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宿。
夜凉如水,光华浸润着前面领路人的背影,白色的衣袂飘然前移,如不应存在于人间的仙。
金在中看了一会竟恍然了,依稀多年前也有过如此场景。
朝着那背影伸出的手缓缓放下,金在中不由收敛了心神。
只看向脚下的青色石砖。不知这石砖下压了多少战场亡魂,洗过多少血泪,青色的石面已经黯淡不见光彩。
路不长,沈昌珉有些许享受这样静谧的夜晚,然而默默在心里数了不到百步,便到了门前。
是一扇竹门,用青石砖围起来的小院。
金在中在沈昌珉身后步入那庭院,庭院里种植着大片青色的竹,给人一种清越的感觉---一如沈昌珉给金在中的感觉。
“金公子,可后悔?”一片寂静无声中突然响起那清雅的声音,语气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淡然。
本在看竹的金在中怔住,后悔?后悔什么呢……刚想询问却见屋子里已亮起了灯,那白衣男子正倚在门边看着他浅笑。
已是风华绝代。
一愣神间,便把那个疑问抛在了脑后。
“似乎要落雪了呢,金公子,快点进来了罢。”
灯影闪烁,无人说话的此刻竟没有尴尬的感觉。
一切静谧美好。
“不知公子从何地来?”
“在下从苏州辗转来此,听闻此处曾是前朝的旧战场,便来此闲居。”
金在中看向窗外,“虽未想到这里已如此安逸。”
“虽然如此,不过这种清净小景不是更适合公子作画吗?”沈昌珉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金在中闻言转过头诧异的看着他,“沈兄如何知道……”一下子又明白了似的拍了拍身上背着的画板。“说来,不知沈兄年方几何?”
“刚及弱冠,只是为了方便,并未束发。”
那一头墨黑发丝随意披散着,更衬得沈昌珉清灵出尘。在中不自觉的开口言道:“这样……很好。”
烛光下沈昌珉嘴角的起伏竟透出一抹妖魅。只是在无人可查的时候他眼中分明闪过一丝黯然。
金在中心中一惊,背上生出一丝冷意。转开眼,“我虚长你四岁,以后便兄弟相称吧。”
“有何不可,金大哥叫我昌珉便是了。不知能否给我看下金大哥的画呢?”眼中竟似小孩般泛着水光。
金在中心中微一思量,将画板放下,从中取了几幅画递给满脸期待的沈昌珉。
“自然可以,只是大哥技拙怕叫昌珉见笑了。”
沈昌珉并未多言,只拿了画一幅幅细细看过。
第一幅画的是庙会之景,人头攒动,灯火阑珊的样态跃然纸上,足以显出金在中的技艺已十分高超。只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游人的喜悦之情。
第二幅画的是高山流水,一山,一水,一屋,以及屋子门前并肩而立的两人。端的是隐士的闲雅之感。
第三幅画的是竹林听雨,点点青翠浸润在黑夜里,在层叠的竹后隐约有一石桌,一抹白色身影端着酒自酌,雨水顺着竹叶滴落,一切都模糊在雨中。
“……金大哥可否将第三幅画赠与我呢?”昌珉说话时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金在中,眼中是一抹赞赏。
“这幅画此刻看来倒正适合了你,便送给你也无妨。”金在中露出与昌珉相遇后第一个最真心的笑容,心道: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知音呢,昌珉要的正是我对自己最满意的一幅。
沈昌珉道了谢,便将画卷好收起了。再回到桌前,便见金在中一脸欲言又止。
沈昌珉也不点破,只是捂着嘴浅浅打了个哈欠。“金大哥还有何想说的明日我们在聊吧,今日还是早点歇息了好。”
金在中看出昌珉脸上的倦意,也点点头,“不知我睡哪里?”
“左院还有一处客房只是久未收拾暂时也住不了人,大哥便与我睡一晚吧,相信大哥不会介意。”
金在中也知自己来得突然,也未有意见,只是对昌珉刚露出的调皮神色有点不解。
中间种种收拾洗漱不谈。
窗外只有雨声。
金在中与沈昌珉背身而睡。
那边昌珉已然睡熟了。而金在中想着昌珉清冷的样子,妖魅的样子,调皮的样子,浅笑的样子。
竟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