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目睹师父撅枪的关一龙和孟二奎长大了。
其实说到底,整部电影就是很简单的四个字:冤冤相报。如果没有一个人来喊停,那么就是两个字:死局。
电影用了不小的篇幅来描述两个小孩的兄弟之情。调皮捣蛋让人忍俊不禁,一起受罚相互扶持却让人心生温暖。很俗套地拍摄手法,在对拆招数中,小孩变成了两个英俊青年,背景是漫天大雪,余胜英笑了。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
直到他们离开那栋房子,我才知道原来那么多年,他们一直生活在深山里。关一龙和孟二奎在漫天大雪中回望那栋燃起大火的房屋,是整部影片中让我最难忘的镜头。
“人生思旧日。”这是龚自珍的诗,不知道当兄弟二人在大上海的声色犬马中,在蒙蔽双眼的仇恨中,在让人眩晕恶心自卑的爱情中,是否会想起那十年深山,那离开时的漫天大雪。
说到这里,忍不住插一句,我并不认同简介里那句“余胜英从此一蹶不振”。这倒有点武侠里高手归隐山林只为最后一个心愿的意思。
余胜英的心愿,大概就是把余派武生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所以在踢馆的宣传报纸上,我特地去注意了一下,隐约看到“余派武生”的字样,记不太清楚,也许是关一龙挂牌后的宣传?总之他们还是把师父的名头打了出去。
我以前不知道元彪可以演出这种“一代宗师”的感觉,甚至他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也变得有腔调起来。
兄弟情的高潮则是挑战岳江天那场武戏。
《大武生》的动作导演是洪金宝,香港武打电影黄金时代的代表人物。
岳江天描了楚霸王的脸谱,席木兰站在方桌摞成的高台上为他击鼓。
关一龙长枪,孟二奎双刀。在破了大旗阵之后,兄弟二人终于迎来了和岳江天的正面相对。
关一龙使长枪,孟二奎持双刀矮身于关一龙的长枪之下,进可攻退能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两人的兵器优势和十年相守拆招的默契,几乎发挥到了一种极致。
当真需要击节赞叹。
小时候读演义小说,比如说《杨家将》或者《呼家将》,隐约记得有长枪掩护双刀的武打描写,洪金宝让这种描写在屏幕上成了真。
这是我心目中,整部电影最精彩的一场打戏。
因此一战,关一龙在上海滩扬名立万,成了角儿。他真是那种飞扬跋扈的青年,整个人都带着世家子弟的匪气。所以后来说他的身世,我居然有几分相信。他和孟二奎是不同的。孟二奎还是会让我想起龚自珍的诗: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既壮周旋杂痴黠,童心来复梦中身。即使是在笑的时候,整个人还是不够舒展,年轮像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尽管总是说些很天真的话,总是巴巴地啥事情都把师哥抬出来,却不是真正的天真,真正的年少。
传统的“忠信仁义孝”,与传统的“可同患难,不可共安乐”相冲突,这都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传统和经验,高晓松就想写这样的故事。
后来兄弟二人兵戎相见,让人想起那两个初入上海滩的“土包子”,捧着烤红薯吃的不亦乐乎,一边抱怨上海的东西有点甜,应该加点蒜。
这时候,高晓松骨子里的文人情怀又凸显了出来。他让孟二奎一个人去买烤红薯,寒夜里蒸腾起的热气和当初一模一样,只是他身边不再有师哥。
《那时花开》里有这样一句台词:“后来,我们从未谈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再后来,我们分道扬镳,发誓不再提起往事。欢子就象从我们手指间流走的那种叫作岁月的东西一样,偶尔还会涌上心头。”
你能说关一龙没有爱过席木兰?但是兄弟二人的冲突绝不会因为席木兰而起。
这是高晓松和很多导演的不同之处。
我们看过了太多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兄弟之间因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高晓松表现出了另外一种感觉。席木兰不是一个附属品,也不是一个工具,她是和一龙二奎并肩站着的一个人,他们三个人在下一局棋,落子无悔。
第二精彩的武戏,便是这三个人一起演的《安天会》。孙悟空,青龙,白虎,哪吒……人物不断地切换,每一个人脸上都涂着浓厚的油彩,目光闪烁,镜头飞快地掠过,几乎分不清他们到底是谁。锣鼓急促地响着,然后戛然而止。
如果可以,希望时间定格在这个时候,三个人不是对手,不是仇家,而是悬崖峭壁上命悬同一线的天涯沦落人。
影片的最后,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醒来,黑色的背景上打出白色的字幕,《如梦令》响起。高晓松在监狱里写了主题曲的歌词:还在风雨里挥舞的青锋长剑,还在岁月里奔跑的痴心少年,那流过血的舞台,从来就没人离开,没人回来。
在看到电影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如梦令》这三个字,和电影到底有什么关系,歌词也并不是按照那个词牌所规定的格律所写。而在电影结束后,我觉得《如梦令》这三个字确实是值得细品的。
一切由恨起,由爱终。
对于京剧,对于师父,对于彼此,上海滩的繁华,成角儿,万人簇拥,金色的唱片机,烤红薯的热气,席木兰,“武生泰斗”的金匾。都像是一场梦,只不过这场梦让他们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结尾处,高晓松的文艺情结又来作怪,兄弟二人坐着电车离开,旁边就是窗子,风吹进来。他们说起下山前师父交代的事情,微笑,带着惆怅。少年终于长大了,梦也醒了。
“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忧伤开满山岗等青春散场,午夜的电影,写满古老的恋情,在黑暗中,为青春歌唱。”——高晓松《恋恋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