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夜沉沉如水，千里澄辉倾泻落地，枕簟微凉，辗转沉眠，犹自处于朦胧半梦之中，漫天黄沙席卷了天地，阴云叆叇突显长空一片浑浊的灰暗，刀起头落，满目的血色触目惊心，呓语轻喃。）
不要...阿玛...额娘....不要！（浑身一个激灵，自己便惊醒了，身上的月白寝衣被濡得汗津津的，几缕濡湿了的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枕巾上湿了的一大片，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抬袖印上额角，再不敢闭目。）
（那年我才九岁，可却足够记事，在熙攘人群中亲眼目睹了阿玛额娘的惨死，从此这个梦便日月相随，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为什么我还要苟延馋喘的活着，红尘万丈，我到底在眷恋什么？）

（辗转了一年有余，我以为我会被卖到青楼楚馆，可是上天怜我，让我被买进沈府，其实被买的不止我一个，可是真正留下来的却不多。我以为我从此粗布麻衣端茶送水，如同那个时候叶赫那拉府中的下人一样，主子高兴了赏些什么便也千恩万谢，不高兴了拖出去乱棍打死也无人问津。我想过千万种可能，独独没有料到最后竟是这般——琴棋书画诗酒花。）
（眼神直勾勾得盯着帐顶再无睡意，直到东方渐渐泛出鱼肚白，方兀自掀开薄丝被，双足落至寝榻阶沿，端过床头几子上的茶盏，一股脑间将盏中的凉茶都喝了下去定了神，这才蹬上绣丝履，如常般梳洗打点。）

（外间陆续有了动静，知道自己也不能再耽搁下去，再瞥一眼妆台上的铜镜，一身窈窕裹着明丽的妃红，发髻松挽，斜簪了一朵浅金的精纱芙蓉，淡淡妆容，主次分明，稍稍勾了嘴角，露出一个称之为笑的模样，方才提步而出——其实，什么是笑？我早已忘了。）
（这里的每一天，都排的很满很满，琴棋书画、唱歌跳舞、煮茶品酒，似乎永远有着学不完的东西，除非你病、你死，不然别想躲开片刻。其实于我而言，忙一点、再忙一点，那样我才没有时间去回忆那一幕幕的过往。）


（随着乐声，柳腰轻折、反俯，双手轻抬了一击掌，水袖下滑露出雪白皓腕盈盈，按照事先柳娘教的，琴瑟和鸣的声儿一起，长带轻舞，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啪”随着一声清脆，小羊皮鞭儿落在自己腰间，隔着薄薄的舞裙，火辣辣的生疼，伴着柳娘的呵斥声：“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腰要放软一点、再软一点。”）
我...（舞步顿了下来，柔荑轻轻压上那处火辣，额上早就细汗密密，羽睫扑扇，贝齿咬着下唇不敢辩驳，只听着她又道：“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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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去随园，桃子说我去随园像是晨昏定省一般勤勉。每次我都是笑着摆弄我的花朵们，因为我爱她们，她们每一朵都值得被珍重。我抱着从随园看到的快要枯萎的山茶往踏莎行走。）
（。沿着那条蜿蜒幽静的小路一边走一边有些心疼的摸着那要断了的花茎。忽而听见一声皮鞭的声音话夹杂着训斥。有些好奇的循声而去，趴着门缝露出小脑袋往里头看的清楚，只见一个女人拿着皮鞭疾言厉色的斥责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小女孩。灵光一闪，抱着花盆就跑了进去，慌慌张张的拉着那个女人就说。）
快快，猫咪不见了，快去找，快去啊，不见了，快去啊，去啊~~
（。佯装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想是那个女人也是看出我的身份，推诿了一会儿终是耐不得我的磨，后是出去找了。见她身影消失不见，歪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疼吗……？给你吃蜜饯，吃了就不疼。
诶……
（。忽而想到自己抱着花盆掏不到，有些气馁，只好抬头对她说。）
在我腰间的荷包里，你自己拿。

