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让我愣神了许久,我认为自己应该站起来义正词严地反驳他,嘲笑他的异想天开与荒谬的思维。但最后我勉强说出的话,却让我自己都无法相信,不可否认,他已经让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这不可能。”
“你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不是吗?”顾远好整以暇地望着我,那种一切都属于他的表情让我心生厌恶,“我是整个剧本的创造者,所以只有我才了解整个世界,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外还包裹着另外一个更大的世界,那里面坐着欣赏我们表演的观众,当然我也是那个世界的人。但你只是我虚构在剧本中的一个存在,你是不可能感知到另外那个世界的存在。我们现在生存的这个地方并非是全部。”
他的话让我感到恐惧,我忍不住向上忘了一眼,但视线全部被天花板阻隔,似乎有许多人的目光正在等着我,就像是赤裸裸地行走在满是人的大街上:“如果我的这段故事结束,我就会死吗?”
“当然不会!”他斩钉截铁,随手从旁边抽出一本厚度客观的硬皮小说扔到我手上,“就像这本书,里面也有主要人物,但那些次要人物会因为主要人物故事的完结就一个个地相继死去吗?他们还会按照生存轨道继续发展下去,不过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就算这次采访结束代表着你在这场话剧中短暂的出场也就结束了,但是你还会继续以记者的身份生活啊。你的故事……可惜我不会再将《白房子》写下去了,所以你的故事也就只能靠自己慢慢去表演,兴许会有观众能看到你,可能也没有。”
我的额头开始出汗。我不该相信他说的话,他只是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精神病患者,更何况他所说的这一切都是没有证据也没有逻辑的,根本就是臆想出的笑话。我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下自己一直在躁动的心绪,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还是一个真实存在在现实世界中的一个人,你的这些话可以写成一部出色的话剧,但不能证明你的话剧都是全部的世界。”我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在一转头却直接对上他嘴角的冷笑。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懂了,你逃不出去的。”
我关掉录音笔,整理好桌上的采访稿。这个采访已经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与他的主治医生打了一个招呼,我就狼狈地跑出了医院。
我仍是对这个世界怀有可怕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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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采访结束的第二天,我生了一场大病,主编也就只能换另外一个记者继续去精神病院采访顾远。住在医院里的每个晚上,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顾远,想到他的《白房子》,想到他制造出的那个世界。那些谬论般的语言在这样漆黑安静的夜里萌生了几分真实,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我从一开始就踏入了逃脱不出的圈套。如同掉进了井底,分明能看到天空,但我无论怎么努力都爬不出去。
病好后我又休了一段很长时间的年假,再次回到编辑部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有一天主编拿给我一份报纸,在娱乐版上占据巨大篇幅的是顾远出院的消息,主编还告诉我,精神病院那边给他打来电话,让我再过去一趟,说上次有一份采访稿落下,最好能过去取一趟。既然顾远已经出院,我也就没那么排斥再去一次精神病院。不过我记得我的采访稿都整理好放在档案室,怎么会有一份落在精神病院?
我直接就找到顾远的主治医师,他看到我来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好的信封递给我。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像是练过书法的人写上去的,笔画连在一起但不会让人看不清楚。信封很厚,从大小看应该是一打A4纸。医生告诉我这是顾远给我的,顾远还交代让我直接到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交流房去看。
这次交流房里的窗帘是敞开的,不过临近黄昏,整个屋子还是有些阴暗,房间的摆设一如上次,有腐朽的气味挥之不去。我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最上方的标题让我吓了一跳,这根本不是什么落下的采访稿,而是《白房子》的一整套剧本。我不明白顾远为什么特意把剧本留下来给我。
——“其实《白房子》的另外一半就是现在。”
我想起了顾远的话,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先祈祷那突如其来的预感不要成真,然后迅速
把剧本翻到后半部分。当我看见中间的几页出现了我的名字时,一种被毁灭的绝望开始腐蚀我的世界。上次的采访,一字不漏地都呈现在剧本上,包括我应当有的表情与小动作,都在括号中写的清清楚楚。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发冷,又把剧本往后翻了一页,却发现后面是一页空白的打印纸,上面只有一句手写的话。
——我会在四个月后离开。
我从心底泛起了寒意。从上次采访结束,到今天我再来这里,刚好是四个月。我后退几步,转过身,撑住突出的窗沿,上面摆着几盆天竺葵,泛着澄艳的光。忽然我就承受不住这样的恐惧,扔下剧本就跑出了精神病院。街上的行人你来我往,没有谁会多出一丝目光给我,与我擦肩而过的人很多,肩膀相撞的疼痛却像是塞进了棉絮。我站在十字路口,对面已经停留了一群等待变灯的人,世界是非同寻常的安静,没有汽笛声,也没有谈话声。
红灯变为绿灯的时候,刚好太阳也沉下地平线。
好像最后一幕结束时拉上的幕布,隐约间听到了并不响亮的掌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