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羽吧 关注:33贴子:2,676

回复:[BL]权倾天下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5
战争持续得很艰辛。
恶劣的气候和长途的跋涉多少影响了冰国大军的战斗力,可苏翎凭借巧妙的用兵与耶律周旋,也让对方几乎讨不到好去。燕国的情况很不妙,过于寒冷的气候使他们对土地的需求越来越迫切,可冰国的士兵是憋了一口恶气来的,双方都有必胜的决心,这使得每一次对敌都是一场恶战。
艰难的拉锯战中,双方时进时退,每一寸的土地都是靠无数的鲜血换来的,然后敌方在用无数的鲜血夺去,再夺回来……如此反复。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苏翎的军队还是一分一分艰难地前行着。
他们从耶律手中夺回了两座城池,城池不大,可它们是冰国北方的门户,也赌上了冰国人的骄傲。为了这两座城池,苏翎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原本的四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二十五万不到,可耶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手上只留下了二十二万人。
惨胜如败。
在夺回叶城的那一夜,苏翎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城内的士兵和无边无际的火把,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先帝昭明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可是他别无选择。
为了沧雅,为了身后的那个幼主和皇朝,他必须让军队威慑四方,必须让燕国从此以后不敢再轻易进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倒下去。
自嘲地笑了笑,苏翎转过身去,沿着城墙慢慢地走。
北方的夜晚很寒冷,城墙上已经结起了一层细碎的冰花。记得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陪昭明这样巡视过,那时的他还很年轻,总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帝王的恩宠是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年轻时候的苏翎高傲得像一只鹰……可现在,当繁华退去,剩下的只是千疮百孔的结局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凉。
……宫变的时候,在帝王的猜忌之下,他根本就无力申辩。
他该如何对他说,昭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你,……
他该如何对他说,昭明,你在我心里一直比谁都重要……
谋逆成功的那一夜,谁也不知道苏翎曾经在密室一角狠狠地撞着自己的头,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又哭又笑地几乎喝了整夜的酒。
他把先帝昭明所赐的东西悉数摔碎,而他就伏在那一片碎片中,久久无力起身。
……他的身子,几乎是在那一夜之间垮下来的。
那段不愉快的记忆让苏翎的心口又开始微微作痛,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前胸,不意却碰到了一颗柔润温和的珠子。
……那是一枚淡青色的琉璃珠,被一根极细的丝线穿着,挂在苏翎的脖子上。
苏翎下意识地握住它。那是怀仞临行前留给他的纪念,具有辟邪和安神的功效。苏翎把它用丝线穿起来挂在身边,每当看到这颗琉璃珠的时候,他总会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暖意从心底流过……连带着心,也塌实了不少。
怀仞……怀仞……
如今的你,又身在何方?
夜风忽然大了起来,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吹乱了苏翎的披风和长发。
城外燕国的军营里,一名有着深碧色眼眸的男子靠在一棵快要枯死的柳树上,仰头望着叶城高高的城楼。城楼上,一袭单薄的身影茕茕孑立,洁白如雪的披风在黑沉如墨的夜色中分外显眼,却是说不出的寂寞孤单。
凤轲垂下眼来,低低地吹起嘴边的叶子。
他的脚下是幽白色的烟火,在黑沉的夜色中无声无息地散开。
“大亲王阁下……真的要这么做么……”问话的将领有些犹豫,望着眼前这名深碧色眼眸的男子,“即使现在不动用冻绿,我们也未必就,……”
柳叶的呜咽声有些突兀地停止了。
“耶律,”凤轲放下手中干枯的叶片,蓦地转头,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眼下处于劣势。何况,两座城池,就已经牺牲了近二十万将士的性命——燕国没有那么多兵力陪他们一起耗下去。”
“可是……”
耶律有些不甘,他本来是抱了无论如何也要胜过苏翎的决心前来的,可是如今,凤轲的一个命令就粉碎了他的所有机会——凤轲要对苏翎下手,冻绿毒发,那么赢的那个,就是毒药而不是自己。
凤轲的头垂下去,丝丝缕缕的长发遮住了他眼中的烦躁。
他望着脚下的冻绿一点一点地升上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是军令。不管你还有没有胜过苏翎的可能,我们都不能用剩下的人马去冒险。明日一早你去叫阵,引苏翎出城,我会伺机发动冻绿……务必要将他生擒!”



60楼2006-10-10 21:33
回复
    最后一句话,凤轲说得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即使是耶律青云也被这位亲王阁下少有的坚定震住,……然而,国都来的命令,明明是吩咐他痛下杀手的……
    “可是,……陛下那边,……”
    “小蹊那边我负责。”凤轲有些不耐,冷冷地打断耶律的话,“耶律,你明天一定要生擒他。如果他死了,我会要你为他陪葬……知道吗?”
    “……是。”
    惊摄于大亲王阁下难得的认真神情,耶律惟有低头,恭恭敬敬地应道。
    望着这个骁勇的将军走开去,凤轲再次仰起头,望向城墙之上的那一袭白衣身影。
    黑沉如墨的夜色中,那样毫无瑕疵的白仿佛刺痛了这个俊美男子的眼,他猛地用手挡住了眼睛,深碧色的眸子中充满了痛苦的神色。
    苏翎……苏翎。
    你叫我情何以堪?
    浓云如醉。
    天还没有大亮,辽远的天空上高挂着一颗血红色的战星,正透过晨雾闪烁着诡秘的光芒。
    苏翎站在城楼上,仰起头来仰望天空中的那一颗破军,一种不祥的预感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他的心头,让他不觉有些心惊。
    “苏翎,怎么了?”
    随他一起巡视的萧然见他脸色不对,有些关切地问道。
    苏翎对萧然是刻意栽培,最近总是把他带在身边。自从潞水一战后,萧然对苏翎的排斥之意也不那么重了,后来又随他转战各处,更是在心里存下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尽管萧然从来不承认,偶尔还是会闹别扭,但大体而言已经放下了戒心。
    “没什么。”苏翎勉强朝他笑了笑,他不能让这种没来由的事动摇了军心。
    萧然狐疑地看他一眼。
    其实苏翎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这是萧然在最近才发现的。很多时候他会更多地为别人着想,可是把什么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总让人有些为他担心。
    “你……”他正想说什么,一抬头也看到了那颗战星破军——蓦地,有关这颗星辰的传说在他脑中闪现出来,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担心那个传说?”
    破军星出,燕军必胜吗?
    苏翎微微苦笑了一下,他自己也不清楚。
    积压在他心底的是一种很微妙的不安,毫无来由地让人觉得畏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琉璃珠,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萧然,别问这些有的没有的。”
    “是吗?”萧然又看他一眼,虽然心里对苏翎的看法转变了,但爱平日里相处时,他还是照样不客气。“真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不就是一颗星星吗?我可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哼。”
    听萧然如此说,苏翎惟有苦笑。
    他正准备张口再说些什么,却见凄迷的晨雾里,隐约有黑压压的军队出现。
    那是什么?燕国的军队吗?起雾的天气不适合作战,为什么他们会挑此时出击……?
    刹那间,无数的心思在苏翎脑中一闪而过,多年来的经验让他立即警觉起来,正在此时,一名士兵前来禀报——“报告将军,前方发现燕国大军!”
    “这算什么?他们挑这种天气作战吗?”萧然叫了起来,有轻蔑也有不屑,“该不会是被失败冲昏了头脑,看见那一颗破军妖星,就自以为能够得到庇佑,打赢我们吧!”
    “耶律不是这种人。”苏翎短短地说了一句,继续注意着城外的军队。
    城墙上的弓箭手已经搭好了弩。
    这件事情有些反常。苏翎久久地凝视着越靠越近的军队,忽然,目光微微一凝,一碰萧然,“那是什么?”
    “啊?”
    萧然也本就随着苏翎一起看,经苏翎这么一碰,蓦然注意到了燕军后方的一大堆物事。那是一种黑沉沉的庞然大物,数量极多,被车拉着缓缓前移。待它们再靠近些,萧然忽然低呼起来——“天哪,是油桶!他们准备烧城!!”
    “萧然,你在这里守着,我带兵出城!”
    苏翎的声音几乎和萧然同时响起,此时燕军已经靠得很近了,情况变得刻不容缓。苏翎不待萧然回答,急急地往城楼下走去——他终于明白燕军为什么选择这种天气了,借着浓雾的遮掩,好让军队和笨重的油桶不被及时发觉,一旦他们到达城下,就可以设法烧城!
    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城门!
    苏翎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一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即跟了上来,随他出城迎战。
    


