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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烟华 by 秋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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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江苏1楼2006-09-17 21:45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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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暗香浮影 且把幺弦慢拨

      帘外有梨花冷冷,映入窗内,碧罗纱上几萼嫣然。风摇,影移,梨花颤颤,但见花颜间蝴蝶倦舞、燕子双归,原来已是近了黄昏。 

      锦帘轻卷,珠屏敛光,紫铜熏炉里的那一抹龙涎方才燃尽。暗香成灰,细细软软,未捻便自碎了,弥漫在空气里,若袅烟,若轻絮,笼彻幽宫华殿。 

      泠泠七弦之下,闻得商音流水,疑是雨落天际、雪凝深涧,隐约纠缠在离人的耳鬓发梢,欲醉。稍顿,弦上纤指一抹复一挑,宛然间,大珠小珠尽落玉盘,嘤咛花语,呢喃莺啼,声慢慢,意迟迟,辗转妩媚。 

      “停下!”锦衣朱冠的男子一声断喝,重重地击掌于琴案之上,“此际已然兵临城下,你却还有心思抚琴作乐?” 

      铮然弦断,划过玉葱般的手指。云想衣却不言语,抬手,轻轻地舔了舔指尖,垂眸,只是那么浅浅一笑,便已令眼前的男子痴了。 

      那男子转瞬怒气全无,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你莫要恼我,说起来原本是我无用。成则王,败则寇,此诚天命也,不想我明石王府八世荣华竟毁于一旦。”呆呆地看着云想衣,脸色略有些灰白,“若不是为你、若不是为你……” 

      云想衣的眼波幽幽地掠过明石王。那个锦衣朱冠的男子,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他的神情已不再飞扬,一夕间鬓角苍然,仿佛已老了十岁,此刻,他望向云想衣的目光中有痴,亦有怨,似是癫狂。

      云想衣推开七弦琴,缓缓立起,敛了敛衣裳,淡淡然道:“王爷此言,可是在责怪想衣的不是?” 

      明石王一怔,却又惶然了,抓住云想衣的手:“没有,我何尝埋怨过你,我只是,唉……” 

      朱檀木门上小叩两声,侍人开了门,黑甲剑士入得殿中,跪下:“见过王爷。” 

      明石王放开云想衣,急急地迎了上去,颤声道:“南乙,快快起来,你来得正好,外面的战况何如?” 

      南乙沉稳地站了起来,如刀削般刚硬的脸上掠过一丝怪异的色彩,低声道:“殷九渊的军队于午间三刻开始攻打北城门,七皇子景非焰是为监军,督站阵前,敌方士气正旺,攻势甚为猛烈。” 

      明石王晃了两下,勉强按捺住心神:“那我们还能支持多久?” 

      “依小人看来……”南乙踌躇了一下,“若我军死守,估计明日晚间明石城将破。” 

      明石王闻言面如死灰,仓皇地来回踱了两步,突然厉声吩咐侍人:“快,去把珍宝阁中的所有东西封箱装好,备下马车在外面侯着,快去!” 

      侍人匆匆去了。明石王上前拉住云想衣,带着几分失措道:“爱妃,你快收拾一下,随本王逃出城去。此际虽然兵败,但我王府中藏珍颇丰,足可保你一生富贵,你莫要惊慌。” 

      云想衣抽回手,静静地道:“王爷,郡城已失,您还想逃到哪里去?” 

      明石王欲怒,又止,跺了跺脚:“你不要闹了,从现在到明日晚间,我们还有些时候,西城门下有秘道通向城外,定能躲过景氏皇朝的追兵,你快抓紧准备一下,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云想衣秀气的眉头微微地颦了起来,恍惚间,露出了似温柔又似怜悯的神情:“若是死守,可守到明日晚间。若是有人开了城门,恐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明石王暴怒:“不可能!不……可能……” 

      未完的话语哽在了明石王的喉间,他呆滞地低头,看见一截锋利的剑尖从自己的胸口穿透而出,剑上沾血,猩红。心脏被凛冽的剑气冻结住了,停止跳动。 

      “我开了城门之后,比他们先行一步。”南乙的声音响自明石王的背后,森森冷冷,“殷九渊的前锋此时怕是快到王府的大门了。” 

      明石王喉中咯咯作响,竭力抬起头来,充血的眼睛怨毒地瞪向云想衣:“你、你……” 

      云想衣莞尔,轻轻地抚摸着明石王的脸颊,柔声道:“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非常满意。可是这盘棋下完了,现在,我要重新开局了。”眨了眨眼睛,眸中寒光潋滟,“所以,你可以休息了。” 
    


    IP属地:江苏2楼2006-09-17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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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乙抽剑,明石王颓然倒地。 

        殿外梨花冷,阶前暗香残,碧罗纱下,血色浓浓。 

        南乙掏出一方白帕,慢条斯理地拭擦着剑上的血迹,不动声色地道:“他已经来了,你等的那个人……” 

        “哦,是吗?”云想衣的目光款款地扫过三尺青锋,眸中似是染上了血的影子,却是极淡,一掠而过。微笑,眉目间那一抹柔情似水,婉转流波。蓦然回首,凝眸窗外,轻声细语,“你看,梨花都已经开了,今年的春天好象来得特别地早啊。” 

        暮色朦胧,远山外,残阳最是如血。 

        金戈铁马,踏破暮色沉霭。战帜于疾风中招展,飒飒作响。剑器铁刃隐约间映照冷色辉光,带着生了锈的血的味道,浸透了黄昏的空气。 

        明石王府朱门大开,铁甲兵士箭步而入,肃穆无声地分列两侧。一骑剽悍的黑色骏马自战帜下行出,驾入王府。 

        落日金辉,血色黄昏,那一幕烟华恍然如梦。 

        马上的少年矜然俯视着下跪的降臣,眉宇顾盼之间,犀利如剑,倨傲似火,容姿尊贵且端丽,尤自带着年少未脱的轻狂飞扬。刀光剑影之上,残阳将坠之时,宛如踏空而下的神祗之子。 

        镇南大将军殷九渊急急拨马而上,紧跟在少年身后,轻声道:“殿下慢行,待末将一探虚实。” 

        马上的少年乃是景氏皇朝的第七御子非焰,他自幼骄恃惯了,闻言只是笑笑:“明石郡城已然是囊中之物,有何惧哉?九渊莫要多虑了。” 

        殷九渊环顾四周部将,亦释然一笑,不再言语。 

        明石城守将南乙解其剑,脱其甲,率众人长跪于景非焰马下,叩首:“罪臣恭迎皇子殿下、殷大将军。明石王已毙,其族人尽数在此,等候发落。” 

        殷九渊轻叹:“明石王族八代皆效忠于朝廷,世袭郡王之位,不想却鬼迷心窍,为妖姬所惑,听信谗言,竟至举兵谋反,一朝身败名裂,诚为可惜。” 

        景非焰挑了挑眉毛,转向南乙,好奇地道:“听闻琳琅妃子容颜姝丽,乃世间罕见的国色,明石王视之拱璧,居则金屋藏娇,行则白纱覆其面,轻易不以示人,不知今日可否让本皇子一观?”语气中全无商榷之意,俨然不可违逆。 

        南乙垂首,拍了拍掌,两个明石王府侍人抬着一个华服女子的身躯置于马前,那女子却显然已经死去多时,满面血污,虽然是倾国之佳丽,此际已不忍睹。 

        南乙恭声道:“妖姬惑主,自知罪孽深重,已于破城之时伏罪自裁。” 

        景非焰颇感无趣,脸色一沉。 

        殷九渊急挥手令人抬下女子。景非焰哼了一声,掉转马头,欲回行,可是那匹黑马却不知何故受到惊吓,扬起前蹄,“咴咴”长鸣。 

        此时风起,此时云涌,有一段幽幽的黑色落入景非焰的眼底。那是一个人白衣人的长发,宛如流水,宛如丝缎,颤颤然,于风间缠绵飘逸,深邃的颜色,就象那沉沉夜空,水波丝光,恰是夜空中朦胧月色,滑过青丝三千,敛于无痕。 

