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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蕾特斯家族】。萌爱精品屋°致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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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岚瞳的孩子接下了某栏目。
很久很久以后,岚瞳回来了- -
本文作者
顾抒。


1楼2012-02-08 11:26回复
    我主持这个无聊的电台夜间节目已经五年之久,每天都有无数睡不着的听众打电话进来,毫无保留地对我诉说他们心底最为隐秘的故事。但在现实中,我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个亲密的朋友也没有,与家人冷战也已经好些日子了。
    人们的故事令我感到乏味,房产、男女、日常生活琐事,林林总总。大部分时候,我仅仅是以“哦、噢、嗯”回答,但听众并不在意,他们并不寻求安慰,仅仅是需要电波另一头有一个愿意听他们倾诉的陌生人。
    而我的乐趣,基本在于根据电波想象对面那个人的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戴着拖到地面的银灰色假发还是一粒粒幼小的花骨朵似的彩色耳钉。
    最有趣之处,莫过于我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们。
    她打进电话是在一个漆黑的雨夜。
    漆黑的雨夜里,电话总是平常日子的一倍。因为那些寂寞的人不得不待在家里,窗户上不断垂下的雨线就像止不住的眼泪,而他们就要抵抗不住冰冷黑夜的侵袭,将心里的秘密向我和盘托出。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如同春天原野上一株隐没在草丛中悄悄绽放的紫罗兰,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那声音简直充满了我的整个耳鼓,整个播音室,乃至整个电台。
    “你觉得,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容易处于极端的危险之中?”没想到,女子突然向我发问。
    “呃……让我想想,”我一只手下意识地按紧耳机,“小时候?”
    “我想,是做梦的时候。”
    “做梦的时候?”我机械地重复道。有很多年,没有人和我谈论做梦这回事了。
    “是的,那梦境太过美丽,你不仅注意不到危险,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忘记了——”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自一卷磁带上“沙沙”地播出。
    “故事开始的时候,我刚满十六岁,在某校念高中。 ”


    2楼2012-02-08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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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的英文名是ALICE,老师上课时随意起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叫ALICE,我配不上这个名字,不可能遇见揣着怀表的兔子先生,或是变大变小去到全是门的大厅。
      我的世界一扇门都没有。
      但那个女生正朝我走来,满面疑惑。
      “ALICE?”她问道,“是谁?是你吗?”
      我从未有过这样被全班同学集体注视的体验,本能地低下头,身体向后缩去,双手交握在校服裙的褶皱上,几乎要吐出一个“不”字。
      “我们班就一个叫ALICE的。”有人说,“应该是她吧。”
      我不敢应声,我生怕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漂亮女生跳出来说“不,ALICE是我的网名”,那我将会在一瞬间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万劫不复。
      但这件事没有发生,没有任何一个女生前来认领,戴宽边发卡的女生,穿蕾丝短袜的女生,胸口别着水钻桃心的女生,小指套着蓝宝尾戒的女生,所有和我不是一类的高高在上的女生,一个也没来认领。
      只是有人窃窃私语,仿佛在说,为什么是她,谁会送礼物给她。
      于是那只巨大的泰迪熊,被塞在了我的手中。
      我环抱着它,觉得喘不过气来,同时感到一阵又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咚——咚”,像打鼓一样,仿佛手中的熊忽然有了生命。
      FOR ALICE……沉默的ALICE。


