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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雅

楔子 
菖蒲是一种美丽的花。 
冰国的菖蒲尤为如此。 
掌心中的花朵在清冷的夜风里微微颤动,仿佛承受不住这样厚重的夜色,随时都会破碎似的。 
我站在苏府的白玉回廊前,低头望着手中的花,那些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的白色花瓣衬着绯红的月色,此时看来,竟有几分诡丽的色彩。 
…… 
杜康,听过菖蒲的传说吗? 
轻轻笑了笑,我问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没有声音,仿佛一点也不惊讶于我知道他的到来,可是他也不曾回答我的话,因为,跟随我多年的他很清楚,此时的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菖蒲是一种美丽的花…… 
我垂下眼睛,望着手中的花朵,轻轻说道。 
据说在很久以前,冰国其实是没有这种花的,这种花来自遥远的属地——越彀。 
那时侯,越彀曾经的丞相,冰国开国皇帝龙觞的爱人,白泠,很喜欢这种花,于是在白泠死后,龙觞命人在皇宫中种了很多。一时培植菖蒲的风气盛行,这种花才渐渐地流传开来。 
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声音,静静地听我讲。 
此时是冰国昭明帝二十五年,大冰朝持续了五百年的治世使得天下一片太平,然而,今夜帝都的风里却隐约藏着杀机——在血一般的月轮下,有什么东西使危机四伏。 
时候快到了吧……杜康。 
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花,我头也不抬地问。 
身后的人简短地应了一声,是,接着又是沉默。 
有时候我会想,有这样的侍卫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能够把你交代的每一件事办得服服帖帖,可是,就是显得太过沉默,平白让那些辛苦谋划的阴谋在实行过程中少了很多情趣。 
杜康,你就不能夸我几句吗?多说几句话会死?恩? 
我转过身来,有些轻佻地拉低他的头,望着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闪过一丝尴尬的情绪,忽然心情大好起来。
杜康,你真不可爱,这件事做得无聊极了,可是作为我心腹的你还偏偏喜欢板着一张脸,一点都不好玩。 
我放开他,转过身去继续倚着阑干发呆,手指在玉石阑干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击着,忽然便听到身后的人说,公子,这件事您做得非常高明。 
我怔了一下,接着却笑起来,望着手中的菖蒲在夜风中微微颤动,低低地,然而却清楚地说了一句,杜康,你知不知道,说这话可是谋反大罪呢…… 
远远地,一朵苍蓝的烟花在漆黑如墨的夜空里燃了起来,望着它,身后的杜康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启禀公子,大家都准备好了。 
是么……那么,出发。 
我没有回头,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身后的人朝我行了一礼就立即离开了,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夜中。 
无边无际的夜色依旧沉静,可我知道,手下秘密饲养着的十八名杀手已经全部出动,宫中的禁军和下属的军队也蓄势待发——今夜过后,冰国的龙椅上将坐着另外一名皇帝,而原先的那位,外加那些反对我的势力,都将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的唇角轻轻勾起,牵扯出一丝无声的冷笑。 
其实凭心而论,昭明帝待我还算是不错的,可是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却偏偏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要动我们整个苏氏家族。意图谋反的大罪啊……只须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是诛灭九族的祸事。我苏翎再怎么受过昭明的恩惠,却毕竟是苏家人,为求自保,不得已发动政变。
过了今夜,我们苏家就安全了。 
不仅仅安全,更是,权倾天下。 
我唇角的笑意越发浓了,低头望着手中的花,然而眼神却忽然闪了闪—— 
世人都说菖蒲是吉祥如意的象征,可是在我看来,那样美丽的花却在反反复复地提醒着我一个事实,那就是,君王绝情。 
注视许久,我的手腕一翻,那朵洁白的菖蒲就落了下去——夜风一吹,了无痕迹。 
……昭明,是你先负我。 
渺茫的夜色中,我一手扶着玉石阑干,喃喃地说。 
而远处,悠长的丧钟声已经传来。 

权倾天下,是多少人追寻毕生而不可得的梦想,可是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当我抱着那个年仅十岁的幼帝站在郁离台上时,所有的人都向我们下跪匍匐。 
我听见他们叫我监国大人,称我为千岁,看见那些人的眼里闪动着或羡慕或嫉妒的光,却没有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满足,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失落。 



1楼2006-10-10 21:20回复
    听我这么说,朝露有些嗔怨地瞪我一眼。 
    她说,整个苏府的人都知道,全天下能够管住公子您的只有那个司徒公子,如果他在,一定不会让您如此拼命,…… 
    朝露有些感慨,司徒公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呢…… 
    小丫头,还说没有想他。 
    我淡淡地笑。虽说商人是极低贱的行当,可怀仞的身上总有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优雅气质,为人又温柔体贴,待下人也好,是以府中侍女没一个不对他怀有好感。 
    朝露的脸微微红了,却笑道,我可不敢动公子的人。不过这一次司徒公子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整整一个春天,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人家也有自己的事。 
    我淡淡道。宫变时怀仞是帮过我的,不过那也是事先商定好的事。自从那一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说要出京去处理一批珍贵的货,需要花费一些时日。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责任,他要去哪里,我也无从过问。 
    我和朝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慢慢地喝着粥。 
    这几日夜里睡不好觉,致使精神有些萎靡,忽然也开始有些想念怀仞了,他在的话,起码不会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司徒怀仞是一个很好的同盟者,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安抚你疲倦的心,哪怕这种温柔仅仅只是伪装,但他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当然,前提是你要付得起代价。 
    夜里又做起噩梦来,梦中,苍茫的灰雾无边无际,而那双眼睛越发冷澈了,静静地盯着我,无论我逃到哪里都无所遁形。 
    深夜梦回,猛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我望着窗外宁静的月色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菖蒲的清香渗进来,点点滴滴。 
    夏季将至的时候,姑母派人前来请我。 
    我随着宫廷的使者来到景织殿,在华丽精致的庭院中见到了她。 
    她见我进来,轻轻一笑,说道,翎儿,好久不见。 
    是啊……算来,已经将近半年了。 
    姑母是看着我长大的,于她之间也谈不上什么客套,我陪着她沿着曲折的流水散步,先帝在时曾经在宫中广引山泉,是以宫中的流水清澈得很。 
    咱们姑侄之间也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话了…… 
    姑母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我。这是一个很聪慧的女子,正因为她的心机才使她坐上今天的位置,我知道她一定有话要对我说,因此只是默默地听着,等待她的下文。 
    果然,她又笑了笑,望着我的眼睛,翎儿,我知道这短时间你很忙……不过如果有空的话,还是常到宫里来走走。 
    我不知道她的意思,便只顺着她的话答,是,姑母,这段时间是侄儿的疏忽,以后,我会经常进宫来陪您的。 
    你以为是我需要人陪吗? 
    意外地,姑母停下脚步,翎儿,我说的是陛下,这段时间,你对他太疏忽了。 
    怎么? 
    我微微一怔,沧雅?发生什么事了吗? 
    可那个孩子不像是会兴风作浪的人,我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你自然没有看错他。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姑母微微一笑。她说,不过翎儿,虽然你现在可以对他很放心,可是孩子是会长大的,到时你该如何自处?自古以来,权臣的下场都只有一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的心里惊了一下,恍然明白姑母的意思。 
    不错,苏家的确有权有势,可毕竟不是皇族,国家治理得再好也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眼下沧雅还小,他们只是心里不服我,可是等皇帝大了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关于这些,我自然明白,让我意外的是姑母话中别的意思,听她的口气…… 
    翎儿,陛下自小孤苦伶仃,虽有生母在身边,可是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关爱。 
    翎儿,你平时要待陛下好一点,陛下还小,以后自然会依赖你……这样一来,我们苏家就安全了。 
    果然。 
    姑母的意思我不是不明白,可是听她娓娓道来的时候,我却觉得有一丝的不舒服。 
    依赖吗?我笑了笑,姑母,你可别忘了,当年我对先帝,可也是依赖得很…… 
    再亲近的人,也难保不为了权力互相残杀。 
    挥去心头不快的感觉,我淡淡道。那一场宫变在眼前卷土重来,我永远也忘不了带剑逼宫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看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带着血对我微笑,他的目光是那么柔和,可身后重重的帷幕里,是隐约闪烁的刀光…… 
    