        景非焰勒马,却是无意、却是有意,在白衣人的面前停下。 

        跪着的白衣人略略地抬起头来,眼波流转,似是沉淀了星辉辰光,淹没了月影轻霜,盈盈婉约,幽幽落寂,不经意地一回眸,仿佛已令红尘间繁华失色。那只是一个男人,一个让人无法将目光移开的男人。他的脸色很苍白,如雪般近乎透明,美丽的嘴唇轻轻地抿着,却是藕荷之色,那是一种粉中带着灰的颜色,令景非焰想起了水中的青莲,也是那粉,也是那灰,湿润润的,说不出是高雅或是妩媚,偏偏是那一抹惊艳。 

        凝眸,对视,而后,那人云淡风清地一笑。 

        稍后跟上的殷九渊无端端地红了脸。 

        “殿下。”南乙察言观色,趋近一步,若无事状,“此人乃王府中的琴师,一手琴技甚是不俗,正合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不知殿下可有意令其侍奉左右,以怡情娱耳?” 

        景非焰方自沉吟,云想衣却已敛首,轻轻地道:“若能长随殿下,诚乃想衣天大的福分,然想衣手脚笨拙,心气浮躁,确是不擅于照顾垂髫稚子,若是因此令殿下不满,岂非想衣之过?” 
      


      IP属地:江苏3楼2006-09-17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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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非焰勃然,脸色铁青。十六岁的少年,最是忌讳旁人说他年幼,自是大怒,挥手,“刷”地一声,揉金马鞭抽向云想衣。 

          云想衣不动,鞭子自他的面前甩过。景非焰盛怒之下,却是一偏,末梢从云想衣的眼睑划下腮颊,带着一串血珠,淌落眼角,宛如血色泪痕。 

          景非焰欲再动手,南乙慌忙叩头不已:“下人不知礼,殿下息怒,罪臣愿领其罚。” 

          殷九渊亦上前施礼,温声道:“殿下,我等入城之前曾有言,只要明石王伏诛,绝不伤及王府一草一木,男儿一言,自当九鼎。况殿下千金之躯,若与此等小人计较,倒是有失身份了,请殿下三思。” 

          景非焰冷冷笑笑,瞥了云想衣一眼,带着鄙夷的神色,如视草芥虫蚁,而后,径自扬长而去。 

          殷九渊随上,临走,回首一望,似是看着云想衣,却不真切,只是稍顿,匆匆去了。 

          马蹄声碎,渐行渐远,旗卷风云,亦逝了。残阳坠下西山,留天边一点点浅浅的暗色黄昏。一羽寒鸦渡云,“呱”然长啼,声断。 

          ***

          半幕夜色,一轮孤月,两点疏星,寂寞时,天竟也萧索了。 

          云想衣立于窗畔。迷离的月光从天边倾下,宛如正在融化的冰雪,或浓或淡,在他的脸上映出了班驳的阴影。略一抬眸,如雪的月光落在眼底,慢慢地凝结成水晶,覆盖住仿佛亘古的空漠与凄冷。 

          “吱呀”一声,南乙推门入了厢房,谨慎地四处望望,顺手掩上门。 

          “你来得迟了,让我多等了一刻。”云想衣并不回头,仍旧望着窗外的夜色。 

          南乙冷哼,上前扳过云想衣的肩膀,拉他面对自己,眼中微含怒意:“日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你接近景氏,你错失良机不说,还险些生出事端来,我竟不知你几时变得如此愚蠢。” 

          云想衣轻轻地推开南乙的手,淡然道:“若是这么简单就到了他的身边,他必不懂得十分爱惜,好歹得寻思个法子让他注意到我,对吗?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这盘棋局,我赌的可是自己的命,须得慢慢下才显得尽兴。” 

          “我看你是在玩火。”南乙很是恼火,冷冷地道,“明石王的妃妾与子女皆已被斩首,若是让别人知道我窝藏了琳琅妃,你我都是死路一条,你可要弄清楚了。” 

          云想衣玉颜之上纹丝不惊,慢悠悠地道:“琳琅妃已经死了,连尸首都已经给七皇子看过了,你莫不是忘记了?” 

          “倒也是,见过琳琅妃的人皆已被我所杀。”南乙兀自怪笑一声,“任谁也想不到明石王的爱妃竟非女儿红妆,却是一介须眉。琳琅妃既已死,云想衣你好自为知,到时候莫要拖累于我。” 

          云想衣眼波微转,如丝一般缠绵,望向南乙,轻声道:“明日上京之后,你我便是路人了,我又怎会拖累于你?”慢慢地叹了一口气,“这次你帮了我天大的忙,我无以为报,心里当真是过意不去。”言语间,宛然笑容嫣嫣,如月下之昙花,暗香摇曳,雅极,却也艳极。 

          南乙心中不由一荡,觉得下身一阵燥热,欲近身之际,却见云想衣眼中半分笑意也无,心念转动,却又后退了几步,沉下脸,厉声道;“云想衣,你究竟意欲何为?莫不是连我也想杀了一并灭口。” 

          云想衣挑眉,作讶然状:“南乙何出此言?你对我的好处,我惟有感激而已,岂会有杀你之念?” 

          南乙冷笑:“王爷待你不可谓不好,你不也是处心积虑地要置他于死地。世上薄情寡意之人莫过于你,何必徒作此惺惺态?” 

          云想衣闻言,漠然一笑,僵硬地侧过脸,语意平缓地道;“就是因为他待我好,所以他必须死。我要离开他,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他偏偏就放不开,一定要把我锁在明石王府?他若不死,我的心愿永远无法实现,你叫我如何甘心?薄情也好,寡意也罢,反正我早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委实也无须故作姿态。” 

          南乙目中阴晴不定,缓缓地道:“明石王已死,知道你的人只有我一个了。你如此心狠,若留你在世上,终究让人寝食难安……” 
        


        IP属地:江苏4楼2006-09-17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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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非焰亦不说话,伸手拎起殷九渊面前的半壶酒,仰起脖子,直灌入口。烈酒如火,猛地倾下,辣辣地刺过咽喉,散到五脏六肺,呛得景非焰的眼睛有些发酸,但他倔强地忍住了,一气喝干,甩手,“哐”地将酒瓶摔到地上,挑衅般地看着云想衣。 

            “咦?”殷九渊尚自迷糊,听得声响,又是一跳,“殿下,你、你醉了?” 

            酒劲涌上,景非焰立时觉得头重了、脚轻了,瞪着云想衣的眼神也恍惚了,一时间心跳得很快,紧忙甩了甩脑袋,敛下心神,强笑道:“是……是醉了,九渊,我、我该回府了,明日请你到我那里共饮那坛胭脂女儿红,再谋一醉。” 

            “好,好……”,殷九渊摇头晃脑,踉踉跄跄地起身送客。 

            外间,七皇子府上的侍从早已备好了马车。殷九渊不胜酒力,只到得门口便走不动了。云想衣倒是送到了阶下。 

            夜胧明,天际间,月淡星疏。 

            景非焰转身欲行,却听得云想衣在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清澈的声音恰似水晶盈耳。景非焰停步,回首。 

            云想衣行到景非焰的面前,手腕轻抬,移到景非焰的领口。景非焰略一怔,才忆起适才觉得燥热,衣领不自觉地敞开了,出了门,有风,微凉。云想衣很细心地为景非焰拢好衣领,举止轻柔而缓慢,如片羽拂水。 

            朦胧间,景非焰觉得有一种柔软的感觉蹭过耳鬓,比丝更浓、比水更绵,幽幽浅浅,那是云想衣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明明是个孩子,何必赌气喝那么多酒呢,平白伤了自己的身子罢了。”稍顿,似轻轻一笑,那时间,清冷的夜色竟也妩媚了,“晚上天冷,小心莫要着凉了。”而后,敛首退却,恭敬而不失高雅地施了一个礼,静静地道,“想衣逾越了,殿下恕罪。” 

            景非焰醉意阑珊,一时分不清是怒还是甜,脸上烧得厉害,睁大了眼睛瞪着云想衣,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是小孩子!你若是再敢出言无状,我会杀了你的!” 

