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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归”,或许她该找个机会毁了它,在它还没惹出什么不该有的麻烦之前,而在那之前,她必须去
个地方,一个她早就想去、却一直没有勇气去的地方,宁府;时隔六年,青画不知道那儿已经破败成了
什么样子,也许早就被人打了封条,也许早就换了新主人,也许早就被烧成了灰烬,来到朱墨的日子,
她无时无刻不想去看看,却怎么都鼓不起勇气去面对那一片可能存在的断壁残垣,眼下,她不得不去面
对了。
不管是真的无心落水还是有心落水,想容落水的事情终究是告一段落,青画现在要做的是查出当年
宁相满门谋反罪名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巧墨轩给的出宫腰牌还没交回去,她就趁着那天黄昏时分守备松
懈的时候出了宫,在外头问街头小贩买了匹马,沿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路策马扬鞭,只半个时辰,丞相府
威武的大门就已经近在眼前,只是临到门口,她又踟蹰了。
门上并没有打上封条,只是本来朱木雕刻花纹的威武大门已经被灰尘覆盖,失去原本的颜色,门外
萧条如寒冬,几株铁树枯败得只剩下几根枝干,叶子早就被风吹落,不知去了哪儿。
青画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两下,都是带了疼的,她怕,哪怕早就知道里面是死寂一片没
有半点声息,可是她还是怕推开门后不仅是满目萧索,还可能……是血迹斑斑。
末了,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青画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虚掩的大门,门上的灰尘掉落到手上,
有一点点的痒,她握紧了拳头,把心一横迈进了第一步:相府前院内杂草丛生,地上的青砖上已经长满
了青苔,画廊小声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只有院子里一棵青松依旧茂密如往昔,岁月独独没有在它身上
留下痕迹。
树下系着一匹马,青画惊讶得迈不开脚步,这是一匹活生生的马,缰绳就系在青松粗壮的枝干上,
它正低着头啃着树下丛生的杂草,此时此刻,会有谁在相府里面?她屏住呼吸,穿过破败的院子,绕过
紧锁的主屋,撩开已经半人高的野草慢慢到了后院,后院……居然长了芦苇,她还记得原本后院倒确实
有个荷塘,只是这几年没人料理,大概是塘堤坏了,本来装点门面的芦苇就滋长成了一片芦苇海,那芦
苇比她的个子还高,隔着丛丛苇絮,她总算是见到了那个不速之客。
他静静站在那儿,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他的目光落在后院的一处偏僻角落里,如秋天的落
叶一般澄净。


IP属地:湖南145楼2012-03-15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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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逝者已矣,您节哀。”
    “逝者……”青持笑了,仰头盯着那一方天空叹息,“如何节哀?宁臣这辈子,再没可能忘了……”
    青画以为自己早就够坚强,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只剩下流泪的能力,六年前的宁臣尚且会替她哭泣,
    六年后的青持却是青云的堂堂太子,他早就没了眼泪,此时此刻,他分明是笑着的,只是那笑苍白而绝
    望,倒让看的人先哭了,眼泪掉下来的时候,依稀还是那个宁锦,满心满身的不知所措,只能狼狈地转
    过身不去看他,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什么都不做。
    那天,青画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宁府,只记得出门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雨不大,落在身上也只是略略
    有些潮湿,这潮湿的雨惹得她心烦意乱,上辈子墨云晔送“思归”的时候,也是这么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那时候她还是宁府的少小姐,扯着自家丑仆宁臣出门,迎面撞上了面色如玉的墨云晔,他浅浅笑着,递
    了个梨花木雕刻的红漆小盒上来,嗓音如三月春风,他说,这玉世间罕见,本王留着要送我家夫人,你
    收下了就得跟我回家,锦儿,敢不敢收?