      4楼2012-02-08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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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甚至没有地方去放那只熊。
        爸妈照例回来得很晚。
        妈妈注意到熊,问我:“谁送的?”
        “同学寄放在我这儿的。”我撒了谎,脸红了,但灯光下,妈妈没有注意到。
        “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我小声说。
        “有时间忙这些,不如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
        爸爸甚至没有问我什么,看得出来他很疲劳。
        这一晚,我听音乐入睡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个人站在黑暗处,凝视着我。
        第二天上学,我走神了,自行车冲到了人行道上才发现,吓出一身冷汗。
        “你疯了,”我摸着自己擦破的膝盖,“不可能有人送你礼物,一定是搞错了。礼物是给另一个ALICE的。”
        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升起一簇隐隐约约的、燃烧不足的小火焰,而就连这一点儿期待,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然而,整整一周如流水一般过去,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掐灭了希望,又如气泡陷入泥沼一般陷入了往日的生活,黑白底片一样的十六岁,一个人。
        周一。一只鸽子飞进了教室,男生们妄图捉住它,以失败告终。
        周二。我收到一封信,信封是牛皮纸的,很大,但只是广告。
        周三。学校开始拆旧房子,为了扩建。我觉得旧房子很漂亮,冬季,灰色的瓦上积了皑皑白雪,抵得上一百个新教室。
        周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周五。周五。周五。
        中午,我从食堂回到教室,慢慢蹭进门,忽然感到班上三三两两吃零食或是正在八卦的女生陡然安静了下来,有些人假装不看我,眼角的余光却落在我的身上。
        我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伸手进抽屉去拿纸巾,却触到一个盒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缩回了手,看了看周围。
        他们连忙掉转视线。
        我再次伸手,把那只不算特别大的盒子取了出来,捧在怀里,匆匆跑出教室,一口气跑到操场边那片小树林里,靠在一棵银杏树上,扇形的金叶子铺天盖地,被风卷了起来。
        这时,我才敢仔细端详手中的盒子。
        它是暗哑的黑色,手感柔软细腻,中间一个银搭扣,十分简洁。
        我指尖发抖,轻轻开启搭扣。只听“嗒”的一声,盒子打开了。
        并没有跳出一只怪物,或是炸得我满脸黑灰——盒子里垫着厚厚的一层黑色丝绒,上面卧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吊着一只小巧的挂表。
        我用拇指和食指拈起它,好像拈起下午茶碟子里的一块点心。“啪”,它在我手中弹开了,好像一朵玫瑰刹那间绽放了似的,阳光穿透了凸起的玻璃表壳,照亮了整点上的罗马数字,我的眼睛无法承受那样的晶光灿烂,自然而然地闭上了。
        我呆住了。
        对于从小就极少从他人手中得到礼物的我来说,这样一件礼物,哪怕是地摊货,也已经远远超越了我对礼物的可怜的一丁点儿理解。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揭开垫在盒子里的丝绒。
        果然,盒底插着一张小卡片,上面还是那句话——
        “FOR ALICE……沉默的ALICE。”
        这时,我做了一件以前的我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
        我蹲下身,把盒子放在地上,用双手取出那只挂表,把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上课铃声刺耳地响起,打破了林子里薄雾般的静谧,我明知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回到教室,却像是被什么深深吸引住了一样,跪在那里,不断地用手摩挲着颈部垂下的表链,不能挪动分毫。
        我把那只表挂在身上,回家就藏到抽屉深处,生怕弄丢了,真正的ALICE来索要的时候无法偿还。
        在内心深处,某种程度上,我确实在隐隐地期待着。


        5楼2012-02-08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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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陌生人。”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对看不见的那个人说,“你是谁?你在哪里?”
          老师找我谈话,说我的性格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点儿:“这是好事,你应该常常这样笑。”
          “嗯。”我点点头,一向僵硬的嘴角竟然自然牵出一丝笑容。
          我这是怎么了?
          大约又是两周的沉寂之后,第三件礼物如期而至,一只扁平的包裹。
          我非常小心谨慎,没有在班上拆开。大家看见大泰迪熊已经那么兴奋,如果是一件更夺目的东西,不知道别人作何感想。
          送礼物给ALICE的那个人不像我,那人行事如此随意,似乎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眼光的。
          晚上,在灯光下,我用一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
          出乎意料,这次的礼物既不显眼,也谈不上贵重。
          那是一本黑色缎面的相册。
          我的心狂跳不止,翻开第一页,却几乎将手中的美工刀落在了身上——
          里面不是别人的,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我捂住嘴,手指如痉挛般一页页翻过去,有我早晨骑车的照片,中午吃饭的照片,傍晚回家的照片,甚至我坐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发呆的照片,每一个侧面,每一个瞬间。
          我的生活向来如一潭死水,从未遇到过这种刺激,更从未受过别人如此程度的关注,不,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反应究竟该是惊奇、恐惧,还是喜悦。
          但稍后的一张被放大的照片已经告诉了我。
          那是我跪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在金黄的银杏叶包围之中,握着胸口那只表。
          照片上,我的嘴角带着微笑,面孔笼罩在一层暖融融的光里,心醉神迷。
          我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那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好看的。
          我的手指渐渐放松,翻到最后一页。
          黑色的相册底页,赫然烫着金色的大字——
          “FOR ALICE……沉默的ALICE。”
          这一次,我终于肯定,没有另一个ALICE。
          我就是唯一的ALICE,沉默的ALICE。


