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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
阿环一定意识到了那些探头的存在,我只能平静地说:“嗯,别担心,那些眼睛不会伤害到你的。”

她摘下白色的帽子,绕过了地板上那个白色的五角星,径直走人苏天平的卧室。她小心地环视了一圈,说:“你经常把陌生女孩带到家里来吗?”

“不!从来没有。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接下去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实在说不出口,是说“我只是可怜你这个雨中的孤魂野鬼”,还是说“我要把你关在这里审讯你”?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水杉树枝不断摇晃着抽在玻璃上。她走到窗前看着玻璃上红色的◎,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走到她身后问:“你认识这个符号吗?”

阿环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总是要折磨我?我憋不住继续问道:“那你认识这个房间吗?”

她回头看了看,目光闪烁着说:“也许我认识吧。”

我点了点头,打开抽屉拿出那叠明信片,放到她面前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拍的吧?”

“是的,我怕别人会忘了我。”

一个害怕被人遗忘的幽灵?苏天平还真猜对了?

“你害怕被人遗忘?或者说被这个世界遗忘?”

忽然,阿环的眼神又变得凌厉无比,她斜睨着我说:“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又是这句话!她在面对苏天平的镜头时,说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七天,现在十多天都过去了,她居然还在说自己就快要死了。

我冷冷地回道:“你到底要死多少次?”

“生多少次,便死多少次。生一次不多,死一次不少。死即是生灭,生即是死灭。”

她青色的嘴唇缓缓嚅动着,就像是在念什么经文或咒语,声音抑扬顿挫而富有节奏,悠悠地飘进我耳朵里,吓得我后退了半步。

虽然像是在听绕口令,但我似乎能听出一些道理,也许世界的生死本来就是如此?

但我立刻摇了摇头,大声地说:“好了。我不管你是生还是死,是人还是鬼,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认识苏天平吗?”

“苏天平?”阿环的目光紧盯着我的身后,仿佛我后面站着个人似的。吓得我紧张地回头一看,可背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听到她淡淡地说,“我好像记得这个名字。”

我又赶紧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没有关系!”

从她神秘的眼睛里,我丝毫都看不出隐藏了什么——她和苏天平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惟一能确定的是,她出现在了苏天平的DV镜头里,而且还和苏天平有过对话,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暖昧的东西,是苏天平的某一场风流艳遇,还是自作多情地引狼入室?对于事实的猜想竟然如此纷乱,就像这迷宫般的荒村故事。

“你知道吗?苏天平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变成了一个植物人。”

“不,他已经死了。”

阿环的语气像这冬天一样冰冷,就像在说一只苍蝇的死。

我的心也凉了一下,原先对她的怜悯也消退了:“你真让人感到可怕。是啊,苏天平现在与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我的意思是说——他失去了灵魂。”

“失魂?”

我喃喃地复述了好几遍,支撑不住坐到了椅子上。

阿环如刀子般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还想问我什么?”

“好了,不要再说苏天平了,我现在问你另外一个人。”

说到这里心跳再度骤然加快了,我只能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话,把那个名字又活生生吞了回去。

几秒钟的沉默。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点不断敲打窗玻璃发出声响,却更显得房间里沉默得吓人。

阿环突然主动地向我走了两步,靠近我柔声地问道:“你想问谁?”

于是,我的嘴唇和舌头背叛了我的心,终于吐出了那个名字——

小枝。

这个美丽的名字,宛如电流从我的嘴巴里冲了出来,一下子击中了阿环的眼睛,让她立刻合上眼皮微微抖了一下。

是的,在苏天平的DV里,阿环曾经说过“你想见小枝吗”这样的话,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太大的诱惑了,我想这才是我寻找明信片幽灵的真正动力吧。

但阿环立刻恢复了平静,睁开眼睛问道:“你认识小枝?”



3楼2006-10-01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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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昼(2)
    随即阿环把卧室门关上了,而且还从里面上了锁,然后她转身对着窗户,探头正好把她的脸摄了进来。

    还是第一次在监控里看到她的脸,感觉和DV以及真人都有很大不同。也许是探头画面拍出来比较模糊,而且又没有声音,有一个奇怪的变形角度,使得屏幕上的阿环有些可怕起来(说实话大概每个人在里面都很狰狞),而没有声音的动作更像是哑剧表演。

    她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是两眼不停地扫视着左右,很显然她注意到了这个探头,走到窗下冷冷地盯着它。面对镜头的脸变形更加厉害了,两个眼睛在中间显得特别大,而身体又显得非常小。

    此刻监控录像里的阿环,简直成了个头重脚轻的怪物。她盯着探头的眼睛,其实也在盯着电脑前的我,感觉就像是在和我面对面。她在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还在对我说什么话,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终于,她转身离开了探头,在苏天平的卧室徘徊了几圈,似乎都没有困顿想睡觉的样子。

    最后阿环坐在了电脑跟前,也就是现在我的位置,探头无法看到电脑屏幕,只能看到显示器不断闪烁着,几乎是蓝色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看着电脑屏幕里坐在电脑前的她,我忍不住也抬起头来,看着窗帘箱里的“眼睛”,大概我在监控里也是同样一副德行吧。

    我不知道阿环在电脑里看什么,只见她不停地点着鼠标,几乎没怎么碰键盘。天哪,该不会是半夜里闲得无聊玩起了游戏吧?或者是在看苏天平拍的那些DV?至少她看不到《明信片幽灵》,除非她知道密码的话。

    既然看不清楚她在干吗,我就使用了快进功能,直到她关掉电脑站起来。我看了一下监控的时间,这时正好是凌晨3点钟。

    在这邪恶的探头里,阿环的表情变得异常诡异,加上那身白衣,简直就是个幽灵。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

    最后,她缓缓地走到窗户前。探头的角度无法对准正下方的窗玻璃,只能看到阿环向前伸出了手,从她手臂运动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在窗玻璃上画了个圈。

    接着她后退一步看了看窗户,似乎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她为什么这么做?也许那个红色的◎本来就是她画的?不过也有一种可能,她只是觉得好奇,在玻璃上依样画葫芦而已。

    这时屏幕里的阿环戴上了风雪帽,小心地打开了卧室的房门。她向黑暗的客厅里张望片刻,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并且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看着探头下空空荡荡的卧室,我立刻把监控画面切换到了客厅。于是,屏幕上出现了客厅探头拍到的角度,我又把时间调整到了半夜三点。

    果然,客厅里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卧室门打开露出的,一个白色的影子闪了出来。但随后门又关上了,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只能见到个灰蒙蒙的影子。

    我立刻关掉了客厅的监控,再把画面切到玄关顶上的视角,还是半夜三点钟的时间。这里可以看到一些微暗的光线,只见房门缓缓打开了,白色的影子“飘”了出去,而大门又重新合上了。

    阿环就这么走了?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为何要不辞而别?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所有的问号全都涌到了我的眼前,让我烦躁不安地站起来,像笼子里的野兽似的不停地绕着圈。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密集了。我转头看了看窗玻璃,那两个孪生兄弟般的◎直刺在我眼中。

    我浑身瘫软,坐了下来。此时此刻,苏天平对我来说已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小枝——我日思夜想的地铁幽灵。

    阿环问我想见小枝吗?也许她本来就知道了我和小枝的关系,明信片幽灵和地铁幽灵之间存在某种默契吧?这荒唐的念头如今已深入我的心底,使我深信不疑了。

    是的,小枝就是地铁幽灵。

    半年多前,当我的中篇小说《荒村》发表不久,我便收到了一个自称“聂小倩”的神秘人物的E—mail,她指出了小说中许多遗漏的地方,还提到许多关于荒村的故事,都是我闻所未闻的。