    4楼2006-10-10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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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样子,我们是被困住了。 
      可惜了外面的那些蔷薇。 
      我心里一面想着,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沧雅说着话,问起他读书的事,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已经读完了四书,《国史》与《春秋》也已读毕,再往下,便是《通鉴》了。 
      我说,想不到陛下书读得那么快。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说道,闲来无事随便翻看而已,我没有老师,有很多地方其实并不懂,所以也不能算读完,只是看过而已。 
      这样啊。 
      我随口应了一声。冰国没有皇族的公学,所有的皇子到了年龄都会由专人安排太傅,只是世态炎凉,有些不受宠的皇子遭到冷落,也是有的。 
      然而,如今沧雅已经成为帝王,虽然年幼也是国之君上,再没有太傅也太说不过去。 
      他低下头去,出神地望着脚下的地面,我笑了笑说那么臣替陛下择位老师吧,他的头猛然抬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可以吗? 
      他急切地问道,但立即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收敛了欣喜的表情,只是望着我。 
      当然。 
      我又笑,毕竟只是个孩子啊……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只是,这样一份求知若渴的心情却让我稍微有些感慨,这世上有的人得到的太多,而有一些人,虽然生于富贵,却近乎一无所有。 
      陛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老师? 
      既然决定了,我便问问他的意见。其实太傅的人选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想知道他的想法。 
      那孩子看了我一眼。初见时的冷漠与戒备又回来了,他淡淡地说,我并没有什么意见,一切听苏翎的安排就好。
      果然还是很听话啊……只是不知,这样的顺从与乖巧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 
      我微笑颔首说既如此那臣就去安排了,他点了点头,又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雨。 
      雨渐渐收住了,先是淅淅沥沥地下,然后慢慢地没了动静,只有檐下疏疏落落地滴着水,发出清澈悦耳的声音。天气变得很晴朗,天的尽头挂起了彩虹,而夕阳的余辉也使云彩幻化出绚丽的晚霞。 
      我推开门去,院子里的花果然全都被摧毁了。 
      地面上积着水,连空气都是潮湿的,我望了望外面转身对沧雅说陛下臣先告辞了,他看了我一眼,外面的路还很难走……苏翎不多等一会么? 
      不了,家里的人会担心。 
      我笑了一笑。 
      你的家人?看得出来他有些迷惑,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我听说苏翎自小就搬出苏家本宅,现在,应该是在韶京东面的府邸独自居住。 
      恩,是这样。 
      不过臣所说的家人是臣的近侍。 
      原来如此。 
      他点了一下头,说道,那么你就先走吧。我行了半礼躬身告退,他的目光似乎一直望着我,直到我走出了院落,才感觉身后一直追随着的视线消失了。 
      出得皇宫,清澜门外见到杜康。 
      他果然在宫门外候着我,在他的身边停着两匹骏马。 
      杜康见我来,很恭敬地行了礼,他的衣服已经被水气濡湿了,可是我的鞍辔被他用东西罩着,依旧干爽得很。 
      我说,杜康,交代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依旧很恭敬地回答说,已经全都办好了,大人。晋王今日在牢里暴毙身亡,加紧稽查如阳王的公文也发了出去。 
      前些日子,在宫变中出逃的晋王被捉拿归案,案子是由大理寺审讯的,那边的人心并不服我,有心为晋王开脱,不过那几个老家伙虽然骨头硬,但是用官面上的那一套也不是压不住。 
      然而我不愿那么做。 
      那样做起来太费周章,我惟恐夜长梦多,所以,暗自吩咐杜康采取了更简单,也是更彻底的方法。 
      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回大人,他们办得很利索。 
      我点了点头,一桩心事放了下来,只是如阳王之事仍旧叫人担忧,如阳王龙越年少才高,不除掉他始终是一个心腹大患。 
      我回头看了一眼杜康,他的脸上有一丝疲惫之色,这些日子来,我借他的手处理了很多不能拿到明里去做的事,而杜康,也着实累了。 
      杜康,这些年跟着我,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马蹄的声音敲击着路面,他与我错开一个肩的距离,不过大体而言也算是并辔,听我这么说,便很简单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我笑了笑。 
      杜康原本是我军队里的一名士兵,那年在边境与燕国开战时,他的勇猛和忠诚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男人面对敌军时永远是浴血最多的一个——当然,所浴的都是敌军的鲜血。
      


      7楼2006-10-10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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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怀仞你这么早起来就是为了薰香吗?他笑了笑,回答,这是上等的翡翠薰笼,从燕国王都觅来的,能够使花瓣散发出最幽微的气息,一笼可值千两银子,…… 
        又便宜了我? 
        我不等他说完,有些戏谑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低笑着说你知道就好,说罢在我额间轻轻一吻。 
        ……怀仞,我不喜欢菖蒲。 
        我侧了侧头不去看身边的花。 
        哦? 
        他轻轻扬眉。 
        ……总之,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让我看到菖蒲。 
        我的声音有些闷,怀仞沉默了一下,接着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轻笑了起来。 
        抱歉……因为以前没听你说过。 
        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伸手把菖蒲抱了出去,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薄纱的屏风后,须臾就不见了。 
        我用手扶了一下额头。 
        菖蒲……盛开在冰国的,最美丽的花。 
        可是关于这花的传说,不过是一个为了江山舍弃心爱之人的故事。 
        怀仞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上依旧捧着一捧花。 
        水栀子好么?香气可以安神。 
        ……随你。 
        我有些无力,于是又躺了回去。他燃好薰香后在我床边坐了下来,笑着看我。 
        待会想吃点什么?
        也没什么想吃的……叫下人随便准备一些就好。 
        我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着怀仞,怀仞,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把我的身子扶起来靠在他的怀里,拿了一旁的犀角梳子替我梳头。 
        我想你帮我找一个人。 
        墨玉般的长发垂落下来,被他拿在手中细细地把玩,他低笑着应了一声等待我说下去,于是我微微闭了眼睛,继续—— 
        是如阳王龙越。 
        知道了。 
        他忽然又低低笑了,只是找到他么? 
        之后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的语气有些冷。这件事只有怀仞才能帮我,龙越不同于晋王,手下高手如云,又多死士,虽然加紧稽查的公文已经发了下去,不过那些官场上的草包怕是拿不下他的。 
        可以。 
        这次他答得很利落,谈生意时的他永远是冷醒的,顿了一顿,开出他的条件来—— 
        五十万两黄金,外加边城洛邑三年的河道使用权。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被我一把抓住。 
        我的眼睛睁开了,望着他的手,五十万两黄金,再加上洛邑河道的三年使用权……怀仞,你还真是敢要。 
        黄金其实算不了什么,关键是河道。洛邑是冰国与燕国接壤的地方,边塞重城,贸易也繁华,给了他三年的河道使用权就意味着三年的税金流失,更严重的是那里是军事要冲,再加上明里暗里的种种好处,那可不是几十万两黄金就能够解决的事。 
        我是个生意人,只是就事论事。 
        他把我的下巴勾起来,望着我,笑,苏翎,你知道如阳王的人头有多么珍贵,不仅你在要,据说燕国的国君也在找他,你若嫌这个价钱太贵,我自然会另择买主……我相信,燕国的国君也一定乐意给我一个好价钱。 
        我心中一凛。 
        怀仞,你如果敢把如阳王交给燕国的话我就杀了你。 
        这可不是开玩笑,燕国与冰国是邻国,可是双方不睦已久,他们早就想饲机进攻冰国,而这次的政变,无疑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如果,比沧雅更有威望的如阳王落到他们手上……后果我几乎不敢想。 
        他望着我的眼睛,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光芒在闪动,许久,他在我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放开我,有些慵懒地笑了,说,苏翎,我言尽于此。 
        那一刻,我真有一剑杀死他的冲动,他是在威胁我,逼迫我就范。 
        ……好,我答应你。 
        许久,我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静静地望着他,冷笑,不过,司徒怀仞,洛邑的河道使用权虽然给了你,但是你只能免税,督察检阅货物的程序还是不可以少的。 
        他淡然一笑。 
        无妨,只要货物能从河道上过就可以省去我不少事情……这几年世道不好,陆路又不像河道有那么多军队护着,你不知道每次从边境过货有多麻烦。 
        他又低头吻了我一下,他的吻极尽温柔,深蓝色的瞳孔里也收尽了犀利的神色,他轻笑着说,苏翎,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芙蕖吧,……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如阳王的事定了下来,我便放心了许多。怀仞做事虽然要价极高,但凡是我交给他的事,无论多么艰难,他倒还没有办不成的。 
        


