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罗密欧吻了她。”我回忆起剧本中的那一幕,“而且是两次。这个花心少爷靠近这位美貌的小姐,他想让她对他动情,但朱丽叶起先是很抵触罗密欧的,她让罗密欧走开,但罗密欧花言巧语一心求吻,甚至将朱丽叶比做神明,用吻比做接受神明的恩赐。罗密欧第一次吻了朱丽叶,罗密欧说‘我的罪孽已被洗涤’,但朱丽叶有些生气,她说‘但你的罪却沾染上我的唇’,然后罗密欧俯身吻了朱丽叶第二次,对她说‘那请允许我领回我的罪孽’。”我继续说,“第一吻是轻浮,是碰撞,是罗密欧的小伎俩与试探,那第二吻就足以将朱丽叶尘封内心的冰面压碎,露出内心温柔与激情的一记补充。杨,你看,这些爱情不是毫无逻辑的冲撞,而是一步一步细细厮磨的后果。”
“你是说,罗密欧如果算是对朱丽叶一见钟情,但朱丽叶不是,她是被两个吻逐步俘虏的吗?”
我点了点头。
“好。”然后杨靠过来,在我毫无防备之际非常轻柔地吻了我,“韦,这是第一次,其实我原本想告诉你,我爱你如同罗密欧初逢朱丽叶,他一眼就看见了她,他一眼就能确定自己爱上了她。但她没有办法平白无故爱上他,所以他只好给她两个吻,第一吻,让她注意他,然后——”
他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再次贴近我。
我终于记住他嘴唇的味道,是近似果冻般香甜的味道。
“——第二吻,是为了让她从万千记忆中,唯独对他,永远不能遗忘。”
是呀。
永远不能遗忘。
不能忘记我怔怔的面孔和他张扬的、故意的笑。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扬手想打他,他却举起我的枕头抵挡。可一切至此又能如何,再没有下一步了。我已经破败了,我破败于那两个吻真的击碎了我内心的冰面,摧毁了我苦心建立起的防备和逻辑。他只是爱我,没有逻辑的爱我。可爱究竟有没有逻辑?倘若没有逻辑,那我便需要承认他的爱是合理的。倘若爱有逻辑,那我便需要承认他的两个吻带给我的永不能遗忘。
我总是这样输给这世上的大多数人。
我输给不喜欢我小说的读者。输给爱我的杨。
可这故事至此便再无过程了。
没有相爱,没有完满,没有两面三刀或钩心斗角的过程。
只有杨爱我,我也爱杨。他是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肆意簇拥在我身边最广阔的领地,因为庞大而可以理直气壮地不理会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爱我。他常常爬到我房间看我写作,他安静地听着MP3在我床上凝视着我,头抵着墙,目光软软地打量。他也会在我因写稿日夜颠倒的岁月里,每天做好一桌饭菜等我睡眼蒙眬地走出房间。他像是个淘气的小鬼,要什么便是什么,执意赖在我床上不肯走,理由是“你的被子比较香”,于是我只好在他抱着被子睡着后,换到他的房间。我们表面如此和平,以至于连杨都会趁我写稿时独自在我身后低吟:“韦,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
我戴着耳机,电脑里的音乐很小声,甚至盖不过他在我身后的细语声。
“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可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他究竟是自言自语,或者希望我能听见,我不得而知。
可当我反复在键盘上敲下一些字符,又咬着牙删除,再重复,再删除,反反复复,而后我终于沉默着转过身,却只看见我那张已空空荡荡的床。杨不知何时已经回去自己的房间。只有床单上一小片褶皱的凹陷证明,我听到的那一切不是幻觉。
现在,我常常听人说起这样的故事,诸如男孩女孩在一起很愉快也很幸福,但仍然分开。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分手,也不能明白。因为在那之后,男孩承认无论如何他最爱的还是女孩,而女孩不管身在何方、与谁相伴,却始终在心里保留一个给男孩的位置。人世繁复,可无人猜得透为什么男孩与女孩会如此。
就像多数人也猜不透为什么我们这般要好,你如此得天独厚在我身边,我心里明明已经盛满你,你我之间也许连一步之遥也未曾有过,但我们永远无法在一起。
只有凌宝知道。
在某些夜里,我曾经因为你把被子围在腰上跳草裙舞的傻样子无可奈何大笑后,曾经因为你胡乱演我剧本里的角色却因为你滑稽的言行责备不了你后,曾经因为你干预我写的小说、执意让我把男主角写成现实里永远不存在的那类完美的人,却意外地受到读者好评之后,我发觉我爱你如此深,却也恨你如此深。
我也不明白,是什么让我无法接受你。
但凌宝搂住我的肩,告诉我:“他很好,你也很好,你们只是不适合。”
对,是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