    后来在表兄叶萧警官的帮助下,我在地铁里抓住了暗中跟踪我的神秘人物——聂小倩。没想到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我称她为小倩,而她那副聊斋里才有的眼神,已将我深深吸引住了。
    


    5楼2006-10-01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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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村公寓》最主要的场景,就是那座叫“荒村公寓’,的老房子,可惜现在这栋房子已被夷为平地,正在建造一幢四十层高的写字楼。

      半年前,我为了查清楚荒村的秘密,不顾一切地搬进了这栋老房子。自称无家可归的小倩也搬进了那里。虽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数日,但我一直睡在三楼的房间里,而让小倩住在二楼收拾好的屋子里。

      所有空关着的古老宅子,总有说不尽的故事与神秘传说,荒村公寓也同样如此。我和小倩经历了许多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发现了许多桩使人无法想像的秘密……

      其实,小倩就是小枝。她明白自己只属于荒村,不属于这个人间,也不可能再和我在一起了。小倩(小枝)终于痛苦地离开了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荒村,但我宁愿相信她仍游荡在黑暗的地铁中。

      是的,我希望再见到小枝,那是阿环给我的最大诱惑。

      现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为了小枝也为了我自己。

      “小枝!”

      我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这是荒村公寓最后的祭奠。

      窗外的雨提醒了我自己正身处何处,于是我回到卫生间里洗漱。然后我来到厨房,找出了昨天中午带回来的面包,这就算是我的早餐了。

      上午10点钟,正当我无法与往事干杯时,门铃声却突然响起,像遥控器一样将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难道是明信片幽灵又回来了?不,我想她不会在大白天出现的吧。

      我跑到房门口犹豫了片刻,但门铃声又急促地响起来。我小心地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外站的人是春雨。

      原来是她啊,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春雨让进了房间里。

      春雨穿着件黑色风衣,伞尖不停地滴着水,她还是那样小心谨慎,仔细地看了看客厅说:“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今天怎么样?”

      “糟糕透了!”

      “是的,我看得出来,你的脸色很差。”春雨缓缓走进卧室,摇了摇头说,“所以我才会来看你。”

      “春雨,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发现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对,我现在已经决定了,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春雨,也许这个谨慎、聪明而坚强的女孩,会给予我许多关键性的帮助。

      但春雨的目光落在了窗玻璃上,那个阿环用手指画出来的◎。忽然,她回头向四周扫了几圈,似乎隐隐发现了什么问题。

      她接着又在苏天平的电脑前嗅了嗅,皱着眉头说:“昨晚这里来过女人?”

      我一下子窘得不知该说什么,她是不是闻到了阿环的气味?或许在这个方面,女孩就是要比男人敏感得多。

      “好吧,我承认!”我躲开春雨的目光说,“但绝不是你想像的那回事,那个女孩其实是——明信片幽灵。”

      春雨吃了一惊:“就是你给我看的明信片上的女孩?”

      “也是你说的在荒村梦到过的人。”

      噩梦似乎又涌上了春雨的心头:“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没错,她的名字叫阿环。”刚念出这个名字,便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回头看看房间说,“昨晚一次偶然的相遇,使我把她带到了这个房间,但她很快就离开了。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6楼2006-10-01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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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脑中就隐隐浮现起了玉指环的样子,那个半透明的青绿色的“环”,甚至左手无名指的关节也隐隐作痛。对了,那一切都是我的直觉,或者是遥远的荒村玉指环的呼唤。

        但事情却越来越复杂了,我越是认为自己离真相更近,眼前的岔路口就越是繁多,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来自于荒村吗?

        现在我惟一能问到的人就是阿环了。

        等一等,阿环——这个名字里不是也有个“环”吗?

        我终于发现明信片幽灵名字的秘密了,或许“阿环”与◎也有某种关系?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管是阿环还是林幽,现在我必须要找到她,把这个问题交给她回答,这可能是我惟一的希望了。

        去找到她,Go,now!

        下午4点。

        我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阴沉冰冷的天空下,又一次来到市中心的那条小街。

        视线穿过淋漓的雨幕,对面就是小小的明信片亭子。

        白天这里会有很多人,但因为这场冰凉的雨,使人气减弱了许多,亭子在雨中显得更为凄凉。

        我相信不会再在里面见到印有阿环的明信片了,于是我继续向前走去,来到那条布满小酒吧的马路。

        来回转了两圈,才看到昨晚那个小酒吧。从外面的落地玻璃看进去,这时酒吧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无聊的家伙在吹着牛皮。

        我悄悄地走进酒吧,确信没有昨晚那秃头酒鬼之后,便找到了一个领班模样的男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林幽的服务员?”

        “有啊,不过她今晚不上班,平时也要到很晚才会来。”

        “她是大学生吗?”

        “好像不是吧,就是个到处打零工的。”领班脸上忽然露出邪恶的笑,他低声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怎么又是这个可恶的问题?我只能强压着不快说:“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情找她。”

        “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她的主意了。”领班瘦瘦的脸上发出青色的反光,居然凑在我耳边说,“这丫头身上有股鬼气,要不得!”

        听到这句让人汗毛倒竖的话,我立刻一把推开了他,把脸沉下来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问你,林幽在这里干多久了?”

        这家伙也有些毛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你是她什么人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昼(5)
        虽然心里很恼火,但我现在有求于他,又不能发出火来,索性就来一次“行贿”吧。于是,我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钱的大钞,悄悄地塞到了领班的手心里。

        领班脸上立刻恢复了春光灿烂,压低了声音说:“谢了,早点这样就没事了嘛。林幽这丫头来了才几个月,她人长得那么漂亮,总能吸引不少客人。不过,谁都不敢对她动手动脚,因为她那双眼睛睁圆了实在太吓人,就像有鬼附在她身上似的。听说昨晚上有个秃头喝醉了,竟然真的对她动手了,没想到却被人英雄救美抢走了,可惜昨晚我不在啊。”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领班的这些话使我沉默了片刻,似乎林幽身上确实有这些特质,我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你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吗?”

        领班掏出手机查找,然后把林幽的手机号码和住址都告诉了我。

        我又一次谢过这个家伙,便躲到酒吧的一个角落里,看着落地玻璃外的城市雨景,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幽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了几下,忽然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Hello!”

        “你是林幽吗?还记得昨天半夜酒吧里那个救你的人吗?”

        “啊哟!是你啊,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她在手机里的声音异常清脆,使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只能试探着问道:“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

        “在手机里吗?好浪费电话啊。”

        “不,我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好吗?”

        电波那头的林幽停顿了片刻,说:“有什么事吗?”

        “一些重要的事情,关于阿环。”

        我特别着重说了最后四个字。

        林幽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我说过我不是阿环,我的名字叫林幽,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终于,我忍不住说了出来:“今天凌晨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故意躲着我?”

        “你把话说清楚啊,今天凌晨我和你在一起吗?你不要乱说话好吗!”
        