            云想衣不语,只是莞尔。眼波里涟漪繁繁,映着幽蓝色的月光,仿佛要融化了夜幕的深沉。 

            这么接近的距离,连呼吸都交错在一起了。景非焰忽然有了一种冲动,直想一把掐住云想衣,手收紧了,然后,又放松了,醉意更浓。他摇晃着退了几步,侍从连忙上前扶住他,他推开了,立稳,挺直了腰板,用王者般狂妄的目光注视着云想衣:“我已经是大人了!将来,我会长得比你还要高的!” 

            云想衣忍了忍,没忍住笑,用衣袖掩住了口,景非焰怒愈炽。殷九渊乃骁悍武者,自然是高大魁梧,便是云想衣的身形亦是玉立修长,竟比景非焰略高些,这么面对面地站着,生性骄纵的少年直觉恼羞成怒,脸上涨得通红,恨恨地,宛如许下某种誓约般,大声地叫喊:“我会长得比你还高的,云想衣,你等着!” 

            侍从见皇子醉得厉害,不敢久留,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匆匆上车去了。 

            车辇绝尘,夜愈暗了。 

            云想衣立于夜的风中,手指抚上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似还残留着景非焰的味道,但温度却是冰冷的。甜蜜地笑了,用牙齿含住指尖,狠狠地嘶咬,口中,浓浓地有血的腥味。 

            “我恨你,我恨你,恨你……”如花阴下蝴蝶的呓语,他对自己如是说着。 

            夜笼烟,月浸水,人在朦胧中,看不见的温柔,或许,本就未曾有过。

            ***

            一月草长,二月鹰飞,三月未至,青空洗碧。一抹薄阳出,云散开。郁郁丛林,苍苍草野,长风掠空,角弓鸣弦,蹄声切,踏醒鹿眠狐栖。一声尖哨,白雁自荡中惊起。 

            羽箭破空,贯穿雁翅,白雁哀哀而坠,扑腾了两下,便寂然了。猎犬叼置于马前,欢吠不已。 

            “大皇子好箭法!”一众贵族子弟策马前拥,赞声纷叠。 

            景非岑矜持的目光越过众人,定格在景非焰的身上,笑吟吟地道:“何如?七皇弟,我这边又多猎了一只,你可要居下风了。” 

            景非焰气恼地甩了甩马鞭,沉沉地一瞥,众人忙噤了声。 
          


          IP属地:江苏8楼2006-09-17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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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非岑果然不悦;“为何去不得?” 

              景非焰笑得甚是无辜:“那里有一只成了精的狐狸,我怕大皇兄会被它勾了魂魄去。” 

              “无稽之谈。”景非岑愠色斥之,领了从人偏往那个方向去了。 

              待景非岑走远,景非焰大笑,正觉愉悦时,听得马蹄声急,殷九渊匆匆地驰向近前。 

              景非焰止住笑,若无其事地看着殷九渊:“怎么现在才来?” 

              “一早就来了。”殷九渊住马,行了一礼,面上红了红,“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下,适才去寻殿下,亲王们说殿下往这边来了,我就赶上了。” 

              景非焰不经意地道:“多日未见了吧,这些天散朝后就不见你的踪影了,几时到我府里共饮那坛胭脂女儿红?” 

              殷九渊干咳了一声:“居家有些须小事,不宜晚归,殿下海涵了。” 

              “哦?”景非焰似笑非笑地瞥了殷九渊一眼,“我记得令高堂皆已仙去,尊夫人尚在老家淄南,倒不知家中有何人令你如此牵挂,竟一刻也离不得。” 

              殷九渊咳得愈发厉害,见景非焰死盯着他不放,只好压低声音:“殿下休要取笑了,那一纸赦令为谁所求,你明是知道的。” 

              景非焰沉吟片刻,缓缓地道:“九渊,不是我说你,你已过了而立之年,这种事情是要有分寸的。男宠之事终究不是光彩,若传了开去,怕朝中大臣非议,于你大是不利。” 

              “殿下言重了。”殷九渊一时耳红脖子粗,期期艾艾地半天才挣出话来,“我与他清清白白,一丝无犯,何来‘男宠’之说。想衣气性高傲,原不是那种低下之人,我之待他,如水中观冷月,虽有思慕之心,诚不敢渎之,殿下莫要听信了小人谗言。” 

              景非焰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些动荡,急急地将脸撇开了。 

              一时无言,踱马缓行。 

              突然,一个镇南将军府的侍卫从远处奔了过来,喘着粗气跪在马下:“将军,将军……” 

              殷九渊肃容:“何事惊慌?” 

              侍卫抬头,看了景非焰一眼,又把头低下了,措辞谨慎地道:“我等奉将军之命护着府上的那位客人,适才偶遇大皇子殿下,起了些争执,小人不敢擅主,请大人示下。” 

              殷九渊色变,不及与景非焰招呼,掉转马头冲了过去。 

              比及到了林边,双方已经缠成一团。大皇子府上的人是跋扈惯了的,便连公卿贵族也不放在眼里。而镇南将军世袭武将之职,战功显赫,其府中侍卫亦是骁勇之士,自是不甘示弱,两相里斗得甚是热闹。 

              云想衣静静地立在树下,见殷九渊来了,神色间漠然依旧,只是抓住树干的手指有些泛青。 

              “住手!”殷九渊凭空一声断喝,震得枝叶簌簌地响。 

              将军府的侍卫收了手。大皇子府上的从人被那气势一慑,愣了一下,看了看主子,景非岑挥手令他们且退,走过来,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殷将军,下人无礼,让你见笑了,勿怪。有一件事正要和将军商量一下。” 

              “殿下何事?”殷九渊沉声道。 

              景非岑的目光瞥过云想衣,宛如盯住了上佳的猎物般,“嘿嘿”一笑:“我愿以明珠十斗换取贵府上的一介奴仆,想来将军不会驳我的情面吧?” 

              殷九渊一声沉哼,手按上腰间的佩剑,神情间不怒自威。

              景非岑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殷九渊,你这是何意?”大皇子府上的人忙又拥了上前。 

              殷九渊不语,“呛”然拔剑,挥刃,疾若流星,烈若奔雷,挟着万钧之势,历历风声过处,身畔那株一抱粗的梧桐木被生生地拦腰劈断,轰然倒地。寒光自刃上现了又隐,殷九渊复还剑入鞘,沉稳地看了景非岑一眼,泰然道:“大皇子说笑了。” 

              景非岑惊且怒,裹足不敢前。 

              殷九渊视景非岑若无物,径自行到云想衣面前,紧绷的神情转而柔和了,见云想衣赤足立于草间,眉头却是一皱:“怎么把鞋子脱了?这样的天气,乍暖还寒,小心着凉了。” 

              远远地,景非焰策马朝这边来了。云想衣目光一掠,苍白的笑颜自眉目间浮起,似那雪底暗香沉,也是婉约,也是清冷,他向殷九渊伸出了手,幽然一声轻叹,在那不言中。 
            


            IP属地:江苏10楼2006-09-17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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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皮生疼,云想衣秀眉轻颦,咬唇忍着,踉踉跄跄地被殷九渊牵扯着走。 