（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尽力的把每个步子都踩到位，但是柳娘还是会挑出错儿来，不是水袖抛得不够高，就是蛮腰不够软，小羊皮鞭子落在身上，会疼，红红的一片，不过两个时辰又褪了去，不会留痕迹，所以柳娘打起来，丝毫不留情面，以前还会顶嘴，可是渐渐的，我知道，顶嘴也没有用——其实她们不知道的是，我原本会跳舞，但不是这种舞蹈，叶赫部的草原辽阔，我永远记得我穿着大红的骑马装，在草原上转圈起舞。）
（唯诺了一声，准备从头再来，却是外头闯进了一个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儿，我认得她，是这府里的孙小姐，她喜欢去随园，以前在随园里练琴的时候见过，不过我想，那么多的侍女，她不会记得我，看着她将柳娘支了出去，心里不禁是一软，或许于她是举手之劳，但是自从阿玛额娘去世，便不曾再有人护过我。）
疼……（面对她的温言软语，不知道为什么，陡然间是鼻子一酸。）不过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听着她的话儿，下意识的便伸手往她腰间去，想想又不妥，伸到一半的手转而将她怀里的花盆接了过来。）我……（总不是很习惯“奴婢”两个字。）奴婢还是替孙小姐抱着花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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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等她回答的空挡，我才好好的看眼前这个女孩，桃子总是说，我眼里除了踏莎行和随园的花朵，什么都留不住。哼，才不是呢……？诶，她长的真漂亮。就像我的花朵一样，哦，不，比我的花都要漂亮。我看见她眼里微微泛红，隐忍着，我想，她的轻描淡写一定不足以表达她的疼痛。是不是，如果不说疼，就真的不疼了。而谁又会习惯这些疼痛。）
（。看她的手最后转了方向，要替我抱花盆。我看了看她的舞衣，又想到方才那皮鞭，摇了摇头。弯腰把花盆放在地上，拍了拍手。笑道）
很脏，弄脏衣服，不好看。
（。其实我是有些害怕如果她的衣服脏了，会不会又要挨打，或者是方才那个女人回来，看见她舞衣沾上泥土，知晓始末，把火气撒到她身上。低眉看了看沾上灰尘的双手，反手就往衣服上抹，来来回回擦了几次，看着干净了。这才从腰间解下荷包，掏出一枚蜜饯，伸到她嘴边，眯着眼对她笑。）
张嘴——啊——就像这样。
啊……
（。我张大嘴巴，对她做着示范。因为每次不开心，我就这样大声的啊出来，吐出所有不开心，然后一颗蜜饯，甜甜腻腻。）

（那一年多的辗转流离，在沈府的那么多日日夜夜，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被阿玛额娘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女孩儿，可以哭可以喊疼，但不会有人来安慰自己，久而久之，便不爱在旁人跟前显露情绪，柳娘打的再狠，我也常常是咬了牙忍住，然后按照她说的，一遍遍再起舞，再转圈，直到她满意离开，然后我才会如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摊在地上。）
（听她说会脏，我这才低头去看身上的衣服，以前不觉得，如今才发觉，原来自己穿的一直都不差，打心眼里知道缘由何在，是怕粗布麻衣伤了那份肤如凝脂，老爷用心良苦，却不知我们最后的归宿是什么。）没有人会来看，便就是孙小姐，其实也不该出现在这儿。
（玉颜皎皎，纵然红了眼眶，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来，学着她的动作，张了嘴。）啊——（那颗蜜饯喂入口，酸酸甜甜的感觉，从舌尖缓缓蔓开。）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谢谢你”短短的三个字，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秋水翦瞳盈盈而视，透过那氤氲印出她的笑意吟吟，似乎懂了，懂她为什么说谢谢，羽睫轻轻扑闪了两下，在眼脸处投下扇形的鸦青。）其实……其实是各取所需，孙小姐不用说谢，便就是要谢，也应该是哲哲谢老爷的，如果没有老爷，如今的我、指不准在哪个青楼楚馆里头呆着呢，如今虽辛苦，可学了进去的东西便就是自己的，往后是好是坏，也只凭造化。
（低低的声音软糯，带着丝扣人心弦，柳娘说过，除了这张脸、还有就是声音，能不能一举给男人留下深刻映像，全都在此，所以，对着镜子一遍遍得练着脸上的表情，一遍遍重复着吴侬软语，我似乎已经忘了那原本属于自己的脆生生的言语该怎么说了。）
（蜜饯含在口中，很久以前，额娘也会这么对自己，在自己撒娇耍赖的时候，喂上一颗蜜饯，似乎很久违，可到底上天还是对我不薄的，迟疑了一下，伸手反抱住她。）孙小姐，你的心肠真好，以后肯定会有好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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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人很多，同样，聪明的女人也很多，但是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微乎其微。那样不聪明却装作聪明的女人就好像跳梁小丑一样，自得其乐却也娱人，我见过。我既不漂亮也不聪明，琴棋书画我不如姐姐，沉静如水我不如姑姑，我也不如府里那么多如同哲哲的女孩子。呐……可是，我却是很知足。我不会拿自己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比，每个人的存在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地方，不可复刻，不可临摹。）
原来你叫哲哲啊……我叫桑青。
（。跟哲哲这样互相抱着，有那么一瞬间，我就觉得，是不是这样互相取暖就不会抵抗不住寒冷，这算不算休戚相关。我想，大概吧。微微弯了眉眼，额娘曾经说出过，如果你笑着跟人说话，那么那个人一定能感受到你的笑意。）
对啊，学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都是在为生命增加重量。哲哲，加油。
（。又蹭了蹭她的脸颊，这样聪明的一个女子，会有着自己的瑰丽的生命要走，而我能遇见她，又是如何庆幸。开心的放开手，把荷包塞在她手里。）
好报……？我们都会有好报的。