        10楼2006-10-01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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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
          其实,小枝一直都在你身边。
          一串细微的声音渐渐飘人耳中,让我再一次从深海中浮了起来,没有那遮天蔽日的海藻,只有房间里柔和的白光。
          在我模糊的眼睫毛间,依然飘浮着那白色的影子,阿环苍白而瘦削的脸庞,渐渐清晰了起来。
          意识终于恢复了,我的嘴唇缓缓嚅动:“刚才的话是你说的吗?”
          阿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此刻我依然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四周全是一片雪白,窗外是沉沉的雨夜。
          一定是凌晨了,子夜时我做了些什么?我的脑子已经冷静了下来,天哪——那个人是我吗?
          我记得当时阿环高声尖叫了起来,可我的耳朵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叫声,而是直接由大脑皮层感受到了的。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缓缓站起来,向她低下了头。
          “我知道。”阿环的眼帘低垂,眼睛里隐隐放出些寒光,“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出去,带你去找小枝。”
          赶紧点了点头:“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好了,你不要自责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然而,我还是痴心不改地提出了问题:“刚才,你说小枝一直都在我身边?”
          “对,她一直在看着你。”
          “是吗?她在这儿吗?”
          我眯起眼睛看着窗户,期望能从窗玻璃上看到小枝的影子。
          “别着急,你会见到她的。”
          “那你能帮我吗?”
          “我不知道——”阿环终于有了些表情,她深呼吸了一口说, “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这句毛骨悚然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的脑子一下子又清醒了起来,因为十几天前她就说自己要死了,如今她还是在这么说。
          我突然靠近了她问:“你还剩下七天的生命?”
          “不!”
          这个回答让我实在意想不到,我傻乎乎地继续问: “那还剩下几天?”
          “我不能说——我怕你接受不了。”
          “Why?”
          阿环摇了摇头:“算了吧,你不会理解的。”
          “为什么你在苏天平面前说,七天之后你就会死去,可现在你却活得好好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回答:“没错。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除了我的小枝以外,就是为了变成植物人的苏天平。”
          “好的,我告诉你——因为我得到了他的灵魂。”
          “什么?你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得到了苏天平的灵魂?”
          阿环淡淡地说:“很不幸,而他则失去了灵魂。”
          “所以他才变成了植物人?”我猛然摇了摇头说,“不,我不相信,不相信你说的一切!把你真正的秘密说出来吧。”
          窗外,烟雨浓重,不知道是凌晨几点。
          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你想要知道我真正的秘密?”
          “是的,现在就告诉我!”
          “你作好心理准备了吗?”
          阿环的表隋是那样奇特,脸庞微微抬起,似乎试图俯视我。
          我不甘示弱,用大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说出来!”
          “既然你如此固执,那我只能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了——其实,我并不是现在的人类。”
          天哪,这个女孩不是人?
          她又一次使人大吃一惊。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前,确实需要有心理准备!
          但我还是要为自己壮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你是明信片幽灵。”
          阿环冷笑了一声:“明信片幽灵?你真是小儿科!看来我只能把那个故事说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故事?”明明都已经腿脚打战了,可我嘴巴上还在虚张声势,“说出来给我听听,或许可以成为我下一部悬疑小说的素材。”
          “好!”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要后悔!”


          13楼2006-10-01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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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3)
            虽然我掩盖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但终有一天被恶毒的女巫发现了。她们强行洗净了我的手臂,露出了一条不见守宫砂的完美胳膊——我的秘密暴露在了女巫和王族们的面前。他们极度惊讶和愤怒,而我却毫无畏惧,因为我早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
            根据天神祖先的规矩,女王犯下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必须以自杀洗刷罪恶。在一个月圆之夜,是我走上神坛实现誓言的时刻,我将用一把石刀割断自己的咽喉。
            在临死之前,我做了最后一次占卜,预言到了一副可怕的景象——那是古玉国的灭亡,被野蛮的异族彻底征服,古老的文明化为乌有,直到五千年后才会被重新发现。
            在完成这次预言之后,我终于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我感到一股凉风窜入了我的身体,然后是热热的血奔流而出。我死的时候,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玉指环,在我的灵魂离开身体之前,我看到自己的血流到了玉指环上……
            我就这样死了。
            我成为了一个凄凉的幽灵,我的身体被埋葬在古玉国的王陵中。在我身边用玉器摆放着“环”的形状,王族还埋了许多奴隶为我殉葬而死,以使我在死后不会寂寞。
            但生与死永远都只是镜子的两面,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下一次生命的起点。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在坟墓中睡了个长觉,我静静地沉睡在泥土中,慢慢地腐烂化为尘埃。
            因为我知道复活的那一天终会来临!
            一个小时过去了。
            当我听完这段五千年前的故事时,早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了。阿环直视着前方,她的目光、神情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良渚女王。
            在这间白色的房间里,在窗外凌晨阴雨的陪伴下,我的眼前似乎拉开了一道电影幕布,那一帧帧古老的景象正在重放——太湖边的巨大城市,天神后代们的奢靡生活,神秘莫测的玉器力量,阴险恶毒的女巫占卜,还有女王与奴隶的生死爱情……
            她不是明信片幽灵,而是良渚古国的末代女王。
            她的名字叫“环”。
            用良渚符号表达就是◎。
            这就是神秘书迷卡片上的“姓名”。
            突然,阿环向我走近了一步,以那女王的目光凝视着我。 (糟糕,她不会把我当做那奴隶了吧?)
            但这时我并不感到恐惧,只觉得周身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笼罩着,然后我听到她开始说话了——不,确切地说是吟唱:
            君与奴兮不同生,
            奴与君兮愿共死。
            生生与死死,
            生死不可分。
            死死与生生,
            死生长相依。
            这一回我总算听懂了她的唱词。这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歌,还带着楚辞里的“兮”,悠悠扬扬地飘荡在雨夜之中。
            当阿环唱完最后一个音符,便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像被抽干了似的倒下了。我急忙扶住了她,仿佛触摸着五千年前的人。
            她在我怀中大口喘息了片刻,好像刚刚经历了死而复生,然后睁开双眼挣脱了我,退到墙角说:“你都听到了?”
            “是的,不但听到了,而且还看到了——那五千年前女王与奴隶的故事。”
            “每一次回忆往事,都会让我重新感受到那一刻:当刀割破我的喉咙,鲜血从切口汹涌而出,染在我的玉指环上!”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了她柔软的喉咙上,隐隐有一道红红的印痕,那是五千年前的伤疤?
            “你没事了吧?”
            阿环捂着喉咙咳嗽了几下说:“现在你相信了吗?”
            “我相信!”
            是的。那可怕的尖叫,那幻影般的画面,还有她那双眼睛,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那个五千年前的故事的真实性。
            世界就是那么不可思议,我的面前站着复活了的良渚女王。
            她深呼吸了一口,又恢复了冷静的语气:“其实,我之所以能复活,还要感谢你呢!”
            “感谢我?Why?”
            “因为你戴上过那枚玉指环。”
            听到阿环的这句话,我左手无名指关节又隐隐疼了起来,似乎那枚带有她鲜血的指环又套了上去。
            我只能咬紧牙关说:“是的,我承认我戴上过那枚玉指环,但后来我把它送回去了,已经回到了它应该属于的地方。”
            “它应该属于我!”
            她说话的样子又一次令人心悸,我只能浑身哆嗦着说:“现在我才知道。”
            然而,阿环的嘴角又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哼,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为什么要在死的时候,让自己的鲜血流到玉指环上?这是一个女巫教给我的秘诀——因为我的鲜血里包涵着我的灵魂,而玉指环本身就具有神秘的力量。当含有我灵魂的鲜血与神奇的玉指环结合在一起时,我的灵魂便在玉指环里永生了。”
            