    61楼2006-10-10 21:33
    回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需得勉力运功才能凝聚起一点点的力量。是毒吗……?他有些绝望地想,每一次用力都可以感觉到全身骨头被碾碎似的疼,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苏翎下意识地往叶城的方向望了一眼。 
      高高的城楼上,只见萧然扶着阑干站在那里,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苏翎只觉得他的身体如同雕像一般僵硬,凝固在寒冷的风中。 
      苏翎深深地一瞥,随后忍痛提起全身的力气,劈手夺下身边一名燕军的战刀,一刀斩落对方人头,翻身上马,往与叶城截然相反的方向逃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身后,追兵的声音喧嚣起来,耶律青云一马当先,朝苏翎的方向追了过来。 
      他原本以为,那个人会束手就擒,然而却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够忍受冻绿毒发时的痛苦,这么顽强地抗争到底!耶律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一夹马腹,冲了上去。 
       
      苏翎的骑术是随着名师练出来的,此时虽然身负重伤,驾御起战马来依旧纹丝不乱。 
      道路两旁的景色迅速向身后倒退,苏翎只捡一些小路往山里逃去。精神极度的紧张中,身上的伤痛反倒不觉得了,然而冻绿的毒性却随着他的勉强提气愈演愈烈,昏沉和无力的感觉越来越浓重。苏翎的嘴唇已经被自己的牙齿完全咬破,可惟有鲜血能够让他的神志勉强保持清醒,让他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身后,追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能跟得上苏翎的人越来越少。苏翎用途中折来的树枝狠狠地抽着战马,那匹上等的骏马已经被他抽得鲜血淋漓。此时的他忽然有些庆幸,眼下随着他奔命的不是那匹心爱的乌云盖雪,否则,他不确定经过这样的一路狂奔,它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 
      北方苦寒之地的山亦是荒凉,干枯的树枝在被冰雪冻住的山路上纵横交错,所以苏翎必须极其小心才不会让马绊到。 
      他心下焦急,惟恐身后有追兵追来,这些山路不比平地,燕国人平时都走惯了的,可冰国人到这里就吃亏得很——何况,眼下他身上还受着伤,再怎么逞强,也已经到了极限。 
      身后,渐渐有马蹄声隐隐传来,是燕国的追兵又追上来了。 
      苏翎心中一紧,也顾不上回头看,又狠命地抽打起跨下的战马,全力前进。 
      身后的一人一骑很熟练地穿越着障碍,仿佛这条枯枝交错的道路对他们没有半点影响。 
      那是一匹通体血红的战马,马上的人有着一张冰雕般俊美的五官和一双深碧色的眸子,他背负着弓箭,紧紧地追逐着前方负伤之人,然而,那张世所罕见的俊美容颜上却流露出矛盾和痛楚的神色。 
      ……凤轲。 
      燕国的大亲王,曾经化名为司徒怀仞的凤轲。 
      他远远地望见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艰难地操纵着马,极完美的技巧配合着极勉强的动作,虽然隔得并不算近,可他依然觉得那个人的身体极其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摇摇欲坠似的。凤轲的眼睛微微闭了闭。苏翎…… 
      凤轲操纵着自己的坐骑紧追了几步,将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随后,他的手搭上了弓箭。那双骨节修长的手拉住弓弦的那一瞬,似乎有着轻微的颤抖,然而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拉满弓弦——瞄准目标——放箭,动作完美凝定如预先演练过无数次。 
      离弦的金色长箭没入苏翎所骑的战马腿部,只露出外面的箭翎。 
      那匹原本就已经到了极限的马促不及防,后退一屈就倒了下去,而马上的人也被它掀了出去,狠狠地摔落在一旁的林地上。 
      “苏翎……!” 
      凤轲眼见自己亲手造成的一幕,一时只觉得呼吸都要凝滞了。他在原地静了一瞬,这才想到要走上前去,查看苏翎的伤势。被惊马甩落的时候,苏翎仿佛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可是却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剧烈的损伤让他的身体再也负荷不住,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凤轲纵马来到他的面前,轻轻抱起他。 
      苏翎的脸色是纸一般的苍白,身上的盔甲已经残缺不全了,随处可见狰狞的伤口。 
      凤轲连点了他的几处大穴,止住他不断涌出的鲜血,接着轻柔地解开他破损的盔甲,觅了一处泉水洗净他身上的伤口,又上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撕了几块随布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之后,凤轲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仔细地裹在苏翎赤裸的身子上。 
      


      63楼2006-10-10 21:33
      回复
        俯身拥住他,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惊动了。 
        苏翎断裂的肋骨怕是插到了肺里,方才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有一点咳血。凤轲不敢就这样带他下山去,山路崎岖,马背颠簸,他怕走不了一半就会要了他的命。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山中的夜晚是极其寒冷的。凤轲解开自己的衣物,用体温温暖着苏翎几乎没有温度的身体,他现在唯一的庆幸就是苏翎一直都没有醒来,否则,一见到他,苏翎一定会急痛攻心……也许,就永远没有办法活着下山去了。 
        “翎……我是一个很卑鄙的人……我,……” 
        凤轲抱着苏翎,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可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却始终不曾出口,凤轲说不出口,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又怎能够抵消他深重的罪孽? 
        天边的繁星,一点一点地燃了起来。 
        寂静的黑夜笼罩着幽深的森林,偶尔有风呜咽而过,除此之外,一切安静得诡异。凤轲把马放了回去,期待那匹伶俐的骏马能够把耶律他们带来,苏翎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中夜的时候更是发起了高烧,这让凤轲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冻绿是一种很奇异的毒,它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毒发的一瞬,而在于毒发之后持续不断的折磨。冻绿毒发的那一瞬,只是使人全身瘫软,若中毒之人静止不动则暂时无事,否则,若是勉强提气的话,则会气血逆行,难以收拾。
        凤轲知道苏翎的脾气,毒发之后恐怕还是要勉力支撑的。所以他在营帐里准备了很齐全的药和热水,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救得回来。然而,他什么都算到了,惟独没有算到苏翎居然还能突破重围逃到这里,在这个荒凉寂静的深山中,即使凤轲的医术再高超,也只能是叫天天不应了。
         
        “翎……何苦……”
        凤轲低声叹了口气,将浸了凉水的布搭在苏翎额头。
        可苏翎脸上的潮红却越来越厉害,温度一直降不下来,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凤轲心下焦急,借着星光四处寻觅,终于在一株枯死的老树下找到一种紫色的艾草。凤轲认得,那是燕国的穷苦人家用来解毒治病的药草。
        凤轲把那些紫色的艾草悉数采了,将它们嚼碎了喂苏翎服下。
        昏迷中的苏翎下意识地抗拒着,凤轲喂得很艰难。他小心地撬开苏翎的牙关,用舌尖将药草一点一点地送进去。苏翎的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那是冻绿在中毒之人身上留下的味道,只有贴得很近了,才能隐约闻到。
        凤轲一点一点地喂着苏翎,他知道,那种香气将会随着苏翎一生一世。
        冻绿的毒能够令人成瘾,是无药可解的。
        清晨时分,耶律带领一队人马找到了他们。
        凤轲吩咐他们回去抬了担架来,这才护着苏翎下山,回到军中的营地。
        苏翎的烧仍旧未退,浑身都烫得像火一样。他的身上不仅带着冻绿的毒,也受了许多内伤和外伤,几种严重的伤势纠缠在一起,情况十分不妙。
         
        凤轲把他安顿在军营里,一连好几个夜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
        房间里面始终燃着冻绿的暗香,这种香气虽然能够加重苏翎对冻绿成瘾,但眼下却可以安抚他体内的毒性,让它们暂时不再发作。凤轲使出平生的医术,与死亡争夺着眼前的人,他的右手始终握着苏翎的左手,源源不断地将真气渡给他,引导苏翎体内的真气走向顺途。
         
