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每个墙外者都误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墙外者时,他决不敢妄图推倒墙。一旦某个墙外者发现了另外的墙外者,尽管他依旧不敢悍然违背"禁止推墙"的神圣禁令,但他会想起上帝的另一条圣训:"可以推理。"于是这个首先发现存在着其他墙外者的墙外者就开始推理,一推理他就会醒悟:每一堵墙的外面,都有一个与自己处境相似的墙外者。
一旦不止一个不敢推墙的墙外者开始了推理,比如说两个墙外者学会了推理,这两个墙外者就不再是互相隔离的墙外者,他们立刻会组成与墙内者集团势均力敌的墙外者集团。随着学会推理的墙外者人数的增多,墙外者集团还会进一步扩大,这样墙的存在迟早会受到威胁:人数多的墙外者不该呆在墙外!人数少的墙内者不该呆在墙内!
为了防止这种不利于墙内者集团的非常状态出现,墙内者主动在墙上开了门:但不是只在一堵墙上开门,而是在每一堵墙上都开了门。
因为墙内者知道,如果仅仅在某一堵墙上开一扇门,那么另外三堵墙外的三个墙外者就会一起挤到有门的这堵墙上来,这样四个墙外者就会因为争着挤进门而一起把有门的这堵墙推倒--虽然他们的本意决非如此--而没有门的另外三堵墙,也会紧接着被带倒。这样,开门的措施不仅不能削弱全体墙外者原本分崩离析的力量,反而促使原本一盘散沙的墙外者迅速组成了利益排斥却目标一致的集团。墙内者为保护墙而不得已推出的改革措施,反而成了招引墙外者向墙发起集体进攻的动员令。这不符合墙内者希望所有的墙外者永远互相隔离的愿望。
而每一堵墙上都开了一扇门以后,情形就大大地不同了。理论上,每一个墙外者都有机会进入墙内,这就平息了每一个墙外者对墙内者和墙本身的不满。即使理论与实际有所脱节,墙外者也无可奈何,因为谁都明白,墙内的空间确实相当有限。惯于妥协的墙外者甚至认为,墙内空间的有限不应该由墙内者负责。相反,每一个墙外者都因此而憎恨与自己一样企图进入门内的其他墙外者。因为任何一个墙外的他者进入门内,他入门的机会就要减少。所以无须墙内者来恪守"门户开放"的诺言,每一个墙外者都在不遗余力地剥夺墙内者所许诺给其他墙外者的权利--每一个墙外者都想独享这份权利。因为每一个墙外者与墙内者一样明白:只要墙存在着,任何权利都不可能人人平等地享有。因此只要墙存在着,任何权利说到底都只是少数人才能享有的特权。
由于每一个墙外者在理论上都已成了墙内者的候选人,因此墙内者的总数(事实上的加心理上的)就在"统计学意义上"超过了墙外者的总数。因为没有一个墙外者甘心永远做墙外者,每一个墙外者都渴望做墙内者,因此每一个事实上的墙外者,竟都成了心理上的墙内者。
作为心理上的墙内者,每一个墙外者都在不顾一切地保护着每一堵墙,比任何一个墙内者更坚定不移、更义无反顾。相反,每一个墙内者都知道幽闭在墙内有多么气闷。个别墙内者还憋闷得患上了严重的幽闭恐怖症,宁愿放弃墙内者的特权,甘冒受到墙内者集团的无情打击,不顾一切地逃到了墙外。也有个别墙内者无聊得发疯,在墙上挖个小小的狗洞让狗自由进出,以便利用狗的特殊嗅觉来刺探墙外的空气,满足其好奇,救济其苦闷。甚至有个别墙内者空虚得大发神经,以推倒墙压死外面的墙外者来取乐--这些墙内者的种种变态行为,都在客观上破坏了墙。但任何一个还没有成为事实上的墙内者的"心理上的墙内者",都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对墙进行破坏,即便破坏者是他无限敬畏的墙内者,也会遭到他的痛恨,因为"那是即将属于我的墙!"因此,任何一个擅自动手对墙加以破坏的人(无论墙外者或墙内者),首先遭到的毁灭性打击总是来自"心理上的墙内者",而不是事实上的墙内者。事实上的墙内者所要做的,只是表彰和奖励积极投身护墙事业的墙外者:偶而打开墙上的门,让对护墙事业做出特殊贡献的个别墙外者,进入门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