            15楼2006-10-01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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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这就是玉指环上那摊猩红的污渍千年不褪的原因。”
              “对,这才是玉指环成为千年圣物的真正原因。”
              “因为你哀怨的灵魂,就附着在那血红的污渍里。”天哪,左手无名指的关节更疼了!仿佛有一枚无形的指环正越箍越紧,于是我抬起了那根手指。“你看一看这根手指吧,在半年前的荒村公寓里,它曾经戴着玉指环许多天,你的灵魂也曾经在这根手指上吗?”
              阿环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无名指,点了点头说:“是,我当然认识这根手指。因为玉指环既是我的灵魂,也是我的身体——你的手指穿过了我的身体,而我则紧紧地拥抱着你,越来越紧,越来越热……”
              “你抱得是那样紧,死死地缠住了我的手指,竞不肯让我将你拔下来——”
              “因为你让我渐渐地苏醒了——在我死以前的那个夜晚,三百岁的老女巫告诉我:只有男人手指的温度才能使我复活!”
              我的手指已经被她捏得发红了,使劲挣扎了出来,我颤抖着揉着自己手指说:“所以你说是因为我?因为我手指里的血液,使你重新感受到了男人的温度?”
              “对,这就是我从玉指环中苏醒并复活的原因。”
              阿环没有继续逼迫我,反而后退了一小步,微微仰起下巴看着我。
              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良渚古国的末代女王,竟是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重新获得了生命?
              这是幽灵复活?还是凤凰涅檠?
              我也战栗着后退了半步,身后就是冰凉的窗玻璃,雨点正隔着玻璃打到我背上。
              但是,我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告诫自己绝不能再退让了,一定要把所有的问题弄清楚:“既然你都已经复活了,可为什么又说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呢?”
              “因为那个老女巫告诉我:复活的日子只能有七天,复活七日之后,我就会再度死去。”
              “那你该怎么办?”
              “想要延续我复活的生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阿环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摇了摇头说,“得到另一个人的灵魂!这样我就可以再延续七天生命。”
              突然我一下子都明白了,为什么阿环要在DV镜头前,对苏天平说自己只剩下七天生命?因为七天以后正是夺取苏天平灵魂,使他变成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的日子。
              “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夺走了苏天平的灵魂?”
              “是的,你一定看到了我对他说过的话。其实,那天我刚刚夺走了一个男人的灵魂,便又遇到了苏天平这个冒失鬼。”
              “可还是只有七天……七天……”突然,我感到后背心窜进了一股冷风,彻骨的恐惧瞬间贯穿了全身,我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推理,“就算你夺取了苏天平的灵魂,但还是只有七天的生命,现在已经过去了——”
              “恭喜你终于想通了!”
              还没等我讲完,阿环已说出了这句无比冷酷的话。
              刚刚理出头绪的推理又变成了一团乱麻,我傻傻地看着阿环却说不出话来。
              她对我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可我就像被定住了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我听见关门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追了出去,可阿环都已经跑下楼去了。
              我赶紧抓上伞,飞快地跑出这黑与白的“家”,只见在楼道的尽头,似乎晃动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不能让阿环跑了,因为我还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没说完。
              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梯,但在楼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只有黎明前的凄风苦雨,洒落到绝望的眼睛里。
              阿环真的跑了。
              我大声地喊了出来,但只从远方传来阵阵回音。天明后便是茫茫人海,叫我到何处去寻找她?
              现在凌晨5点多钟,我撑起伞走到雨中的马路上,茫然地看着城市的街景,四周除了雨声外一片寂静,所有的人们都还沉浸在被窝的梦乡中。
              于是,我又想起了最后那关键性的问题——
              就算阿环夺取了苏天平的灵魂,但她还是只能延续七天的生命。也就是说从苏天平出事那天起,七天之后阿环还是会死去的。而苏天平是在五天前出事的,那算下来阿环也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
              所以,她必须要再夺取一个人的灵魂,才能使自己继续活下去,再苟延残喘一次七天的生命。
              阿环实际只剩下两天了,她会选择哪个人的灵魂呢?
              是的,两天后还会有一个人,如苏天平那样失去灵魂,变成一个可怜的植物人。
              半年是多少天?一百八十天左右吧。
              半年有多少个七天呢?大约有二十六个七天吧。
              我不得不推导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结论——在半年来的二十六个七天里,阿环至少已带走了二十六个无辜受害者的灵魂。
              那么下一个植物人会是谁呢?
              或许两天以后,就会见分晓。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也是阿环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突然,我从路边的水洼里,见到了自己黑色的倒影……


              16楼2006-10-01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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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村归来•第六日


                天亮了。
                几十分钟前,我刚从阿环住的楼出来,撑着伞在雨中茫然地走着。
                天空从拂晓的紫色,渐渐变成雨天的青色,四周也开始多了些人,这个
                巨大的城市终于苏醒了。
                忽然,马路前方出现了地铁标志,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便下意识地走入了地铁站。 
                也许太早了吧,离上班高峰还有一会儿,清晨的地铁站里没多少人。
                地铁——这是对我来说太熟悉的地方,这里并没有一般人眼中的浪漫情调,更多是生活的残酷与忧伤。
                然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卡进入了验票口,缓缓走下清冷的站台。
                早班列车还没有来,放眼望去站台上空空荡荡,但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枝的地方。
                那时候我还管她叫“聂小倩”。半年多前就在这个站台上,我故意错过了许多班列车,就这样暴露出了跟踪在我身后的她,结果她被我抓个正着。
                永远不能忘记看到她的第一眼。在地铁站柔和的灯光下,她那《聊斋志异》聂小倩式的眼睛盯着我。而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身世要比聂小倩更为凄凉。
                她无声无息地出没于古老寺庙中,有着披肩的乌黑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美丽狐仙似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忧伤,仿佛是微微划过水面的涟漪一
                如今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命运又是那样弄人,让我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清晨,来到这里重游故地,仿佛又将她揽人了怀中。
                忽然传来地铁的呼啸声,意外地打破了我的遐想。早班地铁终于进站了。
                车门打开,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车厢。
                列车随即带我飞驰了起来,离开站台进入黑暗的隧道中。
                因为刚从起点站开出来,又是清晨最早的时间段,所以平时拥挤的车厢里,现在倒没什么人,甚至还留着许多个空位。
                我站在车厢当.中张望着前后,视线看出去已有些模糊了,只看到车厢尽头晃动着零落的人影。于是我踉跄着向前走去,列车似乎在地下拐了个小弯,几乎把我甩到了地上,我只能拼命拉住栏杆,把座位上的人吓了一跳。
                是的,我正在寻找小枝——地铁幽灵。
                她永远游荡在这地铁车厢中,她不忍离我远去。
                就这么一直向前冲着,如果加上地铁的速度,我可能已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十几秒钟飞出去了数千米。
                最终,我在一节不见人影的车厢里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旁边的车窗玻璃上,隐隐映出了一个女子的容颜。
                在车厢里白色的灯光与车窗外黑暗的隧道间,那张脸幽幽地浮现出来,她黑色的长发依然披在肩后,一双眼睛闪着淡淡的忧伤,那是“聂小倩”才有的眼神。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小枝,你就在我的身后。
                我飞速地回过头来,只见那朝思暮想的影子,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她的眼睛,荒村公寓里的眼睛,进士第古宅里的眼睛,游荡在地铁里的眼睛。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飞驰,带着这双充满忧伤的眼睛一起飞,带着我和她的身体与灵魂一起飞。
                不,这不是幻影也不是臆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肉身。
                她的名字叫欧阳小枝。
                “欢迎你回来,小枝!”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伸手抓住了她柔软的肩膀,紧紧地揽人我的怀中。我闭上了眼睛,只听到她的心在微微颤抖,热气呼到我的脸上,瞬间融化了这寒冷的冬天。
                刹那问,仿佛地铁已驶入另一个世界,四周不再是阴冷的隧道,而是灿烂的满天星斗。银河在我们的脚下流淌,地铁变成了一艘漂浮的船,车窗变成了我们的舷窗,整列车厢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一直驶到宇宙的尽头……
                但是,她不说话。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忽然,她从我手中挣脱了开来,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小枝的脸庞已渐渐地变了,我说不清那样的变化是什么,只感觉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看到了阿环的脸。
                那身白衣使我的心瞬间冰冻住了,仿佛刚刚穿越人间来到天堂,转眼间又堕入了地狱。
                再使劲揉揉眼睛,毫无疑问,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地铁幽灵小枝,而是良渚女王阿环。
                