        苏翎是在第七天上睁开眼睛的。
        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他就看到了床边的男子。
        凤轲握住他的手,伏在他的床边睡得正沉,可有一股真气从凤轲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支撑起苏翎虚弱无比的身子。苏翎望着那个人的侧脸,回想起这些天来的一切,忽然之间,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凤轲,那一瞬间,内心的绝望和震动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就这样久久地望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安静得如同一个已经死去的木偶。
        凤轲睁开眼来,有些迷朦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苏翎的身影。
        当他的视线与苏翎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时候,忽然定住了。他……什么时候醒的?
        凤轲想说什么,可喉咙干涩无比,竟是什么也说不出。他望着那个曾经被自己捧在手心上呵护的人,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眼神,忽然觉得很是畏缩。
        


        64楼2006-10-10 21:33
        回复
          苏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那个苍白的美人就这样望了他许久,幽深的眸子一开始时是望着他的眼睛,随后却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渐渐变得空洞,悲凉。苏翎想起了他二十余年短暂的生命,想起了他最初的爱恋和它带给他的伤害,随即他想起了那个碧眸的男子。他原以为自己不爱他,可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苏翎发现自己错了。
          那一瞬间的震惊,不信和绝望,正如多年之前,当他得知昭明要动苏家时那样。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是爱着他的。
          而爱情与破灭同时来临。
          苏翎望着凤轲,那种苍白无力的眼神让凤轲感到恐惧。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苏翎,……”随后,就看见一滴晶莹的液体从那个苍白美人的眼角流下来,极安静的。凤轲的心颤了一下,想要握紧苏翎的手,可苏翎却缓缓地、极费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他用尽全身力气抽回自己的手,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凤轲在他的床边站了许久,终于,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苏翎的伤势好得很慢,自从他醒来之后,几乎是汤药不入,反倒比昏睡时难伺候许多。
          耶律青云知道凤轲十分重视这个人,那一天,当他随着凤轲的战马在山上找到他们时,凤轲看苏翎的眼神已经让他意识到了什么。虽然苏翎醒来之后凤轲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但耶律还是派最好的卫兵,用最好的药照顾苏翎。苏翎心境凄凉,几乎吃不下什么,有时候即使是喝进去的药也会立即吐了出来,吐出的药汁中通常还带有暗红色的血,这让耶律十分担心。
          凤轲虽然不与苏翎打照面,可他对苏翎的病情却了如指掌。耶律经常看到凤轲的帐篷在深夜里亮着灯,他知道,这是凤轲在忧心苏翎的病,也许,还掺杂了一点别的什么。
          凤轲亲自调配送给苏翎食用的饭菜,每一道菜都精心制作,煞费苦心。
          苏翎却往往面对着满桌珍馐无从下口。他知道自己要想办法好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找机会离开这里,可是,每日里的饭菜一看就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只有那个人才了解他的口味,才会每天变着花样做出他最喜欢吃的菜。可正因为如此,苏翎反而更难以下咽。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如今,停杯投箸倒是真的,可他却连拔剑的能力也没有……
          日复一日,度日如年。
          他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想知道萧然将城池守住了没有。
          燕国的大军一直没有拔营,苏翎在这安静之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可他不知萧瑟能坚持多久,那颗不祥的破军战星依旧每夜高挂苍穹。
          夜里有人袭营。
          苏翎半躺在床上对着整桌饭食,心思却放在外面的骚动上。
          他隐约听得燕国的士兵们喊道:“有刺客!抓刺客!”随后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兵刃相交的声音,半晌之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苏翎拿着玉箸,有些呆呆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萧然派人来救他了,他的手上带着手铐脚镣,镣铐是用精刚制成的,连在床上,这让他无法走到帐幕门口去查看情况。而喊杀声实在是离得太远了,即使苏翎大声呼救,那些“刺客”也是无法听到的。
          苏翎惨淡地笑了一下,夹了一筷子杏仁豆腐送入口中,那种清嫩爽口的味道是他极为熟悉的,可这种熟悉的味道却勾起了他某种不好的回忆,而苏翎对那种回忆的反应是立时的,他俯下身去,接着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怎么了?苏大将军。”
          帐篷的帘幕被人促不及防地掀开,耶律青云一身戎装走了进来。
          他双手抱胸,以一种微妙嘲讽的口气和苏翎说着话,然而眼神却是复杂的,盯着这个让他们的大亲王魂牵梦萦的美人,若有所思。
          苏翎连胃液都呕了出来,好不容易止住了,一手撑住床头急促地喘息。
          那只苍白细瘦的手臂仿佛支撑不住他虚弱的身子,在耶律看来,床上的那个人显得那么无力,随时都可能摇摇欲坠似的。他走过去,将一块洁白的手巾递给他。
          苏翎费尽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察觉到身边有人接近,却没有伸手去接那块手巾。他抬起头来,看了戎装的夙敌一眼,接着却疲惫地倒回了床上,脸色苍白。
          耶律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易察觉地皱眉,“胃口不好?”
          


          65楼2006-10-10 21:33
          回复
            “翎……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我……“
            慌乱和恐惧让凤轲开始喃喃低语,他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是想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笨拙地安抚着苏翎,动作是那样小心翼翼,失却了昔日的一切从容和优雅。他用双臂拥着他,用嘴唇吻着他,不顾苏翎竭尽全力但微弱至极的抗拒,许久。
            我不要失去你。仁慈的上苍,请不要从我身边带走他,……
            凤轲在心中祈祷着,半晌,手指慢慢下移,握住了苏翎冰冷的手。 
            一声镣铐的脆响。 
            凤轲看到了自己付出的代价,为了帮助燕国取得胜利,他给他最爱的人带来了什么。 
            苏翎的手腕被精钢制成的镣铐磨得一片血肉模糊,镣铐沉重而冰冷,紧紧地扣在苏翎的受伤的手腕上,有一些地方的血肉已经与镣铐发生了粘连,新结的血疤被冰冷的精钢冻住,只要梢一移动,就会生生地将伤口撕扯开来。凤轲看得心惊,他掀起薄被的一角,将苏翎的双足露出来。那是一双已经被冻得发青的足,趾甲更呈灰败的颜色,显示着多日以来的血流不畅。苏翎脚腕的地方与手腕相同,亦是一片与镣铐粘连的血肉模糊,凤轲不忍再看下去,重新裹住了他的足。 
            他想替苏翎取下镣铐,可是理智却阻止了他。 
            用镣铐将他锁在这里已经是伤害最轻的办法。为了防止苏翎逃出去,凤轲可以选择废了他的武功,或是用药物控制住他,可是以苏翎目前的体质,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而给他戴上镣铐,实在是逼不得已的选择。他用头碰了碰苏翎的额头,有一点发烧,凤轲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被伤害的那一个是自己。 
            他抽出佩剑,玄铁制成的锋利剑刃斩断了镣铐与床头相连的地方。 
            凤轲小心地抱起苏翎,回到他自己的帐幕里。 
            “翎……再忍一下,我会好好地照顾你……” 
            凤轲把怀中之人放到自己的床上,可即使是再小心的移动也免不了触动苏翎浑身的伤。苏翎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凤轲的声音便低低传来,苦涩而又温柔。 
            苏翎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抵御浑身的痛,并没有听见凤轲在说什么。 
            凤轲替他盖上厚厚的被褥,转身去调配治伤的药。这几天对苏翎避而不见是他的错,他没有勇气面对那个人,可是从今以后,即使苏翎恨极了他,他也会加倍地照顾他,再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各种各样的药被凤轲熟练地调配好,他拿了温水、白纱和手巾回来,开始给苏翎疗伤。 
            苏翎排斥起一个人来是彻底的,会拒绝他的一切接近,也不接受任何来自他的温情。 
            挣扎之中,许多原本已经结疤的伤口又重新裂开,凤轲不知道已经伤重至此的他何来这样大的力气,不得已点了他的穴道,换来苏翎痛恨而绝望的眼神。 
            他想杀了我…… 
            他想杀了我…… 
            苏翎至始至终没有对凤轲说过一句话,可凤轲从苏翎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此时的想法。 
            凤轲苦涩一笑,不理会苏翎凌厉的眼神,着手替他治疗伤口。他先替苏翎打开束缚手脚的镣铐,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与粘连的血肉分离开来。然而,尽管凤轲已经放轻了手脚,伤口被撕扯开来的痛还是让苏翎轻轻颤抖。凤轲抱住他,狠心把他手脚处没有长好的伤口挑开,重新用温水和药膏处理过,这才仔细地包扎上。随着这一系列的过程,苏翎的眼神逐渐涣散,当凤轲依此方法将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处理过一遍的时候,苏翎已经痛得几乎失去了意识。 
            他很瘦,瘦得连肋骨都突了出来。 
            凤轲的手指抚摩着全身赤裸的苏翎,他熟悉那具身体胜过熟悉自己的掌纹,然而此时,他已经不忍再抚摩下去。他用锦被将苏翎盖好,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那如同枯萎的百合花般的嘴唇,他的嘴唇是如此冰冷,这种冰冷的感觉透过凤轲的嘴唇,一直渗透到他的心底。 
            “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翎,我不知道。” 
            “可是,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就会尽我所能照顾你,我不要失去你。” 
            他喃喃地说着,隔着锦被将苏翎揽在怀里。 
            苏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时分,已经是泪湿被褥。 
            昨日里凤轲替他上的药已经发挥了作用,此时的苏翎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脸上也跟着有了点气色。他望着陌生的帐篷和帐篷内陌生的摆设,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昨日的事,便渐渐明白了这是哪里。他轻轻动了一下,感觉自己被一个怀抱包围着,他的身体忽然僵硬起来,好半晌,才微微抬起了眼。……怀仞,……不,……凤轲,…… 
            