        10楼2006-10-10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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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来我思量着给沧雅安排老师的事。 
          文史方面已经决定了,用端明殿大学士李稷,他虽然曾经在同僚中斥责我为外戚窃国,然而他是先帝的老师,昭明之所以成为一代圣主,其中有他的一半功劳。 
          可兵法武功方面却让我颇有些踌躇,文韬方面已经用了我的政敌了,武略方面,一定要找一个心腹之人。但是眼下政局初定,朝中缺人,我的亲信全都身居要职,要他们抽出空来教导沧雅,也不是个办法。 
          这段时间肃清了一批反对我们苏家的人,朝中人事动荡。眼下,是时候该补充新血了。 
          几天后的上朝,我传令下去册封端明殿大学士李稷为太傅,教导幼帝沧雅读书事宜;我的大哥——文渊阁大学士苏砚升为内阁首辅,统领百官,并同时封太傅,教导幼帝兵法武功。 
          我的大哥苏砚,虽然任职内阁,可是我知道他在兵法方面,其实并不比人称“军神”的我差的。 
          诏令一下,他们都说我疯了,说我想把幼帝教导成一位明君,分明就是在给自己挖掘坟墓。 
          可是每当想起沧雅那一双酷似先帝的眼睛,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让他成为真正的帝王——终有一日,他会像当年先帝那样万人景仰,君临天下。 
          我想,自己大概的确是疯了。

          洁白的衣料在晨曦下泛着流水的光泽,入手时如抚摩过一段缥缈云烟。然而穿在身上才感觉到些许分量的垂落,冰凉而沉静的,一丝一丝渗入骨髓。 
          在侍女的服侍下我抬手,任她们给我系上浅碧的腰带,腰带间垂落上等的美玉,一律的碧色,深深浅浅,如一池幽寂的荷塘之梦。 
          我转过身来,望着镜中的自己。 
          轻袍缓带下是略显单薄的骨架,及腰的长发没有梳,于是很自然地垂落,在幽暗的空间里泛着墨玉般的光泽。 
          好一个人间绝色。 
          身后之人懒懒散散地赞扬,却换来我深深皱眉,怀仞,我不要穿成这样出去。 
          今天是我和他约定出门去看莲花的日子,虽然是残夏,但山中的碧台莲正开得好,怀仞早就想带我去看看,无奈我一直不曾得空,这才拖到今天。 
          一清早他来送了衣服给我,就是我现在穿在身上的这一套,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的,只是触感成色无一不好,料想一定价值不斐。 
          然而我不爱穿。看上去的感觉有点奇怪,我有些不认得自己了,这种装扮太飘逸,也太过柔弱,仿佛这样的我会一碰就碎似的。 
          怀仞站起来,一只手抬起我的头,他眯着眼睛细细端详了半天,却轻笑,很好看,只是眼神过于凌厉了。 
          我皱眉。 
          我不要这样出去。 
          难得出去玩一天,好歹顺着我一回,我不喜欢看你浑身带刺的样子。 
          怀仞低低说着,声音里带了一丝笑,他放柔了声音轻轻地哄我,乖。 
          ……我不要。 
          我的眉皱得更紧了,咬唇。 
          可以预见到路上行人侧目的目光,我堂堂一个监国,穿成这样出去像什么样子。 
          怀仞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继续哄我,他说苏翎你穿这套衣服真的好看极了,难得出去一次就放松一下自己,你平日的神经都绷得太紧了,……再说,我们出门的时候乘轿,走的又是山路,不会有人看到。 
          我继续摇头,打定了主意死也不要,他把我揽进怀里,连哄带骗地试图说服我,正纠缠间,内室的门却无声无息地开了。 
          大人,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这几天身体不适,眼下正发着高烧,又说起了胡话,情况十分危急,…… 
          是杜康的声音,并没有抬头看我和怀仞之间的情景,只是用他那平静无澜的声音禀报。 
          我吃了一惊,心神蓦然定了下来,一手推开怀仞,问道,怎么回事? 
          说是前些日子,您进宫的那天,陛下淋了雨,回寝宫后就发起高烧,御医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所以就没在意,谁知道陛下竟一病不起,这些日子更是严重起来。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的声音变冷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不知道,那可关系着沧雅的性命,他们究竟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 
          杜康顿了顿,却是欲言又止,我无暇和他罗嗦,高声吩咐了一声,备马,我要进宫,…… 
          随手抓了一袭披风匆匆往外走,转身的时候手腕却被人拉住,我回头,正对上怀仞那双幽深得不见底的双眼。
          