                府中的奴婢见了,惊诧莫名,慌忙地避开了。 

                到了府门口,殷九渊重重地一摔,将云想衣扔到了石阶下。 

                “你给我滚!往后若再让我见到你,我定会杀了你的!”殷九渊嘶声地吼着,狂乱地关上了门。“哐啷”一声巨响,在寂寞的黎明中甚是刺耳,而后,一切皆静了。 

                青空有泪,淌成千行雨,温柔地缠绵于青丝之间,如丝絮袅袅,道是多情,似是无情,湿了,重了,雨里,春也迷离了。 

                云想衣缓缓地爬了起来,再也不看将军府一眼,转身走开了。 

                天刚破晓,春寒,路上罕有几个行人。 

                云想衣拉了拉破裂的衣领,指尖有些麻,轻轻地呵了口气,更冰,此际方觉春寒。一路踏雨而行,身形摇摇欲坠,如风中之烛,那般明灭未定。没有表情的脸上,雨凝,皆是水。 

                一辆华丽的马车迎面驰来,近前,停住了。侍从恭谨地开了车门,锦冠华裘的俊美少年自车上下来,撑开一柄十四骨的青竹纸伞,挡住了云想衣。 

                云想衣收步,漠然。 

                景非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抛下,轻飘飘地落入雨中。“南乙生前吩咐心腹之人,若一旦他身遭不测,便即将此函送呈我手。你们两个互相算计,最终还是他棋高了一着。”刻意压抑的声音,很是生硬,如剑在鞘中,欲出。 

                信纸躺到地上,沾湿了,墨化开,如烟,浓浓郁郁地一片青灰。 

                云想衣垂眸,看了看地上的那一纸信函,浅笑,细声道:“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聪明,看来聪明的人的确会死得比较快。” 

                景非焰眸中怒气渐盛,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殿下想要听什么?”云想衣挑眉,眼波似绵,丝丝媚然,绵里却藏针,刺破柔情如丝,“我自认下贱,已无话可说,殿下莫非还不满意,定要我寻死觅活地自诉不堪丑态,以博殿下一悦?” 

                “啪!”景非焰忍无可忍,抽手,使劲地摔了云想衣一记耳光。 

                云想衣本就虚弱难耐,被这粗暴的一掌打得倒退了几步,跌到了地上。 

                景非焰觉得手上有些湿,抬手一看,指间沾了点淡淡的血迹,在雨中晕开了。十四骨的纸伞颤了一下,抖落几滴水珠。 

                雨稍大了些,落在伞上,细细地摩挲着,声声切切。天幕下,雨溅烟纱,笼成九重深梦,梦酣时,春归,天欲寒,人自萧瑟。 

                镶金线的靴子踩到云想衣的眼前,靴底略有些湿,却不沾染一丝尘埃。云想衣抬起脸来,仰视着伞下高贵的少年,那时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了,成雪。 

                景非焰低头,伞的影子掩住面目,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似嗔非嗔,眉宇间倨傲的神色宛如燃了火,恰是曜空之日,凌于云天上。眯起了眼,冷冷地道:“琳琅妃,按律例当斩首示众。把你漂亮的脑袋挂在城门上,好象是一个很不错的风景。”

                云想衣拽紧了手心。湿重的长发与轻衫零乱地粘在一起,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着,唇边的血与雨溶了,雨亦是腥的。 

                景非焰用脚尖踢了踢云想衣,残忍地一笑:“我是很想救你的,但是你一定不会开口求我的,是么?” 

                云想衣猛地狠劲站了起来,摇摆了两下,立稳了,高高地昂起下颌,眸子里幽幽艳艳,水波微流,清浅一笑,容颜落魄依旧,却自有一股婉转的魅惑从骨子里透出,风情将颓时,最浓。优雅地抬腕,将湿湿的长发拢到耳后,淡淡然道:“殿下既有此好意,只管对我说便是了,何必拐弯抹角呢?我本就是下贱惯了,当不得这般故作清高。小命虽然不值几个钱,总还是要的,殿下若不肯施以援手,我自会去求他人。”笑得愈甜了,“嗯,那日见大皇子殿下慈眉善目的,想来心肠甚软,若我去求他,他当不会坐视吧?” 秋水潋滟,有意无意地掠过景非焰,带着比雪更寒的温度。错身而过,欲行。 

                手却被牢牢地抓住了。 

                “云想衣,你若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景非焰大声地吼了出来,“一个殷九渊还不够,你还想再勾引谁?” 
              


              IP属地:江苏13楼2006-09-17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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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似乎有“咯咯”之声,要被捏碎了。愈是痛苦,愈是温柔,云想衣慢慢地将嘴唇贴到景非焰的耳畔,轻轻一笑:“殿下,我会不会弄脏了您的手?” 

                  手抖了一下,景非焰粗暴地推开了云想衣,目中的狂乱在一刹那又沉了下去,浮出了掩不住的鄙夷。

                  云想衣踉跄了两步,扶住墙,倔强地挺直了腰,高傲地望着景非焰。 

                  目光相触,彼岸潮生,浪涌,击破岩礁,碎开,错金裂玉,狂涛席卷。 

                  雨丝作弦,风过弦,细雨微声,绕指柔,入骨绵。一切沉水,千般皆涟漪,暗自飘零。 

                  却在那时,空巷的另一头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踏破静水沉空。 

                  景非焰回首,脸色微微一变。过来的正是殷九渊。 

                  殷九渊端正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与刚毅,惶恐得几乎要扭曲了。仓皇地奔跑,远远地见到了云想衣,欣喜若狂地展颜了,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直直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沉沉地喘着,喃喃自语:“终于让我找到了,还好没有走远,我都要急疯了。” 

                  云想衣冷冷地瞥了殷九渊一眼,眉头微皱:“大人,请自重。” 

                  “对不起……”殷九渊的脸色有了几分苍白。 

                  “放手!”云想衣忽然厉声喝道。 

                  殷九渊一愣,手松了松,旋及抱得更紧了;“是我一时气糊涂了,我不该那样打你的,还疼不疼?”

                  云想衣漠然一笑;“大人是何等尊贵的人,要打要杀自是随便惯了,何错之有?想衣原本就是任人玩弄的货色,不敢污了大人的清高。大人快别如此,若是让人瞧见了,又是想衣的罪过了。” 

                  殷九渊拼命地摇头:“我知道你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必是有难言的苦衷。旧事皆已过往,不要再提了,我不会与你计较的。” 

                  云想衣忽然大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伏在殷九渊的怀中,肩膀直颤,声音若断若续:“大人真是高官贵族,这种事说得好轻巧,真是抬举我了。大人也委实没有必要计较什么,我是自甘犯贱,喜欢由人糟蹋。”猛然发狠地挣开殷九渊,语调一挫,转为凄厉:“初入明石王府时,你可知明石王是怎样待我的?他用烧红的针扎我的脚掌,把我的指甲一片一片地拔下来……” 

                  “不要说了!”殷九渊听得心都绞了,抓住了云想衣的手,“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云想衣仍是笑着,脸上没有泪,只有雨:“生也不能,死也不得,我不从,又有什么法子。是,我下贱,我天生就比别人下贱,命如此,又复何言?” 