          6楼2012-02-08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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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接下来的两周,没有任何消息。
            我感到不安。
            又等待了两周,依然如此。
            我开始每天都去校门口查看,询问有没有我的信件或快递,无论上学放学,都近乎神经质地四处张望是否有人在跟踪我,偷拍我的照片。随着时间的递推,这种查看的频率如鼓点般愈来愈快,从每天一次变成每天几次,甚至每节下课都去,我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我终于感到了恐惧,并非来自他人,而是自己对这件事的依赖。
            你,陌生人,是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本来就是一种无聊的游戏?
            在连续一个月的魂不守舍之后,我想,我应该找到那个人,揭出谜底,把之前收到的礼物悉数归还,结束这种莫名的煎熬。
            也了结我的希望。
            站在湖滨路18号的门前,我问自己,要不要后退。
            还来得及,回到之前一潭死水却安全可靠的生活里。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尽管送我礼物的那个人还在暗处,他却已经深刻地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竟站在一扇完全陌生的门前。
            欢迎来到爱丽丝的世界。


            7楼2012-02-08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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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手轻轻敲门。
              很久都没有回答,我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楼道有点阴暗,一丝凉意如壁虎般“嗖嗖”地爬上我的脊背。
              我壮着胆子又敲了一下。
              “吱呀”,就在我准备离开时,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幽暗的灯光下,出现在门后的,隐约是一张戴着黑色兜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皮肤白得如同瓷器,乌黑的眼睛如两只雪地上的冰窟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我的头顶。
              “是你。”那人说。
              我瞪着眼,不敢答应。
              “我知道你会来,爱丽丝。”
              过了漫长的十几秒,那人又说。
              我知道自己应该逃走,但内心仿佛涌出某种更强的力量,拉住我的双腿,令我动弹不得。
              我们僵持着,我看出他是一个与我差不多同龄的男生,却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一丝喜怒哀乐的变化。他倚在门口,盯着我的脸,像是在判断我的来意,似乎也没有关门的意思。
              “你是为那件事而来的,对吗?”他突然拉开门,伸手握住我的胳膊,面孔猛地凑到我的耳边,以一种亲昵的口气问道。
              “我……礼物……”吓坏了的我开始不断向后退缩。
              “礼物。”他轻轻地重复道。
              “是的。”我勉强定了定神,从书包里取出那只表,鼓足勇气对他说,“这个我不能要,还有熊,太大了,下次还你。”
              不料他却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声对我说:“你喜欢它们吗?”
              “是的……”我慌作一团,“不,不,我……”
              “你无法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对吗?”那男生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捂住我的嘴,还是用和刚才一样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嘿,爱丽丝,你是在害怕些什么?”
              我被他的手捂得透不过气来,有一丝眩晕,不禁开始挣扎。
              “你在害怕些什么?”
              “你在害怕些什么?”
              他的声音仿佛很近,又很遥远。
              “我这就要来吸你的血了……”他的嘴唇凑近了我的脖子。
              我汗如雨下,几乎昏了过去,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片刻后,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利齿,没有血。
              仿佛周围的空气沉了一沉,我忽然醒悟过来,挣脱了他的控制,狼狈地跌坐在楼梯口。
              我忘不了那一刻——
              那男孩大约和我同龄,帽子已经拉下,他的头发染成栗色,乌黑的眼睛如蒙着一层薄雾,他微微带着讥诮的神情,无声地朝我做了一个口型。
              “大笨蛋。”当我辨认出来之后,不禁又惊又怒。
              整理好弄皱的衣服,我带着被羞辱的心情,把表盒放在地上,默默地拾起书包,向楼下走去。
              “你去哪里?”
              我不愿回头。
              “爱丽丝。”他喊着这个名字。
              我只得停了下来,回过头。
              他以一种美妙的姿态很随便地倚在门上,手垂在腿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次我只是放过了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为他那种肆无忌惮的样子感到吃惊,但随即以自己平时罕见的强硬态度答道:“无聊的人才会做无聊的事。”
              他并没有显得被触怒,而是若有所思地把手放到唇边,“太严肃了,你甚至没有笑。我本以为可以令你开心——不喝杯茶再走吗?”
              听到这些话,我愣了一下——我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但那狡猾的家伙几乎立刻捕捉到了我这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念白似的唱道:“我会来看你,爱丽丝,带着花。沉默的爱丽丝,只要你答应我……”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在湖滨路上,愈跑愈快。


