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陵来问她,今日挂不挂牌。本是昨夜辗转反侧之时已下定决心,这会儿还是犹豫了,抓着梳了一半头的梳子,指腹缓缓磨着梳子边上的雕花,怎么都说不出一个不字。子陵又追问了一声主子,她狠狠闭上了眼,把梳子往桌上一丢,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跑到哪都跑不出这脂粉地,十里秦淮,果真就像抖了十里的红绸子,把人捆了在红尘里。她在这看惯了虚情假意的推杯换盏,也看惯了一颗赤诚之心被薄情揉碎了被洒在了河里。
坐在船头,清晨的秦淮大概是最冷清,隔壁船早起的姑娘向她笑了笑,她没有理。
那会儿笑她们痴心,不知这地哪能赋予什么真情,一缕头发,一件肚兜,便当是留了全部的旖旎心意,笑着塞了人怀里,就算看得见人出门就丢了,又作得了什么声?
说了这么多好听难听的话,那时都是局外人,一步棋指错了也不打紧,还可以继续听别家的船中故事,可是如今,不料这报应遭到了自己身上。
那晚听得首舱来了客人点她,便像平日里泡了壶茶,等了人来。不知到底天意,还是只是如今多想,待冲了水出来,才发现拿的是上次云姨赏的碧螺春。怔了怔,又觉得索性算了,抿了唇摇头轻笑,只道这次的客人有了福气。
闭目想了想,他那天着了身白衣,手执纸扇,她的第一眼是不屑的,惯看了纨绔公子,也不过就是这模样,再来几句轻浮的话就圆满了,她心里暗道,然后含了笑意迎上去。
可是不是的。很多年后有人问她,当年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是谈吐不凡出口成章?还是着了身好皮囊?不是的,都不是的。旁人追问。她只好说,我记不清,大概是喝醉了后来。喝醉了?呵,其实她是醉得连当时有没有喝酒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只记得,烛火明灭下,他低了眉笑去,说,析泪真是个好名字。这话很多人都说过,他们说我最怜惜的就是析泪的眼泪了。可他没有,他说,这名字好,却是唤不得的。她问为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那夜就真的再没有唤过。
后来后来,她真的不记得了,夜太醉人了。月上中天,照了一个个送归客人的小船,她也站到了船头看着人远去的背影。秦淮的灯火太耀眼了,一下子就寻不见了小船上挂着的灯。
心底最后回荡着他回首笑道,我会再来的。
我会再来的。她在心底默念一遍。仿佛从此以后,就真的可以将他守候成最美的风景,而不是燃到天明就没了的红烛。
第二日她问替她梳发的子陵,我昨夜接过客么。子陵愣了片刻说主子你接过啊,你们直到了半夜才散。那好,她点点头。心底苦笑,我还道是场梦。
要是是场梦就好了。可是究竟,好,还是不好呢。
等待是最磨人的。连看了他喝过的酒杯都会觉得心切。
那后连着几天她都是最早递牌子的。可是真的就像是梦,一夜过去,就烟消云散。
有时,几个时辰,一个缘分,就可以改变一生。
兰析泪今后还是嗤笑着痴心妄想被赎身的那些人,可是原因不同了,她是因为心死了。嗤笑的同时,她还会自讽几道。
她还是喜欢听岸上说书先生日复一日说着传奇,不道究竟是江山还是戏子无情多一些。只是她边听边明白了,这些她曾经以为描绘了整个天下的故事,不及在水的一颗珠子那么多,因为还有太多故事,像她的一样,被埋在了岁月里。
没有人知道那一眼的情深缘浅,也没有人知道别时那句话,是轻得像帐边的红纱,还是重得像水底的一奁百宝箱。
她还在维持等待的姿态,那个茶杯还收在了柜子里,再也不敢拿出来,也可能只是因为成了习惯。从此金粉秦淮,倦怠人生。
或许他一辈子都不来,或许他明日就笑盈盈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