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未眠。）
（起观月影，早儿不是那好多天前，那一轮莹亮如盘的玉蟾。随手一拨月下花枝，指尖儿逗弄，花瓣儿随之微展浅缩。）
小姐，这琴呀、许久未弹，都涩指了……（孟和在旁挑弦音，上松香。）
许久未弹了呀~（听那几声儿琴音筝筝，忽儿引人生趣）光只松香怎么够，不上指照旧要涩的，正巧儿、你来~
（自少时，六艺七雅，要么是阿玛额娘手把手来教，要么便是他亲力亲为选了师傅来的。孟和自小在身边儿，耳濡目染、且因我从小同季予一处习舞，课下交代练习，却总也不愿儿同她一起，故亦修了琴来，陪我练舞。）
（随弦拨开，音渐起。转、甩、开、合、拧、圆、曲，盈如点水。）
（转玉袖、敛翠钿，涂香莲承步，缨回凌波来。）
（原是筝弦挑勾、琴音如淌，却教这隔不远儿的戏弄声一搅，清泠乐声戛然而止、再无续音，空留余音轻袅不忍散。舞一顿、恰水袖一扬，另一手雪指一拈，堪堪掩了半边儿娇靥，只留一双长眉妙目，眼波流笑对向那人。）
（似作收势，却只一滞，复游龙般行开，没了琴音作引的束缚，愈发形舒意广。）
左儿、右？全凭我喜欢~（足尖轻点、莲步缓移，牵起裙袂飘飞，踝下一旋儿至她身边儿。巧舒云手，忽儿将水袖往后一打，身子跟着向后倾仰，露了半截藕臂。靥微偏，轻落语）我偏爱往右边儿——（皓腕儿一转，身段跟着一个燕式往来而回，飞起春罗袖，往她颊边儿一扫，再又三两步游开）你管~
瞧你~（粉唇微撅了，佯不满而娇一嗔）只顾帘卷西风，却不见暗香盈袖——（舞步稍缓，袖儿自耳旁慢慢轻落，带了闲适。一恍、似悟。柳叶儿眉微一挑，似带了三分惑，余的却是满满七分讥诮）莫不是薄雾浓云、愁永昼？



【子正方过，夜阑人静。妩弯眉眼，不怒反笑，这才有趣儿~若她亲昵昵一阵虚来假去，“六小姐你的衣服……六小姐你的头发……六小姐你的……”可不恶寒的紧么，我才不爱呢——听多啦！你礼尚、我往来，好棋落定，不死不休~】
薄雾浓云愁永昼？我偏说是东篱把酒黄昏后~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彼此彼此呀三姐姐~
【她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若三尺碧水；而我却窄袖束腰，玲珑别致；恰恰一舞衣、一裙装。微斥孟和唤她让了座儿，自行欺上琴去，先涩、再是流畅。是欢歌，是清词，是杨柳碧波间抚琴一曲，一个音符一朵桃花。明亮如凌晨天际闪现的第一颗星，幻着粼粼的光，转目间便浮波般摇曳，华光流影，炫目慑人。】
【忽指下一滑，琴音微滞，她脚下舞步微顿、错了开去，一拍错，而后便再也续不上。不以为意索性丢了琴，拾起团扇，倚一扶柳，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她喘、我窒，半晌才将将启唇。】
你瞧，真是，给那头看了去，岂不笑话~
【眼风斜斜飞她，团扇轻巧遮了半边面去，她自是知道说的是哪儿，若这点眼力见儿都未曾，那才忒忒儿是笑话呢！戏子的女儿呀——这琴技、这舞艺，指不定比我俩好到哪儿去呢，毕竟是、赖以为生的东西呀~】琵琶别抱~小家雀扑棱棱的便飞上了柳梢头呢，比你，可强上百倍了去~
【连讽、带讥诮，讥的却不是那人，指桑骂槐，心有所指，左右一照面便是心照不宣了，口中却不曾讨的半分巧去。】

谁要与你彼此彼此呀~（懒儿与她揪着这东篱把酒、还是薄雾愁云，状似亲昵淘趣，笑睨过去。）
（她琴声送出，我便足步稍点、罗袖轻舞去和；我舞步错开，她亦转收弦音、勾弹促缓来迎。）
（谁也不让谁半分，偏却一点儿不乱不紊，那是自小同门、不必言说的默契，也教人觉出几分方才与孟和没有的乐趣。）
（不知有心还无意，那头儿指下一滑，琴音骤收、还余几分来不及散的音袅。索性不管，且由她去好了~舞步一收，随意往一边儿廊柱倚了，因方才或急或徐、或送高山、或入谷底，肆意斗技，心口起伏微喘。她靠了扶柳，也不比我好——经久微弹，虽琴质极好、筝弦晶亮流畅，却也伤指的。）
就说了，松香上不够，要涩指的~（唇儿微撅，稍一偏靥嗔向一边儿孟和。）
（自知她意之所指，真巧儿，正是想一块儿去了。丝毫不意外这心照不宣，抿唇儿嗤然笑起，桃花眸微勾盛意妩然，更带嘲弄。）
人家燕口脱泥，比你、照样儿~独善其身？别想~（同指外人，口儿上也半点儿不松与她。）


