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 together,我们一起来倒计时。
故事还没有讲完,我的听众纷纷离席以示不满。因为没有一个人肯说,请编个故事骗骗我吧。大家都没心没肺。我们都不得意,他们也甭想。要么玉石俱焚,要么殊途同归,请君选一。 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我把他们统统赶走。但故事已经无法挑开刺行进下去,即使皮开肉绽也无法出逃升天。就此打住,才能挽回被支解成不经之谈的厄运。
后来这故事辗转各地多年,不知怎么就落到了一个我的同乡手里。我本不识他,直到他把以我写的故事为蓝本的胶片一帧帧剪辑起来搬上荧幕时才知道他是个导演,王家卫。
故事基本原封不动。南美大陆、博卡河床、红白喜事。
加多了一个虚构,小张。
扮演小张的张震很年轻,脸颊上的粉刺都在标榜着青春。他让困顿的不那么困顿,狭隘的却愈加狭隘。
只困顿的叫作黎耀辉,他的眉平顺旷达,皱拢来颇似个苦行僧。
只狭隘的唤作何宝荣,他有上扬的眉,眉梢带风,风流成性。
黎耀辉轻轻地顺何宝荣的眉,从眉尖到眉梢,一个来回,是台北到阿根廷的海角天涯。
阿根廷有狭长的海岸线,当它绷直了就像能看见白花花的太阳爬上来的地平线。大家都拖着长长的影子,只有他们的汗水滴在地上开出湿嗒塔的盐花。日光太自负,但也较量不过他们的互相试探的互相鄙薄的热度。
直到夕阳都起斑了,才知道开不起天长地久的玩笑。爬上三竿的日也有流离失所的命,何宝荣再一次离他而去。失散的两只拖鞋在斜歪着的光线里天人交战,不寂寞——好寂寞的是自己。
黎耀辉的生活被一分为二,一半是恐惧,另一般也是恐惧。白天,清醒点,恐惧也来的和颜悦色点。夜晚,每一秒都是来日方长。来日苦痛,所以方长。
他觉得自己可笑,何宝荣永生不是渡他的佛,他自己都岌岌可危。雷池蠢蠢在脚下,没有万劫不复的叛却有在劫难逃的绊。
整个阿根廷都在倒退,疾如风。走过冬春都参不透。忽尔,也就今夏了。
那个夏天,阳光显得特别的拘谨。午休时的一场球赛,纯白的制服,沥青的马路,恨不得把整个灵魂都供奉成会,为了成全那点低贱的自尊。
“我一直以为我和何宝荣好不同,直至寂寞散开时,才觉得都一样。”
攒足了路费的黎耀辉只身前往伊瓦苏瀑布。离开之前,他留下了何宝荣的护照。两人无法成行不如独走单行道。伊瓦苏瀑布是天空的一个分镜头,白链似的沙漠。海市蜃景里,最后跳一次探戈。
浪头砸来,洞天就是五指山。
故事再完美,也不是我的。这眼文字等待着长弘化碧。
困顿的回到香港,他的父亲却已去世。两个礼拜的擦肩而过。困顿的突然想不起来自家在回家前的最后一封信上讲过什么似乎有“请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开始”之类的。
他在母亲的哭泣声和亲友的非议声中再次离家。不知道该去哪里,因为没有方向;不知道该见何人,因为没有目的。但他知道不论他走到那里见到何人,都是没有分别的。
披麻戴孝,做尽法事,只为了把袈裟看成星空。
点足而立,迎合姿态,只为了把臂膀圈成舞池。
然而音乐已经跑调上天。
最后一个舞步必定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