            67楼2006-10-10 21:33
            回复
              “你要听有关这个湖的故事么?“ 
              寒雪湖畔的听雪亭里,凤轲把苏翎抱在怀里,温暖着苏翎冻僵的手脚,说道。 
              亭子周围依旧是戎装的士兵,腰间的刀剑在冰天雪地里发出幽微的光。 
              凤轲抱着苏翎,不顾苏翎的挣扎,将一口温热的酒哺进苏翎的唇。原本冰冷苍白的唇在沾了软绵的江南春后有了些微的湿意,淡淡的红色泛上来,很是好看。凤轲的手指抚过苏翎的唇,将沾在他唇边的酒拭去了,这才轻轻一笑,接着说道-- 
              “这个湖原本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江南。它原本是燕国最美丽的湖泊,夏天的时候,湖畔会泛出一片青翠之色,美得就像江南烟雨凄迷的春天。“ 
              “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凤轲的语气有些感叹,“这些年来,燕国的气候越来越冷,很多地方已经冷得无法生存下去……而这个名唤江南的湖泊也不再温暖,于是,人们把它的名字改成了寒雪湖。“ 
              “翎,如果可以的话,燕国也不希望发动战争,可是我们实在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凤轲低低地说着,感觉怀中的苏翎颤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却冷笑。 
              “这不能成为你们攻击别国的借口。“ 
              “燕国的子民只是想活下去。“ 
              “为了自己的生存,你们就可以发动战争,漠视冰国那么多百姓的生命吗!“苏翎忽然激动起来,一双清澄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凤轲,“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多么可笑,难道在你们像强盗一样烧杀掳掠之后还要要求受害者的同情和原谅吗?!“ 
              苏翎的声音不大,可由于四周的安静,他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空气中。 
              四周的士兵依旧是没有表情,雕像一般站立在亭子两旁和湖畔,惟有不远处的一只寒鸦受了惊动,呱地一声惊起,扑扇着翅膀往远处的青山飞去了。 
              凤轲的手抚着他的背,有些凄凉地笑了一下。 
              为什么说起这些呢?这些不是借口,亦不敢奢求能够得到苏翎的原谅。 
              可是,自己身为皇子,身上却背负着黎民社稷的责任,他可以无视天下苍生,却不能遗弃自己与生俱来的职责,即使伤害到天下苍生也不能遗弃燕国的百姓。 
              这样沉重的职责,他只是想让他知道。 
              在那一瞬间,凤轲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冲动,将这些埋藏在心头的事情说了出来。尽管无法得到谅解,可是,背负着这些沉重的东西行走了那么久,即使强悍如凤轲,也会觉得疲惫。 
               
              “我从来不曾奢求过你的谅解。“ 
              凤轲自嘲地笑了一下,转眼之间,他已经后悔对苏翎说了这些。 
              这些沉重的东西让他一个人背负就好,又何必告诉苏翎,让他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添一道负担?--苏翎是在乎自己的,凤轲知道。凤轲化名怀仞待在韶京那么久,苏翎却从不曾怀疑过他,凤轲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是因为什么。 
               
              原本是出来游玩的,可两人话说到这里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 
              苏翎转过眼去,望着远处湖面上盘旋的野鸭,不多时,却低低说道:“回去吧。“ 
              即使是再美的风景,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人面前也显示不出它的美丽来。 
              凤轲暗自苦笑了一下,不在说什么,低头替苏翎裹紧了斗篷。 
               
              两人乘着马车,在亲兵的护卫下回到王府。 
              然而,方在王府门前下了车,却见一名侍从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对着凤轲耳语了几句。 
              苏翎与他们隔开了几步路的距离,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留神看凤轲的脸色,凤轲的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是么……我知道了。“侍从说完,凤轲微微点了点头,吩咐下人,“你们先把苏将军带回房去。“他吩咐完毕,便有些匆忙地离开了。 
              苏翎随着侍卫们向房中走去。一路上,他曾想过利用这个机会逃离,可手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武功也远未恢复,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怀着低沉的心事回到房中,侍卫们佩着刀剑,在离卧房不远的地方站定,有侍女奉上精制的白茶,苏翎接过喝了一口,侍女便躬身退下了。 
              偌大的房间内就只剩下苏翎一人。他环顾着这间装饰精致的房间,想起自己的身份和如今受到的礼遇,有些讽刺地笑了。然而,原本讥刺的笑容不知为何却带了几分悲哀和凄凉。 
              


              69楼2006-10-10 21:34
              回复
                他用修长的手指沾了香,轻轻地按在苏翎的额角上,细细地按摩。 
                凤轲的手劲很温柔,不急不徐的,让人觉得很是舒服。幽微的香气在苏翎周围袅娜地漂动,轻柔地将他包围,苏翎只觉得整个世界的节奏都缓了下来,柔和得如同一曲童谣。 
                “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乖。“凤轲迷惑人心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苏翎只觉得眼皮渐渐沉重,淡淡的倦意包裹了上来,仿佛要把他拉入沉睡的梦乡。 
                然而,那也仅仅只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固执地盘绕在心底不肯散去,苏翎放不下,也无法安静地睡着。他微微侧头,避开了凤轲安抚的手,凤轲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说话,只低低地叹息一声,从后面抱紧他。 
                 
                幽幽的暗香缭绕在静谧的空气中,柔软而缠绵。 
                这香气是用世间最好的香料萃取而成,加上精细至极的制作工艺,可说是将本身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至。在这一片芬芳的包围中,苏翎只觉得意识渐渐恍惚,有什么东西在头脑里水一般地流动,眼前一忽儿是寒雪湖晶莹剔透的蓝色冰雪,一忽儿是冰燕边境的纷飞硝烟。 
                十四岁随先帝亲征,十七岁官拜大将军,十九岁发动宫变夺取政权,四年之后的再度出征,到如今的兵败被俘……一幕幕往事,缥缈而恍惚地从脑海中流过。他想起对先帝的誓言,冰国群臣看他的目光,两国的百姓以及凤轲的那番话,他忽然觉得很是寒冷,进而有些不知所措。 
                想要原谅什么,可是无法原谅,想要放开什么,可每一样都是无法放手…… 
                苏翎慢慢地蜷缩起身体,无意识地抱紧了自己。 
                凤轲把苏翎揽在怀里,亦是难以入眠。 
                他随时注意着苏翎的一举一动,怀中之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的心隐隐地疼。 
                苏翎的发丝沉沉地披在身后,如同墨色的绸缎,散发着幽幽的暗香。几缕发丝拂在凤轲脸上,将那淡淡的香气也一起送了过去。那不是橙花轻盈的香,也不是迷迭香和龙诞香,那是一种带着一丝清冽和冷凝的幽香,冻绿的气息。 
                离冻绿的再次毒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凤轲在心里计算着日子,不觉把苏翎搂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各怀着心事,虽都是安静地躺着,可谁也没有阂眼。 
                就这样过了大半夜,接近凌晨的时候,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 
                “凤轲大亲王,陛下传了口喻过来,说是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立即处理。“侍从的声音很恭敬。 
                凤轲放开苏翎的身子,虽然知道没用,可还是又往香陇里加了一把香,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天色有些晦暗。凤轲披着一件描着银色瑞兽图案的衣,随侍从离开了卧房,待得到了苏翎听不见的地方,这才问道,“什么事?“ 
                “陛下只说这几天京城的状况有些异常,吩咐您去查看一下。“ 
                “这样么……“凤轲沉吟了一下。这个时候把他叫起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他一边想着,一边微微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吩咐厨子准备一碗小米粥,加一点银耳和百合,待会苏将军醒来之后给他送去。“苏翎对食物很是挑剔,虽然他从来不说什么,可凤轲一直知道。 
                 
