一他是时间。“呃，时间先生，这里是您的庄园吗？”“还用你说”，时间又吼了一句。卡罗慢慢地下床站起来：“那，我要做什么？”时间瞪了他一眼：“等我想好再说。”
时间想好了。卡罗成了他的调酒师，每天一种，不得重复。卡罗为此大伤脑筋，不过他很高兴，因为这座庄园里的所有人都是在时间中旅行过的人，他终于不被排斥在外了。
时间对卡罗还算满意，但还会不时抱怨一句：“你知不知道我写那本书要花多久，都怪你。”每当这时卡罗会对他说， 能不能别再让人做这件事惰了。时间根本不听。“你的确很善良，”时间对他说，“可这么一来我就没有仆人了。”
“我给你做仆人。”端着盘子的卡罗会说。“闭嘴，”时间皱着眉挥手，“卖身契也是有年限的。”
卡罗每天求时间一次，这让时间脑袋发晕，没法写那本大书。


草草山后面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名叫泪湖的小镇。小镇很小很小，可以一眼看到镇子边上教堂的钟。镇子最有名的是一处名叫“时光孔”的酒吧，酒吧里有一位同样出名的深蓝色长发的老板娘。孩子们欢笑着跑远。
“请问，还有吗？”—个怯生生的嗓音传来，绮绮低头去看，是一个红头发的小男孩。“当然有啦。”她好奇地蹲下凑近小男孩，“你叫什么？”
“卡罗。”
“卡罗？好名字。”绮绮笑了，“我叫绮绮。你一定要记得哦。”“嗯。”小男孩严肃地点点头，随后向学校跑去。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从前的事情。记不记得时间那个小老头。绮绮想起自己去找时间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她只是说愿意永远做时间旅行者。“那我的仆人怎么办？”时间板起脸来问她。“我可以用木偶给你做最好的仆人。”时间沉吟半晌：“好吧。”
“卡罗，卡罗，”绮绮靠在吧台边上微笑着自言自语，“我把你的时间加倍还给你啦，而且，我也不会雇你做服务生。”


摘自2011年2月号
儿童文学（上）
作者：郝思聪

**度娘坑爹啊先是河蟹了我的二楼现在又说什么要热情神猫狗屁玩意
铃月该换班了@晓兰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