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初读到“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句诗时,脑海里随即闪现出金庸先生笔下的一名女子——木婉清。联想到她不是说木婉清就是这“有美一人”,而仅仅因为她的名字。
小说中段誉知道这三个字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因为起初这女孩比冰还冷,绝不肯和段誉多说一个字。后来被逼无奈,也是渐渐爱上了段誉这傻小子,才肯透露姓名。
那女郎说道:“喂,段誉,我的名字,不用钟灵这小鬼跟你说,我自己说好了,我叫木婉清。”段誉道:“啊,水木清华,清扬婉兮。姓得好,名字也好。”木婉清道:“好过你的一段木头,名誉极坏。”段誉哈哈大笑。
木婉清也算是金庸笔下的一名美女,只不过她的登场过于神秘,不仅名字不跟人说,连摸样也不让别人看见。还放出话来,哪个男人要是看见了她的长相,她要么杀之,要么嫁之。这样一位冰山美人,在不肯显出五官的的情况下,怎样表现她的绝伦美艳呢?金老爷子自由妙招,他找到了一个突破点——眼睛。
木婉清带着黑色面纱,却没遮住她的眼睛。美目流转,宛如水波灵动,这是直观的印象。而另外可以说明她眼睛美的便是她的名字。因为“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赞颂的就是美人目光澄澈,眼神清明。《诗经》里注释:“清扬指目以清明为美,扬亦明也。婉:美好”。
说到名字,一直以为有三位小说家在给人物选取名字时格外的用心讲究。金庸不必说自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两个当是蒲松林和曹雪芹。金庸笔下的众女像“王语嫣”、“李莫愁”、“郭襄”、“裘千尺”“小龙女”等,读者甚至都可以从名字里想见她们的性格、身世。蒲松林笔下的神鬼妖仙大多以女性为主,像“婴宁”、“连琐”、“娇娜”“莲香”等,听其名,就能猜到这必是一位小鸟依人的美貌小姐(只是不知道是狐是鬼,遇见她的书生是福是祸?)。而取名字取出高深学问的大师级人物还是曹雪芹,“甄士隐”“贾雨村”后,黛玉,袭人,香菱,湘云,“原应叹息”,似乎每个名字似乎都饱含了一把辛酸泪。
除此之外,他们还将女性人物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去重点刻画,这在其他作者的小说里是极为罕见的。金庸小说塑造了众多女侠的形象,她们或古怪精灵,或温柔水性。女性角色的分量压过男性角色,这在“唯武独尊”的武侠小说里是很少见也是很困难的。蒲松林的《聊斋志异》的女鬼狐仙虽美丽妖娆,却都重情重义,是小说重点赞颂的对象。《红楼梦》则是四大名著中唯一一部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它里面一个章节中出场的女性人数,也许比《三国演义》一本书里出现的都要多。
爱情,既是古老的话题,也一直是个热门话题。在文学作品中表达男女间相互爱慕的情感,探其源头,我们可以直接回溯到《诗经》。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看那首《野有蔓草》。此诗再现了一对青年男女在野外邂逅相遇的场景:男子对女子一见倾心,随即表达爱慕之情,直率而朴实。那时还没有很多教条规则,人类在很大程度上更加贴近自然。因而诗中男女相遇的地点不是在喧闹的街市,而是在蔓草疯长,露水兮兮的野外。男女之间的情感表达也没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矜持,一切都富含了原始的气息风貌。类似这种我们大可称之为“情诗”的,《诗经》里还有很多篇。
《汉广》中写“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来表达单相思男子的痴情,将暗恋时的心理状态表现的极为形象;
《出其东门》里的“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则写了一名男子钟情于一个邻家女子,即便身边美女如云,也丝毫不为动心,表现了自己坚贞的爱情;
《有女同车》描写一男一女同车而行,男子为女子之美所感动,便以歌抒情,唱出了心中的感动:“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舜华”是芙蓉花,又名木槿。有人说,第一个把美女比作花的人是个天才。我们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把美人比作花,但可以肯定一点第一首把美人比作花的诗一定收录在《诗经》里!
《诗经》中不仅有直接表现男子对女子产生的爱念之情,以女子为描写对象,表现女子对婚姻对爱情渴望的诗篇也为数不少:《子衿》中用“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表现了热恋中的少女缠绵幽怨的心情;《摽有梅》写了一个摘梅子的女子想到梅子已成熟,可自己还没找到意中人的焦急心理······
从这些诗中,可以看出当时男子对女子表现出的不仅有爱慕之情,更有一种对于“美”的崇敬之意。而从那些一以女子为主角创造的诗来看,女子有她们的爱情观,婚姻观,她们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只不过,随着历史的发展,《诗经》创造的这种良好开端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后世有诗赞美女性之美往往都被赋予其他含义,或直接被划为“低俗”行列。这不能不看作是一种损失和悲哀。
直到千年后,文学才完成了一个早就该完成的承接。也许这已经很晚了,但总比不完成的好。现如今,当我们再次品味《诗经》里这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之时,是否也会有“千年不见,依旧新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