          11楼2006-10-10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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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漂亮的眸子睁开了,然而却带着一丝迷茫,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纯净。 
            终于醒过来了,…… 
            我笑着说。御医对我说道只要他醒过来了就会没事,我舒了一口气,拿过一旁的细瓷杯子替他倒了茶。碧绿的叶子在清澈的泉水中舒展开来,泛起一缕隐约的清香。 
            沧雅靠在我的怀里,大病初愈的身子还很无力。在我的扶持下他很安静地喝了水,可是当我安顿他重新躺下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他的手指很冰冷,问的话也有一丝犹疑,他说,苏翎,…… 
            这些天,……你,一直在这里……? 
            我笑了笑应了一声“是”,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烧果然已经退了。 
            守在这里已经三天了,三天以来,我可以说是衣不解带。已经许久没有尝试过如此担心一个人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火在心上慢慢地烧,一寸寸地煎熬。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难得心疼一回别人,所以一定要让他知道。 
            他很复杂地望着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孩子,怕是一直把我当成敌人的。 
            自然,我也不去点破他,吩咐下人传药上来。 
            御医叮嘱过,沧雅醒来后一定要给他服一剂去邪的药,这个孩子身体太虚,这次病了那么久,恐怕邪魔入侵。 
            药端了上来,用一只青瓷小碗盛着,一旁是一只银勺。 
            我很自然地接过来,先尝了一口。草药入口的感觉很苦涩,可是确定了没什么问题,这才把沧雅扶起来,喂他服用。 
            那种很复杂的神色又回来了,沧雅说,苏翎,你这样做,万一有毒,…… 
            没事的。 
            我打断了他的话。宫里多是我自己的人,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其实此举有一部分是做给沧雅看的,那孩子的戒心太重,他睡梦中的话让我心寒……如果,不想办法加以安抚的话,以后的日子会很麻烦。 
            ……再者,以前先帝昭明病时,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静了一下,然后就很温顺地张嘴服药。 
            我转过身去放碗的时候发现他在看着我,可是一触及我的视线,他又有些慌乱地别开眼去。 
            这些日子,臣对陛下实在是太过疏忽了,……很抱歉。 
            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我想了一想,开口。 
            这孩子比我想象中的麻烦,要他一直乖乖听话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我所能做的,就是按照先前决定好的,让他离不开我。若说这世上真有什么是危险的,那么,两人之间的羁绊绝对是毒药中的毒药。 
            他闻言怔了怔,接着却垂下眼。 
            然而在那一瞬间,我却瞥见了他眼中一闪即逝的困惑。 
            就像,方才偷偷看我时那么复杂的神色。 
            沧雅把头低得很低,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被角。 
            我知道他的内心在动摇,我的温情使他的防线渐渐崩溃,虽然还并不明显。 
            我在心里轻轻地笑了,这只是个开始,对于我而言,最后的目标远不止这些。 
            这么想着,手中的动作越发轻快起来。我伸手替沧雅掖了掖被角,把他的手放到里面。 
            那双冰凉的小手因为我的碰触促不及防地瑟缩了一下,随后我看着他笑开了,陛下,早些睡吧,小心着凉。 
            沧雅深深看我一眼,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味道,然而,最后却在我目光的示意下静静闭上了眼睛。
            ——虽然,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那一夜我守在他的床边,很多事情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记得在很久以前昭明也曾经这样守护过我,如今换我守护他的孩子……虽然我是居心叵测。 
            装作不知道他醒着,强撑着疲倦的身子在他身边静静守护——这样的我,想必是很恶劣的吧。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那孩子再也忍不住,翻身坐了起来。 
            我问道,陛下,您不再多睡一会么? 
            他轻轻望我一眼,道,苏翎,这些天你也累了,和我一起用个早膳吧……之后,你先回去休息,好么? 
            心头顿时有一点点的放心,沧雅,已经开始关心我了…… 
            连日来的疲劳顿觉减轻好多,我笑开来。 
            在宫里用过了早膳,我告辞了出来。 
            沧雅的病情已无大碍,御医说,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好。 
            回到府里竟然看到怀仞,一个人靠在廊下吹萧。 
            吹萧人的身影很优雅,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萧瑟寂寥的曲子,仿佛六月的天空下起了雪,寒彻骨髓。
            


            13楼2006-10-10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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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冲力把我的身子撞了出去,我正想施展轻功,可正在这时一只手臂揽住了我的腰,只一扶一带,便轻飘飘地抱我落在地上,把我带离了那片混乱。 
              陛……! 
              我望着楼上叫了出来,可是硬生生地将后面一个字收回。 
              酒肆上人潮如涌,两个武人一言不和打了起来,大家纷纷往外逃跑。眼看着沧雅也要跟着掉落下来,身边的杜康一把抱住了他,一转眼就将他救了出来。 
              我松了一口气,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 
              回头看救我的那个人,是一名极年轻的男子,莫约二十岁左右,看穿着应该是进京赴试的举子。他的五官很俊朗,颇有几分英姿勃发的味道,此时正抱剑站在一棵金木樨树下,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我。 
              一个读书人,就不要跑到这里来凑热闹。 
              他的口气很傲,我还没开口谢他,他就已经先教训我。 
              我怔了一下,恍然。 
              我的长相看上去比较单薄,今天穿的又是长衫,想必他把我当成了一个文弱书生。 
              我微微一笑,也不点破他,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他的眉一扬,正待说些什么,却见沧雅正随了杜康走过来。 
              你的本事不怎么样,还好你的侍卫武功不弱。 
              望着渐渐走近的两人,那年轻人有些傲慢地说了一句。我笑了一下,仍旧不驳他,以杜康的本事,在我手下不过也只能走过三招。 
              沧雅走了过来,冰冷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 
              你,…… 
              没事吧,…… 
              很担忧的口气。 
              不要紧。 
              我低头应了一句。 
              沧雅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听完我的话,却抬起头来对那个年轻人道,谢谢你救了他。 
              举手之劳而已。 
              那人对沧雅倒是很客气,这位小公子处变不惊,令人十分佩服。 
              的确,对于一个才十岁多一点的孩子而言,沧雅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太镇定,也太早熟了。 
              沧雅看了看我们,说,翎,这位少侠救了你,我们应该谢他,…… 
              他倒是方便,直接略去了我的姓,我苦笑一声,只得由着他。 
              沉香楼是韶京一等一的酒楼,大家进去入了座,这才互通姓名。 
              我对那年轻人说我姓毕,名翎,身边的这位是我的弟弟毕羽,那名看起来很忠厚的侍从是我的家奴,我们家在京城居住,今日是带弟弟出来玩的。 
              那年轻人说自己名叫萧然,是从永州来的举子,头一次进京赴试,不料就遇到了我们。 
              哦?永州……那倒是个好地方。 
              我浅浅地啜了口茶,上好的冻顶乌龙在口中回味无穷,我说,当朝名士萧靖也是永州人氏,不知和公子如何称呼? 
              巧了,毕公子说的那位正是家中堂叔。 
              说到萧靖,萧然的眼睛亮了起来,言语间颇有些自豪。 
              我没料到两人的关系是如此近,有些吃惊,沉吟了一下,道,那个萧靖可是一带名士……听说朝廷派了几次人去请,想请他出山做官,可是都被他拒绝了,…… 
              是有这事。 
              萧然笑了起来,家叔是因为看不惯朝中奸人当道,所以一直不肯出山。 
              奸人当道…… 
              我轻轻笑了一下,分明就是在说我。 
              自从新帝登基以后我肃清了一批人,可是之后却一直感到手边缺人,听闻隐居永州的萧靖是治国的一把好手,这才屡次三番地派人去请他,可是每次派去的人都被他骂了回来。 
              不错,当朝监国苏翎以外戚之身干涉国政,弑杀先帝扶立幼主,更有甚者,把其余的皇子通通逼死,就连才华出众的如阳王也被逼逃出京城,这种行经,天底下谁人不愤慨?,…… 
              萧然越说越激动,年轻英俊的脸上有一种很认真的愤慨,难得听到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议论我,很奇异地我竟然不觉得不快。我一手握住茶杯,低着头微笑着听他说下去,倒是沧雅坐不住了,手指一动碰翻了茶杯。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萧然吓了一跳,他打住了话头,叫小二进来收拾。 
              我把沧雅抱离了那片水渍,那孩子的脸色不大好看,咬住唇,静静的。 
              没事吧? 
              我问。他摇了摇头。 
              小公子的脸色不大好看,是病了么? 
              一切收拾停当,店家换了新茶上来,萧然望着我怀中的沧雅,问。 
              没事的,这孩子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大概累了。 
              是我不好,尽说这些扫兴的话,小公子大概不爱听吧。 
              


