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还是要从历史和现实两方面找原因。曾经在吧里说过中西文明范畴的迥异之处,西方是由一种文明(基督教)统合了所有西方民族国家,而中国是由一个大一统的政治体边界(而非民族国家,有人称为帝国,但那只是古代,现在当然不能再叫帝国)统合了多种文明圈层,而且其中很多文明圈层并非完全在中国这个政治体的辖境之内,而是溢出去了不少。但中国这个政治体却有一个核心文明符号(即儒家文明)落实大一统,使其不因内部存在多个文明圈层而分崩离析。这种情况在我们自己看来基本上是理所当然的,但在西方看来无疑是个怪物。现在的中国领土基本继承了清代的样子,除了外蒙和东北、西北的一些土地在近代受压迫的历史中失去之外,绝大多数还保留了下来。也就是说,我们仍然延续着中国传统的构成模式。当然,这个结构并非从秦汉以来就形成的,因为中国自古并不是个领土国家,中华是一种夷夏关系结构而非实体,实体是以具体的政权为形式表现出来。而有了相对确定的边界的中华是在清朝中期雍正乾隆年间定型的,所谓夷夏一家。而在那之前的夷夏虽然也算一家,但只是有了大致范围,有统一但没有现代意义的领土概念。也就是说乾隆以前的统一只是文明圈层的统一,在那之后的统一才包括了领土概念,虽然那其中仍然还存留着夷夏意识直到今天。这个结构受到了来自于西方的挑战,不过并不是晚近才有的,而是远自19世纪被帝国主义、专制主义共同压迫的中国近代史。这种挑战以民族主义为纲目,民族主义的进路并非完全是单向的西方-中国,而是双向的西方-中国和中国-西方。其实,19世纪的西方到处都是多民族的帝国,但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开始,民族国家就被西方公认为应然的现代国家结构。他们以血统、语言等指标界定民族,并认为族裔的疆界应该和权力的疆界重合,政治和民族应该是一致的,民族是政治合法性的唯一标准。这种理论很方便,但却和古今中外的现实大相径庭。民族国家当然大量存在,但多民族国家也大量存在,而民族主义的理论认为多民族国家都是“人为的”,而非“自然的”。中国传统的情况是,统合权力的标准不是血统意义上的民族(因为古代中国其实没有现代的民族概念,虽然现代观念中的民族一定程度上在古代中国是现实存在),而是以礼乐分人禽。所以我们才会有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这样的词汇,显然夷戎蛮狄并不是东西南北的四种少数民族,而是居住在化外(即礼乐之外)的野蛮人部落。而中国几千年的大融和正是化外和化内的双向作用,既有中原人向四周的殖民同化,也有夷戎蛮狄通过侵略融入中原人的血统,只不过中国古代由于是以礼乐分人禽,故而这种双向作用被忽视,只强调了中原-边地的主体-依附关系。这些过程只在元清发生了某种程度的改变,这也成了现在极端民族主义和大汉族主义者最喜欢拿来说事的历史,我无意与其争辩,和极端分子辩论不会有结果,但我想说这样的人其实是汉族其表、西化其实,而没有领会中国的传统,虽然其中很多人自认为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