                17楼2006-10-01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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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洛伊德说过:人类的自负心理遭受过科学的三次重大打击。第一次是哥白尼提出“日心说”,让我们知道了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第二次是达尔文开创“进化论”,证明人类仅是动物界的物种之一,生命并不是由上帝创造的;第三次就是精神分析,告诉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
                  这一章开头的这段话说得多好啊——
                  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在残酷的命运与内心的煎熬面前,人类显得多么渺小。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更需要坚强,哪怕是自己小小的努力,都有可能改变命运。
                  于是,我坚强地读了下去——
                  我是谁?
                  这是人类永恒的斯芬克斯之谜。
                  当你在问自己是谁的时候,也许在你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问着相同的问题。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躺在床上入睡时,会有两个人分别盘踞在你左右两边,你的身体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牌桌,他们在你的肚皮上抽烟、喝酒、打牌。他们时常热烈地交谈着,有时是愉快而兴奋的,有时则是愤怒和激动的,有时甚至会恶语相向争吵起来,最严重的就是彼此交手,直到其中一人杀死了另一个人。
                  到这时你才会发现,你的体内有两个你——或者更多。
                  现在你终于对自己提出了那个问题:
                  我有几个我?
                  是啊,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你?你始终都在团团迷雾之中,这至今仍是一个谜。
                  如果你同时存在着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人格状态,而且每种人格状态交替控制你的思想和行动,表现出不同的性格、记忆、智商和世界观,甚至还能相互交换意见,合作进行各项活动,那么我必须要恭喜你——你是一个多重人格者!
                  《美国精神病大词典》这样定义了多重人格:“一个人具有两个以上的、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是为多重人格。这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
                  多重人格可以有双重、三重、四重……小说里的十七重人格只是概数,理论上可以有n重人格——只要你想有几个你,就有几个你!
                  当然,最多见的还是双重人格。通常其中一种占优势,但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意识不到另一方存在。假如多重人格者告诉你:他正与某个人合作,或者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说不定那人便是他的另一个人格!你体内的各个“你”都是独立的,当其中的一个“你”出现,其他的“你”就自动退场。到底由哪一种“你”来登场亮相?需要遵循“哪种人格最适应当时的环境和需要,就启动和出现哪种人格”的原则。
                  多重人格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因为多重人格是对环境压力的防御,每种亚人格就是针对某种特殊环境的盾牌和盔甲。
                  梦是发现多重人格的捷径。如果你想知道你有几个你,那么你可以在梦中寻找答案。
                  “……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那是博尔赫斯。” 
                  在博尔赫斯许多作品的序言里,几乎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文字。他想要让读者们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作家,是那个天才完成了《交叉小径的花园》、《圆形废墟》、《关于犹大的三种说法》等小说,而不是写这篇序言的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博尔赫斯。
                  由此推理,博尔赫斯可能具有“轻度的多重人格倾向”。很多历史上著名的作家和艺术家都有此倾向,只是很少有人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很多作家和艺术家都有多重人格倾向?看到这里我恐惧地合上了书本,感到心跳已越来越快了。
                  不,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便把这本《梦境的毁灭》塞回到了包里。我冲进苏天平的卧室,迎接我的还是窗玻璃上那红色的◎。
                  我立刻打开了窗户,把头伸到外面呼吸着雨中的空气,但一排排水杉树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只能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
                  林幽和阿环——也是一个人体内的双重人格吗?
                  哦!天又快黑了。






                  又是一个雨夜物语。
                  我撑着黑伞离开苏天平的房子,先到附近的永和豆浆吃了碗面,便趁着刚刚降临的夜色,融入了冬雨中的人流。
                  有谁猜中我会去哪儿?
                  对,我又一次去了那家小酒吧。我希望能再见到林幽,把我所有的疑问都告诉她。
                  晚上8点,尽管外面下着寒冷的雨,但这里仍然是灯红酒绿的世界。我轻轻地推开门进来,幸好那个秃头酒鬼没在。
                  


                  21楼2006-10-01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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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2)
                    忽然,林幽的眼睛大睁得无比吓人,就像被幽灵附体了一般,浑身战栗着倒在了地上。
                    她手中端的酒杯在地上砸得粉碎。
                    随着林幽的意外倒地,周围两个女人立刻尖叫了起来,吧台边有几个喝醉了的家伙,也开始学鬼哭狼嚎起哄。一时间酒吧里乱作了一团,在纷乱的灯光下鬼影憧憧,到处都是女人的哭喊声。有些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着火了,更是高喊着救命往酒吧外跑,可大家都挤在门口谁都出不去了,更有甚者为此大打出手了起来。
                    而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赶紧伏在地上看了看林幽,看来她真的已经晕了过去,怎么叫都弄不醒她了。
                    看着周围混乱疯狂的人群,我只能拼命用双手保护着她,以免别人踩到她身上。
                    这时领班拨开几个酒鬼,冲到我身边问:“怎么了?”
                    我只能大声地说:“不知道。我想送她去医院。”
                    “真是造孽啊!”领班看了看拥挤的酒吧大门说,“我带你从后门走吧。”
                    现在我对这家伙倒有几分好感了。我急忙从地上扶起林幽,但她自己是一点力气都没了,似乎失去了知觉,我只能把她的手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她离开了吧台。
                    领班为我打开一扇小门,我吃力地架着林幽的身体,幸好她的个子不算高。穿过一条黑暗的走道,外面就是马路了,对面的饭店冒着蒸汽,正是我那晚等待她出来的地方。
                    在黑夜的街道边上,雨水毫无遮挡地落到我们身上。糟糕,雨伞忘在酒吧里了。
                    正好有辆空出租车驶过,我赶忙拦下了它,打开车门把林幽放到了后排座位上。
                    我向领班挥了挥手说:“谢谢你啦!我会把她送到医院的。”
                    领班点了点头,便匆匆跑到酒吧前门“救火”去了。
                    我也坐进了出租车后排座位,让林幽枕在我的腿上,然后叫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出租车飞驰着离开了这条街,车窗外是夜雨笼罩的暖昧城市,小酒吧的混乱似乎还没有结束。
                    现在我才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真的把我吓坏了——就因为我的一句话,让林幽晕倒在了地上,结果竟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过想想那些酒鬼和客人们,居然被吓成了这个熊样,只顾逃命全忘了风度和面子,我不由轻蔑地笑了笑。
                    再低头看看林幽,桑塔纳2000黑暗的后排座位上,她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偶尔有车外的灯光照进来,她的脸庞竟然如此安详,就像个睡着了的婴儿。她的头发如黑色瀑布般散开,双手无力地垂在座位上。我的大腿隔着裤子,能感受到她后脑勺的温度,幽灵好像不该有这样的热度啊。
                    我们挤在车厢后部狭小的空间里,再加上林幽是横躺在座位上的,她身上的清香渐渐散发到我鼻息里,任何人恐怕都会心猿意马起来。但我立刻摇了摇头,把脸朝向正前方,只见刮雨器不断在挡风玻璃上运动着。
                    没几分钟车速就慢下来了,我看到路边醒目的医院标志。当司机准备在马路上掉头,要把车子开进医院时,我却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我在哪儿?”
                    她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问道。
                    我赶紧伏下身子在她耳边说:“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林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摇着头说:“不!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
                    出租车已经掉过头来,径直向医院大门开去。我安慰着她说:“你刚才在酒吧里晕了过去,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用不着上医院。”
                    “真的没事了吗?”
                    忽然,林幽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正枕在我的腿上,急忙用力地撑起自己说:“你想干什么?离我远点!”
                    “你不要误会,刚才你昏倒了啊。”
                    林幽蜷缩在座位的另一边,头紧靠着左侧的车窗,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好像正面对着一个歹徒,大喝一声:“不要乘人之危!”
                    正好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司机满脸狐疑地回头望着我,问我要不要下去。
                    林幽低下头喃喃地说:“我不要去医院,带我离开这里。”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只能无奈地对司机说: “对不起,再往回开吧。”
                    司机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大概是说“神经病”吧。
                    出租车又在医院大门口掉了个头,驶入雨夜的街道。
                    我靠近林幽说:“要不要送你回家?我认识你家的。”
                    