                凤轲的离去让苏翎稍稍觉得放松了些。这些天来,和凤轲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对他而言都是煎熬。曾经无比眷恋的怀抱如今成了令人畏缩的深渊,那些原本已经万分熟悉的温柔也是,忽然间变得万分狰狞。 
                 
                苏翎苦涩地笑了一下,一手扶住额头,一手撑起身子。 
                手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被拉扯到了极限,牵动了手腕处的伤口,一阵刺心的疼。 
                苏翎忍住痛,勉强支起身子,膝行至寝台一边的矮几旁,点燃蜡烛,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已经冷却的茶水握在手心是冰凉的感觉,可还没等他用杯中的茶水湿润自己干涩的嘴唇,卧房的檀木雕花门忽然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名身着精致皇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凤蹊的到来很是隐秘,苏翎心知他刻意隐藏了行踪。 
                否则,以苏翎的武功,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也不至于对他的到来全无察觉。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迷惑了哥哥,现在看来,还真是我见尤怜。” 
                凤蹊的口气很轻佻,他一面说着一面来到了苏翎面前,伸手抓住苏翎的手。苏翎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可立即被他制住了,凤蹊用另一只手勾起苏翎的下巴,目光中尽是玩味和不屑。 
                


                71楼2006-10-10 21:34
                回复
                  凤蹊的吻断断续续地落在苏翎身上,他发现自己迷恋着眼前的身体,这让他觉得有些惶惑。 
                  “苏翎……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凤蹊的声音很低,然而,话音方落,他抚摩着苏翎脖颈的手指已经缓缓收紧。无论苏翎是如何美丽,如何令人迷惑,他都不能留下他。他不容许他的哥哥爱上一个危险的敌人,因为这不能给凤轲带来幸福。凤蹊允许他的哥哥离开他,在一切平定以后自由地浪迹天涯,在哥哥的幸福和自己的独占欲面前他可以选择放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容许一个像苏翎这样危险的人闯入他哥哥的生命……闯入他自己的生命。 
                  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逐渐稀薄的空气让苏翎的呼吸变得艰难。他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在凤蹊手下缓缓流走,再也,无力挽回。 
                  不想就这样死去……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可是,这样的结局对于凤轲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吧……
                  苏翎在意识里朦胧地想着,不知不觉,就放弃了最后的一丝求生意志…… 
                  “你在干什么?!”
                  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里面带着震惊、愤怒和不可置信。
                  凤轲望着卧房内的情景,强自压抑住内心的颤抖,抢上前来将凤蹊推了开去。 
                  凤蹊促不及防,被他推倒在寝台的另一侧,巨大的力道使矮几上的东西滚落一地,燃烧的烛台倒下来,火焰熄灭了,里面滚烫的烛油落了凤蹊一身一脸。 
                  凤轲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弟弟,他只是将受伤的苏翎抱在怀里,心中阵阵疼痛。 
                  苏翎的身上脸上全是虚汗,由于痛楚和窒息,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凤轲拥抱住他,低头望见他脖颈上一抹青紫的勒痕,更有甚者,苏翎的身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淤痕和深浅不一的齿痕,他的嘴唇已经全都被咬烂了,下身私密的地方有白色的液体流出,和着鲜艳的血迹,说不出的触目惊心。这种一看就知道是由什么造成的伤痕让凤轲的心一阵紧抽,接着是痛苦和愤怒。 
                  他猛地别开眼去,不忍再看苏翎的惨状,也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内心的情绪。 
                  凤轲暗自握紧双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半晌,转过头去望着蜷缩在寝台另一个角落的弟弟——“马上离开这里,马上!”内心的愤恨如同喷薄欲出的火山,他无法原谅一个如此伤害苏翎的人,可那人是他最疼爱的弟弟。他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绪,也许下一瞬就会亲手了结弟弟的生命,凤蹊必须立即离开这里,不然,凤轲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哥哥……”凤蹊嗫嚅着。
                  曾经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的燕王此时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胆怯地望着自己的哥哥,不知所措。他不后悔自己如此对待苏翎,可是却无法面对凤轲如此的愤怒。他知道,哥哥这次是真的发怒了,从来没对自己发过火的哥哥此时看起来却阴沉无比,这让凤蹊感到畏缩。 
                  凤轲阴冷的眼神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陌生人,凤蹊在这样的目光中垂下了眼睛,甚至顾不得身上的烫伤,顺从地退了出去。
                  ——那人是他唯一的哥哥,因为太过在乎,所以,不管自己再怎么高傲任性,也是害怕面对那人认真的愤怒的。 
                  雕花的房门在眼前打开又合拢。 
                  凤轲望着凤蹊走出去,拥抱着苏翎的双臂却更温柔了。 
                  他低头望着怀中了无生气的美人,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苏翎身上的橙花香气幽幽地缭绕上来,穿透了空气里弥漫的糜烂色彩,一丝一丝地散发出来。凤轲痛苦地将他拥紧。虽然橙花具有很好的安神作用,可那也是一种催情的香。凤轲常年调香,对那种撩人的气息已经极为熟悉,感觉不到什么,苏翎本身的情欲并不旺盛,加之受伤,也不会对香气有太大反应……
                  只有凤蹊,年轻血旺,又是任性冲动的性格,这种轻盈花香的作用对他不可估量。可是,凤轲没有想到会有旁人闯进来。想到这里,凤轲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深切的后悔,他不该把苏翎单独留在这里,更不该点那种催情的香……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不敢去想象苏翎心中的痛楚。 
                  怀中的美人轻轻动了一下,很费力地。凤轲勉强镇定住自己,低声唤了一句,“翎?”苏翎的眼睛抬了起来,望着他,凝着血珠的嘴唇吐出一个破碎的字——
                  