                  景非焰呆呆地立在一旁,觉得云想衣的眼睛似是看了过来。那夜空般的黑色,比水更深,比火更浓,水与火缠着、绞着,惊破夜色三千丈。碧落下,苍穹有雨。 

                  夜色瞳眸间,寒光乍现乍隐,美丽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红尘失色。云想衣晕倒在殷九渊的手中。 

                  “想衣!想衣!”殷九渊慌乱地叫着,抱起云想衣,狂奔回去。始终,忘记了那边还有一人。 

                  景非焰撑着伞,伫立雨中,良久。 

                  雨有千声,声声皆慢,诉不尽那般难懂心思。天,流着寂寞的泪,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了。 

                  *** 

                  是夜,玄帝急召镇南将军殷九渊入宫,授令他调集军马,即日赴边境,征讨西方封朝。 

                  景氏与封氏两朝之争已有数代,玄帝登基后,战事始稍缓,不过是两相虎视。殷九渊知玄帝久有举兵西进之意,但不明何以如此仓促,早了些吧,春还未过呢。 

                  接了旨出宫,三军的校尉已经在辕门外候着了。殷九渊回首望了望,九重宫阙尽在灯火烟华中,巍峨无法捉摸。天依旧下着雨。 

                  燕子双归去了,微雨阑珊,轻敲着檐上的青瓦,点点滴滴到了天明。这一夜,应是无眠了。 

                  回到府中,云想衣病卧在床。 

                  镇南将军府的小婢年少不更事,隔着帘犹自哝哝私语,道是那青阶前的兰草昨宿在雨中凋零了,连花瓣都碾成了泥。美丽的东西,原来只是这般脆弱不经。 

                  殷九渊怅然若有所失。小婢仍不解主人心思,巧笑兮,素手添香,在金兽熏炉里燃起了豆蔻红檀。袅娜的烟雾在锦纱帐间聚了,聚了然后又散了,掩不过屋内那股药草的味道,似苦还香。 
                


                IP属地:江苏14楼2006-09-17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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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九渊俯下身时,青铜铠甲披在身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低低沉沉,一如他说话的的语调:“为什么偏生在这种时候病了呢?车马都已经备好了,这一路上你熬得过吗?” 

                    蜷卧在榻上的人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种东西,象是月光的碎片,空灵而冰冷,在他的眼眸里流过:“我死的时候,只央你告诉我返乡的路,莫要让我做了鬼都回不来。” 

                    檐外的那片天湿了,雨的声音,摩挲着,象生涩的沙子滑过耳畔。 

                    “我放不下你。”粗糙的手指抚过枕边的青丝,绞成一团,殷九渊缆起云想衣的腰肢,猛然拥他入怀。喘着气的声音急促得快要断掉了,“我放不下你!我想带你一起走,快点好起来吧,和我一起走!” 

                    烧得发烫的身躯颤抖着,火中有雪。青莲焚成了灰,那种颜色抹在唇上,恍惚地勾画出一丝残酷而妩媚的微笑,却被嘴角边渗出的血淹没了。 

                    殷九渊却是痴了,不管怀中的人如何剧烈地咳嗽着、痛苦地抽搐着,只顾抱得紧紧的,骨节间有“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体内:“谁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我怎么舍得下你?怎么舍得下!” 

                    云想衣抓住了殷九渊的肩膀,挣扎着呼吸,宛如一只濒死的蝴蝶:“你去吧,我已经……不需要你了。”破碎的话语和着空气中熏香的叹息,没有燃烧便熄灭了,在夜里,无人闻及。 

                    远远地,苍风里,号角声鸣,悠悠长长。六更天,不留人。 

                    月隐西沉,薄日将出,天色如纱,浅浅胧明。 

                    重重的铠甲随着步履的振动发出呛然的声响,低微而刺耳。锋利的铁器在暗淡的光线中折射出一道道森白的影子。雨里风起,卷着战帜飘舞不羁,张狂的霸气搅碎了黎明的薄雾。 

                    庶民们被禁令通行,上早朝的官员也只能绕道而过,宽阔的官道上,只有列成队的士兵缓慢地行进着。 

                    道旁,却突兀地停着一辆软篷马车。 

                    殷九渊掀开了车子的门帘,向里面望去,一种温柔得近乎宠溺的表情迅速地融化了他脸部刚硬的线条。微笑着,那一刻,金胄铁甲的将军也不过是个笨拙而平庸的男人,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昨晚上一直都发着烧呢,幸好这会儿退了些,这一病,怕是要拖个十天半月的。济善堂的大夫看过了,说是他底子单薄,断经不住旅途颠簸,在这当口上,我竟不能陪着他……府里的人都随我出征去了,没个主心骨的,若是他病势沉了,又或是有什么人上门上寻麻烦……我寻思着,终是不妥……” 

                    景非焰在一旁候了许久,跨下的黑马耐不住性子,开始烦躁地刨着蹄子,他只是不作声,用力地勒住了马。 

                    殷九渊自忡怔了片刻,叹了声,放下门帘,转向景非焰:“我想七皇子府上也大,倒还容得下他一个人,只赖你费心了。等他愈了,我自会派人来接他。” 

                    景非焰的脸色变了变,嘴唇一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却被风吹散了。 

                    殷九渊略有所觉,迟疑着道:“莫非殿下有不便之处?” 

                    景非焰垂首,眸中寒色一敛,旋及又抬起头来,展颜笑道:“离别在即,有些伤感罢了,倒让你多心了,九渊此去颇多艰难,千万保重了。” 

                    中军校尉远远地打了个手势。殷九渊面容一整,挺直了腰,炯炯的目光望向长龙般的队列,陡然一声沉喝,大手一挥。队列中响起了尖利的呼哨声,如春之惊蛰,只在刹那时,缓行的士兵似洪涌般加快了移动的速度。步声叠叠,尘烟纷纷,城门外传来了出征的隆隆战鼓。 

                    景非焰举目远望,眉宇之间浮起了飞扬神往之色,矜然昂首:“九渊,有朝一日,我定要如你一般,统帅三军,叱咤疆场。男儿一世如此,也算不枉了。” 

                    少年英挺的身姿在风中屹立,逆着朝出的白日,映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凝固在他的身子后面。 

                    殷九渊再一次不舍地望了望那马车,向景非焰一拱手,匆匆策马而去。 

                    锦缎的长裳沾惹了些许尘埃,在雨中欲湿,景非焰漠然一笑,拂了开去。


                  IP属地:江苏15楼2006-09-17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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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你。”景非焰自顾自地抱紧了云想衣,喃喃地道,“喜欢你,你知道吗?” 

                      将头埋在景非焰的胸口处,一种痛苦而怨毒的表情扭曲了云想衣美丽的脸庞,还是那么冰冷的声音:“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喜欢你,所以,你……等我长大,很快的,我保证。”少年的眼中不再有高傲与倔强,只是用一种近乎固执的神情,一心一意地许下了他的承诺。 

                      ***

                      古刹深院,一声钟,几棵松,两三只蝉鸣幽涧中。 

                      马车在西禅寺前停下,执香的侍从静静地立在车旁。景非焰下了车,知客僧早已迎了上来。 

                      从车上传出倦倦的声音:“我不是善男信女,从不拜佛的,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便是。” 

                      景非焰笑笑:“你的病才愈,正应该到寺里走一趟,除祛晦气,今日我可是专门为你来的。”说着,示意侍人掀开车帘,半抱半拉地将云想衣扶下车来。 

                      云想衣皱着眉,虽不愿,却挣不开景非焰的手。 

                      入了寺,知客僧在前边引路。信佛者在神佛前虔诚地咏诵着经文,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古老的木鱼,声音喃喃地模糊成一片,飘过禅房上的青瓦,显得空旷而遥远。 

                      过了二重门,到了正殿。殿前,一位白须长眉的老僧在立在那厢候着。景非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净空大师安好?”在他身后的云想衣若不经意地垂下了头,眸中掠过了动荡的波光。 

                      净空慈祥地微笑着:“七皇子多礼了。” 

                      净空禅师乃先帝长兄,少年时即在西禅寺出家为僧,性好功德,精通佛法,颇受皇室尊崇,便连景非焰见了他也有几分拘谨。 

                      当下,入了正殿,小沙弥燃起了三柱香,奉上了裹着黄绫绸布的艾草蒲团.景非焰规规矩矩地跪下。 

                      净空宣了一声佛,缓缓地道:“殿下此来敝寺祈福,当以至诚为心,庶几无杂想、无旁念,佛佑有缘之人,心中明镜自有神佛至。” 

                      “弟子记住了。”景非焰双手合什。 

                      僧人在垂幔的阴影下面低声念着般若心经,木鱼声声断断,侍从们退到了殿外候着。净空转向角落里的云想衣:“殿下参佛不宜有扰,这位施主,请随老衲到禅房用茶。” 

                      云想衣沉默了片刻,略一颔首。 

                      净空向后院的禅房行去,云想衣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愈往深处愈静了,碎石径上,沙沙的脚步摩挲着地上的尘埃。 

                      “多年未见,云施主业已长大成人了,别来无恙?”净空目不侧视。 

                      “有劳大师挂念。”云想衣淡然。 

                      “令尊大人可好?” 