              16楼2006-10-10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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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别过头,避开我探询的目光。 
                陛下有心事的话,说出来就好。难道您和我之间还有什么好拘泥的吗? 
                我的声音很温和,可是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沧雅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不过陛下如果不愿意说,臣也不便勉强。 
                我装作没看见,微笑着把话题绕过去,昨日陛下与臣练剑,臣发现陛下的剑法愈见精进了……既如此,陛下元服那天,臣就送陛下一把剑吧。 
                …… 
                沧雅不出声,静静咬了咬嘴唇,片刻,轻轻地道,苏翎,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那礼物?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沧雅的声音很低,可我听得分明,我在心中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躬身行礼,退了出来。 
                差一点就让他说出来了……那个绝对不能说的禁忌。 
                沧雅想要的不是绝世名剑,而是王权,这我十分清楚。这几年来,朝政一直由我把持,沧雅这个皇帝做得有名无实,如今孩子大了,想独自翱翔,若说沧雅对我有什么不满,朝政大权的归属是唯一的问题。 
                方才,他的神情告诉我,他想要的生辰礼物是亲政的权力。这几年来他事事依赖我,待我犹如最亲近的人,而我也了解他,知道除非是王权之事,否则他不会在我面前露出那样的表情,说话是也不会如此犹豫。 
                而王权,却是目前的我唯一给不了他的。 
                从皇宫中出来,轻轻舒了口气。 
                这孩子……真的很像昭明啊。 
                先帝昭明是一代明君,然而却重权嗜欲,一生南怔北战,亦以极端的手段使朝廷内外臣服——这种对权力的追逐和渴望,似乎,也传给沧雅了呢。 
                被人用轿子抬着往监国府的方向行去,我一面思量着一面轻轻笑了起来,这样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我似乎越来越期待了呢…… 
                12 
                沧雅的元服大礼是件大事,在我的命令下,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备。 
                大哥曾经提醒过我,今年开春以来,国家就灾噩不断,如今南边的疫情更是迟迟得不到解决——在这种时候,一切应该从简。然而我不愿意。我想给沧雅一个隆重盛大的仪式,一个让我们都毕生难忘的回忆。也许在以后的某一天——在我们无法善始善终的时候,他会想起我曾经为他做的一切,在念及苏翎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还可以掠过一丝柔软。 
                防治瘟疫,安抚百姓,以及抵抗燕国接连不断的骚扰……这些自然都是极重要的事,但我已经派人去处理。眼下对我来说最要紧的,就是将沧雅的元服仪式操持得完美无缺。 
                手中的剑冰冷黑沉,隔着剑销也可以感觉到丝丝的寒意渗入骨髓。幽寂的密室中,我摩挲着玄铁的剑销良久,抬手抽出剑刃时,一种隐约流溢的五彩光芒萦绕了整个空间。 
                好剑。 
                一旁的怀仞开口赞了一声。剑刃的光芒若明若暗,映照出他俊美的容颜。 
                这把剑名曰华胥,原是冰国传承自上古的君王配剑,先帝昭明也曾经带着着把剑征战沙场——可惜,在四年前的那次政变中,这把剑不慎遗失了。 
                我翻转手腕,让剑气在空气中自由吞吐,婉转流溢的华彩浸润了整个空间,仿佛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在空气中游弋,让整个空间看起来有些微的不真实。 
                手指扣上去,剑身轻轻发出一声龙吟——正如年少时曾多次在昭明身边聆听的那样。 
                我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把剑,直到一旁的怀仞轻轻笑了—— 
                这就是所谓的华胥之剑么?你们这些冰国人,难道真以为自己是华胥遗民? 
                我心神微微一漾,收剑。 
                转过头去对着他微微挑眉,怀仞,难道你不是冰国子民? 
                很不幸,我身上的确流着冰国人的血。 
                他回答的很流利,目光中却流露出些微的讽刺,不过,对于做我这种生意的人来说,哪里是故国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说得也是。 
                料到他会这么说,我轻轻笑了一下。 
                这把剑是怀仞替我找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一定在沧雅元服之前把剑交给我,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一个很守信用的商人。 
                这下,你的小皇帝该满意了。 
                他低头望着我,有些哀怨的口气,苏翎,你待我可有待他一半好? 
                呵呵……怀仞,你又不是孩子。 
                


                20楼2006-10-10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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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习惯了他半真半假的玩笑,我仰起头,在他唇上有些敷衍地啄了一下。 
                  这次之所以请他寻回华胥之剑,为的就是送给沧雅,作为元服礼物。怀仞似乎为此颇费了一点时间,不过在报酬方面,我也不会亏待他。 
                  说起来,这次的交易也圆满完成了呢。 
                  我与他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从密室走出去,厚实沉重的石门在我们身后无声无息落下。 
                  你交待的事,我怎敢不尽力。 
                  他笑了一下,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我披上。怀仞的居处坐落在韶京城外的深山中,此时山中下着雪,有些寒冷。 
                  我们并肩走在曲折幽静的山径上。 
                  相处得久了,仿佛很多事都成了自然,我已经记不起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接受他如此无微不至的照料,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习惯了他的存在,仿佛司徒怀仞这个人从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于我的生活中,如今已经是生命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不可否认,在他身边我总觉得十分惬意。 
                  怀仞的居处很大,各种建筑依山而建,然而却十分隐秘。 
                  每次我来的时候都会有人在山脚下迎接,用一块绢布蒙住我的眼睛,再用车舆送进来。我知道他做的生意大多都很隐秘,因此连居住的地方也不足为外人道——可是我不喜欢那种自己无法掌控的感觉。怀仞知道后,每当我来的时候,他总是亲自陪我乘车舆进来。 
                  我曾经问怀仞,你住在什么地方连我也不能知道么? 
                  他笑笑,只是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尽管彼此的关系不算疏远,但有些界限还是不能逾越。 
                  他那一吻告诉我我们只是很好的合作者,有时候我会觉得有些畏惧,自己竟然会喜欢待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有关他的一切太过神秘,许多的不确定因素已经犯了我与人接近的大忌。 
                  穿过一条条迷宫似的幽径,我们在一间石屋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间雕琢得很精致的玉石小屋,据怀仞说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偶尔我会宿在这里。 
                  要茶么? 
                  进屋后,我在铺着银狐裘皮的石椅上坐下,那名优雅的男子问了一声,并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径自转身为我泡茶。 
                  上等的茉莉花茶的清香在空气中萦绕开来,与寒山初雪不同,茉莉花茶是一种随处可见的茶,是寻常百姓家的寻常物事。可怀仞泡的茉莉花茶却与众不同,不知道他还加了什么,香气没有一般的那么馥郁,然而却平淡冲和,悠远绵长。 
                  你泡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我浅浅抿了一口。 
                  能得到监国大人的褒奖,当真是万分荣幸。 
                  他的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在我身边坐下来,同样为自己倒了一杯。 
                  是梅花上的露水? 
                  水的味道有些与众不同,带着一丝梅花的暗香,然而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我有些不太确定。 
                  他但笑不答。 
                  对了,苏翎,你看这次的瘟疫能压得住吗? 
                  怀仞用手指转动着茶杯,片刻,有些不经意地问。 
                  已经派了慕容序去,他能力不弱。 
                  你相信他? 
                  我想他应当有这个能力。 
                  那么,…… 
                  怀仞沉吟了一下,你相信他能够在开春之前把一切结束么? 
                  ……我不知道。 
                  关于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慕容序的能力的确不弱,可这件事却也十分艰难,他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疫情控制住,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未知数。 
                  对了,怀仞,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了? 
                  这件事多少会对我的生意产生影响。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怀仞接手的生意五花八门,连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冰国出了那么大的事,无论是对哪个行业,多少都会有些影响。 
                  从今年开春以来,就没有安宁过呢…… 
                  我有些感叹,这一年过得多灾多难,干旱、洪水、瘟疫轮番肆虐,边境上又战争不断,牵扯了朝廷的大部分精力。况且,不管瘟疫这一关是不是熬得过,今年年景如此凄凉,来年的收成也几乎全部毁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笑一笑,有些无关痛痒。 
                  我说怀仞你真是一个很没有同情心的人,他伸手为我添满茶,淡然,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说完又笑,来年你如果需要什么的话,我可以为你办到。 
                  ……算了,你们这些奸商,恨不得世道越乱越好,…… 
                  趁乱赚钱才是你们的生存之道,…… 
                  


