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簸箕里面条所剩无几。那驼背老汉佝偻著身子揭开面缸,只见他左手转了个半圈,在空中一晃而过,右手执瓢在水缸中舀水,顷刻之间不知往复几次,只觉眼花缭乱。片刻后只见面盆里盛满面粉和清水,分量分毫不差,地上竟也乾乾净净。左慈心下一惊,那面粉细白滑腻,清水更不必说,那老汉手中不停,地上竟没落下一点水渍面粉,只这手上功夫,便必不简单。当下心中暗暗奇怪,不知这面貌粗陋的驼背老汉是甚麼来头。而郭嘉和司马懿见了这老汉这般杂耍似的功夫,大感兴趣,停箸拍手笑道:“师父,这门功夫好玩,我也要学。”
那老汉双手在面盆里揉捏几下,将面团倒在砧板上,双掌一合,将面团压成条,跟著右手执刀,刀功飞快,将那面团切成细细的面条,加水下锅,只半盏茶的工夫,便又端出两碗热麺来。郭嘉见了,觉得甚是好玩,跳下竹凳跑到那老者身边笑道:“老伯伯,你这是甚麼功夫?教教我好不好?”那老汉笑笑,并不回答,只又捡起旱烟来抽。
这时棚子里突然走进一人。只见那人一袭黑衣,红锦镶边,腰间佩剑,头罩一个大斗笠,四围黑纱垂帘,瞧不见面目;但见她身段婀娜,当是女子。那驼背老汉见她进来,眉间微微一皱。那黑衣女子走进来,在左慈身旁一桌坐下,道:“店家,来碗麺。”
这声音既不若少女的清脆,也不若平常女子的柔媚婉转,只是清冷无比,教人听在耳里不由得冷冷打个颤。那老汉又抽了一口烟,道:“今日没麺了,姑娘请回罢。”司马懿看向炉灶边的簸箕,心道:“面条明明还有不少,怎麼那老伯却说没有了?”那女子听了,身子一顿道:“我好意相求,不过是一碗麺,店家也舍不得吗?”那老汉仍道:“我已说过没有,姑娘不必多问。”那女子猛地转过头来,著然低声道:“店家岂不闻‘尺布斗粟’之事麼?”驼背老汉默不作声,只抽了几口旱烟,半晌叹道:“昔张季鹰在洛见秋风起,而思菰菜羹、鲈鱼脍,姑娘还是莫要费心了。”那女子哼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司马懿浑然不知二人打的甚麼哑谜,拉拉左慈的衣袖低声问道:“师父,他们说的甚麼?”左慈听这两人说话,心知是江湖恩怨,自己不便过问。当下只敷衍司马懿两句,放下些银钱,招呼郭嘉走出茅草棚子去。
三人走出一盏茶的工夫,便看见一座破庙。庙门古朽,结满蛛网,红漆都变作了灰漆,周围的围墙也已坍塌大半。左慈伸手推开庙门,一片灰尘扑面而来,只见庙堂之中立著几个牌位,牌位前散著一地的香炉和油灯。此时日头已落,这庙宇虽然破旧,但大殿结实,毕竟能遮风避雨,今晚只能宿在这里了。
北地西风寒冷刺骨,纵是关上了庙门,仍抵不住刺骨的穿堂风。左慈对郭嘉和司马懿吩咐了几句,两个孩子去林中拾了些乾柴,没费多大功夫便架起火来。三人围在火边,倒也并不觉寒冷。左慈又拨拨火堆,看向门外天色道:“好啦,睡罢,明早还要赶路。”
行了一天的路,到底是累了。郭嘉和司马懿将牌位前的几个蒲团拖了过来排在一起,侧身而卧。两个孩子自幼虽左慈走南闯北,倒也不是什麽娇贵身子。司马懿睡在郭嘉身边,郭嘉背对著他,司马懿瞧不见郭嘉的脸,又想起白天郭嘉生气的模样来。睡了一会儿,心中只愈发不安,偷偷抬起半个身子想看看郭嘉的神色。只见郭嘉眼睛紧闭,呼吸平稳,司马懿一时倒也不知他睡著没有,想了想,轻声道:“奉孝,我今天早上看到晨曦了,大漠的晨曦好漂亮,我明天带你去看好不好?”郭嘉却没做声。
司马懿又躺下来,不知郭嘉是睡著了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不搭理他。这麼一想,便更是辗转反侧了,心想:“奉孝因为我弄死了他的小狐狸,才这麼生气。我若是趁他不知道的时候捉了一只回来,他一定欢喜。”想到此处,顿时睡意全无,竟觉得是个天大的好主意。司马懿蓦地睁开眼睛,看看身边郭嘉仍是一动不动,左慈也坐在火堆旁阖上双眼,只悄悄爬起,运起轻功向门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