              8楼2012-02-08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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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在湖滨路上,愈跑愈快。
                天已经黑透了,到家的时候,妈妈却照旧只问了句:“作业做好没有?”
                他说到做到。
                正是秋天最好的时候,风有点微凉,放学的人如大群绵羊一样,熙熙攘攘地挤出校门。
                他像是已经等了挺久,敞着校服的领子,随随便便地坐在台阶上,伸着长长的双腿,怀里抱着一大捧紫色的三色堇。很多女生都好奇地偏过头去看,交头接耳。
                我低头匆匆走过,假装没有看见。
                本以为他会挡住我,或是喊我的名字,不料他却只是把花往我手上一塞,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喂!你……”我拿着花,愣在原地。
                之后的一个星期,同样的戏码上演,天天如此。
                终于在周五,我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
                他看着我,栗色的头发落在眼睛上。
                “我要和你谈谈。”我说。
                “可以呀。”他笑了笑,明亮的光线下,我才注意他露出一颗尖尖的犬齿,“这里人太多,去小树林怎么样?”
                但我不信他会在学校里置我于死地,再说阳光也没有把他烧成飞灰,于是点点头。
                我们并肩走进树林,一路上都没有交谈。我手心里全是汗,他倒是顾盼自若。
                “你为什么天天来我们学校?”
                “这也是我的学校。”他笑道。
                “带花来是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花吗?”他拔下一枝,随手插在我发际,后退两步,“看,多漂亮。”
                “别这样!”我摸了摸头发,把花扔在地上,提高了声音,“我还不认识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同学。”他忽然显得很正经,异常平静地答道,“比你高一级。”
                “不可能。”
                “随你信不信,我叫乔乔。”他说。
                “那么你是在捉弄我吗?”我单刀直入地问道,“一个无聊的新游戏?”
                “不,我注意你很久了,每天下午放学后,你都坐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发呆。”他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情,嘻嘻哈哈地说,“因此我打算追求你。”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礼物已经还你了。”我说,“对不起,我该回家了。”
                “等等,”乔乔在我背后喊道,“让我做你的朋友。”


                9楼2012-02-08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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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那是否是他的真名,但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乔乔确实成了我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他总是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也许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别的朋友。
                  现在回想起来,他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摄人心魄的能力,如果他愿意的话。
                  几个月以来,他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朋友,完美得不像真的存在。
                  “请不要再送我哗众取宠的礼物,不要令我难堪。”我对他这么说。
                  他都做到了,除此之外,每天放学,他都到班上来找我,送我回家,目送我上楼才放心离开。因为这个,班上的女生偶尔也和我搭话了:“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嘛。”有一回,一个女生甚至大胆地当面截住乔乔:“你哪个年级的?”令我尴尬万分,他却彬彬有礼地把手按在胸口,欠欠身道:“我是爱丽丝的朋友。”
                  于是女生们沸腾了。
                  爱丽丝的朋友”成了他在我们班里的代号,每天傍晚,她们都趴在窗户上,打赌“爱丽丝的朋友”今天会不会来。这是那段时间一个固定的节目。
                  只有我知道他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全是在演戏。
                  不仅如此。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收到他发来的内容各异的电子邮件。
                  有时候是一张图。“你把熊还给了我,但我想你不会介意收到一朵熊形的云彩。”图片上,一个小孩子惊讶万端地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中,乳白色羊绒似的云朵果真是小熊的形状。
                  有时候是一首诗:“我愿做无忧无虑的小孩,仍然居住在高原的洞穴,或是在微曛的旷野里徘徊,或是在暗蓝的海波上腾跃……”
                  有时候是一段我看不懂的话:“今天暴雨,我在路上边走边想,如果这时手边有一只水母,也可以做一把透明的伞。你知道桃花水母吗,它是世界上最原始、最低等的动物,姿态优美,寿命却只有十天左右,对水质的要求却非常高,不能有任何污染。喂,你觉得来世做一只桃花水母怎么样?”
                  有时候干脆连文字都没有,只是一首歌。催眠般的男声,在夜里听起来如有魔力。
                  “是我自己唱的,很不错吧。”第二天他说,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明知其中有诈,却无法自拔地沉溺下去。
                  渐渐地,每晚不打开邮箱检查信件,我就睡不着。
                  爱丽丝的朋友,他真的是我的朋友吗?
                  我知道,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他会离开,留下我一个人。
                  美梦终究会结束,因为我不配。