                      极尖的一声冷笑:“他已经死了。” 

                      净空的脚步一顿:“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可惜令尊才情绝世,竟是英年早逝,愿他往生极乐。” 

                      “他那样的人啊,哪里上得了极乐,只能下十八重地狱罢了。”云想衣一字一句说得轻而缓慢。 

                      净空回首,深望了云想衣一眼:“施主怨念太重,当不得、当不得。” 

                      云想衣冷笑不答。 

                      入了房,斜阳照窗,清风冷禅,一室白壁。 

                      两人坐定,净空上了茶,摆出棋盘,打了个稽首:“当年令尊与老衲在此对弈,一局未竟,便匆匆离去,今既逢故人之子,也是有缘,不知云施主可有意代完此残局?” 

                      云想衣也不客气,微一欠身:“恭敬不如从命。” 

                      净空取出黑白子,在棋盘上摸索了片刻,摆出了半幅残局,伸手做了个邀请之势:“下一步原本是令尊出子,施主请。” 

                      云想衣执黑子,思索了片刻,缓缓地在黑白交接处落了一着。 

                      净空拈须微笑,亦在边上跟一子。 

                      两下里一来一往。净空着着求稳,云想衣步步推进,黑子全不顾后盘,孤军深入。 

                      茶凉,局酣,黑白两色渐稀,两人出手也愈慢。 

                      半晌,“啪”地一声,云想衣重重地在僵局中心落下了一子。 

                      净空讶然挑眉:“施主何出此两败之招?” 

                      “险中求胜。”云想衣不动声色。 

                    


                    IP属地:江苏19楼2006-09-17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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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空长叹一声:“令尊当年慧根颇深,有七窍玲珑之心,只可惜度量过小,遇事放不开,终不能成大器,施主今亦然。此局虽已有败迹,若退一步,则可保半壁之势,以图东山,何以如此不顾前后,咄咄逼人?” 

                        云想衣放下手中棋子,啜了一口茶:“先父当年留此残局已是必败之势,既无胜算,惟有放手一搏,挣个鱼死网破罢了。” 

                        “何苦何苦。”净空摇头,“方寸间有自有海阔天空,施主难道不想留条退路?” 

                        “棋如人生,人生如棋,无非一个‘赌’字,我此身已无一物,正合亡命之徒,胜负都逃不了一死,退又退到何处?”云想衣语如清风淡云,出手间,黑子直逼而下,吞白子数枚。 

                        净空肃容凝神,白子反抄,片刻间灭黑子,风卷残云,停手叹道:“施主若是如此下场,岂不可惜?老衲不得尽知前事,无从评说,但窃以为往者已逝,纵有许多是非恩怨也应随之入黄土,施主不是愚钝之人,为何偏生执迷不悟?” 

                        云想衣微微一笑,眸中似有泪,滴不下来:“我欲不嗔不怨,奈何天不怜我。”眼底寒波轻掠,沉静地望向净空,“大师欲绝想衣之意,只要将当年之事说与七皇子殿下,待到想衣人头落地之时,便万事皆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净空双手合什,敛眉宣佛不已,“尘缘因果皆由天定,当如斯,则如斯,不可改。老衲已跳出红尘外,又岂会再去招惹凡俗?”蓦然抬眸,目光炯炯注定云想衣,“但问施主三个字——何所求?” 

                        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棋子,捏在手心里,淡青色的筋络从苍白的指节下透了出来,脆弱得仿佛快要断掉。浅浅地一抹笑,似烟花,惊破暗色夜空,高处不胜寒,烟花刹那谢。云想衣轻声慢语:“我已经在地狱里了,我想要人陪我。”拂袖,推倒棋盘,黑子白子落了一地,无人拾得。起身向净空深深作了一个揖,朝门外行去。 

                        净空亦不送,只在身后长叹息:“佛曰,众生皆有慈悲之心,回首即是岸。” 

                        “我不是佛,也不是人。”云想衣的背影扭曲了一下,又挺直了,“我只是从地狱里逃回来的鬼。”

                        佛何在,佛在天外天,世间有琐事千千,哪一样入得了法眼? 

                        禅房幽径,枯木掩影,阶下有青苔微痕,蝼蚁碌碌来往,浑不知方外物。 

                        云想衣终究心潮难平,径直出了寺门,坐在马车上自顾自忡怔。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净空将景非焰送了出来,寒暄了两句,便自回去了。 

                        景非焰上了车,一把抱住云想衣,抓起他的手,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也不等等我。我今天给你求了样好东西呢?” 

                        云想衣尚在心乱之际,闻言冷冷一笑:“什么好东西?” 

                        景非焰未曾察觉云想衣言语间的刻薄,欢欢喜喜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放在云想衣的手心里。是一个锦黄缎布制成的香包,上面绣着几行梵文,里面鼓鼓地装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嗅上去,隐约带着烟烛的味道。“这是寺里的平安符,里面放了一卷大藏密功德心经,可以销灾驱邪、保佑安康,是极灵验的。”景非焰揽住了云想衣的脖子,将整个人都贴到他的身上,用一种柔软而低沉的声音诉着,“人家跪了半个时辰特别为你求来的,你看,膝盖都青了。”明亮的眼睛眨了眨,里面满满地含了温柔的神情,快要溢了出来,渴望地盯着云想衣,带着那么一点点撒娇的意味,“很疼的,替我揉揉。” 

                        云想衣僵硬地将脸转了过来,车厢里的光线暗暗的,垂着眼眸,眸中有涟漪千泛,却是瞧不清楚,只能听见那一声微微的叹息,象天边的流云般滑过了,“傻瓜,去求那个东西做什么呢?我是个很坏的人,做过很多错事,神佛若是有灵,断不会庇佑我这样的罪人的。” 

                        景非焰稍稍愣了一下,却又笑了,眉宇间依是少年狂傲飞扬的自信:“没关系,纵是神佛不佑你,我也会护着你的。”抱着云想衣的手收得更紧了,强悍地几乎要将云想衣的身子揉碎了,很轻的声音,带着快要燃烧起来的炙热,“我会拥有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的力量,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相信我,想衣。” 
                      


                      IP属地:江苏20楼2006-09-17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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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碎地呢喃着,似是在呻吟,云想衣呼吸时,那种冰冷的香气拂过了景非焰的耳鬓,他的手抚摸着景非焰的膝头,揉着:“很疼吗?” 