                    23楼2006-10-01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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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现在,它首先要吞噬的是一我的梦。
                      难道在这本书里就有了某种预兆?同时我又想起了霍强和韩小枫,这两个可怜人不也是死于噩梦的吗?
                      正当我低头遐想时,林幽已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窗玻璃上红色的◎。
                      她眯起眼睛走到窗前问:“这是什么?”
                      “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
                      “阿环。”
                      林幽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无动于衷,她想了想说:“阿环是谁?我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似乎还隐隐传来某种奇异的响声。我和林幽的脸映在玻璃上,像是幽灵们晚餐后的散步。
                      “好了,再说说你爸爸吧。”
                      虽然我知道这样对她也许很残忍,但我必须要把话题转移回来,因为现在已接近半夜了,等到明天这个时候,阿环七天的复活期限也就该结束了——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林幽依然看着窗外,沉默了半晌说:“我恨他!”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样可怕,像受伤的野兽在囚笼里嘶吼,低沉而充满愤怒,在这雨夜的房间里分外吓人。
                      “你恨谁?”
                      “许子心——我的爸爸。”
                      “为什么恨他?是他一个人把你养大的,他一定非常爱你。”
                      “是的,我知道他非常爱我。”林幽忽然仰起头停顿了片刻,我感到似乎有什么液体滚动在她的眼眶里,“但他却残忍地抛弃了我,独自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你爸爸不一定已经死去,至今也没人发现他的尸体,也许他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甚至就藏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林幽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对我来说爸爸已经死了,在三年前我看到他的遗书那天起。他曾经是那样爱我,我也曾经是那样爱他——妈妈在我出生时就死了,人们都说我是个大灾星,是我的出生杀死了我妈妈。但爸爸并不这么看,他把我看成是妈妈生命的延续,让我跟了妈妈的姓,一直把我当做掌上明珠。除了他去国外进修的那几年以外,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一起度过了十八个年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竟然让爸爸将我抛弃在这个人间,而他自己则去了另一个世界。”
                      忽然,我想起了孙子楚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盯着林幽的眼睛问:“你爸爸出事前有什么反常吗?”
                      她还是用那种冷酷的口气回答:“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好吧,那说说他出事以后的情况好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林幽依然盯着窗外的雨夜,过了许久才回答:“爸爸一直都是我的生命,失去了他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
                      “我能理解,当时你一定非常痛苦。”
                      “不是非常痛苦,而是极度痛苦!”林幽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痴痴地说,“整日以泪洗面,每晚都梦到爸爸的尸体从水中浮出,他的肚子里装满了脏水,成千上万条蛆虫在他肚子里游着,一个恶魔从他脑子里爬出来,对我露出了狰狞的笑脸。”
                      虽然她的这段话使我产生了强烈的恶心感,但我还是靠近了她一步:“那年你正好十八岁,是不是高考那年?”
                      “没错。我爸爸是三月份出事的,没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本来我很有可能考到全校第一名,但爸爸的变故让我脑子变成了一团空白,我一个单词也背不下去,一节课也听不下去了。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过了几个月,我整夜都守在家门口,期望爸爸能够突然回来,一直到高考的那天。”
                      “所以你高考考砸了?是不是?”
                      她漠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成绩最好的英语,我几乎交了白卷。我的高考作文只写了四个字——爸爸回来!”
                      “你没考上大学?”
                      “哼,我连最低分数线都没到!刚够拿一张高中毕业的文凭。”
                      听到这里我也只能沉默了。确实,任何人如果受到这样的刺激,大概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吧,林幽能参加高考已然很坚强了。
                      “一次考砸了不要紧,难道你没有复读吗?”
                      “高四?”她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说,“我没有复读,也再也没有心思读书了,我的心里只剩下了恨——恨我的爸爸。”
                      “你就这样成了待业青年?不过这也没什么,人生才刚刚开始嘛。”