                  21楼2006-10-10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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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惊讶。 
                    虽然之前想去看沧雅的,可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即使真的去了也立即会出来,不会耽误得太久。可如今,我和大哥边走边说事情,眼下的时间已经不早,照理来说,沧雅此时应该留宿在专门为他准备的贵族女子身边…… 
                    那个女子,将成为他的第一名妃子。 
                    红日已经低斜。 
                    现在进宫恐怕有些不妥,何况沧雅说了,是要伴驾,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不知他会留我到什么时候…… 
                    公子。 
                    不知何时,驱车前来接我的杜康已经站在身后,沉沉开口。 
                    我回头,望着他有些不安的眼神,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吧。 
                    我低声吩咐完毕,又对一旁的太监说道,这位公公,不要让陛下久等了……我们这就走罢。 
                    元服大礼已经过了,他们处心积虑地要抓我的把柄,这种时候我不能抗旨。 
                    其实即使现在进宫也是违背礼制的,但我不相信沧雅会对我做什么。尽管矛盾日益激化,可那孩子的心还是向着我的,我知道。 
                    15
                    那名太监引我去的地方竟是练武场,沧雅一身戎装在那里舞剑。 
                    这段时间我忙得很,一直没有进宫见他,今日一见,才发现沧雅的剑法更为精进了。 
                    我不欲打扰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不料却越看越觉得心惊。 
                    沧雅的剑势很凌厉,可剑气却散乱,隐隐有一种疯狂的感觉——我暗叫一声不好,他这种练法犯了武学的大忌,这样下去一定会伤到自己。 
                    我望着沧雅的身影心念电转,然而就在这一闪念间,那孩子的剑气陡然暴长,那把上古神器华胥的剑身上绽放出辉煌灿烂的光芒,可是却有如洪水猛兽,已经脱离了沧雅的控制! 
                    陛下! 
                    我眼见情况危急,顾不得许多,飞身入场意图控制那股剑气。 
                    由于这里是禁宫,我事先没有带兵器进来,眼见沧雅的剑失去控制朝他自己刺去,我来不及多想,施展毕生轻功挡在他的面前——名剑华胥的剑刃被我堪堪握住,冰一般的利刃划破血肉的感觉清晰穿来,我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刃,片刻也不敢松手,身后就是沧雅的性命,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护住。 
                    仿佛过了千年万年的时间——其实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那把剑在我的阻挡下静了下来,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微一放手,叮的一声清响,宝剑落地的声音悠悠传来。 
                    苏翎! 
                    身后的孩子猛地扳过我的身子,苍白的脸上尽是惊恐的神色,你没事吧?! 
                    我朝他虚弱地笑了笑。 
                    ……臣没事。 
                    那可是华胥啊!连神也能够弑杀的神器! 
                    你怎么就这么贸然地冲进来,万一,……万一,…… 
                    沧雅忽然说不下去了,紧紧地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前。 
                    几年的时间,那孩子长高了不少,如今,只比我矮一个头了。我在心里踟躇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抱住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微微颤动,心里明白,这一次真的是吓到他了。 
                    不要紧的。 
                    我的声音很温和,可依然有些虚弱——其实,后怕的不止他一个,一想到那时我若没截住那把剑,沧雅恐怕就横尸当场,我便会觉得惊恐莫名。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我面前抬起头来。 
                    我望着那张依旧有点苍白的脸轻轻笑一笑,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执起我的手。 
                    你的手,…… 
                    他的话顿住了,握住我的手忽然微微一紧,我这才觉得手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意识到自己已经受伤了。低头稍微看了一下,方才被剑刃割伤的右手鲜血淋漓,有几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 
                    御医!快传御医! 
                    沧雅高声叫了起来。我抬头,在他的眼中发现了深深的惊恐和自责。 
                    监国大人的手不碍事,只要调养得好,以后依旧可以用剑。待臣开几副药,监国大人只要按时敷用就好。不过,这段时间一定不能动到伤口,否则,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华美的宫殿内,御医仔细看过了我的手,抬起头来对我们说道。 
                    我感觉到沧雅轻舒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的影子。 
                    他吩咐御医说,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只要能够治好监国大人,好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御医唯唯诺诺地下去了,偌大的宫殿内就只剩我和沧雅两人。 
                    