                  10楼2012-02-08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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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乔乔有异于常人的怪癖显露出来的时候,我不是特别惊奇。
                    从第二个月开始,我就在他的要求下做了无数个心理测试,几乎把一辈子的都做完了。
                    它们之中既有非常专业的人格测试题,每一份的前面都冠有大师的名字,也不乏无聊的趣味测试,一看就是随手编来唬人的。
                    “我干吗要做这些?”我在被迫完成一份长如拉面的问卷后质问他。
                    “了解你自己啊。”他显得十分无辜。
                    “我肯定比这些傻瓜问卷了解我自己。”
                    “那你说说看。”
                    “我——”
                    我一张口,才发现说不下去。
                    是的,我了解自己,我知道我是一个沉闷、灰暗、失败的生物,在学校里,在未来我终有一天要进入的世界里,我的生命还不如宇宙间的一粒微尘。随便一个好一点的孩子,都可以把我取而代之,我的爸妈不见得不同意。
                    但让我怎样面对着乔乔,注视着他的眼睛,说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呢?我沉默了。
                    “你说不出来,你不了解你自己。”乔乔说。
                    “不是这样的——”我急得要流泪,“我——”
                    “好了,不是这样。”大约是我的表情太紧张,他像个大人似的拍了拍我的脑袋,“不过,你不像你自己想的那样,是一个沉闷、灰暗、失败的生物,你的心里有东西在发亮,很特别的亮光。”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发懵。
                    “不,我没有。”我呆呆地说。
                    “不,你有。我有超能力,一眼就能看得到。”他笑道,“每个人都有。”


                    11楼2012-02-08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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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他也是唯一能够忍受我的沉默的人。
                      “你真的是一个无趣的人。”
                      坐在教学楼背后的阴影处,乔乔尖锐地向我指出。
                      “是的。”我承认道。
                      “所以你永远穿着大一码的校服,躲在人后,沉默寡言。”
                      的确如此,我低下头,针针见血。
                      “但这只是一个壳。”他突然说。
                      没等我反驳,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有一个完全相反的你。衣服是星空一样闪耀的银色,什么都不怕,笑得很大声。”
                      “那不是我。”
                      “不,那正是你。”他笑道,“看我,我也是一个壳。”
                      “你是说——”
                      “跟我来。”他说,“我会让你明白。”
                      我们去了超市。
                      在我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乔乔已经从货架上拿了一包巧克力,以平常的步速走到一个摄像头的死角处,把它坦然地揣进了口袋。
                      “喂,你——”我叫道。
                      “嘘,不要吵,我们这就出去。”
                      “你疯了吗?这样会被抓住的。”
                      我拼命去拉他的口袋,他却拨开我的手,不顾我的再三劝阻,不断向前走,一直到了超市的门口。通过防盗门的时候,我浑身僵硬,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它并没有响。
                      “现在给你一秒钟,你可以去和他们说,我偷了东西。”他平静地说,“不然就跟着我逃走。”
                      我心里乱得如鼓点一般。
                      一秒钟如电流逝,我却始终没朝超市管理处迈出一步,于是乔乔拉着我跑起来,一口气跑到几条街之外。
                      “有趣吗?”他停下脚步,大声问我。
                      “一点都不。”我也大声回应,“这是犯罪。”
                      “是吗?”他笑道,“我第一次发现,你也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不要笑,”我哽咽地说,“我没有告发你,因为我不想出卖朋友,但我要你自己去说,把东西还给人家,诚恳地道歉,也许还有救!”
                      他没理我,自顾自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吃了起来。
                      “乔乔,你这人——”我急得夺过他手中的巧克力,却发现与之前他塞进口袋的并非同一个牌子。
                      我呆住了。
                      又连忙翻看他的另一只口袋,空空如也。
                      “一个魔术。”他笑盈盈地说。
                      


