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想起三十三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是隋大业十三年，我还叫做李世民，十七岁。
那一年我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传奇的事情。虽然这些事情不会载于正史，当我知道他们都是真实发生的。
结界，妖魔，封印，仙人……
是的，仙人。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成为那些神秘飘渺的仙人。他们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呼风唤雨，变化万物，长生不老，逆转时空……
现在是贞观二十二年七月，我叫做皇帝陛下。
金飚门外立着炼丹的冲天炉，即使是夜晚也耀如白昼，炉中熊熊烈火，成日成日地烧着珍稀的药材与矿物。
“那罗迩婆娑呢？”我倚在榻上懒洋洋地问。“他不是说，今晚要给朕拿药来吗？”
“那罗迩婆娑大人就在门外。”内侍悄声说。
“宣。”
两个内侍对望了一眼，有些尴尬：“那罗迩婆娑大人被长孙大人缠住了，怕是进不来……”
“辅机还在门外？”我皱起眉头。“跪了一整天？”
两个内侍噤声对视，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把宫门打开，让他进来，我要听听他还想说些什么。”
殿门轰然拉开，白发萧然的长孙无忌抢了进来。
“仙山路远，凡人难至，那罗迩婆娑无非一个番僧，有甚能耐取得仙药来？何况神鬼一说，实属渺茫，这来路不明的金石着实可疑……”
我皱起了眉头。“那罗迩婆娑乃是仙使，辅机不可轻慢。”
“不过一妖僧！世上何曾有仙人！”
“辅机何乃过于自信。”我大笑。“谁说世上没有仙人！”
“陛下，怪力乱神，怎能当真！”
“朕是亲眼见过仙人的！”我打断了他的话。“朕曾与仙人共登通天之台，仙人对朕说，天下万民，尽在朕的手中，望朕善自为之——”
长孙无忌猛地抬起头。“自太原起兵，臣即从龙高祖，十余年东征西讨，始终随侍陛下，何曾见过陛下与仙人同游！”
“就是在起兵之前！”我支起了身子。“那一年，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还是太原留守呢！”
“就算真有仙人，亦是远在海外，这那罗迩婆娑又怎敢妄称仙使！”
“大胆！”我厉声斥道：“那罗迩婆娑持有仙物，怎能有假！”
“番人多有术法，或许只是用幻象迷惑了陛下……”
“朕焉能被他们轻易迷惑？不必再说，退下吧！”
两名内侍适时地踏前一步，挡住了长孙无忌的路。“长孙大人，陛下要休息了。”
长孙无忌恨恨地转头，正看到那罗迩婆娑从殿外走进，手中还捧着一只金盘。他悚然一惊，转头又看向我。“陛下不可轻服这妖僧的药啊！”

“他确实是仙使！”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是真是假，朕还认得出来！”
不错，登基这二十年来，无数的术士曾匍匐在我的面前。他们自称来自遥远的蓬莱或瀛洲，向我进献过仙丹灵药，言之凿凿地称这些东西可以赋予我永恒的寿命。
但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与真正去过仙山岛的人相比，他们的话漏洞百出。我拒绝了一批又一批的道士，所以群臣一直都认为我是个贤明的君主。
只有那罗迩婆娑……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他不一样，他可不是那些冒牌货。
两个月前，他沿玉阶步上金殿，气度轩昂。我嘲笑地问他：“那番僧，来自何处？”
“区区自仙山岛天外村而来。”
有臣子哗笑。“从不曾听过仙岛上有甚村子，敢情仙人也是种地的么？”
但是“仙山岛天外村”这六个字，却像一根针一样刺进了我的耳朵，让我一下子就惊觉——这可不是一般人知道的地方！
“天外村这名字倒是甚妙，敢问村中也有人家水井么？”我不动声色地问。
那罗迩婆娑的回答毫不迟疑。“岂止有人家水井，连水井里都有人家。”
哄堂大笑，几个朝臣几乎捶了地。“井里住的莫非是水仙？”
但我却觉得一阵热血涌上心头——他说的全是真的，这些东西，当年那陈姓少年也曾告诉过我！
“听说仙山岛备极广大，天外村不过是区区一隅，岛上尚有奇树‘建木’，可是真的么？”
那罗迩婆娑微微一笑。与他对视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觉得一刹那间被他的眼光看透了。
“陛下大概还不肯相信。”他微微躬身。“既如此，容我将此物呈上，陛下一看便知。”
内侍从他的手中接过一根什么东西，转身上殿，捧交给我。四周哄笑之声大作。“那番僧！欺我神州中原没有糖葫芦么！”
四颗溜圆的山楂穿在一根细棍上，却不是糖葫芦是甚！
但是这根糖葫芦似乎有些异样，上面隐隐流转着奇异的光芒，看上去非常……呃，诱人。我忍不住咬了一口。
“陛下！”阶下的长孙无忌大惊失色，出班趋前数步：“不可——”
我压根就没听见他说什么。在咬下那一口果肉的时候，我脑袋里“嗡”地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充满了。
是记忆啊。这些年的记忆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满满地塞了一脑门子。
四岁那年跟着为官的父亲去了荥阳，十五岁的时候娶了辅机的妹妹。十八岁随父亲起兵夺取天下，二十七岁的时候亲手拉开弓弦，箭头穿透了大哥的咽喉，从那之后，大唐的年号就改成了贞观……三十五岁那一年平定了吐谷浑，四十六岁，大唐的铁骑踏入高句丽……
每一段记忆都如此清晰，像是被水涤洗过一遍，条理清晰地列在脑子里。
“此物名为‘神秘果’，是仙家特有之物。”那罗迩婆娑说。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震惊而呆滞，不然他不会发出这种强忍着笑的哧哧声音。
难道上天眷顾，真的让我再结仙缘？