                    26楼2006-10-10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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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相对无言。 
                      沧雅到底叫我来干什么?这个时候又为何会在练武场练剑?甚至差一点就走火入魔? 
                      一大堆疑问盘旋在脑海中,可经过一天的劳心劳力,方才又受了惊,现在的我已经很是疲惫了。我望着冉冉升起的龙诞香默默无言,沧雅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触感冰冷。 
                      苏翎……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许久,倒是沧雅先开了口,语气有些犹疑,却清晰。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随口答道,那是臣份内之事。 
                      他低下头去,仿佛担着极大的心事,可我今天实在是疲惫得很,已经不想再去猜测他在想些什么了。 
                      陛下这个时候召臣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现在的我只想回府洗个热水澡,最好再喝一杯怀仞亲手泡的茉莉花茶。其他的事情我已经不愿多想,早点明了沧雅唤我前来的目的,事情一解决我就回府。 
                      沧雅微微咬了唇。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见苏翎。 
                      想见我? 
                      我再一次怔住了,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孩子气,沧雅不会不知道,这种时辰不适宜召外臣入宫,更何况今夜还有新立的妃子在等他。 
                      新册立的曹妃,是礼部尚书曹历的女儿,曹历与苏家颇有交情,让沧雅丢下他的女儿在这里陪我似乎有点过分。 
                      陛下,曹妃娘娘还在等您,…… 
                      苏翎,你是在赶我走吗? 
                      那孩子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神中闪烁着一点点气愤,一点点受伤。 
                      望着那样的一双眼睛,我的心里感觉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可是又有一丝心软,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睛。 
                      …… 
                      我知道我很任性…… 
                      见我不语,沧雅的声音幽幽传来,那双黑水晶般清澈的眸子望着远处的黑暗,可是,我,…… 
                      那孩子走到窗前,我看见窗外的月光流水一般倾泻在他黑底银边的长袍上。 
                      沧雅仰起脸望着窗外冰冷的弦月,神情有些微的迷离。 
                      苏翎,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就很羡慕你。 
                      沧雅低低开了口,可说出来的竟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我没有作声,听着沧雅静静地说下去—— 
                      那时侯我还是一个不得势的皇子,因为母妃不得宠而受尽了欺凌,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甚至连母妃也把在外人面前受的气撒在我头上…… 
                      那一年我四岁,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夹衣,可是因为冬天天气很冷,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背着母妃跑到管事太监的地方去要衣裳……后来,……他们嘲笑我,对我拳打脚踢,还撕坏了我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裳,把我赶了出来,…… 
                      沧雅的声音很低沉,黑水晶般的眸子望着虚空的远方,沉浸在关于过去的回忆里。 
                      其实关于这些事情,我都是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个皇子不得势,母妃也待他不好,所以在先帝驾崩以后我才会立了他做君王,目的就是把无权无势的他掌握在手心。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听沧雅自己讲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孩子哀伤的神情让我有一点点的心动,我可以想象那样的痛楚和悲凉,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年幼的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 
                      后来我哭着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母妃,…… 
                      沧雅接着说下去,可是母妃非但不心疼我,反而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不知好歹……可是骂着骂着她自己却哭了,……她说,有本事就去赢得父皇的疼爱,只有这样才没人敢欺负你……可是你的父皇现在谁都不爱,就爱那个不能生儿育女的苏贵妃,还有那个外戚家的孩子,…… 
                      她对我说是苏贵妃和那个孩子夺走了本当属于我们的一切,…… 
                      从那天起,苏翎,我就牢牢地记住了你的名字…… 
                      您恨我? 
                      我苦笑了一下,低声。 
                      不知道沧雅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可是那么多年了,我对当时的情景却还记忆犹新。 
                      昭明是极疼我的,待我比待亲生孩子还好,那年我才十二岁,可是已经有资格随意出入禁宫,随他一同狩猎,在他的面前不用行大礼……一切百无禁忌。 
                      不过,沧雅并不知道,在得到这一切之前,作为庶出的孩子,我在苏家也曾经受了许多苦。 
                      不错。 
                      沧雅点点头,没注意到我的异样,接着往下说,我恨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曾经发誓一定要报复……呵,可那时的我是多么孩子气啊……根本就不明白,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27楼2006-10-10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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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仇恨中度过了两年,直到那一天,父皇御驾亲征前举行誓师仪式,六岁的我夹杂在人群中见到了你,…… 
                        是那么,…… 
                        他低头微微笑了一下,仿佛在搜索着合适的词,又仿佛在回忆那天的情景。 
                        …… 
                        苏翎,那天的你一身银色的戎装,站在离父皇最近的地方,用那么孤高的眼神望着所有人,就像一只洁白的鹰,令人目眩的美丽…… 
                        我呆呆地看了你许久,仿佛被吸去了魂魄,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被震住了,只觉得手脚麻木,口干舌燥,几乎无法呼吸。直到你随着父皇离开,周围的人潮都散去,我才回过神来,心想,他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了。 
                        漂亮吗? 
                        仿佛昭明也这么说过…… 
                        我的神思有一丝的恍惚,却听见沧雅接着往下说,那时候我就想,怎么能够恨一个这么美丽的人呢?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我想有一天能够像父皇那样站在你的身边,让你用看父皇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想看你对我一个人微笑,…… 
                        我想了很久很久,…… 
                        沧雅的声音有如魔咒,一字一字清晰传来。 
                        他说,苏翎,后来我终于得到了,你不知道登基大典的那一天,当你向我走来时我有多么兴奋和紧张,……我真希望能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 
                        我怎么会恨你呢?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永远是我的苏翎…… 
                        苏翎,我是不会与你为敌的,就算有一天我羽翼丰满了,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你明白吗……? 
                        他的话越来越轻柔,似呢喃似叹息的语气,我坐在玉石制成的椅子上听他慢慢地讲,太多的讯息让我的脑子有点糊涂,可是有一件事却是清楚的,那就是,沧雅说他不会伤害我…… 
                        我怔怔地出着神,试图理清这些事情,却忽然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抬起了我的脸。 
                        我抬头,只见沧雅不知何时已离开窗边,走到我的面前。他一只手托住我的脸,半俯下身子凝视着我。他的脸离我的很近,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时的气息。 
                        陛下…… 
                        我有些不舒服,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就被他用另外一只手按住。 
                        叫我沧雅。 
                        他的声音低而不容置疑。 
                        ******************************** 
                        黑线,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不要问偶偶是粮食的……||| 
                        本来只想写一段沧雅的深情告白,没想到会发展成现在这种诡异的情景……夜深人静小攻小受独处一室果然很容易出事…… 
                        啊啊啊谁来拉住偶偶没打算写H的啊~~~~~~~~~~~~~~~ 
                        16 
                        望着那双清澈幽深的眼睛,耳边是他清晰低沉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仿佛要沦陷下去。 
                        就是这样的声音,就是这样的眼神…… 
                        时光镜花水月般穿梭,一切仿佛回到了与昭明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个男人喜欢用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望着我,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对我说出不容置疑的话……我怔怔望着眼前的这个身影,感觉到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无限重叠,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轻易击溃,仿佛受了蛊惑般,我轻轻张口—— 
                        昭明…… 
                        声音却没有发出来,被我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克制住了。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眼前沧雅的身影,低低出声,陛下,放开我,…… 
                        苏翎! 
                        他有些惊怒,按住我的手微微紧了紧。 
                        我却已经无暇安抚他的情绪,他的强势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跟弦,仿佛,……当年的那个昭明又回来了…… 
                        不顾一切地逃开,害怕自己就这样沦陷。 
                        而沧雅却又惊又怒,他执拗地扳过我的脸,加大了手劲,低吼,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你! 
                        ……即使这样,也换不来你的坦城相待吗?! 
                        陛下!别这样! 
                        他在逼我,我只是觉得惊慌。以前怎么都没发觉?在不知不觉之间,沧雅已经与昭明相似到这种程度了……那样的眉梢眼角,那样的神情声调,……都在提醒我曾经逝去的那个人。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沧雅……不要逼我…… 
                        可沧雅显然没有放过我的打算,急促的语气再次传来,苏翎,你到底对我用过多少心,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待我?!苏翎,难道你看中的,真的只是我的身份吗?! 
                        


                        28楼2006-10-10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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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保持住微笑从他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低声说道,全都是血……仔细别污了陛下的手,…… 
                          正这样说着,寝宫的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须发皆白的御医托着器具走了进来。 
                          手上的伤口被重新上过药,又用白纱包扎完毕。 
                          御医一直怪我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这样深的伤口,只要稍不注意就会留下后遗症。 
                          我一边听他絮絮叨叨一边看沧雅的脸色,自然不能说那些伤口之所以裂开是因为沧雅。可是那孩子的嘴唇却越抿越紧,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 
                          已经没事了…… 
                          待御医走后,我作出不经意的样子对沧雅笑道。那孩子闻言,脸色沉了一沉,接着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喃喃说道,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苏翎,你先回去休息,今日的早朝就不用来了。 
                          沧雅抬起头望着我。 
                          我朝他微笑了一下,轻轻点头,既然知道了他们用什么方式发难,只要静静等待事情进展就好,这几日上朝恐怕也没什么用,不如在家安静养伤。 
                          何况,朝堂之上有大哥在,也不会出什么严重到无法控制的事。 
                          我朝沧雅虚行了一礼,那么,臣就告退了…… 
                          沧雅听得我对他的称呼,急切地望着我,苏翎,叫我沧雅!你说过你相信我的! 
                          我一怔,望着他那张酷似昭明的脸,千百种心思一齐涌上心头--然而在一闪念间,却轻轻笑了笑,淡然道,如此,……那么,沧雅,我就先走了。 
                          沧雅站在原地,目送着我离去。 
                          出得寝宫,只见外面的大殿上站满了人,正是方才一涌而入的那些。 
                          他们见我出来,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一时气氛有些紧张。我淡淡朝他们扫了一眼,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在心中,一面抬脚朝殿外走去。 
                          那些人不说话,可当我通过时,都不自觉地给我让出了一条通道,他们让得很慢,所以我也走得不快,待到得尽头时,斜刺里忽然闯出来一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慢着,苏翎,难道你就想这样走了? 
                          说话的声音很熟悉,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血气方刚。我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极清俊的一张面孔,是萧然。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 
                          不然你待如何?……萧大人。 
                          萧然这几年官做得也不小,如今已是兵部侍郎,可他这火爆性子却没有半点改变,做事说话依然冲动得很。 
                          被我这么问,萧然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窒了窒。 
                          我微微一笑又要往前走,却仍被他执拗地挡住。 
                          苏翎,你身为一朝监国,百官表率,却如此败坏朝纲,做出此等为天下人所不齿之事,你,…… 
                          他还待说下去,一时却想不出有什么词,我淡淡地望着他,轻笑着接了一句,这些,不都是你们所希望的么…… 
                          什么?…… 
                          我的声音很轻,这句话只有他一个人听到,萧然闻言一下子愣住了,就在他失神的瞬间,我从他身边轻轻地擦了过去,而他,也下意识地给我让开了一条路,…… 
                          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浓重的疲惫与悲凉如潮水一般将我包围。等候在宫门外的杜康什么都没问,默默地伺候我上了马车,一挥鞭,那驾四匹马拉的车舆在韶京的晨曦中缓缓驶去。