                  74楼2006-10-10 21:34
                  回复
                    亲兵的人很多,都是大亲王府训练出来的一等一的好手。在无数次的谋划营救中萧然曾经与他们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决非易与之辈。眼见已成合围之势,萧然不着痕迹地望了望不远处的乌云盖雪,心中已有计较。“你能骑马吗?”苏翎双手的锁链并未斩断,行动多少有些不便。 
                    “能。”苏翎快速而坚定地答了一句。 
                    “那么,你骑马走,我断后。”萧然迅速做出判断。 
                    两人都是军旅出身,危急时刻都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眼前的情势十分紧迫,萧然带着重伤的苏翎要突围是不可能的,必须留下一个。而留下萧然的话,活着的希望会相当渺茫。 
                    而关于这一点,苏翎和萧然都心知肚明。 
                    “你走,我留下!”如果苏翎留下的话,无论如何,起码不会遭遇死亡的命运。 
                    “战事危急,陛下需要你。”萧然的眼神是决然的,声音低而迅速,“苏翎,回去!” 
                    短短的一瞬间,两人已经交换完了所有意见。萧然的话是极具说服力的,他们都知道,对于冰国而言,可以没有萧然,却绝对不能没有苏翎。苏翎深深咬牙,无数的念头电光火石地闪过,终于,低声道,“好!” 
                    萧然如释重负,此时,亲王府的亲兵已经冲了上来。 
                    萧然一边拔剑抵挡着敌人,一边朝乌云盖雪的方向移去。 
                    被萧然刺死的亲兵飞溅了两人一身一脸的鲜血,萧然杀开一条血路,把苏翎送上了马背。他把手中的剑挂在苏翎腰上,苏翎还来不及拒绝,萧然已经在马臀上狠狠地打了一下,乌云盖雪一声长嘶,背负着他的主人绝尘而去。 
                    乌云盖雪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已带着苏翎闯离了重兵包围。 
                    苏翎双手持缰,可因为镣铐的束缚动作并不是很顺畅。所幸乌云盖雪是天下少有的良驹,又曾多次伴随苏翎出生入死,与主人心意相通,是以一路上还算顺利。一人一马在燕京的街道上奔命疾驰,经过城门之时,守城士兵想要拦截,可苏翎一拉乌云盖雪的缰绳,战马会意,修长的前蹄踢倒阻碍的士兵,从上方一跃而过。身后有人追来,可他们哪里赶得上乌云盖雪的速度?苏翎驾御着爱驹一路奔去,身后众人惟有徒呼奈何而已。 
                    一人一马就这样奔了许久,来到城外一处树林。 
                    树林很密,阳光疏疏落落地从枝头洒下来,幽然静谧。 
                    不知为何,一种不安的心情从苏翎心底升起,正惶惑间,树林深处忽然转出一人一马来。那马是一匹通体血红的战马,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色。马上端坐的男子腰佩长剑,一双深碧色的眸子复杂地注视着苏翎。苏翎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他下意识地拉住缰绳,往后退了一步。 
                    凤轲望着他,望着苏翎苍白而倔强的眼神,一种隐约的疼痛渗透了他的内心。凤轲早已知道此次营救行动,原本,他想放他离开的,这是昨夜他目睹了凤蹊带给苏翎的伤害后作出的选择。可这个选择太冲动,而现在他已经后悔了。苏翎不能回冰国,无论如何。 
                    凤轲缓缓纵马,朝苏翎的方向踏了出去。 
                    苏翎知道自己没有胜算。论智谋,凤轲不比他差,论武功,此时的他远不及凤轲,论脚程,凤轲的坐骑未必比不上乌云盖雪。可苏翎绝对不允许自己败在这里。一旦再次被擒,以后想要逃离是难上加难,何况,这次的机会是萧然赌上性命换来的。苏翎的手愈发握紧了长剑。 
                    他警惕地望着凤轲缓缓逼近,心念百转,终于有了计较。 
                    凤轲纵马越逼越近。“翎,跟我回去。”凤轲的声音很低沉。 
                    苏翎冷冷一笑。“不可能。”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明晃晃的剑刃指向凤轲,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为敌。凤轲望着苏翎的剑,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一咬牙,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在他拔剑的一刹那,苏翎的乌云盖雪已经风一般地跃起!黑色的身影如同一抹鬼魅,自红色的身影旁边一闪而过!然而,凤轲一直是深知苏翎的,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警觉,此时乌云盖雪完美的跳跃和奔跑,却硬生生地被凤轲凌厉的剑风截住! 
                    银色的剑刃刺了过来,凤轲无意伤人,只求苏翎束手就擒。可舞得密不透风的剑网依旧毫无破绽,把苏翎困在其中。苏翎亦是知凤轲甚深,原本就没打算一跃能过,眼见凤轲的长剑刺来,苏翎手中的长剑却往自己的手腕斩落!——这一招,是以退为进。他不知道凤轲待他的真心有多少,是否忍心看着他自残。可如果凤轲阻止了这一剑,剑网势必会出现破绽,苏翎就能够闯出去;如果这一剑斩落,那苏翎亦能以一只断腕的代价换来另一只手的自由,与凤轲拼个鱼死网破。 
                    


                    78楼2006-10-10 21:34
                    回复
                      ——既然切不断精钢镣铐,切断自己的手腕也是一样! 
                      凤轲没想到苏翎如此,目光一变,想也没想,手中的长剑已经改变了方向。他一剑隔开了苏翎准备自残的剑,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苏翎已经狠狠一夹马腹,奔了开去。而凤轲,沉浸在方才的后怕中,耽了一瞬,回神之际已是阻拦不及。 
                      苏翎纵马狂奔,甚至不敢回头。 
                      无数的往事随着倒退的树影一一掠过,如镜花水月般不可触摸。他想起与凤轲在一起的情景,从初会到最终的敌对,他想起情人温柔的眼睛和怀抱,那总是轻柔抚摩自己的双手,那慵懒迷人的微笑,那些在耳畔呢喃的私语,一切的一切……在一夜之间变得粉碎。原来,都是假的。不过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苏翎狠狠地打着马,不知道奔驰了多久,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是一处荒芜的郊外,漫天的星斗照亮了无边无际的夜空。乌云盖雪的蹄声有节奏地响着,仍旧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前疾奔。身后的追兵已经无影无踪,清冷的夜风让苏翎纷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他缓缓收了缰,看准一处隐秘的地方下了马。 
                      幽深的黑暗中,万籁俱静。苏翎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有什么液体顺着脸颊水一般地流下来,苏翎伸手一抹,却分辨不出是汗是泪。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疲惫使他几乎虚脱,这场疾驰几乎要了他的性命,此时的苏翎浑身被虚汗湿透,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而深冬的冷风则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热量,他把身子靠在一棵参天古树下,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韶京城内,月色凄迷。 
                      月下舞剑的男子仿佛感应到什么,长剑一偏,划伤了自己的手臂。 
                      “大公子,您没事吧?”廊下伺候的老总管见状,关切地询问。这里是苏氏本宅,长子苏砚的住所,苏砚自苏翎被擒那天起就经常在深夜舞剑,仿佛只有这样方可稍微平复一下内心的焦虑。 
                      “我没事。”闻言,苏砚淡淡地回答。 
                      他用骨节修长的手指抚上小臂上的伤口,眉间的皱痕却深得有如刀刻。 
                      “那人与二公子是旧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大公子不必过于担心。”老管家察言观色,知道苏砚心之所忧,不禁劝解。苏家两兄弟感情是极好的,尤其是苏砚,从小对苏翎爱护有加,老管家都看在眼里,他心里明白,只要苏翎一日不平安归来,苏砚就一日不得心安。 
                      “陛下不是派了萧公子前去营救么?二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早知道司徒怀仞就是燕国的大亲王,当日我就应该,……翎的身体本来就弱,又对他用情至深,怎禁得起如此打击?”苏砚的声音很低沉,里面充满着疼惜和懊悔。他知道苏翎是喜欢怀仞的,尽管连苏翎本身都未曾察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苏砚不禁流露出一丝痛楚,他如何能够容忍别人伤害自己一直竭尽心力守护的幼弟?! 
                      “……上苍会保佑二公子早日平安归来的。大公子请早些歇息吧,如今战事又起,二公子不在,陛下又年幼,政务繁忙,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老管家暗自叹息,却只能如此说道。 
                      苏砚沉默着,紧皱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他缓缓地回剑入销,转身走进了屋子。 
                      苏翎醒来之时已经是七天以后。 
                      连续七天七夜的高烧几乎要了他的命,所幸有强烈的意念支撑着他,让他终于挣扎着活了下来。乌云盖雪一直守侯在主人身边,在苏翎昏迷的时候,它就用舌头轻舔苏翎的脸和额头。苏翎睁开眼来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自己的爱马,他望着它深黑色幽静的眼睛,虚弱地微笑起来,“谢谢你。”而那匹通人性的骏马,则低下头来亲昵地蹭着苏翎。 
                      “就像一场梦一样……我曾经那么信任他,……” 
                      “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呢……我会忘了这一切,专心辅佐陛下击退强敌,……” 
                      苏翎喃喃地说着,抚摩着爱马柔软的鬃毛,目光忽然迷离起来。