                          “也不会……”沙哑的话语淹没在接触的嘴唇中。不知道是谁先靠近了谁,湿漉漉地吻着,舌头都交缠在一起,舔着,咬着,喘不过气,象是饥渴了几百年般地贪婪。 

                          “我喜欢你……想衣……”有人模模糊糊地说了又说。 

                          “嗯,我知道了……知道了。”云想衣痛苦地颤抖着,最黑的眼睛里是最苍白的笑。 

                          ***

                          春过也,匆匆。杨柳枝头的蝉鸣吵着一日甚似一日,扰得蝴蝶不能安生,飞走了。夏方初,不很热,而是闷。偶尔,燕子在檐下盘旋,引起空气里一丝丝流动,那却不是风,只是羽毛的颤抖。 

                          云想衣近来懒懒的,日里弄琴,挑断了三根琴弦,却无端端地怨着景非焰。 

                          许是夏暑沉郁,神气倦怠了,生在江南的人,怕是连骨子都是水做的,终究是过不惯北方的夏吧。侍姬见七皇子懊恼,便于奉茶之际款款地解语,诉的是那江南乡音。云想衣倚在榻上,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愁思淡如烟,烟色锁瞳眸。景非焰立时又觉得心疼了。 

                          一迭声地吩咐下去,教侍从在外面备好了车马。西郊外,皇家的柳临山庄有绿木葱郁、清泉幽冷,想来应是荫浓风凉之时,正是消夏的好去处。少年心性,说走便走,当下半哄半强地拉着云想衣起来。 

                          侍从在前面撑着青竹伞遮住日头,小婢执着羽扇随后,一行人方才出了皇子府的朱门,便从那边过来一个人,欲要近前,被侍卫拦住了。那人一身戎装,显是军中将士,满面风尘,掩不住憔悴之色,朝着景非焰跪下了:“小人奉镇南将军之命,有事求见七皇子殿下。” 

                          景非焰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颇有些不自在:“我这会儿要出去,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先下去吧。” 

                          “殿下。”那人却不走,“将军有令,有一封信函务必要小人亲手呈交云想衣云公子,不知为何府上却不让小人进去。小人已在这府门外侯了两天两夜,今日才听得云公子出门……”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函,“请云公子收下,小人好回去复命。” 

                          小婢将信函转呈了上来。 

                          云想衣的手伸了过去,却被拦住了。景非焰一把夺过信,不由分说扯了个粉碎,沉下脸来,对左右做了个手势,侍卫马上将那个满头雾水的送信人拖下去了。 

                          云想衣冷冷地看了过来,眼眸里映着太阳的影子,明晃晃地刺人,也不说话,拂袖而归。 

                          回了房,果然,片刻不到,景非焰便跟了进来。 

                          素白的手掌直直地伸到景非焰的面前来,优雅曼舒如兰花一般,云想衣静静地望着景非焰,深邃的眼波底下带着那么一点点挑衅、一点点嘲讽。 

                          “撕了!”景非焰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 

                          “他绝不止寄了一封信,往日的呢?”云想衣挑了挑眉,淡淡地。 

                          “全被我撕了!”景非焰恼了,脸色越来越沉。 

                          “若不是今日撞上了,你要瞒我到几时?”很好听的声音,就象搅碎了的冰片在玛瑙杯子里摇晃着,晶莹剔透,却是冰冷的,“说来说去,你都是在哄着我,往日的话,竟全是不能信的。” 

                          景非焰又气又急,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呢?我待你还不够好吗?天天变着法子讨你欢心,就是对着父皇我也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你却偏生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忽然间惊觉自己软弱的姿态,有些慌乱地收了口,涨红着脸,又咽不下心中的闷气,见云想衣只是淡然地望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景非焰火气大了,抢过案上的瑶琴,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裂金碎玉般的声响,梧桐琴木被摔成了两截,断了的琴弦散落一地。 

                          侍姬从未见七皇子如此失态过,惊疑不定,忙上前细声细气的劝慰着。云想衣只是瞥了一眼,眼睛里幽幽的,说不出是怒是怨,缓缓地侧开脸,也不再看景非焰。景非焰胸口闷得发疼,抬眼看见前日为云想衣所求得的平安符正摆放在镜台边,忽然间觉得心下委屈,恨恨地抓起来,使劲地扯破,扔下,踩了两脚,转身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IP属地:江苏21楼2006-09-17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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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弦动风颤,斜阳天外,枯木残枝凭风萧索。 

                            车轮在崎岖的路上轱轱辘辘地滚动着,远了,远了。 

                            琴音渐渐低了,随着那车声而去,掩没一路尘烟,散开。 

                            一骑黑马驰到树下,勒住了缰绳,景非焰在马上高高地俯视着云想衣,眉毛一挑,透出九分九的张狂:“怎么?舍不得了吗?” 

                            低低地垂着头,也看不清云想衣的神情,隐约见那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一抹阴影:“走都走了,舍得如何?不舍得又如何?总是由不得我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景非焰恼怒了,从马上翻下来,粗鲁地抓住了云想衣的肩膀,气急了吼着,“你这是在怨我吗?我这回为你受了伤,你竟连一句贴心的话也没有,倒是今天老早就在这里等着殷九渊,想衣,你的心里想的究竟是哪一个?” 

                            “我只是在想自个儿而已。”潋滟的眸子不经意地一瞥,冰冷冷的,“殿下今岁方才十六,我已经二十了,待到殿下稍长,我已是容颜衰老。细思量,与其到时让殿下厌恶我,还不若当日安安分分地跟着殷大人,至少图个踏实。象今日这般没有着落,我想着谁都是没有用的。” 

                            “云想衣!”景非焰心头狠狠地刺了一下,再也忍不住,抬手重重地给了云想衣一巴掌,直把他打得摔在地上。 

                            云想衣捂着脸,不言不语,长发从肩上滑下,拂过地里的尘埃。 

                            “想衣……”景非焰很低很低地唤了声,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想衣……”抬起了手,有些僵硬地伸向云想衣。 

                            云想衣的身子动了一下,似要向前挪开。 

                            景非焰猛然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想衣,我竟这么不值得你信么?你不是说过,只要我爱你就够了吗?我已待你如是,不行么?还不行么?” 

                            云想衣握住了景非焰的手,很紧,用了全身的力气抓着,断断续续地诉着,从绵软中露出针尖来:“不行不行,还不够啊,我把什么都赌上了,我想要你的全部全部。非焰,告诉我……你能够爱我多少?”

                            “你想要多少……”喃喃地言语着,唇角触到了云想衣的颈项,轻轻地吻,竟是如莲一般,清冷的媚。景非焰觉得嗓子很干,说出话来也是哑的,“我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垂眸,极细的寒光在云想衣的眼底划过,淹没在深邃的水波下面:“那日,他对我说‘我会将你当成发妻般看待,若是你要,我会给你一个名分’,我记得很清楚,他这么说着……”忽然间急促了,连呼吸也有了几分破碎,“其实,我更想从你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你明白吗?” 

                            景非焰怔住,思量着,慢慢地变了颜色,有些怨了,涩涩地道:“你分明是存心为难我,我哪能和九渊一般呢?皇子妃的册封都要经由父皇肯首的,我若是提起的话,父皇别说同意了,怕是打我一顿也不定。” 

                            美丽的眼睛看了过来,那么一凝眸,让人心尖都要颤抖的疼:“我知你是做不到的……若是他、若是他的话……” 

                            景非焰的嘴唇覆了上来,掩住了下面要说的话,狠狠地咬着,咬出血来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都可以做到,真的……” 

                            纠缠在一起,拥抱着,吻他,身体热得焚成了灰。 

                            枯藤,老树,昏鸦已去,天涯外,见是那落日如血。

                            ***

                            那一夜,景非焰去了宫中,三更未归。 

                            铜漏流沙,梆声听断处,云想衣倦了,恍惚地入了眠。然后,却在梦里被惊醒了。 

                            也不知景非焰是几时回的,压在他的身上,抱他。象是怕他丢了、怕他逃了,那么紧地抱着,骨头里有轻微的“咯咯”的声响,仿佛整个人要被他生生地揉碎了,很疼很疼。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到,真的……”哝哝喃喃的话语,急促地说着,其实只是在告诉自己,“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班驳的阴影掩上景非焰的轮廓,模糊的烛光中,少年的稚气褪了色,那是仿佛深沉的狂野,凝望着,眼睛里,分不出是血还是火的影子,赤红的。 

                            云想衣的嘴唇动了动,从快要窒息的咽喉中挤出一点点声音:“你做给我看啊……”冰冷的气息,带着挑衅的意味,软软地流过景非焰的耳边。 
                          


                          26楼2006-09-17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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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项眯起了眼,阴沉沉地道:“你不听也罢,总而你是走不到别处去的。殿下临行前吩咐过,要我对你严加看管,前些日里是我疏忽了,由得你在外面放肆,自今日始,你休想再踏出七皇子府半步,饮食起居一应有专人看着,就连说一句话也要通禀我知晓。” 

                              云想衣急促地喘着,咬着嘴唇,眉目间是柔弱的风致,忽然微笑了,却宛如藏在花萼下面玫瑰的刺,尖尖的怨毒:“既然已经抛下我了,何必做此小人姿态?谁能等他,谁愿等他?他既不能回来,我只求鬼神有灵,让他早早死在刀剑之下,也算了结这一番事。” 

                              赵项脸色铁青得可怕,却也不动怒,依旧用那平平板板的表情一字一顿地道:“云想衣,你听清楚了……殿下曾对我有言,若是他不幸战死沙场,待到入葬之日,定要以你为活殉陪墓。” 

                              云想衣闻言怔住了,那种苍白的脸色,象雪一样透明,仿佛顷刻就要融化在阳光下面。头上的血和着水流了下来,浅浅的,只是那一点点绯色,滑过眼帘,忽然抹了一把脸,恨恨地从水里起来,湿淋淋就要往外走。 

                              内侍上前拦住了云想衣,也不出声,木木地梗在他的面前,不让他走。 

                              云想衣大怒,厉声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滚开!” 