“妖僧！”长孙无忌的大喝声打断了我的回忆。“今日决不许你接近陛下！”
我一惊，转头看过去，原来殿内已经演上了全武行。长孙无忌合身扑向店门口的那罗迩婆娑，一扑不中，索性夺过一名宫门值守侍卫的佩刀，追着那罗迩婆娑举头便砍。
他一刀砍中那罗迩婆娑的光头！
“辅机！”我吓得大叫一声。
但并没有血溅出来，那罗迩婆娑的身影像是镜子一样碎裂消失了。
“哎？”我也吓了一跳。难道真是妖僧？
“雕虫小技耳。”忽然间，另一个方向有人轻声说。“这叫借物代形。”
我转过头去看刚才那罗迩婆娑站的地方，那里只有一只碎裂的金盘。
长孙无忌震惊地看着地面上的碎片，他的刀只剩下一个刀柄。那罗迩婆娑笑着举起了手里的东西：“还好大人手下留情，不曾砍碎这药瓶。”
其他侍卫们适时地冲了进来，将长孙无忌拖出了太极殿。我有些于心不忍。“不必为难辅机，关上宫门便是。”
“龙体贵重，怎能擅自服饵！”门外的长孙无忌的声音几乎要撕裂了，他长跪下来向着宫门连连叩首，隔着冲天炉的烟雾，仍能看到玉阶上溅开的鲜血。“陛下奈何不为宗庙苍生自重！”
我笑笑，随意挥挥手，两名内侍悄然掩上了太极殿门。
“陛下请用。”那罗迩婆娑躬身递上了拔开塞子的白玉药瓶。我将药瓶往手心里一合，一颗丸药滚了出来，光华隐隐，在掌心里转动不休，我伸手拈起，只觉触指生凉，馥郁扑鼻。
“这是我为陛下炼制的仙丹，以‘延胡索之花’、‘博落回之根’‘五色石南叶’、‘不老之泉水’等物共制，天下只此一粒。陛下趁今夜月明服之，即可脱离凡尘，羽化登仙。”
“等等，今夜？”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应该啊！李淳风为朕推算过，他说朕寿当八十九岁……”
“李淳风。”那罗迩婆娑微微笑了，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他的笑有些像狐狸：“小儿耳。”
“朕便等到八十九岁再服何如？”
“不瞒陛下。”那罗迩婆娑道：“此物炼制过程中，加入了一枚‘轮回盘’、如果逾时不服便再无效用。而药材中的那‘不老之泉水’是天山圣树之甘露，百年才滴一滴，今日不服，怕陛下等不到下一个百年了。”
“真的没有八十九岁？”成仙虽好，毕竟有些早了。我有些不甘心地将丹药放入口中。不料那丹药竟似活物一般，咕噜噜滑进嗓子眼去了，倒把我吓了一跳。

见我服下丹药，那罗迩婆娑微微笑了起来。“恭喜李公子得证大道。”
“等等，你怎么会叫我李公子？”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个名字已经三十三年未曾有人提及了。“你是谁？”
那罗迩婆娑笑而不语。他举袖遮面，然后放下了袖子。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个面目平凡，肤色黧黑的光头僧人不见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白皙清癯的面孔，细长的黑眼睛蕴着笑，眉心处有一颗醒目的红痣。
明月朗朗，我认出来了！
“你，你……”
他不是什么那罗迩婆娑，或者说，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什么番僧那罗迩婆娑——
他就是三十三年前我见过的那位青衣仙人！
我一时间震惊得不能自持。“仙人！朕曾助你登上天界，你为何骗朕！”
“怎能言到一个骗字。”他的嘴角挑起来。“李公子可还记得三十三年前那位与你共有真龙之气的虬髯张兄？”
“张大哥？”我当然记得。“他曾与朕在太原对弈，后来李淳风称他真龙之气稍逊，他便飘然远去……”
“正是此人。”仙人点头。“是他托我来接公子离此俗世的，人间烦扰，用了些小伎俩，李公子见笑了。”
“这么说来他已经成仙了吧？”我激动起来。“他一切可好？”
“李公子稍安勿躁，你很快就会跟他一样了。”仙人淡淡地笑。
“怎么，这么快就要成仙吗？”我想站起来。但是突然间，我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它们僵硬得好像木桩一样。
仙人俯身把我扶到榻上。他的身上有股奇怪的气味，我忍不住要打喷嚏，幸喜口鼻还灵便。“哈啾！仙人，这是……”
“服丹后的自然现象。”仙人镇定地答：“很快就过去了。”
“啊！”我忽然想起来。“糟了，朕是不是忘了留遗诏？”