                          31楼2006-10-10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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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雅的元服大礼是这个冬天最隆重的仪式,由苏翎亲自主持。 
                            当苏翎陪着沧雅上韶山祭告宗庙的时候,他看到了以李稷为首的一批大臣蠢蠢欲动的眼神。——幼帝已经长成,羽翼逐渐丰满,现在,是时候对苏家下手了。 
                            苏翎给沧雅的贺礼是一柄古朴沉重的剑,细致的花纹下面是内敛的锋芒,这把剑名为华胥,是冰国历代君王的传世之剑,它象征着冰国最尊贵的皇权——如今,苏翎把它交给了他。 
                            剑从手中送出的时候,苏翎的心情有些失落。 
                            他低头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仪式结束之后苏翎径自回了府,怀仞已经在府中等他,雕花木桌上是已经泡好的花茶。 
                            “不去参加晚上的宴会么?”他问。 
                            “不去。反正仪式已经结束了。” 
                            苏翎不想看那些人幸灾乐祸的嘴脸,他知道李稷等人在暗中策划怎样的阴谋,幼帝已经长大,说不定在明日的朝堂之上他们就会逼他让权。 
                            而关于这些,苏翎今夜不想考虑。 
                            他端起怀仞泡好的花茶喝了一口,随口道,“谢谢你帮我找出华胥之剑。” 
                            那把剑原本是昭明的佩剑,自五年前的宫变起就消失不见,而如今,多亏了怀仞帮忙才把剑找了回来。 
                            “没什么,反正你也付了钱。”怀仞笑着说。 
                            他看了一眼苏翎,接着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们冰国人为何会把那样的一把剑看得如此之重,难道说,你们真以为自己是华胥遗民?” 
                            “……” 
                            华胥之国。一个只存在于梦幻中的国度。 
                            据说冰国的祖先是来自华胥之国的神人,那个国家丰饶而富有,冰国的祖先手持华胥之剑开创了冰国数百年的基业——从此,那把外表看来毫不起眼的古剑也就成了冰国皇族的传世之剑。 
                            “人总要有一点梦想才能支撑下去。”许久,苏翎淡淡地说。 
                            他并不相信那个传说,只是大家都那样传了,由不得他反驳。在他看来,那把剑不过是个愚蠢的身份的象征,得到他的人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如此而已。 
                            他把那把剑给了沧雅,只是暗示他一个事实——不要忘了自己是冰国之王,冰国七百年宗庙的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他只是想请沧雅不要忘了,他有资格继承冰国所有的权力。 
                            “是么?”闻言,一旁喝茶的男子却淡淡笑了起来,“那么,你的梦想又是什么,苏翎?” 
                            “我的梦想?”苏翎微微一怔,接着不屑,“梦想那种东西,都是弱者自欺欺人的玩意。” 
                            “呵呵……这样的回答,真叫人伤心呢。”怀仞轻笑一声,静静望着苏翎,“可是,我倒是有一个梦想……”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苏翎朝着他微一挑眉,他便接着说下去。 
                            “苏翎,你知道有一卷书名叫《诗经》么?里面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苏翎,有时候我真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一辈子也不放开。” 
                            怀仞用那双深碧色的眸子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他所不懂的光。 
                            怀仞想让苏翎和他一起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今天的元服仪式已经让他知道,苏翎的命运走到尽头了。……不,是从更早的时候起,从苏翎请他寻找华胥之剑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有着怎样的自我毁灭倾向。 
                            而离去,是唯一可以救赎的方法。 
                            苏翎默不作声,只静静地听着。 
                            当怀仞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微微一抖,细白的瓷杯中便有几滴清澈的碧色溅了出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苏翎默默念着这两句诗,忽尔笑了笑,“怀仞,那些都是骗人的。” 
                            “这世上没有谁会爱谁一辈子,而你我,更是如此。” 
                            他笑着说道,目光中又浮现出先帝昭明的影子。 
                            在很多很多年前——久远得恍如隔世的岁月里,他也曾经想过就这样待在那个人的身边一辈子,追随着那人闯过一些狂风骤雨。可最终的结果,却几乎是玉石俱焚。 
                            如今陪在他身边的是怀仞,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 
                            可苏翎知道,或许怀仞有一点点的喜欢他,可那绝对不可能是爱,像他们这样的人,都太过聪明而冷静,爱自己还来不及了,是谁也不会幼稚到去爱上另外一个人的。 
                            


                            32楼2006-10-10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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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辈子。” 
                              “苏翎,放开这些不相干的东西,你不需要它们,你需要的是平稳安定的生活。” 
                              怀仞的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也许是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性,他明白,再放任事态这样发展下去所有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必需做点什么,去挽回这个结局。 
                              一切已经不在他当初的预料之内,爱上苏翎是个意外,不是他来韶京的目的,可他不想为了那个目的放弃苏翎,唯一的办法,就是带着苏翎远离。 
                              “……已经晚了……怀仞,别发疯。” 
                              苏翎淡淡说着,走到窗边去望外面的风景。 
                              苍白的雪花无边无际地落了下来,把偌大的庭院衬成一片凄惶的白。 
                              “怀仞,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别被偶尔的冲动迷惑了双眼,你今天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觉醒来,就什么事也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体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怀仞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苏翎,你怎么不相信我?你真的以为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你的一生都会被那个阴魂不散的幽灵毁掉,杀了那个人不是你的错,你把小皇帝抚养成人已经对他仁至义尽,是他先对不起你,你不必为此把自己葬送掉!” 
                              “够了!”苏翎感觉到身后人一字一顿的话语,那种阴沉的语气和生铁一般钳制住他的力道让他拼命想要逃脱,“司徒怀仞!够了!” 
                              第一次把事情挑开来说,对苏翎来说却几乎是无法忍受的。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脱离怀仞的控制,今天的怀仞第一次让他觉得恐惧。 
                              “放开我!司徒怀仞!” 
                              苏翎一边喊叫着一边挣扎,却被怀仞冷不防扳过身子。 
                              突如其来的动作扯动了苏翎肩头尚未康复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而怀仞对此却没有在意,只望了他一眼便把他死死困住,他的手抓住苏翎的双腕,把他紧紧压在房间的墙壁上。苏翎拼了命反抗,伤处的疼痛让他冷汗直流,怀仞的吻却在此时落了下来,带着狂风暴雨般毁灭一切的气势。 
                              苏翎在挣扎中咬破了他的嘴唇,而怀仞只是更加粗暴地咬回去,血的味道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来,谁都没有屈服,谁都不甘心屈服。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苏翎间或的挣扎让人感觉到一切的存在。 
                              怀仞第一次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对待苏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绝望,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开口之后,换来的却只是满不在乎的拒绝。 
                              他想抓住眼前的这个人,不让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把他带走,可是那个人却一边反抗一边说,够了,放开我,…… 
                              他无法把他从泥潭中拉出来,他甚至预感到了他们最终的错过。 
                              怀仞的吻渐渐深入,苏翎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喉咙里充满着鲜血的味道,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手被怀仞扣在头顶,身体也无法移动分毫,他竭尽一切的努力想要推开他,换来的却只是肩头和手腕越来越剧烈的疼痛。 
                              怀仞,为什么…… 
                              怀仞,放开我…… 
                              他在心里虚弱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翎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怀仞终于放开了他。 
                              扣住苏翎双腕的手松开了,怀仞伸手把他揽入自己怀里。苏翎靠在怀仞怀里一点一点地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此时的他因为难受而显得有一丝的恍惚。 
                              怀仞用手轻轻揽着他,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微的起伏,因为疼痛和虚弱,苏翎已经无力支撑自己,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怀仞身上。 
                              怀仞闭上了那双深碧色的眼睛。 
                              苏翎……苏翎…… 
                              事到如今,你叫我该怎么办才好…… 
                              “公子,宫里的陈总官刚刚来传旨,说陛下请您过去。”一丝清明的声音拉回了两人的神智,房门外面,一名监国府的侍女恭恭敬敬地传话进来。 
                              理智一点一点回到苏翎心头,他挣扎着自怀仞怀中直起身子,淡淡应了声——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苏翎推开怀仞,忍痛裹了一件披风就准备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猛然回头,发现怀仞正静静地望着他。 
                              “……怀仞,你知道得太多了,这样的你让我不安。” 
                              


                              33楼2006-10-10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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