    有什么不敢的?当年的宁锦用干笑掩饰羞赧,卷起袖子挑眉接过了那个盒子,转身就抛给了身后的
    宁臣,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宁臣的脸色;而现在的青画,却在一丝丝回忆着当年没有看到的东西,
    苦涩异常,甚至连和青持待在同个院子的勇气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她抬头望天的时候,“思归”从腰间侧袋里滚落下来,掉落在门槛上,又
    跌跌撞撞地向外滚到了草丛里,叮叮当当一路响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青画愣愣地看着它湮没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一寸、两寸,已经算不清她和它的距离,也没有弯腰去
    捡的力气,终于,她咬咬牙,转身去牵了缰绳,一步一步牵着马离开相府,只身一人回宫。
    这一趟宁府出行,终究是无功而返,废弃成这样的院子,哪怕当年曾经有过些什么,怕是早就被人
    砸过了一递,否则后院也不至于成了个芦苇滩……时隔六年,朝中的大臣已经换了一轮,留下来的人似
    乎就只剩下柳叶了,或者,也可以去查查宫中史官记载的史录。
    天色已经近晚,宫门口点起了宫灯,宫门口站着个人,紫衣如云,快要融入夜色之中。
    墨云晔!青画几乎是在一瞬间把方才所有的脆弱都收了起来,浑身紧绷牵着马路过他身边。
    见她摆明不想搭理自己,墨云晔埋头低笑,轻声道:“哭了?”
    青画咬牙握紧了拳头,回过头勉强扯出一抹恶劣的笑道:“天黑了,王爷眼睛不好使。”
    墨云晔用摺扇指了指她的眼,微笑道:“都红肿了。”


    IP属地:湖南147楼2012-03-15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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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这是特地要等我回宫?”青画被激起了一丝怒火,眼里不知不觉带了几分痞气,“王爷莫不是
      怕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亲自来送礼和解了?”
      000
      墨云晔看着已然露出本性的青画不语,只是“啪”的一声打开了手里的摺扇,笑靥如春,她这副模
      样,少了几分阴沉,反倒露出几分天真恶劣来,渐渐黑沉的天,她的绿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剩
      下一双眼衬着宫墙上的宫灯,闪着些许星亮的光芒,明明有些红肿的眼睛、明明是满满的敌意,此刻看
      起来却……很是鲜活,就像春天嫩叶上带的露珠儿,一碰就会滑落,都是最容易消耗殆尽的东西:然而
      也就是这个人,表里何其不一,让他结结实实吃了好几次暗亏,逼他不得不正眼相看,就像一只猫儿碰
      到个机灵的老鼠,它总是想知道它跑得有多快,它的巢穴在哪儿?痴儿、忠臣女、郡主、未来的太子妃、
      帝师司空的爱徒,他想知道,她究竟有多少个不为人知的面目。
      至于为什么,他不想去深究,也不需要去深究,猫儿什么时候会吞下猎物自然是饥饿或者需要的
      时候,他轻笑:“郡主这真实的性子倒有几分像云晔一位故人。”
      “故人?”青画回了个笑,“已故之人吗?”她没想过他会用上“真实”两个字,青画的真实性子是
      什么样呢?她扪心自问,却只觉得嘲讽,“已故之人”,这个称呼来形容青画和宁锦,倒真的是贴切无比。
      墨云晔的脸上收敛了笑意,眉宇间的神色几乎淡得看不见,他沉默了片刻才轻道:“郡主说笑了。”
      墨云晔用不轻不重的四个字一笔带过了方才的沉默沉闷,只是短短一瞬间,他脸上又是如沐春风一般的
      神色,不见半分焦躁。
      青画不以为然,回了个揶揄的笑,不再和他一般计较,牵着马进了宫门,时候已晚,宫门在她身后
      徐徐关上,她有意无意地回了个头,最后见着的是墨云晔绛紫的长衫被黑夜染得看不清颜色,明明夜色
      黯淡得连面目都看不清,却不知为何,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眼隔着短短十数丈的距离,和煦如暖风,
      只是衬着夜色,暖风也吹不散寒冷,他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带了一圈寒意。
      “高处不胜寒”,青画突然想起这么一句,站在宫门里面对着他露出了最后一丝嘲讽的笑,墨云晔,
      你费尽心机得来的江山大权真的给你换到什么东西了吗?形单影只、怨声载道,时时刻刻影卫不离身的
      日子,换来的不过是大权在握而已,这权利吃不下、穿不得、暖不了,值不值得,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
      道。
      闲庭宫里的灯早就亮了,采采带着几个宫女等候在门口,一见到青画的身影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直叹:“郡主你可总算回来了。”
      难得见到沉稳的采儿焦躁的神色,青画疑惑问:“怎么?”