不等仙人回答我，宫门外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一群人在外面闹哄哄地喊：“陛下！陛下龙体如何啊！”
我自然是没办法起身去开门的，仙人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可恨刚才又把内侍全遣散了。
“把门砸开！“似乎是李淳风在宫门外死命地喊。“出事了！刚才我夜观天象，发现客星侵入，帝星猝然崩落……”
撞门的声音愈来愈大，连雕梁上都落下簌簌灰尘。终于轰隆一声，两扇宫门向内倒下，内侍和宫女们惊惶地涌了进来，像一群营营的蜂，有人高喊着传太医，有人放声大哭，有人已经喝令侍卫，要把他们眼中的这妖僧擒下……
“住手！”我拼全力大喊了出来。“退下，不可为难仙人！”
内侍们惶惑地住了手。我在他们面前依然是天子，虽然眼看着都硬了。
“过来个人，听我说话……”我急于宣布遗诏。“我将帝位传于九子李治……”
“陛下！”有个人扑到我的榻边。听声音似乎是老长孙。
“我有天下，多是辅机之力。”我已经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治登基之后，务须……”
“臣……”扑到榻前的长孙无忌颤声道：“臣不敢领命……”
“朕，朕是登仙去了。”我挣扎着说。“辅机不必惊慌……朕要跟仙人去仙山岛了！”
“陛下！”长孙无忌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你真是糊涂啊！”
我不屑于与他争辩了，只是挥了挥手。“辅佐吾儿李治便是……”
真是的，眼看羽化登仙就在眼前，老长孙还这么啰嗦，谁能受得了呢？
然后一切喧嚣都旋转着远去，世界陷入了永恒的黑暗。在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向下俯视，看到自己的躯体躺在雕花的龙床上，已经安祥地阖上了眼睛。

只有我这个灵体飘飘荡荡地悬在半空之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脚下似乎浮现出一条路，我试着走了几步，脚下传来空洞的回音，这路实在让人不踏实。
“仙人，仙人？”我有些紧张，毕竟登仙可是头一遭，四周黑洞洞地什么也看不见，怎么才能上了仙山岛？“能不能搭把手？点个火也成……”
“陛下见谅。”仙人的声音很是飘忽，似乎忽近忽远。“幽冥之道，向无明火。”
“什，什么？”我吓了一跳。“幽冥之道？”
“嗯，陛下由此继续前行，喝过孟婆汤，便可轮回转世了。”
“不是成仙吗！”我大叫出来。
“陛下此生阳寿已尽。”仙人在黑暗里哧哧地笑。“来世吧！”
“仙人不是说受那位张大哥之托，为他完成嘱托吗？为何骗我！”
“实实不曾骗你。”仙人干笑。“他的毕生夙愿，就是让我在李公子年迈昏暴之时，将你带回地府，好还人间一个太平罢了。”
我大怒。“好个杀才，还我命来！”
“哈哈哈，李公子。”这一次，仙人的声音出现在背后。“就到这里吧，前面的路，恕古月圣不送了——”
跟着屁股一痛，似乎是这仙人在身后飞起一脚。我身子一轻，便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然后你就这么摔下来了？”奈何桥边一个亡魂充满遗憾地问。“没跟他搏斗一阵？”
“嗯。”另一个亡魂哀怨地点头，端起了孟婆汤。“只好来世再找他算账了。”
“等等等等！”先前的亡魂显然有些八卦。“再多讲讲那仙人的样子，也让我等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那仙人，”亡魂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嫌恶地抽抽鼻子。“不知怎地，一股狐臊气。”
【THE END】

注1：虽为小说家言，但故事中所引的历史人物名称，官职，事迹，年代俱为真实发生。海外方士那罗迩婆娑确为李世民之御医，而李世民亦是服他的“仙药”而死。长孙无忌虽经劝谏，终究无力挽回，之后李治即位，是为高宗。
注2：本篇为被簪子君艾特之后的奉命产物，五小时速成品，纯属恶搞，并无品质保证，尤其不可视为古李CP。
注3：真的，我总觉得古月圣身上会有一股狐臊气！

凌晨3:45……大家晚安。
捏造一个渣同人后悄悄爬走……

李世民好像没去过仙山岛吧。。。是听仇妹说的？

看到最后四行顿时笑到不行……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有爱

嗯，仇妹向他描述宇文太师如何如何的时候，一定会提到仙山岛啦。

玩游戏的时候我就脑补过这个场景没想到微澜君写粗来了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