                      79楼2006-10-10 21:34
                      回复
                        时值沧雅帝五年,韶京城的春天来得早,此时已是桃花盛开。 
                        战争从去年一直持续至今,燕国大将军耶律青云在生擒苏翎之后再次出兵,尽管冰国派了慕容序应战,依旧节节败退,燕国大军向前推进三千余里,举国震惊。 
                        苏翎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韶京的。 
                        在清晨时分,带着一身的伤,随着流民一齐涌进城。 
                        韶京的月色依旧是那么清冷凄迷,如同一弯浅浅的冰雪,静静地挂在黎明时分的天空。 
                        马蹄踏碎了落花,在被细雨滋润的路面上溅起漂亮的涟漪。苏翎拉了乌云盖雪缓缓地走,穿过烟水迷朦中岑寂的街景,来到一处覆着青灰色屋瓦的深宅大院前。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敲门。苏家本宅的大门前一直有侍卫把守,见到那一人一马在烟雨中缓缓行来,不禁举刀拦住了他们。 
                        “站住,这里是首辅大人的府邸,外人不得随意乱……”那侍卫本想拦住不速之客,可话说到了一半,台阶前牵着马的人忽然抬起脸来。那是一张疲倦至极的脸,却掩饰不住倾城的艳色和眼角眉梢的倔强。这是一张属于苏家人的脸。“天哪,是二公子!快去禀报大公子,就说是二公子回来了!”侍卫慌忙进去禀报,甚至连应有的礼仪也顾不得了。 
                        苏砚从门内走出来,披着一件薄绸的里衣,长发有些散乱地自肩头垂落。 
                        他望着站在青石台阶前的那个人,望着细碎的桃花花瓣自苏翎身后缓缓散落,散落早春三月的烟雨迷乱了苏翎单薄的身影,氤氲的水雾中,只有那个人的眼睛是如此真实。 
                        “翎儿……我的翎儿。”苏砚一把将弟弟拥入怀里。 
                        隔着单薄的衣裳,可以明显地感觉出他瘦了,他的身体也冰冷,凉得仿佛没有一丝活气。 
                        苏翎没有说话,安静地享受着来自大哥的拥抱。他把头靠在苏砚温暖的胸膛上,感受着大哥的心跳和气息,忽然之间,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日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他后悔当初没有听大哥的话,彻底查清凤轲的底细,可如今,迷途的孩子已经回来了…… 
                        往日的一切如同梦幻泡影,都已经过去,只有拥住自己的怀抱是那么真实,也只有这个人,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默默地分担着一切,…… 
                        “大哥……我错了,……”许久之后,苏翎轻声地说。 
                        苏砚不顾路上行人的好奇和侧目,将苏翎抱回府中。 
                        他安排侍女替苏翎沐浴更衣,又着人启奏君王苏翎归来的消息,并请沧雅派御医前来。 
                        沧雅来得很快,是带着大内最好的御医一同前来的。可他们到来时苏翎已经昏睡过去了,沧雅望着床褥中熟睡的苏翎,纵有千百般思念也不忍在此时打扰他。 
                        “墨大夫,你替他看看罢。”沧雅的声音轻轻的。 
                        苏砚从柔软的被褥中牵出苏翎一只细瘦的手,半透明的手腕上可清晰地看见红色的伤痕和淡青的经络。苏翎手上的镣铐已经在逃亡途中被他自己锯断,而套在上面的钢环也被苏砚用宝剑斩了下来。御医将手指搭在苏翎的手腕上,半晌,脸色凝重地收回手。 
                        “如何?”是沧雅的声音。 
                        “回禀陛下,苏大人的情况不是很好,……”他抬头看了一眼苏砚和自己的君王,接着说,“如果臣没料错的话,苏大人曾经中过极厉害的毒,在战场上又受了很严重的伤,之后虽得到过细致的照料,但其后的流亡使伤势更加严重,再加上心中有一些郁结之气,致使毒气入侵心脉,伤势更是渗透五脏六腑,拖垮了整个身体,……如今,恐怕……” 
                        “恐怕什么?”这一回,连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苏砚也忍不住了。 
                        “恐怕……苏大人的一身武功,是保不住了。” 
                        “你是说……” 
                        “不错。以大人目前的状况,没有性命之忧已属万幸。” 
                        “没有办法救了么?” 
                        “恕臣无能为力。” 
                        御医的话一字一顿,透着惋惜。 
                        沧雅重重的一拳砸在檀木的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苏砚的手指握紧了床塌旁的横栏,许久,低声道,“你说他曾经中过毒?” 
                        “是。非常厉害的毒。如果下官没弄错的话,应该是燕国的秘毒冻绿。” 
                        “……冻绿之毒无药可医。”御医低声补充了一句。 
                        


                        80楼2006-10-10 21:34
                        回复
                          窗外的春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可房内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苏翎的身体向来是很弱的,可顽强的意志力总让他在艰险关头一次次地挺了过来。 
                          在苏砚和御医等人的悉心照料下,苏翎的伤势日渐有了起色,虽然恢复得很慢,但终究在一天天好起来。养伤的日子里,窗外总是下着淅沥不断的春雨,苏翎闲来无聊的时候就幽幽想着心事,有时苏砚抽空来看他,兄弟俩便就着一壶清茶下几盘棋子。 
                          苏翎一直是很安静的,只是偶尔会问起外面的战事。苏砚知道他担心,见他问起时,便拣重要的说上一两句,而苏翎总能从中分辨出局势的好坏来,不管苏砚说得是多么轻描淡写。他想重新回到战场,可身体的状况告诉他这不可能。苏砚对苏翎的伤势绝口不提,苏翎也不问,可极度乏力的四肢和空空如也的内息已经很清晰地让他感觉到了什么。 
                          无边丝雨细如愁。 
                          琉璃棋子被拈在指间,衬得下棋人的手指愈加透明。 
                          苏翎沉吟地望着如星罗遍布的棋盘,许久,轻轻抛落了手中的白子。 
                          “不下了,看来我还是赢不了大哥。”床塌上半倚的美人有些任性地皱皱眉。 
                          苏砚好脾气地笑笑,起身收拾了棋盘,将一碗熬得很精细的绿米粥端到苏翎面前。 
                          “趁热吃点,劳累了大半天,也该歇息一下了。”苏砚一边说着,一边用纯银的勺子从青瓷花碗中舀出一勺绿米粥,送到苏翎唇边。从御田送来的新米有着很清新的淡香,苏翎乖乖地张口,让大哥把米粥喂进去。苏砚的手脚有些笨,有一些汤水从苏翎唇角流了下来。苏砚慌忙寻找丝巾替他擦拭,苏翎见他如此,微微眯起眼睛愉快地笑了出来。 
                          “以为你大哥是万能的么?”苏砚眉一挑,难得和苏翎开起了玩笑。 
                          “不是,只是没想到大哥也有做不来的事。” 
                          “大凡是人,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有些东西是无法强求的。” 
                          苏砚的话中有话,静了一下,发现苏翎正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他。 
                          苏家两兄弟的心意一直是相通的,这段时日以来,尽管彼此都未曾提及苏翎失去武功的事,但苏翎的心里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而苏砚也知道苏翎明白。苏翎从来不说什么,可抑郁却总是积在心底,苏砚想找机会劝慰苏翎,然而直到今日,他才有机会提起。 
                          苏翎淡淡笑了一下,低下头去。 
                          大哥的意思他何尝不明白?可有些事情不是说释怀就能够释怀的,更何况如今冰燕两国还在交战,他不甘心萧然用生命换回来的只是一个废人。萧然……听说那个年轻人自燕京一役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而苏翎坚信,气急败坏的凤家兄弟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用生命换我回来……”苏翎的声音很黯然。 
                          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掌抚摩上了苏翎的长发,许久,将他拥入怀里。 
                          “只要你活着,对大哥,对陛下,甚至对整个冰国……就是一种幸福。” 
                          “翎儿,不要太勉强自己,你已经做到最好。” 
                          苏砚的语气很轻柔,带着一种低沉的蛊惑人心的色彩。苏翎僵硬的身子在听到大哥的话后略微有了一丝的放松,然而,他依旧枯涩低语,“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别想那么多,翎儿,好好地睡一觉,还有大哥在呢,等你伤势养好之后,让大哥告诉你,以后该做什么。”苏砚低下头,用自己的下颌抵住了苏翎的头。床塌的一旁摆放着收拾整齐的琉璃棋子,苏砚望着它们,心里明白,自己的弟弟之所以会输给自己,完全是因为心里装了太多的事——苏家两兄弟的棋艺,原本实在是相差不远的。 
                          苏翎不再说什么了,他不想让大哥过分担心。 
                          他缓缓闭上眼睛,试着放松自己,让自己沉浸在至亲之人的温柔里。 
                          “大哥。”许久之后,正当苏砚以为弟弟已经熟睡,将他放下时,苏翎忽然扯住他的袖子。 
                          “我在。”苏砚的声音很温和,伸手替苏翎掖了掖被角。 
                          “慕容序是怎么回事?”苏翎半闭着眼睛,已经有些困倦了,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 
                          流亡途中,他见到了冰国军队节节败退的景象,新册封的大将军慕容序表现出了极度的懦弱无能,根本无力抵挡燕国大军——可苏翎知道,慕容序的能力不是那么弱的。 
                          