独善其身？真真是冤枉，再怎么、也要拖着你一并，不是么~【嗔归嗔她，话语中却存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意，你若策马奔腾、我便理应持弓相随，十分意，权看你听懂几分罢~】
【半年春秋、半年冬夏，且听且看，结果却是一定的——时日无多呀~难不成学那秦淮八艳、承了母业，为博座上宾一笑？】
哎，别急呀，真是~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迟早都是要丢、要弃的~
【轻巧丢了细细把玩的团扇，毫不怜惜——本来嘛，原是深秋、再如何喜爱，也该丢、该弃呀~】一池碧水、几朵残荷，残荷终究无法承了碧水情，再怎么扑棱、也不过三两时日~
【静夜沉沉，唯觉更漏声声。碧水比玉府、残荷自比那头，桃花眼勾了满满嘲弄，媚眼如丝、凌然如剑。月近人、月出皎兮，真是——自、不、量、力，素手指了如泼墨缎子、沉沉压着的天，星辰是满眼不假，可偏偏——】
瞧，独独缺了圆月，月出皎兮？笑话~月、应该近人呀。


（拖着一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
（月近人、月出皎兮呀~真儿是有意思。）
我偏喜下句，劳心悄兮、慅兮，又惨兮~（一眼扫过地下弃扇，状似惋叹，眸中潋滟着却是不屑，语更嘲弄。）
哎，没有圆月、还有荷呀~（唇儿一努，悠悠声儿扬）晚日照空矶，金桨木船，柳外兰舟过，戏采~江南莲——（莲多采未稀？别想~只一对罢了，何况是秋景残荷~随意串了王、萧、刘的采莲曲来，既是应景、又是作邀，碧水残荷，却无采莲人怎么行？）


【她笑意嘲弄、我笑意讥诮，聪明人说话，从来不费功夫~听不见任何的风声，仿佛所有的声响都一齐约好，缺席了这一幕精彩的序章。】
还有呢~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才衬她们呀。我目光深邃，眼中笑意更浓。】
【采莲人？有趣儿~若她听不懂我话间意、或若我听不懂她语藏讽，反倒不是我像、像我的那个季言，我亦不屑与那样一个凡夫俗子并肩长夜。】
采莲、南塘、秋~【那边儿可不是南边，现在可不是秋季？正应景呢~】只低头弄莲子，莲子却浊如泥呀。【特特化了西洲曲而来，清如水？戏子的女儿，别想~】


可不~分明说着，人、不能忘本，分明上赶着、想忘了本呢~
【笑意妩妩，却并未渗入心底去，端的是漫不经心的态，金缕鞋、踩团扇，只一用劲儿便迸裂了开去，好是没用~该丢、该弃，若手软，吃亏的、可是自己呢~佯微嗟叹望那半边沾污的团扇——好不像她们！出淤泥、最终，还是要沾淤泥的呀~】
没了团扇，可不得赔我些什么？【——赔我，一并儿、戏采江南荷呀~】
回了~
【并无多的话儿，虚情假意、当是无需，好棋落定、真假在心~莲步轻移，风儿似的来、风儿似的去，留了什么、或者是没有留什么，彼此，心照不宣呀~】

【夜晚，在庭院中，流萤飞舞，闲看天上彩云追月。】
【夜色已浓，像被打翻的墨汁在赫济理府中流动，檐下，红灯笼和其他处一样也仍挂着，格外刺眼。紫衣外雪颈皎肌，螓首半垂，乌发拢侧。琴横案，纤指按弦，按着心意抚出一曲，中间偶有音滞，便再也失了兴致。】
【既没有，我便找。】
【一滩月光破空照下，极是妩媚婉约。一步一袅，皆曼妙若飞鸿转羽，待得近了，不，无需近了，我也能看出是那人。从身姿、舞步，皆与我师出一门——再熟悉不过了。你有兴致，我却偏偏要打破你的好兴致~靥飞笑，丹唇微弯，向她迤逦行去，眸儿笑，语儿谑，青黛一双弯长。】哎，错了错了，左边~怎么还是右边了去？真是——用心良苦无人知呀。
【左？右？哪里有定数，左右不过随心罢了~我叫你左，可你偏偏逆了我的心，那就由不得我了。左右把玩着团扇，佯一亲密好友，直直对上她的眸，嗔道。】瞧你，都瘦了，还跳什么舞呀？
——瞧我，混忘了，帘卷西风，自然要人比黄花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