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秋天很快取代了夏天。天气变得微冷,学生们翻出没有穿过的长袖校服来御寒,各式围巾也成了女孩子装饰脖颈的必要工具,不过她们并不甘心换下带着红色格子的夏装短裙,愣是要硬撑着,不到冬天估计也不会罢休。校园里的树木清一色换成了金黄的颜色。包括美术室外那棵榕树。
或许以前只是迷恋着那片绿,辻对那棵老榕莫名的有些失了兴趣。随着气温骤降,坐在那里练琴也变得不再实际。好在七海也不在意画画的时候被打扰,每次都答应让他进门练琴的要求。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后,七海开始用保温壶带来咖啡。每天中午辻进了门都会摘下围巾和手套,捧着七海给他的杯子窝在凳子上坐着。
七海那张画画了很久。
上次讲到学园祭的时候那张画开始有了雏形,但到现在连一半都没有完成。画面上似乎是片灰霾的天空,遮盖着一座城市。
每天辻都能看到七海给它添上几笔。但是和没添的区别着实不大,那片天依旧混浊,不同深度的猪肝灰叠加再覆盖,云层的质感也没有做出来。耸入云霄的大厦软绵绵的像是塑料制品。
但是气温已经低的让他们都不想把手伸出口袋了,不论是面对画布还是琴弦。
这破地方偏偏没装暖气。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一个学期的末尾,接下来是长达二十天的假期,虽然作业令人有些扫兴,但是假期本身的作用还是玩乐。班上的人簇拥成一个个小团体,讨论着要去的地方。辻面无表情的将桌上的书本和练习叠整齐,塞进书包里。
认识他的人很多,他认识的人却屈指可数。有被朋友推上前来的女孩子红着脸问他新年参拜要不要一起去,他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天愣是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良久才说,看情况吧。两个女生都显得有些失望,但只能接受这个结果。辻扣上书包,抬头四顾,全是没有印象的脸。辻突然想起假期回来后就要重新分班,但歪头思考一下,换不换应该都没什么关系吧。
——在哪里都是这种情况不是嘛。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看见七海的脸。他下巴埋在绕了三圈的围巾内,左手上抓着卷成纸筒的,之前没画完的那张油画,“哲宏她去赶飞机了,要不我们一起走?”
辻有些条件反射地点点头。
校园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新闻报道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七海掏出伞撑开,而辻没带伞,七海耸耸肩将它拉到伞可以遮挡到的位置,示意他一起走,“不然上了电车后雪会化掉,那样很容易感冒。”他这样解释。看他的身体状况估计是深受其害。
从学校到车站的路并不算长,下了校门的斜坡后,一个红绿灯一个拐角便可以看见。进了站后才发现两个人要坐的是刚好相反的方向。车站里的学生很多,熙熙攘攘的让辻觉得有些吵。七海这时候突然开了口,“你寒假有什么安排没有?”
“……啊,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呢。”
“哲宏她去美国看我们的父母了,他们去那边工作后我们都是每年轮流去。寒假我一个人带着也挺无聊的,有空你要不要来我们家打个游戏什么的?”
“也可以啊。”
“带手机了吗?互相记一下号码?”
辻点点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七海则是低下头来去翻挎包。辻摁下开机键,抬头盯着七海,一语不发。七海终于从侧袋里掏出手机,正撞上他的目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你怎么了。
辻摇摇头。只是盯着对方的右肩。
刚才强调淋上雪的话会感冒的人,肩膀上却有一层薄薄的积雪。
而走来车站的短短路程上,自己一点雪也没沾上。
那把伞果然没有那么大呢。
06
辻并不期待寒假,如果可以,他宁愿一直呆在学校。
寒假家里并不太平,父母都会回来,所以吵架是三天两头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总是会发展成不分敌我的伤害。母亲常常失控的砸碎杯子或盘子,而父亲的拳头是抑制这些的唯一武器。新年并不意味着合家团圆或是其乐融融,而是每年都有的,最大的一场战争。辻每年都无一例外的被卷入并留下伤痕。
去年是被瓷碗的碎片划伤了手背,他直到回校还在手上缠着纱布,以遮盖深的令人发指的可怕伤痕。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蛹。永远躲在某个角落里面逃避开这一切。
新年的前一天晚上,母亲累积的怒气在饭桌上爆发了。这次甚至比以往要严重,母亲第一次真的和父亲扭打起来,轮着砸碎了的啤酒瓶想刺向他的咽喉,这动作被辻给制止了,但作为代价他成了怒气所指向的对象,脸上狠狠的挨了一个耳光。他不说话,和以前一样,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宁愿作为他们泄怒的一根木头。他的头发被母亲扯得生疼,如果不是父亲最后冲上前去奋力将母亲拉下来,头皮真的会被扯下来也说不定。他最终选择和以往一样,将自己关进房间里,堵着耳朵假装听不见外面的大声争吵。
只要这样这种声音总是会有停下来的时候的。
辻已经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哭。他哭过,在父母的关系最开始变成这样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呢,已经忘记了,可能那时他还能在小学的班级里有几个好朋友,还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吧。在他没有学会沉默之前,哭泣是他唯一的,也最无力的应对方式。
但你不能永远指望在狂风暴雨中不受到任何牵连,不能永远指望有人会为你撑开一把伞。
他学会用耳机挡住争吵,学会申请住校避开混乱的家庭,学会给自己的房间换一把新锁,让父母不能在盛怒的时候扭开门把。
只要躲过去,躲过去,躲过去。
总会有能过去的时候。
外面的争吵渐渐停下来了。母亲似乎摔门出去了,而父亲在那之后不久也跟着出了家门。
辻突然瞄到了墙角的吉他。
如果没有东西可以砸了,吉他迟早也会被他们拿来砸坏的吧——这有点好笑,但是这种担心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能永远只是躲避而已,要是能逃走的话——
逃走。
辻的大脑在那时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