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
文/黑眼薇安
樵夫的斧头，问树要斧柄。
树便给了他。
——《飞鸟集》

花的假面
午餐时间，食堂里吵吵嚷嚷，大厅失修的冷气机，使人因为闷热而变得异常暴躁。
纪优把餐盘重重摔在桌子上，她这一天的运气实在坏透了。早晨起床，就发现一直摆在床头的瓷娃娃被人摔得粉碎。体育课中途，偷偷跑出校门买冷饮，无端端遇到一只坏脾气的黄金犬，一路追逐她，把她赶进暗巷里，却又忽然不见了。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幻觉。
“也许是减肥减过头了吧。”她对自己说。
纪优拆开筷子。
暴怒中的她实在没有什么食欲，勉强咽下几口之后，突然感到不对劲，她慌张地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将刚刚吞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鱿鱼丝，”她尖叫，按着脖子不停咳嗽，“米饭……米饭里怎么会有鱿鱼丝？”
纪优对海鲜过敏，这本是她很少向人提及的秘密。她从来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弱点轻易暴露出来。
但是藤吉却知道，他的背囊里收藏着数不清的秘密。此刻，他正躲在桌缝间，目睹纪优的窘态，忍不住偷笑。他的身体可以无限度地缩小，小到足以藏进世界上任何一个洞口中。
“算是惩罚吧，”藤吉做了个鬼脸，自言自语说，“谁让你总是欺负小恩？以后要记得做个善良的好女孩……”
他的话还未说完，纪优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用力推开排队等餐的男女，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径直往前，一直走到坐在食堂另一头的可恩身边。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恩抬头。
纪优不容分说地给了她一巴掌，发狂似的喊叫：“李可恩，你太过分了，你就那么恨我吗？”
可恩瓷白的肌肤上，立刻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她缓缓站起来，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什么都没有做。”
纪优仍然咄咄逼人：“不是你是谁？只有你知道我怕狗，也只有你知道我对什么食物会过敏，你还想否认？”她又一次扬起手，可恩的朋友们紧紧拉住她，不让她再有更多的动作。
可恩挨打的半天脸火辣辣地疼痛，她终于也挥手，纪优本能地偏了偏头，但她最后只是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你放心，我还没准备还击呢。我不还手，你就永远看不出高下。”可恩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带着一种硬邦邦的生冷，好像一潭难以猜测深浅的湖水。
然而，当她回到餐桌时，又立刻恢复了平常笑容甜美的样子。朋友们围绕她，七嘴八舌，全都是一些关切的声音。
“天，你的脸肿起来了。”
“痛不痛，要不要擦药？”
李可恩，在同学中是这样受人欢迎的好学生，成绩优秀，待人友善，被光环和众人的视线包围。当然，也不乏追求者。
下午最后一堂课开始之前，同年级的一个男生，辗转把花和情书送到了她的手中。信纸里怯生生的表白，用彩纸扎起来的碗口大的玫瑰花，这些都是可以轻易感动女生的东西。可恩微笑着收下。
直到放学。
她捧着那些猩红色的艳丽的玫瑰花，转进小巷。早有穿着机车夹克的男孩等在那里。她爬上他的摩托车后座，随手把那捧玫瑰抛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中。
男孩从安全帽里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充满疑惑：“这么漂亮的花，扔掉不可惜吗？”
“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可恩嘴角牵动，淡漠地说，“看上去再美好的事物，说破了，也不过是些不堪的东西。”
她很快地把安全帽的帽檐拉下来，完全遮挡了脸上的表情。
教室里很安静，风扇在头顶呼呼地转动，可恩坐在临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外高耸的古树，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偶尔的一阵风吹动树叶，没有人注意到，一双大眼睛深藏其中，好像两颗灯泡般，灼灼发亮。藤吉坐在树干上，摇晃着两条腿，茂密的枝叶把他严严实实地覆盖。
他看着教室里的可恩。她依然穿着干净的校服衬衣和蓝裙，脊背挺得笔直，刘海用一枚纯色发夹别起来，一如既往的清纯和乖巧。她正在考试。
“老师，”可恩举手，“我要求更换座位。”
“什么事？”略微谢顶的中年男人握着教鞭走过来。
可恩指着坐在前排的纪优，认真说：“她一直影响我考试，还丢纸条给我，我已经忍无可忍。”
中年男人接过揉皱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他仔细分辨之后，盯着纪优说：“的确是你的笔迹。”
“我没有作弊。”纪优辩解，“我的笔记本在考试前不见了，这是其中的一页，有人把它撕下来，想要污蔑我。”
“你是说，李可恩在撒谎？”老师回过头去，看看可恩。
“是。”纪优肯定地回答。
但老师已经感到不耐烦了，摆摆手，说：“行了，这一门课你不必考了，出去吧。”
可恩默默坐下，摇曳的树影令她的脸变得破碎难辨。
藤吉擦了擦眼睛，他有些恍惚。
怎么回事呢，他刚刚分明看到，那张纸条是从可恩口袋里掏出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藤吉立刻又否定了自己。他所认识的李可恩，单纯善良，绝不会有这样可怕的诡计和心机。
是他看错了，一定是他看错了。


可恩和她的妈妈，她们是彼此的软肋。中学以前，妈妈不许她留长发，因为梳辫子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也不许她穿白裙子，因为白色不容易清洗。
妈妈也不喜欢她画画。她的父亲是一个画家，妈妈和他离婚了，改嫁给一个肚子很大的男人，平庸，迟钝，可是很有钱。这个大肚子的男人姓纪。
她的如此骄傲的妈妈，实在不应该爱上这样一个人，她知道，妈妈只是看不起贫穷。从父母的经历中，她明白了，爱情是多么苍白无力的东西。
小时候，可恩的美劳课成绩很好，总是第一名。母亲节，她把亲手画的向日葵送给妈妈，那时候的她，莫明地热爱着大把大把灿烂的金黄。然而，妈妈收到画，回头就丢进了垃圾桶。
“这种东西做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和你爸爸一样，最多是个穷画家。”
九岁那年，和妈妈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让可恩忽然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
“为什么爸爸送我的白纱裙会穿在那种不相干的人身上？”她问。
妈妈不在意地反驳：“什么不相干的人，小优可是你妹妹，她喜欢就让她穿嘛，你又不是没有别的衣服了。”
可恩还记得，妈妈曾经因为白色不容易清洗而对她下的禁令。
“哼，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讨好这一家人吧？”她紧咬嘴唇。
“你说什么，怎么这么不懂事？”妈妈的声音尖利且愤怒。
可恩倔强地看着她，眼神里毫无畏惧。
妈妈的暴怒让她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从那时开始，她就明白了，人与人之间，无非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有用的人，哪怕自己不喜欢，哪怕是伪装的，也应该善待。但没有用处的，就活该被疏离，被舍弃。
她对人性的启蒙课是这样开始的。
可恩从浴缸里爬出来，她脸上的海泥面膜已经干透，她对着镜子把它剥离，好像撕下了一只面具。她感到有一点疼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每天都戴着数不清的隐形的面具，撕下一只，还有一只，没完没了。白天的她，机灵乖巧，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名字总是挂在红榜的最前面，被掌声和喝彩环绕，可是那样的她，并不是真实的她。
但是夜晚的她呢，穿着五颜六色的小衣服，成群结伴，在城市霓虹闪烁的光影里四处突围，用粗暴放纵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感情，那样的她，难道就是她真正的样子了吗?
不，她从来也没有脱下过面具。


加油

= =声明下这不是我写的。

知道

喵~我会好好转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