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们无话可说,他怒气冲冲摔门而去。他记得那个背影。
拉达曼迪斯是最后一个踏进艾亚高斯的公馆的,里面几个人手里拿着晶亮的水晶杯,与奢侈等价的纯洁,轻轻摇晃着是深红色液体,转头来看他一眼。
很难认出他。
在米诺斯的逼迫下,他没穿冥衣,深色长裤,把大学里的运动衫拿来套上,有点冷,又胡乱披了件外套。米诺斯和艾亚高斯都是精致到琐碎的华服,袖口重重的威尼斯花边遮过手腕,繁复地让人心头恨恨发痒。
六个披着黑色长袍的人望着他们,蓝色黑色的瞳仁。
史昂留给修罗的印象是慈和温暖。复活后他一直都没敢抬头直视半掩在头罩下的脸,席间,那双玫瑰紫的眼睛转到他身上时,尖俏锐利的美貌震撼了他,宛如砸地残破的紫水晶。他仿佛回到当年夏日的午后,稚嫩的焦灼的自己。忘记了身在何处,是何身份,温柔闪逝。
觉察到他的眼光,史昂微侧了侧头,半口酒还抿在唇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拉达曼迪斯,拉达曼迪斯也一样,两人互相衡量。一边艾亚高斯腻在阿布罗狄的身边,无比浅淡的微笑在那失去玫瑰的唇角边飘过。米诺斯陪着撒加和加妙,三个人闲闲说着关于瓷器和壁毯的话,叫人听不懂。
“你就是那个叫史昂的圣域前教皇。”
疑问句,肯定语气。修罗眸光一闪。
答他一个是,微笑夭矫如蛇,深藏不露的敌意。
“你们真的是要去杀死雅典娜?”
“你希望我说是还是不是,翼龙的拉达曼迪斯?”
他盯着他,没有刻意提高或压低声音,用陈述的句式说:“你们都不可信。”
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在对谁讲,六个人的面容忽然重叠在一起,宽阔如旷野的屋里一下静了,所有人保持着前一秒的姿势不动,任话语在沉默中嗡嗡鸣响到灭绝。
“喂,你,等一下。”他突然扭头,叫住刚刚走过的一个鬼魂。
整个队伍停滞不前,押送的狱卒慌忙跑上来:“拉达曼迪斯大人……”
他摆一摆手,这些亡者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是什么直接楔进自己的沉思中?
目光逡巡着,锐利起来,他看到他们全身透出紧张的气息,背脊仿佛还附有肌肉般抽紧,精神体散发出的压抑感弥漫在空中,唯独一个人例外。那是一个人,拉达曼迪斯确确实实地感到,他是一个人。
他一步跨上去。
“你”
那个人转过身来,与他对视。
身体是一样的污白色,下葬时裹了上好的尸布,拉达曼迪斯快速评断着这个灵魂。
他的眼睛里有遗憾,嘲弄,自傲,和因为太过深切显得崇高的痛苦,他所想的是包含自身在内的其他人和事。一串奇妙的琴音在拉达曼迪斯心中滑过,再次开口时,语气已变得尊重有礼。
“请问你的名字。”
他用了“请”字,一旁巴连达因瞪大了眼睛。
“撒加。”他甚至还能露出一个笑容。
“你要去哪个狱?因为什么理由?”
“冰地狱。因为我曾经是雅典娜的黄金圣斗士。”
拉达曼迪斯终于想起来了,关于圣域之乱,早就有详细的事实报告书交到他手上。这个撒加,应当被视为卑劣的叛徒、篡位者吧。
渎神,尽管哈迪斯与雅典娜争战至今,可神绝不允许自己这个种族被人类所打倒,所以,冥界法律的公正性就体现出来了么……
他凝视着他:“果然名不虚传。”
朝撒加伸手过去:“我是拉达曼迪斯,天猛星,翼龙的冥斗士。”
“拉达曼迪斯大人!”
“拉达曼迪斯大人……”
在两声惊呼中撒加也把手伸出来,透明手指穿过他的手掌,没有温度。
当那个狱卒抹着汗继续驱赶亡灵前行后,巴连达因很公正地指责道:“拉达曼迪斯大人,请您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您这样对雅典娜的圣斗士表示好意,会被视同对哈迪斯大人的叛逆的,还有,军团里其他的冥斗士会怎么想。”
“我知道,巴连达因。”他回头看了下远去的行列,那个背影是蓝色的。“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画面又开始朝前走。气氛闲适随意,瓷器和壁毯的对话还在继续,艾亚高斯在画画给阿布罗狄和迪马斯看,史昂对拉达曼迪斯说:“我指着斯图克斯河向冥王发誓效忠他,如果我背叛,永远都不能复活转生。所以王让我们去执行杀死雅典娜的工作,你有什么异议么?”
那么其他人呢,他们是不是也发过这样的誓言?拉达曼迪斯很想问。但他面对史昂的雍容微笑慢慢拿起面前酒杯,放弃了继续下去的意思,他似乎又看见那个背影。
算得上宾主尽欢的天方夜谭式宴会在踢踏起舞。
所以,我绝对不同意让死去的黄金圣斗士刺杀雅典娜的计划。
“因为你想给他们尊严么?”满屋或甜或苦的香气中倒影着米诺斯淡淡的笑容。
“因为这种计划一定会失败。”他说得明确,“我决不信任撒加他们。”
“史昂说他向斯图克斯河发过誓的时候,你是不是想问他‘那么其他人呢,他们是不是也发过这样的誓言?’,为什么你没问呢?拉达曼迪斯?或者,为什么你不向潘多拉提出这一点呢?”
米诺斯窥探着他隐密的心情。
“而且,拉达曼迪斯,反对也没有用。”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这是哈迪斯的意思,我们尊贵的冥王大人,看起来无比信任那个叫史昂的圣域前教皇呢。”
盛宴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