                          81楼2006-10-10 21:34
                          回复
                            苏砚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下,“那个人……以慕容序妻小的性命胁迫他。” 
                            苏翎的身子颤了一下。“……他?” 
                            “是。而慕容序从来就不是什么破除万难成就正义之人。” 
                            司徒怀仞,或者说是凤轲,在冰国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冰国大大小小官员的弱点尽入他掌握。他指使燕国对这些官员威逼利诱,致使其中的很多人不曾在冰燕之战中使出全力。 
                            苏翎沉默了一下。苏砚怕他有事,在床前站了一会,可苏翎很安静地闭着眼睛,苏砚略微放下心,这才转身离开了。 
                            15 
                            苏砚在第三日上就离开了韶京,前往战场,而苏翎则留在苏砚府上养伤。 
                            这几日,苏翎的身体有了些起色,闲暇时便在院子里坐坐。沧雅时常来看他,每次来时都捧着一大摞折子,一边批阅一边陪着苏翎。而苏翎总是安静地在花下看着书,遇到沧雅有不明白的政事,便稍为指点一二。 
                            上等的寒山初雪在石桌上散发出幽淡的清香,间或有早春的雨丝飘入其中,激起一丝细微的涟漪。沧雅从满桌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微微伸直了身子,拿起桌上的细瓷茶盏。 
                            “陛下,茶凉了,命他们换壶热的吧。”沧雅正要喝,却听见一旁的苏翎淡淡地说。 
                            苏翎坐在桃花树下的躺椅上,手里捧着一卷古书,细碎的桃花花瓣落下来,停在他洁白的衣襟和乌黑的长发上。沧雅微微笑了一下,命下人换了一壶热茶来,他并不是很在意茶水的冷暖,只是很喜欢听着苏翎吩咐。苏翎见茶水换了上来,一低眉,又低头看手中的古书。 
                            沧雅亲手斟了一盏茶,递到苏翎的面前,笑道:“坐了半天,你也该渴了。” 
                            苏翎望着温热的茶水怔了一下,再怎么被人伺候惯了,他也不习惯劳动君王的大驾。细瓷的茶盏上缠绕着精致素雅的花纹,这是卢州出产的上品,专供君王使用的,平日里连苏翎也不会用它。沧雅托着茶盏,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苏翎,苏翎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静默了。 
                            “嫌我用过的杯子不干净么?”沧雅轻柔的声音传来。 
                            苏翎慌忙摇头,“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君臣有别……” 
                            “在你面前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君王。”沧雅的声音幽幽的,“苏翎,不要这么抗拒我,好么?” 
                            “我……”苏翎低了一下头。随着他的动作,肩头的桃花花瓣飘了下来,飘落一地雪白和淡粉。他能说什么?君臣之间,有一些界限是不该逾越的,也无法逾越。年轻的时候他不懂事,可如今,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之后,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心的。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你……明明你离我那么近,可是很多时候,我却觉得你离得好远……”沧雅望着桃花树下画一般的美人,声音有些怅然,“苏翎,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你不是权臣,从来都不是,不会有哪个权臣像你这样栽培一个君王,……你只是害怕冰国会后继无人,……这些事情,直到你被俘之后我才明白。你一直担心我无力挑起冰国的担子,害怕冰国在失去你之后变得不堪一击,是吗?” 
                            “陛下……”苏翎避开沧雅的目光。 
                            “苏翎,这些年来,你到底独自承担了多少……”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喝了这杯茶吧,算我向你道谢。” 
                            沧雅的语气很轻柔,苏翎不好再说什么,双手接过了茶盏。沧雅细白的手指碰到苏翎冰冷的手,丝绸一般的触感让他心神一漾。他想握住他的手,可是忍住了。苏翎安静地喝着沧雅递过的茶,心里咀嚼着沧雅说过的话,一股心酸的暖意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这孩子终于开始懂事了…… 
                            缤纷的落花洒在苏翎的发稍,沧雅望着苏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替他摘去细碎的花瓣。 
                            苏翎……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的,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够保护你…… 
                            弹劾苏翎之事着实闹了一阵,渐渐地大臣们也不再提。 
                            毕竟如今在前方的是苏砚,手握重兵。以李稷为首的一干大臣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动摇军心,另一些大臣则是觉得苏砚得罪不起,加之沧雅本身并没有怪罪苏翎之意,事情也就逐渐平息下来。 
                            


                            82楼2006-10-10 21:34
                            回复
                              苏砚在前方身先士卒,几乎是所向披靡。 
                              捷报频频传来,苏砚仅用两个月就收复了沧州、肃州等地,目前与耶律青云对峙于历州。 
                              历州自古为军事重地,往前是一片肥沃的平原,并无天险可守,夺回了历州就是夺回了冰国的一半门户。耶律青云死守不放,可苏砚的攻势也咬得很紧,几场阵仗下来,耶律终于露出疲败之象。半月之后,前方消息传来,说是燕国君王凤蹊即将御驾亲征,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历州。 
                              燕京。 
                              大亲王府。 
                              此时已是冰国的春,可燕京城内依旧是冰雪萧瑟。残雪和枯枝点缀着荒凉的庭院,一如院中舞剑人苍凉的心境。剑气纵横,摧折一地枯枝残雪,也逼退了院外人进入的脚步。 
                              “大亲王还是不肯见我么?”亲王府外,身披白袍的凤蹊一脸冷厉,向下人问道。 
                              “……是。这段时间,大亲王一直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舞剑,他吩咐过了,不见任何从宫里来的人,特别是……陛下您。”府中的下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放肆!”凤蹊终于忍不住了,一甩衣袖,踏进了王府。 
                              众人想要阻拦,可是又不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凤蹊闯了进去。自从上次苏翎出事以后,凤轲就拒绝与凤蹊见面。凤蹊几次试图接近他,都被凤轲冷冷的一句“你不再是我弟弟”挡了回去。 
                              凤蹊不明白凤轲的痛苦,在他看来,苏翎只是他们的敌人。他无法理解哥哥竟然会爱上自己的敌人,他那一向冷静睿智的哥哥,究竟为什么在此事上如此冲动?凤蹊咬牙切齿,对苏翎的憎恨又多了几分。他的脚步在漫长的回廊上落下悠悠的响声,听起来有些孤高和落寞。 
                              哥哥……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那个人,竟比江山,竟比我,还重要么? 
                              修长的身影在残雪覆盖的庭院中停了下来。清冷的月光下,碧眸男子正在舞剑,剑气如虹,很快就逼到了凤蹊面前。凤蹊往后让一步,却没让过,犀利的剑气刺伤了他的脖颈,有细小的血珠渗了出来。“……哥哥,你要杀我么?”凤蹊的声音很平静,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委屈和悲伤。 
                              凤轲望着手中的剑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的力道一向是控制得极准的,收放自如,可如今竟然刺伤了凤蹊……难道说,苏翎被伤害的事竟在他心里留下了那么大的阴影? 
                              甚至,让他对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拔剑相向…… 
                              凤轲眼中的神色一连变了数变,最终却抬起头来,迎上凤蹊的目光。“不要再叫我哥哥。” 
                              “哥哥!”凤蹊的语气有些急切,“你准备不理我到什么时候?我要出征了,对手是冰国的苏砚……也许这次我会战死沙场,再也回不来了……哥哥,你真的忍心不理我?” 
                              “陛下乃是万乘之尊,怎可说出如此不祥之话。再者,陛下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事。” 
                              凤轲冷冷地说完,望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提剑从他身边走过去。凤蹊一急,一把抓住了凤轲的衣袖,“哥哥!”“不要再叫我哥哥!”凤轲忽然吼了出来。一时间,两人都静默了。 
                              凤轲涵养极好,即使动怒也不会轻易吼人。凤蹊从小到大还从未见哥哥这么愤怒过,这种愤怒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在凤蹊心里。凤蹊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望着凤蹊惴惴不安的眼神,想到他即将独自踏上战场,凤轲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忽然柔软下来。 
                              这个弟弟……这个高傲任性,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弟弟…… 
                              “不要再叫我哥哥。你曾那样伤害苏翎……你知不知道,我用我的整个灵魂爱着他……你这样叫我,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肮脏。我没能好好保护他,让他受了那么多苦……甚至,还……”凤轲静了一下,修长的双眉深深一皱,闭上眼睛,“每当我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我就觉得自己该永生永世万劫不复……我不知道该怎样弥补对他的伤害,更可笑的是,伤害他的人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我不能再叫你弟弟,小蹊。每当这么叫时,我心中就会浮现出苏翎伤痕累累的身体…… 
                              “我……”凤蹊怔住了,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来,那天带给凤轲的伤害也是如此深重么?可是,为什么会爱上苏翎呢?为什么,偏偏爱上自己的敌人呢…… 
                              指间的衣袖被一分一分地抽来了,凤轲再也不看凤蹊一眼,独自远去。 
                              


                              83楼2006-10-10 21:3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