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殉凶】
朔月知贺在接到有栖川奈月的侍女送来的信函后立刻赶到了皇宫,朔泉姬尊这次真的跟他想的一样准备出兵北信浓地区也跟他想的一样并没有接受占卜。他花了从马上下来走到姬尊住所的时间研究该如何开口,他知道自己曾经因为这个名字而被姬尊甩过多少个白眼,但他更清楚的一件事是如果朔泉姬尊这点度量都没有是断然统御不了这么大的一支军队的。
这个年纪若再说是任性的话,也有点不合情理吧。他想,却实在是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对这位乖戾却强硬的姬尊的所作所为下一个定论。
纸门两侧恭敬甚至可以说是惶恐地跪着两排侍女,手中尽是被丢出来的食物。他看到站在庭院中的切原赤也,那个切原家的小武将,正一脸伤脑筋地挠着自己的头发,而和服的下摆也沾上了浅浅的酱汁的颜色。到底还是孩子,他想,切原如是,姬尊亦然,所谓燃尽一切的野望也不过是想通过毁灭什么来炫耀自己的存在罢了。
“殿下。”他的声音从纸门的缝隙中悠悠地穿进另一间房间,那里在烛光的跃动下少年人细瘦而坚定的身形看起来是那样的清晰,却又是那样的孤独。
每个人都孤独,越发伟大的人越是这样的。
房间里一片寂静被一声责难的“嗯”划破,朔月知贺分明看到所有人的眼中都有着如释重负的片刻轻松,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臣朔月知贺,恭请殿下在出征之前做一次占卜。”“拒绝。”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说了拒绝二字,朔月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大敌当前最怕的便是军心动摇,虽然从未打过仗但这些常识毕竟还是有的。
“将士们并不是为了天神而打仗的,对于这一点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知贺顿了顿,“殿下就是他们认定的王上。”朔泉盯着桌子上用来磨墨的水池底下绘制的两尾鲤鱼,鲜红色的朱砂在摇曳的水中看起来却如同鲜活一般。天下人都将她作为王一般仰望,但她自己却清楚,她不是:“传有栖川神官。”声音响亮而干净,听到命令的切原赤也应了一声便立刻跑出了庭院,路上不小心还踩折了几支开得正艳的花。“哗——”地一声,纸门被打开了,昏黄的火光找到了深蓝色的夜中,朔月知贺立刻拜伏在地上,他下垂的视线分明地看到姬尊和服的下摆华丽的绘色。
“朔月卿,”她的语气根本分辨不出真正的感情来,“即使你现在是跪着的,你的灵魂却仍然站着。”
天正十一年,上伐北信浓,神官卜,卦曰凶,人心惶。后来的后来,朔月知贺想对于这一段插曲也不过只有这么几个字的记载,后人是不会想到在这个卦之后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说出了那句“跟着我就是了,因为我就是胜利啊”,后人也终是闻不到如今空气中如此兵荒马乱的味道。
出兵的那天天空中依然是落雨的,朔月记得,一身桔梗纹盔甲的姬尊行在队伍的最前头,马蹄敲过青石板路的时候发出的响声伴着铃声,在这依然料峭的春天里听得分外寒冷。小皇子急匆匆地跑来相送,朔泉细长的手指终于只是停滞在了半空中又收了回去,如同一声欲言又止的叹息。
“皇姐可有什么心愿?”
“心愿啊……”朔泉发现她居然不再想说什么像个武士一样死在战场上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了,也许是真正见到了死亡之后是个人都会恐惧于死神狰狞的面孔吧,她想。
“那就愿太一一辈子手上都不用沾血吧。”远去的队伍中响起的铃声如同一首哀愁的歌,安抚着那些无法安葬于故乡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