                      12楼2012-02-08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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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乔乔的提议下,我们甚至一起去看过一次电影,这恐怕是我与他人交往的极限了。
                        那是十二月的事情,雪下得特别早。假如不认识乔乔,雪天我就只能缩在家里听广播。
                        而现在,我们全副武装,嘴里呵出白汽,前往本市的一所大学观影。
                        那是一群电影爱好者举办的小型活动,当天放映的是一个老掉牙的黑白家庭故事片,小而旧的礼堂里,放映孔射出的莹白光束不断旋转,仿佛来自UFO飞船,要吸进所有地面生物似的。透过被光照亮的跳动的灰尘,哈欠连天的我意外发现乔乔热泪盈眶。
                        “你怎么了?”我悄悄问道。
                        他久久没有回答,却突然抓紧了我放在椅边的手,力量很大,紧得我简直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我吓了一跳,惊恐万分,却害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没敢用力挣扎,过了一会儿,他又放开了。
                        片子足足放了三个小时,散场后走在学校的雪地上,每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松树枝头挂着糖霜一样的白雪,空气清新而凛冽,我们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你喜欢这个片子吗?”乔乔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若无其事地问道。
                        “有点闷。”我坦白地承认。
                        “你对过去的故事不感兴趣吗?”他问道。
                        “不是这样的,”我说,“可是你不觉得,我们除了此时此地,哪里也去不了吗?”
                        “你这么想,是因为小时候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吗?比如被父母锁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对这个问题,他似乎怀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兴趣。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说,“我没有童年阴影。”
                        “我非常讨厌我父母,恨不得他们死。”他突如其来地说,然后问我,“你见过鼹鼠人没有?”
                        “鼹鼠人?”
                        “鼹鼠,拉丁文原义是‘掘土’。鼹鼠人阴暗贪婪,每天除了挖洞,就是在狭窄、暗无天日的隧道里来来去去,贮藏食物,已经堆得小山一样高还不满足,挖了又挖,堆了又堆。”
                        “你是说那种矮胖、棕色皮毛的……”
                        “我父母就是鼹鼠人。”他说,“但不只是这样——小学时,仅仅因为我的排名有一次掉出了年级前十,我爸暴跳如雷,我妈则当面撕毁了以前我送给她的全部图画。”
                        “他们也是为了你……”
                        “你也相信这种陈词滥调吗?”乔乔一脸阴沉。
                        “我——”我说,“你有没有想过,生在这个时代,也许不做鼹鼠人便没有前途,也许未来我们也会变成那样,或者,从我们在学校里,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了。”
                        “也许。”
                        此后,他再也没提起过他的家人。
                        


