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里活了三年,醒来后,又活在了的戏里。
——如今,我已深陷在这绮谜的戏栊,除非死,你再救不得我出去了。
【绮栊】
第一章 春逃
从高墙上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剑忘知的心间涌起一片绝望。来不及惊叫,来不及感受骨头摔断的痛苦,只刹然看到念痴回过头来时惊恐担忧的眼神,那伸出想要拉住他却只拉破一片衣袖的手。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有用眼神看还在墙上的念痴,让他快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追上来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他已经能感受到地面的震颤。
他看到小小的念痴趴在墙头上,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他听到他说,“忘知,等我回来救你。”
于是他死命地点点头,看着剑念痴从墙那边下了去,视野里便空了,只有那墙边的老杏,零星地开了几朵杏花,颜色浅得像是被雨水冲淡的血点。
他就一直那样看着。
直到浮光戏班的人追了上来,看着摔落在地面上的忘知,将他捉了回去。
那一年初春,剑忘知五岁,成功逃出浮光海市的剑念痴五岁。
剑忘知与剑念痴的逃跑让浮光海市的班主陈寄辛十分愤怒,他平日里教导这两个孩子尽心尽力,况且浮市班向来规矩严格,此次尽管追回了剑忘知,盛怒下的班主还是难免对五岁的孩子施了刑罚。
小孩子毕竟身体娇弱,又从高墙上摔下来断了一根骨头,禁得几棍棒便已奄奄一息,却是倔强得不认错。
陈寄辛看他不低头的样子便更生气,下手几乎是要往死里去。
反正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也不会有人来计较一个孩子的生死。
“师傅,请您手下留情。”忽地响起一道清亮女声,趴在地上全身是血的忘知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为他说话的女子。
眉目朗朗,正是浮光海市的当家花旦,凤隐鳞。
只来得及看清是谁,勉强抬起的头已经费尽了他的气力,重重摔回冰凉的地面,陷入昏迷。
凤隐鳞看着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孩子,在陈寄辛面前跪下道:“凤隐鳞愿保此子。”
陈寄辛看着爱徒,轻叹一声:“吾知晓此子天生戏骨,只是这一番折腾,骨头再不如当初,怕是戏骨也断了。我原本想等他长大了接我的班,怕是他再动不得大动作了。”陈寄辛原本是想让这一对孩子日后都当武生的,无奈一个被打成这样,一个下落不明,顿时气从心来。
凤隐鳞道:“可以让他学旦。”
陈寄辛心情烦闷,便挥挥手道:“带他下去罢。”
大堂里一干人应了,恭送班主回去,凤隐鳞这才抱起地面上绵软的孩子,抬起头对立在她身后的脸上还带着戏妆红印的男子道:“无计,去替我寻个大夫吧。”
“你真要收这个孩子为徒?”
“我今年也十六岁,按规矩,是可以收徒的不是?”
“可是,你知道这孩子的身份不一般——”
凤隐鳞不快地打断他:“他的身份,除了浮光海市里主要的人,还有谁知晓?何必担忧?身为男人如此磨叽,你若不去请,我自己去。”说着抬脚跨出大堂,往她自己的房间而去了。
无计赶忙道:“莫要生气,我这去便是。”
凤隐鳞顿了顿脚步,回头对他笑了一笑,才抱着小忘知进屋处理伤口。
将孩子身上脸上的血都洗净了,仔细看着那张虽然还很稚嫩但隐隐已可以看到日后风华的脸,凤隐鳞微微扬起唇角。
“一子沽天下,千金不是价。你这次逃跑,倒是给了我机会。只可惜了这么好一副身子骨,日后再唱不得打戏了。”
昏迷中的孩子皱了皱眉,抓紧了床单。
半个时辰之后,无计引着大夫过来了。
凤隐鳞让大夫去给孩子处理伤口,自己便站在门外长廊上,看无计的脸色,虽然无计的脸上戏妆已是纹成刺青,水洗不去,遮掩了许多表情,凤隐鳞还是能看出他的不快。
“发生何事了?”
无计叹了口气:“师傅在发脾气。”
凤隐鳞皱眉:“还是为忘知?”
无计摇摇头:“我们带着忘知回来,去追念痴的皓眉师叔却被人杀了。”
凤隐鳞惊道:“皓眉师叔,怎么会…”
“就在那墙后不远的一个胡同里,欢奭发现的他的尸身,中了一枪,还被人捅了一刀,已经死透了。”无计说着不免感叹,虽是乱世,但徽州一直还算平静,战火还没蔓延到这里,怎会发生这等事。
为了追回一个五岁的念痴,赔了班子里的头一个老生,陈寄辛又是为师弟痛心,又是恼着,已经摔了好几件瓷器。
“唉,生死有命,我们也没这个力气去管。”凤隐鳞轻叹一声,“只等师叔下葬的时候,相送一程,也算尽心了。”
“你啊…”无计看着她淡淡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薄。”
“呵,本就是无心少情之人,勉强扮那多情种扮得多了,只换得自身更无情罢了。”凤隐鳞理了理一头如瀑的发,忽然盈盈道,“无计,陪我下棋吧。”
无计从来不会拒绝她。
凤隐鳞绝顶聪明,当年还是无计教她棋奕,如今,却是想赢她一子也不可能了。
两人对弈了两局,那边大夫已经背了药箱出来,道:“病人已经无恙,只是肋骨断了一根,已无法复原,以后行动则需加倍小心。”
“嗯,多谢大夫。”凤隐鳞从袖里拿了诊金递给大夫,将人送到门口。
“隐鳞。”看凤隐鳞走回来,无计坐在棋桌旁,开了新局,落下一白子,“你确定,这孩子还能唱吗?”
凤隐鳞落座,执黑子从容:“不作一试,如何知晓他不能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