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书晴
灰蒙蒙的雾气中,走出一身戎装的李朗言,依旧英气逼人,那双深邃的眼,如兽,紧紧盯住面前的两人,唇角泛着一丝嘲弄的笑。
便如一只将老鼠戏之于手上的猫。
看到直面相对的思轩,他的笑意有一丝凝结,走近几步,忽地又笑出声来,如阴冷的鸱枭。
“你扮得果真是惟妙惟肖。”
李朗言说你这一身打扮,还让我以为那个早已成鬼的人,居然复活了。
思轩的手有一丝颤抖,却依旧无言,英勇无惧的对着他。
对着李朗言从怀里掏出的枪。
一脸茫然的锦瑟忽然变得无比的镇定,她以飞快的身手挡住离枪口只有几公分的思轩。
她蛮横的说不许你杀他,不许,不许,我不许,你若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我罢。
李朗言有些失笑,她便象是一个娇蛮的小孩,沉默片刻,微笑。他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你并不是书晴。
即使是书晴,即使是书晴……
他叹口气,你大概至今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漏陷的吧。你说你从没念过书,然而那次那只青瓷碗被我的狗打碎,你进来安慰我时,却问了句。
是不是那只印有李商隐诗句的瓷碗。
你是怎么知道,锦瑟的诗便是李商隐的。
锦瑟无语,突然紧紧抓住思轩的手,轻轻道了句:“喂,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死法,不过
,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是很喜欢的。”
思轩微笑,摇摇头,他将锦瑟扯到身后,他说,李朗言,这件事从始至终与她都是无关的,她不过是一个江湖卖艺的女孩子。还希望你看在她与书晴相似的份上,放了她罢。
李朗言的心忽地一紧,书晴书晴,他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啊,想起来,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年前,他甫领军驻进苏州,便被她吸引,那个柔弱如扶风杨柳般的女子,名叫书晴。
她是戏园子里的一株盛开的花,唱的曲,袅袅糯糯,最擅长的是一曲《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他甫踏进这戏园子,正见她一双眼,望向自己,含着三分情,七分怨。
于是他的心,便也无端的被扰乱了一池湖水。
后来方知,她的眼光,其实望的,却是自己身后。
那个刚留洋回来的年轻人。
于是便也知晓,原来她的心上人,是为逃家中订下的婚约,而来到苏州,遇见书晴,两厢
便有了情意。
只是,他不明白,他李朗言为何就比不过那个一脸书生气的年轻人。
他每日必来捧场,她却只是敷衍。
他沉迷于她的歌声,情不自禁。他说,书晴,你的《锦瑟》实在是动听。他又说,书晴,我初见你,便认定了,你便是我今生的太太。
再来戏园,他便被告知,歌女书晴倒了嗓,再也不能唱歌,即日便要离开苏州。
她红着眼,告诉他:“我的嗓倒了,你便放过我罢。”
无限的屈辱,李朗言的手微微的颤,她情愿倒了嗓,也不愿意嫁给他。
何,此情此景,如此相象。
他怒意忽从心头起,你既然喜欢扮成他,那就让你和他一样的死法吧。
那一日,他便在书晴的面前,用枪亲自结束了她心上人的性命。
那一日,他的书晴,也如今日的锦瑟,牢牢抓着那个年轻人的手,他们准备私奔,逃出苏
州城。
远远的弃他而去。
他怎能让他们如愿。
正要扣动手中的枪,冷不防被一记襞腿打落,李朗言呆了一呆,眼光瞄过那个正冲他虎视
眈眈的卖艺少女,冷笑了一声,附身再去捡掉落的手枪。
他倒忘了,这个女子并不如书晴般柔弱无依。
锦瑟大急,上前抢夺,却不防被他一把推开,一个踉跄,啊地尖叫出声。
思轩一把抓住她的手,他说小心,锦瑟。
她大半个腰已经掉进井中。
只差一步,便要命归戏园。
李朗言突然发怔,他的眼神闪过一丝仓惶。
那一日,也是这般情景,他的书晴,当着他的面,毅然跳入了这口井中。
丝毫不犹豫。
眼前的锦瑟,一样的打扮,侧身看去,分明便又是两年前的书晴。
李朗言的心突然揪紧,暴发出一声怒喝,他叫道书晴,这一回,你决不能再离我而去。
他扑上前,想去拥抱那幻象蜃楼,攫住天地间飘渺一个魂,她人去了,魂也不留给他一个。
明知眼前人不是她。
突地,感觉脑后一阵发凉,惊心触目的血流淌开来。
李朗言眯起眼,突然诡异的笑。
他终于不让她离他而去,心满意足。
被他紧紧搂住的锦瑟,一动也不敢动。
身后,思轩紧紧握着手中尚冒着烟的枪,长长的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