（以前，我也怨过，为什么别人的家庭都是好好的，父慈子孝，那一派的安然和乐，而我却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渐渐的，我懂了，怨天尤人并没有用，想想怎么样让自己过的好才是真的，阿玛额娘拼死保全了我，我若再不珍惜，那就是不孝。）恩，哲哲——叶赫那拉哲哲。
（连名带姓，似乎不只是告诉她，也在提醒着自己，有着叶赫那拉这样一个尊贵的姓氏。执起她的手，在她手里写下那一个“哲”字。）我额娘说，是聪慧的意思，你的桑青呢，要怎么写？
（一边问着，一边在她掌心里试探地写了两个字“桑”“青”。）是这样写的么？真好听，一听就是个温柔的女孩儿，我私下里可以喊你桑青，但是明面上，只能叫你孙小姐。
我会的，我会努力的，纵然不是最好的，我也要问心无愧。（眉目皎皎，玉颜秋露，樱唇浅浅抿出一丝笑意。随即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她塞过来的荷包，很精致，上边绣着花儿，便又转过头去看她放在地上的那盆花儿。）桑青喜欢花儿？

（。哲哲——叶赫那拉哲哲。她这样说，叶赫那拉，我知道这是满洲大姓，有着无限的尊崇和荣耀在里头包涵着。我虽然不知道她有过怎样的经历，但是我能想象出那些一定一定很难捱，如果换做是我，我想，我未必能想她这样骄傲的活下去。）
（。一笔一划，手心里的字渐渐清晰，哲，聪慧。我连忙点头。）
很配很配。
（。然后又听见她问我的名字，手心里痒痒的，由她写一撇一捺写出桑青二字。）
对啊对啊，青青，桑青都好，是吧，我也觉得好听，也不知道是谁给我取的，等我想起来问的时候，除了爷爷，然后就没有适合的人问，但是吧……这小事，爷爷哪里会计上心。
（。歪头耸肩，瘪了瘪嘴，记忆里对额娘和阿玛的印象已经开始渐渐模糊了，虽然有时候会想他们，但是，这世间哪一个父母，不希望子女安康喜乐。）
嗯嗯嗯嗯嗯……很喜欢花儿很喜欢很喜欢。她们很漂亮对不对？
（。突然就像小孩子，渴望得到别人认同一般，一个劲儿的夸自己喜欢的东西。似乎，这样美好的东西，恨不得全世界都来认可。）


（听她说着很配，不免又飘远了思绪，好多的过往渐次从脑海中略过，最后目光流连在桑青脸上，汉家女子，何其温软，更兼备了这样叫人眼红的出身，我想，她一定可以有个很好的归宿。）桑叶青青，很好听，一听就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女孩儿。
（抿唇暖暖的一笑，眸中光华万千。）这取名字可是件大事儿，我想应该是你爷爷，或者你爹爹帮你取的，其实也不一定要问你爷爷啊，问问从小照顾你的嬷嬷，说不定她会知道呢。
（因着柳娘不在，也随意了很多，拉着桑青的手，便往一处落了座儿。）这会子没人，陪我坐会儿吧？我跳了大半天了，天一亮就开始练了。
（两个人的柔荑握在一块，一样的粉嫩白皙，瞧不出差别，这就是沈老的用心良苦，我想真的到了那么一天，我也会以为，这一切的一切跟一场梦一样。）是很漂亮，不过我知道有更漂亮的，在随园的西北角，就是那个假山后边，很少有人走到那儿去的，我也是那次……那次挨了罚，不准吃饭，然后一个人走着走着，就发现那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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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少这样被人夸，不免有些报赧又满心雀跃。不管再怎么缄默的孩子，其实心里总是渴望被大人夸一句，被人认可的感觉，总是比蜜饯还要甜。)
哲哲是一个很漂亮也很聪明的女孩。
（。眉眼弯弯装满了笑意，见她一笑，竟然比翌日早晨的阳光都要耀眼，由着她拉着我的手，一块坐下，有些好奇的仰头左右瞧了瞧，这里极是素雅，只不过比起踏莎行少了一苑的花朵，不过，有哲哲在，是要比过我那一苑的。想到这里，嗤嗤的笑了起来，还不自主的点了点头。）
嬷嬷……？嗳，我差点就忘记她了。其实无所谓啦，反正也没人会追根究底的问。
（。听见她说天一亮就要练舞，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膝盖。听到随园有一处竟然有漂亮的花，我竟然不知道，顿时跳了起来，开心的蹲在她面前，双手托腮，问道 ）
真的么真的么……？等下……哦不，还是明天，我要去找一找。
哦哦哦，对了，如果你再没有饭吃，就去踏莎行找我！那里很安全，就我，还有桃子，桃子就是我的小丫头，可傻了，然后就是王嬷嬷了，她很老，然后都不怎么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