                              赵项过来,抓住了云想衣的手臂,抓得云想衣生疼:“我不算什么东西,恰恰是管你的人,有我在,你哪里也走不了,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云想衣踢打着、抓挠着,想要推开赵项,无奈力气不如人,半天挣不开身。终于累了,停下手,赤红着眼睛瞪着赵项。 

                              赵项的脸象是用木石雕刻出来的,一丝波纹也不见,静静地道:“殿下说,若是你不听话,不妨用铁链把你锁到大牢里面去,我不想做得那么绝,你莫要逼我。” 

                              没有血的嘴唇,染着沉香的灰色,发不出声音的呻吟。云想衣的手臂缠绕上赵项的脖子:“凭什么要我等他,你说呀……凭什么?他早就把我置诸脑后了,待我老了,丑了,有谁会顾我?谁会怜我?赵项……你会么?会么?” 

                              赵项凝固的眼神动荡了起来,有一道浓黑的阴影在眼底迅速地游过。 

                              “放我走吧……”云想衣将身子贴上去,低低地呢喃着,眼睛里却有狂乱的火光,要焚烧一切,“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么?我怎么能在这里等他……放我走,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什么都愿意……真的。”

                              微微的呼吸,象一只透明的蝴蝶,很妩媚地,在空气中飘忽地游离着。 

                              赵项的手动了,很慢很慢地搂住了云想衣的腰肢,柔软的,一握就会折断的感觉。移动着、抚摸着,猛然用力地扯住云想衣的头发,脸上的表情抽搐着,从牙缝中挤出字来:“这里的人都是从宫里出来,净过身的,皇家的规矩,只有我们才能贴身服侍宗室内眷。你莫要以为自己有倾城之姿,在我眼里看来,和一截木头也没什么不同。” 

                              云想衣象是被人抽了一巴掌,整个人都僵住了,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片刻,疯狂地笑了起来,捂着脸,笑得快要窒息:“原来……你竟不是个男人……” 

                              一旁的内侍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无视无闻。 

                              赵项亦笑,笑得狰狞:“我不是男人,难道你是么?你是么?” 

                              云想衣仍是捂着脸,笑得愈加厉害,身子都在抖着,尖尖长长的笑,象是羽弦拨到了最高调,转瞬就会断裂的声音:“说得好!我也不是男人……也不是啊……” 

                              头很疼,象是有一根针扎了进来,把什么东西生生地扎碎了、碎了。 

                              湿淋淋的脸、湿淋淋的手,水从手指的缝隙间淌下,带着血的颜色。


                            32楼2006-09-17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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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想衣痉挛地弓起了腰,又重重地落下去了,“好疼、好疼……”握住景非焰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这里好疼。” 

                                不说话,只是吻着他,占有着他,也许真的是要把他活生生地吃下去了,一点都不留。那个男人健壮的身躯牢牢地束缚住他,他的手指、他的头发、他所有的一切……都被绞成碎片了。 

                                明明在拼命地喘着气,却终于无法呼吸。 

                                …… 

                                夕阳的影子,带着淡淡的血红,移上烟罗窗纱。 

                                津津的汗水湿透了三千青丝,云想衣疲倦地蜷在景非焰的臂弯里。景非焰的手指在他苍白的嘴唇上抚过,小小声地问:“还疼么?疼么?” 

                                “为什么走了这么久?竟还说你是爱我的,不知我在等你么?”软软地说着,眼睛却是冰冷的。 

                                景非焰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骄傲的神情,探臂从脱下的战袍里掏出了一块锦黄绸缎,在云想衣的面前展开:“这是你要的东西。”描金线的五爪腾龙,一望即知是皇家御用之物,左侧端端正正地盖着一方鲜红的印玺,竟是景朝玄帝的圣旨。“父皇对我说,若是我能打败封朝的军队,便答应我的要求,下旨册封你为七皇子妃,若不然,便要将你斩首示众。这道圣旨三年前就拟好了,我一直不离身地带着……” 

                                云想衣抓过那块黄丝绸缎,看也不看一眼,丢得远远的。冷笑着,勾了勾嘴角,睁大了美丽的眼睛,瞪着云想衣:“我要这虚名作甚?你一声不吭地跑开了,白白荒废我三年光阴……”咬了咬嘴唇,“你不知我有多恨你。” 

                                景非焰怔了怔,忽然觉得委屈了:“分明是你自己要的,为了这个我差点把命都丢在战场上了,你便是不领情也罢了,怎么可以怪我?我这些年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快发疯了……”情不自禁地贴过去,在云想衣的额头上落下细细碎碎的吻,“走的时候我都不敢见你,怕是自己脚软了,心也软了,便走不开了,那你一定会笑我没出息的。” 

                                “竟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云想衣在景非焰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轻轻的,用牙齿在他的肌肉上磨着,“随口说的话你也当真?我若是说要天上的月呢,难道你也要去摘下来么?” 

                                景非焰沉稳地微笑着,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是少年般的狂妄:“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取来。”痴迷地看着云想衣,抚摸着他凌乱的头发,用坚毅的语调缓缓地诉道,“那天你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我要证明给你看,殷九渊能做到的事情,我同样可以做到,纵然你不能为我生儿育女,我也会将你当做结发妻子般看待,一生、只爱你一个人。” 

                                云想衣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使劲地掐紧了景非焰的肩膀,一刹那又推开了,坐了起来,转过身去,“你想要什么样的绝代佳人没有呢,根本就不必对我如此用心,若是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 

                                “胡说。”景非焰一把捂住了云想衣的嘴,重新抱紧了他,“你还不信我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竟还不信我么?” 

                                云想衣拉开了景非焰的手,固执地道:“若是你将来后悔了,怨我、恨我,我又情以何堪?” 

                                “不会的。”景非焰打断了云想衣的话,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欢你,心甘情愿为你做所有的事情,即使是你哄我、骗我,我也认了,绝对不会后悔。”眼睛里露出了溺爱的笑意,“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个傻瓜啊。” 

                                男人的气息拂过云想衣的耳鬓,烫得刺人,靠在他宽阔的胸怀里,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心跳,沉重而急促。云想衣觉得胸口还是很疼,疼得仿佛就要死掉了。“是你自己说的,你认了,就不会后悔。”闭上了眼,呢喃着,象是那只忘记归去的燕子,在梦里说着,“不要后悔啊,非焰,我要你爱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你。” 

                                温柔地拥抱着、吻着,那么轻、那么小心,却很疼很疼。 

                                窗外,斜阳血色方浓。

                                ***

                                浩浩荡荡的军队象缓慢的潮水般行进,马蹄扬起的尘烟遮住了天边初出的晓日。长风卷起的战帜下面,铁刃金戈的银光凛凛地掠过。 
                              


                              34楼2006-09-17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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