                      25楼2006-10-01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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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玉指环早已经回到了千年地宫之下,如今任何人都不可能得到它!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阿环再一次靠近了我,玉指环几乎对准了我的眼睛,“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戴上它试一试。”
                        戴上玉指环?我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圆环——没错,它就是◎。
                        我终于明白了五千年前◎这个符号的真正意义,除了良渚末代女王“环”的名字之外,还代表着这枚玉指环。
                        左手的无名指又剧痛了起来,天哪,这些天只要一想起它我就会疼,现在它就在我的眼前。
                        “戴上它你就知道了!”
                        阿环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回响着,仿佛是从五千年前的古墓中发出。
                        这时我再也无力抗拒了,尽管我心里明知戴上它的后果——假如它是真的玉指环的话。
                        面对玉指环的诱惑,我的左手脱离了我的控制,它已经激动地跃跃欲试起来,仿佛已看到了它久别重逢的恋人。
                        阿环微笑着点了点头,将玉指环对准我的左手无名指,刹那间环孔就像一只深深的洞,发出了诱人的红色光环。
                        我的手指不停地弹着,根本就不听我的控制,我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它欢快地钻进了玉指环的索套中。
                        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玉指环立刻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指,冰凉的玉石让我的手几乎冻住了。仿佛回到了荒村公寓那奇异的夜晚,我又一次戴上了这枚玉指环,这是我们之间无法摆脱的孽缘。
                        在这个反常的多雨之冬,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束手就擒,玉指环套进了我无名指的第一指节——首先是指甲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然后指肚像被刀刮了似的,像铁箍般紧紧束着我的指骨。
                        尽管我想要挣扎,但玉指环异常迅速地通过了第二指节。我抬起头看着阿环的眼睛,发觉这双眼睛已变成了两点可怕的漩涡。
                        最后,玉指环来到我的第三指节,在无名指的最下部停住了——这里就是它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又一次戴上了玉指环。
                        竟然还是那种感觉,与荒村公寓里的一模一样,左手无名指上一阵冰凉,手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指环上那点猩红色的污渍,发出骄傲邪恶的暗光,这是古玉国末代女王的鲜血,曾经埋藏了一个女人的灵魂。
                        不,我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我用右手紧紧抓住玉指环,想要把它从我手指上脱下来。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它就是从荒村地宫里带出来的古物,一旦盘踞在你的手指上,就算用再大的力量也无法将它拔下。
                        但我依然在徒劳无功地用力,左手无名指再度剧痛起来,一股暗暗的力道压迫着它,冰凉的玉指环竞越收越紧,几乎嵌进了我的肉里,要把我活活吞噬下去。
                        最终,我绝望地松开了手,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背靠在墙壁上看着阿环,喘息着说:“它真的是玉指环,从荒村地宫里带出来的玉指环。”
                        阿环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吗?”
                        我几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后悔了吗?”
                        是后悔戴上玉指环吗?我抬起左手的无名指看了看,玉指环仿佛已“长”在我肉上了,那暗红色的污渍变得异常妖艳。也许这一劫从荒村公寓起就注定了,它终将回到我的手指上。
                        我摇了摇头回答:“不!永不后悔。”
                        也许我比阿环想像中的要坚强,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低垂下眼帘说:“嗯,你回答得很好。”
                        “你是古玉国的末代女王‘环’,你的灵魂曾被囚禁在这枚玉指环里。”我把左手抬到眼前凝视着,似乎能从玉的反光里映出她的脸,“是啊,我早就该认识你了!”
                        “是你拯救了我。当你手指的温度将我唤醒时,我想你就是那个人了。”
                        “哪个人?”
                        阿环深呼吸了一下,颤抖着说出了那个人:“我爱过的那个奴隶。”
                        “我是他?”我恐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的意思是说,我和他长得一样?”
                        “不,虽然我希望是——但可惜你不是,实际上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我这才吁出了一口气,我想我还不至于如她所说的那样强壮吧:“你失望吗?”
                        “是的,非常失望,因为我一直都在寻找他。”
                        你复活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找你所爱的人?
                        瞬间,这个世界静止了下来,因为我击中了阿环的心脏。
                        


                        28楼2006-10-01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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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12点。




                          凌晨
                          O点01分01秒。

                          我又听到了窗外的夜雨声,但这舞台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背景变成了荒凉的海岸——在大海与墓地之间,这就是荒村。

                          复活的女子站在荒村的悬崖绝壁之上,她张开双臂向我走来,目光在黑暗的衬托下分外耀眼。

                          终于,她缓缓嚅动嘴唇,从那唇齿间发出了奇异的嗓音。

                          那似乎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缓慢起伏的旋律,幽幽地飘出了她的口中——她在唱什么歌?

                          这曲调立刻包围了我全身,随着她唇齿的变化冲击我的耳膜,就像黑夜里暗暗涨起的潮汐,充满了躁动的力量。

                          还是我在DV里听到过的曲子,如今正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不必再通过电脑的音箱了,她唱歌的气息可以直接触摸到我的脸——这是种可怕的真实,是任何虚拟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也是任何人或物都无法虚拟出来的,惟有眼前这个从古代复活的女子,才能唱出这化石般古老的歌谣。

                          是的,我依然无法听懂她的任何一句歌词。不知这是五千年前良渚人的语言,还是未来某个世纪地球人的通用语。

                          她的歌声随着她的眼神而变化着,时而低沉哀婉,时而高亢急促,似乎在如泣如诉地倾吐一个故事……

                          忽然,我仿佛还听到了其他声音,好像是洞箫、笛子、古筝还有笙,这些乐器正从黑夜的深处响起,为她的歌唱悠扬地伴奏着。

                          眼前的幻景又浮现了:她穿着件几百年前的绣花女褶,身下是翠色的绸布裙子,双手舞着水袖,在舞台上款款迈动莲花碎步,同时口中还在吟唱那古老歌谣。

                          这就是她送给我的最后一击?

                          它的名字叫惊艳。

                          瞬间我不再感到恐惧了,我的眼前只剩下一个字——美,美得让人忘记了自己,美得让人在深夜里疯狂。

                          我甚至忘掉了玉指环的存在。

                          这同样也是一面镜子,唯美与恐惧是这镜子的两面。

                          她在舞台上挥起了水袖,竞如彩练般飞舞于光影中。那哀婉的表情如梦似幻,与她口中曲调配合得天衣无缝。

                          此刻我已经眼花缭乱了,似乎要被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不,我的理智暗暗提醒了我,或许这幕场景已在这里上演第二次了。当六天七夜之前,苏天平给我发来求救短信的瞬间,他是否也听到和看到了这一切?

                          难道——他们的灵魂就是这样被带走的吗?

                          我知道苏天平是怎么出事的了!

                          天哪,我颤抖着想要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但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背叛了我,它们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一场表演,哪怕表演者将会夺取他们主人的灵魂。

                          正当我绝望地面对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时,在万米高空上,突然响起了我的福音。

                          那是云层的震怒,还是上天的谴责?

                          在那极度遥远的所在,一团冬雷滚动了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瞬间震撼了半个世界。

                          而舞台上的幽灵歌声,也在这瞬间戛然而止。

                          当我面对一个幽灵的时候,居然听到了冬天的雷声!

                          汉乐府里的《上邪》是怎么唱的?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奇妙!现在“冬雷”正在“震震”,震得窗玻璃都颤抖了起来,震得复活的女王魂不附体。

                          在这“冬雷震震”之下,我脱口而出了《上邪》最后一句——

                          乃敢与君绝!

                          她的眼神是那样凄凉,似乎面对着一个无情的结局,或许是天意主宰了她。

                          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包括复活的女王。

                          当最后一声冬雷缓缓滚过,我的耳朵和心灵终于再也坚守不住,使我一溃千里地倒在了地上。

                          黑夜里的大雨再度覆盖下来,一口口吞噬着我的梦境和灵魂。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在失去知觉前的刹那,我仿佛见到了她的眼睛。

                          一双可怜的眼睛。


                          30楼2006-10-01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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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也想到了《千与千寻》,千寻随着父母穿越一条黑暗隧道,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主题公园,里面样样齐全却空无一人,到天黑之后便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就这么一路冥想着,我们转过巷道最后一个弯,前面应该就是进士第古宅了,荒村欧阳家世代居住的地方,也是小枝出生并长大之所在。

                            自从小枝和她的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后,进士第古宅便一直空关着,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在又一次重返故地前,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总感觉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我回头看看春雨,只看到她那双灵动忧郁的眼睛,在渐渐降临的夜色中显得如此奇异。

                            终于,我们转过那道弯,在巷道尽头看到了进士第。

                            荒村的夜晚降临了……




                            进士第死了。

                            噩梦里的一幕竞真的发生了,刹那间我像被电流穿过一般,后退半步倒在墙根边上。

                            春雨也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

                            更确切地说,我见到了进士第的“尸体”,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

                            废墟——眼前是一片废墟,就像刚刚遭到过地毯式轰炸,原本“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古老宅子不见了,只剩下一堆堆断壁残垣。

                            那高高的门楼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柱子,上头还残留着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我和春雨跨过进士第门槛的遗迹,依稀还能分辨出第一进院子,古老的“仁爱堂”只剩下三面孤零零的墙壁,欧阳家祖先的画像和匾额都已经化为灰烬,地上全是烧焦的砖瓦和木椽。

                            再往里走景象更为凄惨,我曾经住过的二进院子的小木楼,早已变成了一堆堆瓦砾,我只能望着虚无的空中楼阁,想像那几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但我还是执拗地跑到废墟中,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东西,可除了破砖烂瓦外什么都没剩下,那张清朝的四扇朱漆屏风,想必已连同屏风里的胭脂,一起在烈火中超度了吧。

                            小心地踏过小木楼的废墟,我们走进进士第的后院。这里依然惨不忍睹,古老的庭院已不复存在,一树孤艳的梅花也变成了幽灵,只剩下那口古井还倔强地活着。

                            我立刻扑到古井上,闻到井底传来腐尸般的恶臭,不知是什么动物烧死后被扔在里面了。看不到幽深的井底,那池死水是否还像只眼睛似的盯着我?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魂飞魄散地回过头来,在夜色下只见到一双忧郁的眼睛。

                            “小枝?”

