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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心如故
熹微的霞光从山谷中探出，给两岸的青峰染上几抹昏黄，刺破了江上的墨色。江心是粼粼金色，盈盈地跃在青碧的画卷上，左岸的丛林依旧昏暗，如若沉寂的青春。帆迎山色来还去，峰边缭绕的水云徐徐而舒。有水鸟飞下，点晕江面，又划开一道弧线，飞向渐明的墨蓝天空。
“姑娘，朔月城到了。”
独立舟中，雏田又望了眼前方，眉梢眼角浮上悦意，微微颔首：“多谢老船家。”
船家是个慈善的老人，发须尽白却总带笑意。新月城至朔月城的这百余里路程，都是渡他的船来的。
“姑娘一人在江湖上行走么？”
“算是吧。”雏田微微眯起眼睛，“已经五年了。”
朔月城是个明媚而微凉的地方，踏上这白墙乌瓦的水墨之城，风起清冷，恍若看见凛冽的回忆在透明的阳光下疯长，但这次的心情已然如水。数年的时光，年少轻狂早为虚妄。倒也不必感伤。
雏田走入一条杨柳依依的小巷，巷陌尽头，一处僻静的宅子。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锁，推开雕花木门，一声“吱呀”承载了太多的厚重。此时正值春季，园内桃花一苑芳，一树树的烟霞初嫁般美好。
屋内却是出奇的整洁，未染一丝纤尘。雏田微讶，这里明明已空了三载，怎的还会如是干净？在桌上甚至还摆着碧螺春，她最爱喝的茶。
疑惑得紧却并未在整个宅子里发现其他异样，雏田的心也就渐渐安稳下来。稍作休息，将自己的行李放下，再带上必要银两和从不离身的盈缺剑，便出门了。
朔月城只来过两次，一次六年前，一次三年前，但一路行来，街道似乎都未有什么变动。画楼依旧，店铺依旧，满城的朔月花也依旧。熟悉的青意，刺得眼睛微疼。当初的当初，也是在一片曼青中与他初次相见，那一袭白衣的清逸少年。
彼时年少彼时景。
清风徐徐拂来，雏田略一沉吟，便又继续向前行去。路人熙熙攘攘，还有不少朝雏田投来的目光，歆羡、疑惑、鄙夷，各占其中。
也是，像她这样双十年华的女子，很少会有一人独行的。
不知行了多久，雏田走进一家客栈，随意坐在角落里的位子，点了些干果，心想在此歇歇脚也无妨。旁边的一桌正津津乐道地谈论待会说书老头将讲述的话题。
——你知道么，今天老头讲的好像是落月公子。
——就是那个几年前威震江湖却神秘失踪的？
——是啊，也不知道落月最后怎么了，归隐了？
——谁知道呢，也可能不在了。
——不是吧？他武功那么高。
……
偌大的客栈在说书老头来时沸腾之至，喧哗声不绝于耳，却始终无人注意到角落一隅沉默的女子。
——听说啊，这落月公子曾误入斜笺山庄，与庄主的大小姐一见钟情。
——有这等事？
——我看不会有假。而且五年前，落月公子隐匿后，斜笺大小姐不也不见踪影了么？
——落月公子数年前初露峥嵘，便收拾了多处寨头，大败青宁剑客，那叫一个风光。
——可惜啊，败给独孤九绝后，再无人听过他的音信。
……
说书老头乐此不疲地演说着，不时地停下来喝口茶水，再继续言那落月生平事。
雏田端起一杯清茶，带纹的水面映出她苦笑的嘴角。如落英纷繁的回忆，还真是无从躲避。
六年前，十四岁的她随父兄来朔月城办事，一片朔月花中远远地看到他。当晚的花灯会上，烂漫华彩中，他的目光亦流转到她身上。
愿从此化为藤蔓。
十五岁那年，他对她说，小田，以后我们一起，走遍江湖，看尽塞外风光，江南水乡。
但就是那年，他在说了一句「等我」后，杳无音信。雏田知道，他要去找当年的一个仇人。那人，让他的家庭支离破碎。他从此飘零江湖。
父亲说，独孤九绝将他打成重伤，按他当时的伤势，已无活路。
几番之后，她终于面对现实。又或者，只是将心沉睡下来。
她收拾行囊，书别父亲，自己踏上行走江湖之路。
或是为了寻找，或是代替他实现他们当初的梦想。
第一年，她孤身离开故乡新月城，前往了弦月——那里是鸣人的故乡。心中的悲窒感很是浓烈，和花和月和年少，浮生累，灯阑珊。
第二年，她来到两人的初见之地朔月城，购置了一套宅子，作为以后的栖息地。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第三年，她远去了塞外，看苍鹰击空，万里荒漠，日光下一片璀璨的金色，辽阔的孤怅，未有春风相顾。
第四年，第五年……
直至今日。以后也会一直走下去吧，她想。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走出客栈之时，竟已时暮，白墙乌瓦在漫天斜晖下显得格外苍凉。
不过过去一日，雏田却觉得已过了十年。
该回家了。一边这么想着，雏田却听见一声唤，抬起脚步，缓缓转过身去，正对上一双清如水的眸子。
『流年似水，那又如何？览尽千山万水，你仍在眼前。卿心如故，我亦如故。』
『等叶成堆，等烟如织，等相思化成灰，再化为相逢时的泪。』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