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徽宗被这一声喝得小腿有些发软,膝盖有些沉重,他就顺势放在了地上。他的儿子在身后小声的说:“说的不是我们。”他又站起来,听到一阵羊皮与结满秋霜的草杆的摩挲声,他知道该跪的人这时真在下跪。他忽然记起昨天的叮嘱,人家好像是在说他和他的桓皇帝以及两名皇后,都在这个时候不需要下跪。
完颜家的皇帝终于念完了他的忏诵,转过身来。我家皇帝的目光徐徐上移,从浓密的胡须,滑向那双锐利的目光。“目光如炬”,他心中默念道,垂下了头。完颜家的皇帝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左手抓住我家老皇帝手中绵羊的一只角,手腕一转,羊儿掀翻在地,用右膝盖压住,匕首刺进了后颈,射出了一道鲜血,喷溅在红色的朝阳里。我家的老皇帝有些眩晕,小皇帝一个箭步抢上去,扶住了他。
在我家的皇帝看来,完颜家祭拜太庙和献俘的仪式,简单得像汴京菜市口的卖肉行当,而完颜家那个魁梧矫健的皇帝,活像一个宰羊杀猪的屠夫。
到了中午,我家的两个皇帝和后妃、皇子、公主、臣工等一千三百来名“北狩”团主要成员,押向完颜家的乾元殿,乾元殿简朴狭小,像汴京郊外的一座寺庙。我家的徽宗还没有当上皇帝的时候,曾在那些寺庙中跟住持和尚探讨过书画。往事不堪回首,那些如梦如画的岁月渐渐缩向记忆深处,如今在塞外的胡虏宫殿前,沦落为异域囚徒。这时,完颜家要我家的两个皇帝在乾元殿前跪下,接受册封。老皇帝被封为昏德侯,小皇帝被封做重昏侯,并披上了侯爵服。乾元殿里的胡人哄堂大笑,笑声奔放酣畅,波向空旷的苍穹,蓝得彻骨的天空中有一只雄鹰在盘旋。“从此以后,我就成了异域之鬼。”我家的徽宗闭上了眼睛。
他顿然感到整个身子离开了地面,在完颜家的笑声里旋转,盘升,又徐徐落下。
行完“牵羊礼”和册封仪式,天色已近午后,完颜家的人把我家参加了整套活动的一千三百多名人员,押回囚禁地。年轻艳丽的朱皇后一路伴随着病痛和耻辱,艰难地走到了上京会宁府,等熬完野蛮而别出心裁的献俘仪式,忍耐力已经大为透支,当夜悄然自尽。而我家的二帝仍然决定继续苟且充满磨难的人生,刚开始的时候关押在五国城,一天,他俩遇到一位来自临安的老者,同忆往事,天上人间,抱头嚎啕。正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缝,哭声不慎被五国城的首领路过时听见,我家的二帝就此受到了鞭笞体罚。我家的二帝在五国城受尽折磨,身心交瘁。老皇帝好像体验到了生活的真谛,又开始了他的文学创作,作诗填词,倾诉心中无限痛苦,其中有一首诗中无奈地叹道: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