                        13楼2012-02-08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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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否认,我非常喜欢乔乔。
                          但我心里的疑问一天也没有消除过——那就是我们的交往是怎样开始的。
                          我当然不会愚蠢到去相信,自己在教学楼后面发呆时引起了此人的注意。
                          尤其是当我在学校门口的公告板上看见乔乔的名字时,这疑问更如一座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山,渐渐浮出海面——他在全国一连拿了三个奖项,学校的喇叭疯了一般反复播放着这则喜报,只差把他真人挂在校门口示众了。
                          我暗自希望,公告板上那位前程远大、炙手可热的优等生,与我的朋友乔乔并不是同一个人。可是,那就是他。
                          我没有当面问他,有些事情,无论说不说明白,结果都是一样。
                          他会无声地从我的身边消失,如我恐惧的那样,一个人站在广场的中央,站在天桥的中间,站在大楼的顶端,一个人,孤立无援。
                          想到这些,我心里乱糟糟的。
                          而就在公告板贴出喜报后不久,乔乔失踪了整整一周。
                          整整一周杳无音讯,没有电话、短信或是邮件。
                          “爱丽丝的朋友不来啦?”
                          “好像是,我早就说,她怎么会有那样的……”
                          “嘘,小声点。”
                          女生们的议论让我从脸一直红到脖子,如坐针毡。
                          我没有打电话,或是去他家里,甚至连他班上也没去。我不过是一个朋友,像他那种脾气古怪的男生,忽然莫名其妙对我发生兴趣,每天来找我,现在不再来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朋友,或者连朋友也不是。
                          过去的几个月,就像我们看的那场电影,故事结束了,也就到了该散场的时候。只是,只是不会再有每一天下午放学时的期待,也不会再有每一夜入睡前的邮件,与乔乔并肩从雪地里走过的愉快时光,也许本来就是一场幻影。
                          我的沉默,我的无趣,我的卑微的心灵,令任何人都会感到索然无味。
                          他,放弃了我。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乔乔却出现了。
                          “对不起,全国赛封闭集训,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说……”他堵在我们班门口,急切地向我道歉。
                          “没关系,你不必这样。”我淡淡地说。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一句也说不出,女生们又簇拥在窗台附近看热闹了,因为乔乔,我灰暗单调的世界已经完全暴露在她们犀利的眼光之下了。
                          “哦,这样。那我们还算朋友吗?”乔乔的语速放缓了,他问出这句话的表情,带着一丝隔膜的傲慢,和提起他的家人时一模一样。
                          我咬着牙,没有回答,低头匆匆离开。
                          


                          14楼2012-02-08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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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之后,乔乔没有再来找过我。
                            可是,我常常在学校里遇见他,操场上,走廊里,几乎是每个地方。
                            更多的是在学校门口。
                            就像我们初见时那样,他坐在台阶上,不知道在等谁。
                            我经过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他在注视着我,但他一次也没有和我打招呼。
                            在梦里,我问乔乔,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他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笑容。
                            而后苦涩地醒来,一个人走去学校,又一个人回来。
                            微寒的春季过去之后,学校迫不及待地贴出了国外几所名牌大学的录取名单,我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乔乔的名字,自然,他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但不仅如此,校方还特别提供了一年到其他国家进修的机会。
                            早上晨会时播报了这一喜讯,所有人都啧啧称羡。他的名字经由老师念出,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越发有一种遥远之感。
                            我心里很清楚,不等毕业,乔乔就要走了。
                            他是不会再来找我的了,甚至学校,他也很少来了。每一次经过校门,我都恍惚觉得看见他坐在那儿,但走到近处却又不是。
                            班上的潮流换得很快,女生们早忘了每天下午都会来的“爱丽丝的朋友”,开始流行用丝带编制手镯互相赠送。我也笨拙地试着编了一条,但无人可送。
                            一切又回到了开始的样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比任何梦都更像一个梦。
                            就在我慢慢退回以往的生活时,却在一个晚上收到了乔乔的邮件,如果不是依然保持着每晚查看邮件的习惯,我一定会错过它。
                            爱丽丝:
                            你睡了吗?我还没有。
                            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校门口等你。
                            乔乔
                            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三点钟不是放学时间,若不是真的决定去见他,我是应该在课堂上的。
                            他是要我作一个正式决定,而不希望我在放学时路过,勉强停下来说上几句道别的话。
                            我扭亮台灯,打开了没有还给他的唯一的礼物——那本相册,那里面充满了我各个角度的照片,却没有一张乔乔的照片,或是我们的合影。
                            封底是烫金的“FOR ALICE”,我哭了起来。
                            我知道去了只有更难受,但就这样再见是不行的。
                            


