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花舞来了不久就是年关,庄内事务骤然多了起来。这几
日她身体还好,便帮着颜路处理些杂事。仗着针黹做得好,便承起了给众人做新衣的活计。没想到她也心灵手巧,做的衣服款式新颖,又舒服耐穿,一干弟子都争着叫她声“子舞姐”以是感谢,连那张良也随众人叫她“子舞姐”,秧着她又多为他做了一身衣服。
这日花舞正在自己屋内看海,听着外头浪拍海岸,心里竟生出些尘埃落定的宁静。说起来白真待她还真是好,这小屋临海,旁边又有几枝梅树几竿翠竹,清幽极了。又与颜路的药寮离得近,若病突然发作,还可救个急,等荀子来为她诊断。花舞想那白真是知晓自己尴尬的身世、可怜自己,可这恩情还是得记着,哪天给报了。又想想来了这半个多月,凭着从母亲那里学得些长袖善舞的本事,与庄内众人处得也还好。那颜路与自己同岁,却已负责了庄内大半杂事,书读得好,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对《易经》的领悟能力颇得荀子赞赏。听弟子们说,大概下任掌门会在他和大师兄伏念中选出。不过照花舞看来,颜路性格温和,喜好读书带张良,争掌门,怕是不太靠谱。
这些日子打理人际关系效果不错,除了那伏念对自己不冷不热外,旁的人,年长的叫她声“子舞”,年幼的叫声“子舞姐”。张良近来无事可干,颜路又有正事,没人陪他,便日日来闹花舞。一来二去,知花舞十六,大自己两岁,也叫了声“姐”。而颜路与花舞同岁,直接叫她“子舞”。有时花舞也不平,这字分明是伏念起的,那人却只叫自己一声“子舞姑娘”,颇为生分,其实想想,两人并没什么交情,可花舞总觉得心里听得难受。
想至入神出猛得记起还得为白真把衣服送去,顾不得劳累了一天,又匆匆向白真住的冼梧院奔去。
至门外,才要进去,却听荀子说:“子房过了年就十五了,该行冠礼了。”白真应了声,说是初一那天早上加冠,花舞想了下小良加冠的样子,不由得想笑,调皮如子房者怎会安分地戴个玉冠?又听白真这样说道:“念儿过了年也二十了,该给他定门亲了。”花舞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又仔细听得“前几年荀岩说想和庄里结亲,依我看…”“影儿刚及笈,过了年十六,差不多也该找个人家了。我看她身上倒没那不孝子的恶习…”荀子接着说。荀影吗?花舞心底映出个人影,温婉大方,知书答礼,标准的大家闺秀。心里似乎有些酸楚,花舞强压下这不妙的感觉,摇摇头,苦笑一下,抬手敲门,把衣服送进去。
十几日的功夫就在忙活中过去了,除夕这夜庄里摆了家宴。花舞随侍在白真身边,看着这一番其了融融,言笑晏晏,有种晃然隔世的感觉,心里有如尘埃落定般的宁静。浅淡的笑挂在嘴边,在灯光映衬下,比妩媚又多了几分沉静。
荀子不喜热闹,白真身体又不好,不多时两人便离了席。庄内弟子见两位师尊走了,都过来拉花舞喝酒行令。花舞推辞不过,只好和他们喝了几杯。伏念看了直皱眉,一个女子怎地如此放纵!看着人群中她巧笑嫣然,闷闷得把手中的酒灌下去。
颜路怀里抱着吃了两杯酒就醉倒的子房,笑着说:“子舞这一来,庄内热闹了不少,多了许多生气。”伏念抬眼看她,却见花舞又跳起舞来,说:“是搅得这里不得安宁吧。”想到每天中午配饭时弟子们一口一个“子舞姐”,伏念心里便不爽利。颜路深只伏念不易亲近,可子舞的性子谁都喜欢得紧,说到不得安宁,谁能比得过怀里这位,倒是子舞管起子房来也有一手,有一阵子没见他上窜下跳了。“我现抱子房下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颜路无奈,告辞道。伏念应了声,看颜路走出去没多久也离了席。花舞在人群中看伏念走出去,心里、竟有点落莫…
除夕一夜,三省院闹到很晚,残羹冷炙有免不了花舞收拾。伏念晚间睡不着便起来散步,见三省院还亮着灯,就走了过去。只见花舞一人收拾着家宴残局。木簪绾住的发髻上垂下几缕发丝,进庄这么久,她一直用这个木簪,那日白真送她支玉的也被她婉拒了;深紫色窄袖罗裙的袖子被挽到手肘上方,她不愿意换儒服,说是宽袍大袖干活不方便,白真也就许了她。伏念想着花舞来庄里的点滴,不防花舞收拾好东西向这边走来。
“大师公?”花舞问了一句。
伏念猛得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说:“子舞,那个、新年快乐。”
花舞听到这话,渐渐笑起来,颇为意外地说:“谢谢,大师公。”声音里的欣喜怕是她自己也没听出来。“你以后也别叫我师公了。”伏念淡淡地说。
“为什么?”花舞不解。“你叫二师弟是…”伏念不知该如何说,明明刚才是怕尴尬才说的啊,怎么出口就是这句呢?脸上挂了些恼怒。“那,伏大哥?”花舞小心翼翼地问,“我叫你师弟们是颜二哥和小良,这样叫,辈分该对了吧。”
伏念不知该说什么了,算是默许了,匆匆道了别走了,花舞看着他的背影,“伏大哥”笑意从嘴角弥漫开。
初一早上,白真和荀子为张良行了冠礼,颜路把张良的头发用花舞新织的紫色锦缎束起,眼里满是宠爱,花舞在一旁笑得开心。伏念看着这一幕,想起自己那严肃到极点的冠礼仪式,也许,子舞她,真的为这里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