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过是个读书人……阅天机如是说。
葬魂皇眨眨眼睛,身子晃了一晃,只见阅天机越过一堆人头表情纯良的望着他,目光饱含期待。
于是葬魂皇从人堆里头把阅天机救出来拉倒身后挡着,说都别起哄了,先生是斯文人不惯这些,谁要敬酒吾替他喝。
阅天机一边感动一边擦汗,就看白儒飘雨嘿嘿嘿傻笑着让人撤了杯子换上海碗,一手一个酒坛子就镇桌上了。
阅天机掩面,葬魂皇背挺得笔直他这个角度看不见什么,只觉得那身子又晃了一晃。
葬魂皇端起海碗大手一挥,喝!
底下人一齐高呼,吾皇海量!
阅天机无语凝噎。
阅天机的确是个读书人,并且是读书人里面拔尖的读书人。
在魔流境这个地方,老百姓一惯思维是,书读的再好都没用,拳头是硬道理,阅天机也不是打从生下就‘一眼苍穹’来着,他也练过武,并对此有过相当美好的愿景。
阅天机家世清白,祖上略有资产,来源正当,生活方式低调,简单地说,成分可以划归为良民一类。
阅天机在相对安全安逸安静的环境下长到可以练武的年纪,家里人请了武师教他,先打基础。
头天手肿的捏不住筷子,第二天腰疼的下不了地,第三天直接躺床上,扎马步能扎到骨折,武师不敢教了。
放到今天,该说是骨骼缺钙气血虚弱等等一系列先天体质引发的意外事故,阅天机疼的死去活来不敢动,家里人问他,只说自己在太阳底下练了小半个时辰,头晕目眩腿一软,摔下木桩就不对劲了。
一而再再而三吃足了苦头,折腾过几年毫无进益,阅天机终于明白自己没那个命,郁闷之际拿出自己小时候抓周抓到的一柄短剑把玩,短剑开过锋,一不小心划破手指,阅天机含到嘴里吮着,鲜血一丝丝涌出来,略微发白的嘴唇染了些许薄红,舌尖伸出一点舔去,滋味是陌生的腥甜。
在魔流境这样一个地方啊……阅天机面无表情将剑收了伤口裹了,再不提练武的事,改念书。
念书有出路么,无论有没有,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事情,说不上喜欢讨厌,先找点事情做。
就算平庸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丢人的,阅天机知道,他不想而已,他不想做的事没人逼得了,也不是说就怎么反抗了,非暴力不合作而已,毕竟想暴力一下也没那个资本,神奇且无奈的是大家基本都吃这一套,包括后来阅天机的主君葬魂皇。举个栗子,某天阅天机心情不好,说你出去不出去,你不出去我去帐篷外面睡,葬魂皇乖乖出去了。
阅天机看书,一目十行。
跟飞似地,还什么书都看,酷爱研究兵法和易经。
看到后来看出了名堂,看出了内涵,看出了一片新天地,阅天机出门游历,好比江湖门派子弟学成下山,路过武馆就可以进去挑战一下,功夫佳运气好屡战屡胜也许自此扬名江湖,差一点的就不说什么了,生死由命,谁让BJ注定你路人来着。
阅天机幸运的一点在于,他并不是某个江湖门派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单纯智商上的交锋一般不会涉及性命安危,纵然文人相轻是普遍情况,但还要顾及面子,唇枪舌剑,各种羡慕嫉妒恨几欲咬碎银牙将对方生吞活剥,脸上依然要笑容可掬,承让承让,小公子龙章凤姿吾等甘拜下风。
至于走了以后对方会不会吐血,那跟阅天机有一根头发的关系。
阅天机在外十年,回家的时候二十二岁,年纪到了,家人里要给他说媒娶亲,阅天机抵死不从,自己溜出去跑到深山里住进一间小茅屋,三五好友往来,清风明月相伴,开始了传说中高人的隐居生活。
看看书种种花养养鱼,闲来无事写点什么画点什么,流传出去一时洛阳纸贵,于是阅天机不干了,这些东西不过消遣尔尔,他真正目的并不在此。
桥下绿波旧,红叶随水流,清冷山溪将落于其上的浓淡墨色濯洗干净,阅天机一个人自娱自乐,写过什么想过什么再无人知晓,更可能什么都不是,春花秋月若等闲,命中注定的那一位也许还在天上飞,阅天机不急。
后世许多人评价阅天机,褒贬不一,唯一不存在异议的是白衣文士惊世绝艳的才华,没有阅天机,葬魂皇霸业空谈,而没有葬魂皇,阅天机终其一生不过隐没山林,到底彼此因何看对了眼并且自此携手奔向逐鹿四境争霸天下最后苍穹唯憾枭雄末路的结局,文册野史上只言片语迷雾重重,有说君臣同心至死不悔,也有说中途悖离一朝反目,千般猜测,千般是迷,唯有一幅辗转传世残破不堪的画卷内中,煌朝大殿上王者支颐困去,血红垂发掩去狭长双目,没人知道那双眼睛曾经期待过什么,如今还有些什么,彼时江山在握,只是再无那人白衣相佐。
阅天机记得自己说,吾现在便可随魂皇离开。
暮云知书在背后咳嗽了一声,阅天机回头,对方长吁一口气。
先生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
价格合适么。
他给多少?
你刚不也听见了,一切。
……那走吧。
阅天机走的干净潇洒一件行李没带,随军征战期间想到那一屋子的书不无遗憾,不知道被虫蛀成什么样,年年月月积累起来,有不少还是孤本珍藏,就那么扔下再也不管了。
葬魂皇道,先生想要什么,吾可遣人运过来。
阅天机摇头,遗憾也不过是遗憾,回头不必,如今的一眼苍穹,已非山野间与世无争的阅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