                            15楼2012-02-08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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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的课我没去。
                              每天都有那么多节课要上,少一节也不会怎样。
                              可是,如果我没有与你道别,这即将到来的一整个绿色的、轻柔的夏季,又该怎样去承受呢?
                              树影婆娑的学校门口洒着点点金色的阳光,宛如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在它的彼端,我的朋友在等着我,对我说一声再见。
                              乔乔还是那样,只是消瘦了一点,蓝色的棉布衬衫,袖子挽到肘部。
                              “对不起。”我抢着对他说,仿佛不这么快地告诉他,随时都会有一个黑洞吞没了我的话似的。
                              “那不该是你的台词。”他轻声说,“跟我来。”
                              我没问他去哪里,乔乔从未令我失望。
                              我们没有说再见,而是并肩走着,一直走着,就像永远走不完似的。
                              他领着我,搭乘公交车直到终点站,而后走向盘山公路,往城郊的那座山上走去。
                              我们又沉默无声地步行了不知多久,齐腰深的野草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漫山遍野的紫色野花都在轻轻点头,越发有一种如梦似幻之感。
                              这绝对是个梦,绝对。
                              他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拨开密密层层的树枝,向深处走去。
                              我紧紧跟着他,呼吸也变得急促。
                              穿过一小片树林,是一个有些陡峭的草坡。他敏捷地滑下去,朝我伸出手。
                              于是我也一闭眼,跳了下去。
                              当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池塘边,池水清澈,平滑如镜,池边绿草萋萋,水生植物开着一朵朵巴掌大的白花。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非常安静,安静得好像能听见空气中细微的“嗡嗡”振动声,我们在池畔坐了下来。
                              “小时候,我常一个人来这里,”乔乔说,“无论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在这里心里都会觉得很平静。”
                              “是你发现的?”我问。
                              他点点头,继而对我说:“那次走前,我应该告诉你。”
                              “是我不好。”我说。今天回头看来,那件事真的不值一提,我竟为那芝麻大小的事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大概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
                              “还有很多事,我也没告诉你。”他的眼睛在此时此地,池水的映照下,转作了一种黯然的蓝黑色,“现在我就要告诉你了,你会原谅我吗?”
                              他的声音非常低,非常缓慢而柔和,我有些听不明白,又觉得昏昏欲睡。
                              “你知道催眠术吗?”乔乔的声音越来越远,“是的,你已经感到睡意了……四肢放松……像在做梦一样……我早就该告诉你,可我没有勇气面对着你的眼睛说出真相,我怕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乔乔……”我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将我包裹,但我似乎也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你要记住,无论今天或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都不要放弃你自己……我说过,你的心里有光,是真的,我看见了……当你终于醒来,一定告诉自己那是梦,只是一场噩梦,只是,一场梦……”
                              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景物变得模糊。
                              不知是在梦里,抑或是在现实中,乔乔异常艰难地对我说着:“爱丽丝,当我送你礼物时,骗局已经开始了,一个无耻的、别有用心的骗局……你知道,我申请的大学科目是临床心理,很难,很少有中国学生申请,拿到执业资格后,前程自然是好的,我急于早日独立,离开我父母的管束……可是,只有一份优良的英语成绩是不够的,我必须对校方展示专业背景和真正的爱好……就这样,《来自校园的报告——自闭人格案例分析》,这就是我对你做的。是的,你是我的实验对象。”
                              我无意识地听着,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下沉,池水就要漫过来了。
                              “你是我在本校对比了几十人后最终选择的实验对象,一个最为普通,因个人心理产生,与家庭创伤无关的绝佳案例,为了结识你,不让你产生怀疑从而导致实验失败,也让我费尽了心机。
                              “没错,就在你因为礼物而欢喜的时候,我正阴暗地观察、拍照、分析。就在你完全相信我,对我说这说那的时候,我正卑鄙地把这一切当做实验数据记录下来。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对每件事的每一个反应,都是我实验的对象,哦,对,还有那些做不完的测试。
                              “终于,我申请成功了,完美的成功。可是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我对你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等到毕业,我已经成了自己最为厌恶的鼹鼠人。
                              “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那些都是假的吗?”我在梦中怔怔地问。
                              “都是。”
                              “那些下午呢,那些邮件呢,那些诗和图画、熊形云彩、桃花水母,还有你唱的歌呢?我们在下雪时看的电影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呢?那些也全部都是假的吗?”我的声音很小,但像是被安了扩音器,传到耳朵里轰然作响。
                              他久久没有回答。
                              


                              16楼2012-02-08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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