                            我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魂兮归来?

                            然而,我听到的却是春雨的声音:“是我啊,你怎么了?”

                            暗暗苦笑了一下,我尴尬地从井边直起身子:“没什么。”

                            抬头看看天空,夜色中见不到月亮,倒是满天星斗分外明亮,这神秘的星空似乎也在倾诉着什么。

                            离开进士第后院,转回二进院子,两边厢房都已化为了灰烬。我掏出手电筒,冲到一片废墟上,像探宝一样拼命地在瓦砾堆中挖掘着。

                            “你在干什么啊?”

                            “地宫!”夜色下我的脸庞想必有些狰狞,“你忘了吗,地宫的入口就在这间房子底下的。”

                            “对,我记得当时就是在这个位置,墙壁里应该藏着问暗室,我跑进去一不小心还掉了下去。”

                            说完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仿佛真的掉下了地宫。是的,那千年前的地宫就在我们的脚下,但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瓦砾,而且全都被烧焦了,根本无法找到地宫的人口。

                            看来用人力是不能挖开来的,除非动用建筑工地上的挖掘机。就算现在开始拼命挖也无济于事,时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表上的时针走到了8点钟,我只剩下四个小时,那最后的时刻眼看就要降临了。

                            难道地宫大门已在烈火中被烧坏了?从屋里落下的砖土封闭住了人口,也许人们再也找不到进入地宫的通道了。

                            我茫然地站在地宫上却不得其门而人,宛如陶渊明笔下闯入桃花源的渔人,当他走出了那个神奇之地,便再也无法找到回去的路了。

                            夜色下的荒村如沉睡的野兽,我回头望着残垣断壁的进士第,就像来到了某处古代遗迹。

                            “进士第究竞遭了什么天谴,居然遇到了如此变故?”

                            “真没有想到——噩梦的起点已经被火焰毁灭了。”春雨用手电照着地上的砖头说,“恐怕是不久前才烧掉的吧?”
                            


                            37楼2006-10-01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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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静静地过去了许久,眼看离子夜12点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听到手表上秒针的行走声。然而,我心里却不再紧张了,似乎这一刻早已是命中注定的,春雨也一言不发地望着天空,仿佛天上有什么人在向她轻诉。

                              她会不会又想起了高玄?

                              半夜11点钟了,我几乎已经听到自己心底的倒计时,忽然感到手指上又疼了起来,于是我缓缓举起左手,玉指环在夜色下竞发出幽幽的光。

                              “多美的星空啊!”

                              春雨终于说出了话来,仿佛已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陶醉于头顶的满天星斗了。我依然看着玉指环,此刻在我的视野里,它已经和星空融为一体,就像灿烂群星中一道弯弯的银河。

                              是啊,银河不也是“环”的一部分吗?

                              左手无名指几乎已经麻木了,似乎这根手指已不属于我,而成为了星空的一部分,被玉指环带到了遥远的银河上。

                              如果我站在那个高度俯视世界的话,那么地球在平面上也是个小小的“环”,而九大行星围绕着太阳的太阳系运行模型,其实也是由许多个子“环”组成的一个大的母“环”。就连这灿烂的银河系也是个巨大的“环”,宇宙间无数恒星系在此间闪耀,甚至整个宇宙都是一个“超级巨环”。

                              在古老荒村的神秘星空下,在这末日审判的时刻降临前,我高举着手指上的玉指环,重新想起了宇宙的定义——宇宙是物质现象的总和,是时间与空间的总合。

                              假设宇宙就是一个“环”,那么我们身处的空间也是一个“环”,甚至亿万年来流逝的时间也是一个“环”。

                              “环”的形象是无限循环的,那么我们的空间和时间也是可以循环的,无所谓起点也无所谓终点,或者说起点即终点、终点即起点,我们可以从“环”上的任何一点到另一点。如果把时间也比做“环”,理论上说我们可以从五千年前来到现代,也可以从现代回到五千年前,只是在“环”上做着不同方向的运动而已。

                              突然,眼前浮现起了荒村公寓中的一幕幕场景,只要戴上这枚玉指环我就能看到——时间在“环”上做着往复运动,能在这固定空间里带我去发现某个时间的秘密。

                              玉指环就是实现这一往复运动的关键!

                              就在我苦思冥想的瞬间,夜空中掠过了几点星光,也许是什么星座的流星雨,于是一股冰凉彻骨的感觉,透过玉指环传遍了我全身。

                              这时我听到了春雨颤抖的声音——

                              子夜12点。




                              荒村归来•末日
                              凌晨
                              我相信。

                              子夜12点是末日审判的时刻。

                              谁会被宣判有罪?

                              也许是所有人。

                              荒村的子夜。

                              现在是归来后第八天的O点01分,我听到我的灵魂还在身体里问道:“我还在吗?”

                              我的身体回答:“是的,你还在。”

                              灵魂说:“我不愿离开你。”

                              身体说:“我也是。”

                              灵魂问:“审判结束了吗?”

                              身体回答:“审判永远不会结束。”

                              灵魂接着问:“审判开始了吗?”

                              身体回答:“审判早已经开始。”

                              灵魂继续问:“末日来临了吗?”

                              身体回答:“没有末日,因为没有初日。”

                              于是,灵魂拈着一朵花,放到唇边吻了吻说:“谢谢你,我会永远爱你的。”

                              今晚不是末日。

                              忽然,手指上传来异样的感觉,玉指环似乎自己活了起来,从我的无名指上缓缓滑落。

                              似乎荒村的大地对它有特殊的召唤力,使它轻轻地掉在了地上。

                              刹那间,暗红色的污渍在黑暗里闪了一下,我只感到手指上轻松了许多,立刻蹲下拾起了玉指环。

                              “它居然……居然自己掉下来了。”春雨也无比惊讶地喊了出来,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玉指环,然后她有些激动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用充满感恩的语气轻声回答:“放心吧,我的灵魂还在呢。”

                              “你看,玉指环里侧是什么?”

                              春雨用手电对准了玉指环,正好照出了“环”里边的纹路——这是极其细微的纹理,看起来像是其他玉器上的刻画,也只有在黑暗处用电光才可以照出来。要是玉指环戴在人的手指上,是绝对看不到这些纹路的。

                              在子夜时分的“贞烈阴阳”牌坊下,我凝视着玉指环里的纹路,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空,不知道那是什么星座或星系,感觉就像是个巨大的“环”。
                              


                              40楼2006-10-01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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