      IP属地:湖南148楼2012-03-15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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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是良久的沉默,青画不知道这沉默延续了多久,只是看到桌上宫女们方才摆放的热气腾腾的
        糕点,已经看不出半点儿温度,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升起的月亮,挂在树梢冷冷看着地上的一切。
        墨轩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宫里南面有个地方,叫闻事阁,那儿放着我朱墨王朝建国以来
        所有的宫廷宗卷记载,从宫闱暖帐记录到每年任命和罢免的新官,所有的事都在案。”
        青画疑惑道:“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每个宫廷里都有那么个地方,只是那儿把守森严,普通人
        是绝对进不去的。
        墨轩盯着她的眼,总算是露出了一丝虚无的笑,“你不是想查宁相满门抄斩的经过吗?”一瞬间,青
        画猛然抬头,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每朝每代,帝王昏庸也好,大臣篡权也好,他们可能斩杀敌对党羽,
        却绝对没有胆量斩杀史宫;史宫无权,然而也没有什么权利可以干涉史宫记录事件的真相让后世人知道。
        墨轩竟然是想让她一个“外族人”亲自去查阅史官的真实记载……
        青画突然没了力气,她轻轻把身体的重量都交托在身后的廊柱上,最是无情帝王家,墨轩果然没有
        信任过她们,之前所有事情他都留着一段距离,假如她中间出过一点点的差池,恐怕就没了性命……
        真正的信任,是从此时此刻才开始。
        墨轩离开闲庭宫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那一夜,青画无眠,躺在床上呆呆看着月升月落,直到东方
        拂晓,她才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她还是入了梦,梦里依稀是云闲山庄的溪水小亭
        上,司空捧着坛酒眯着眼,三千白发衬着他衣袂如雪,小小的她抱着个小瓶子浑身哆嗦不敢打开,那里
        面可是要人命的虫子呀……只要一只钻进眼睛里面,眼睛就会先瞎了,然后浑身泛绿,一点一点,从里
        面开始把人的血吸光……
        司空灌完了坛酒,倚在栏上笑眯眯问她,怕吗?
        小小的青画回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怕!
        司空笑得忘形,小徒弟小画儿,你不敢打开就别说不怕,一边捂着眼、一边说不怕可不走我的徒弟
        会做的事。
        那是她第一次去触碰那些会死人的虫子,它们长相极丑、面目狰狞,司空那个怪人居然让一个十一
        岁的孩子第一次就去碰亡命蛊,他自个儿却在一边抱着酒坛子笑眯眯看着她瑟瑟发抖:后来呢?后来,
        她不记得了,梦里的一切都已经远去不再清晰,只剩下模糊的一些影子和透过窗户投射到床边跃动的阳
        光。
        天明,一切伊始,想容落水或许是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既然墨轩已经答应了她去闻事阁,再追究
        也没有了意义。


        IP属地:湖南151楼2012-03-15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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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事阁就在皇宫的南面,那个平日里连一个守备侍卫都没有的地方,即便如此,青画也知道,那里
          面不知道埋伏了多少守备,如果不是墨轩首肯,她自己一个人是绝对去不了的,既然已经有了墨轩的承
          诺,她第二日就去了那儿。
          闻事阁里积着厚厚的一层灰,走过几个关卡,真到了里面的时候,却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守
          着层层叠叠的书柜,午后的阳光透过闻事阁楼上方寸大小的几个小孔,投射到昏暗的屋子里,在斑驳落
          漆的柜子上投射下一片光斑,老人在里屋的角落里头打着盹儿,整个身子都快陷进椅子里。
          青画的脚步不重,她无意去打扰老人,轻手轻脚地绕过前排几个贴着“徵妃记”的柜子,一路找寻
          到最里面的柜子,才找到记载官吏赏罚的书籍柜子,所有的书籍都是按照年份和月份排列,青画记得爹
          爹被墨云晔扣上谋反罪名是六年前的冬天,却不知道满门抄斩是什么时候定下的,所以她只得慢慢从六
          年前的那几册开始找,一册一册慢慢往下翻,那一年总共有二十三册,记载的都是些官吏罢免的事情,
          ,却没有只字片语提及宁相的事情;一本、两本、三本……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青画草草翻完,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诛杀丞相,这不是什么小事,这是关系到举国太平的大事,
          怎么可能连个罪名和罪证都没有列就定了谋反罪?可是史宫为什么偏偏跳过这一段不写?
          000
          “你在找什么?”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是那个瞌睡的老人;青画被他吓了一跳,手
          里的书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发出的声响惊了一地的灰尘。
          “我…找一些旧事。”
          老人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才打了个哈欠道:“看吧看吧,每月两本够你看的了,老头儿
          先去睡去……”
          二十四本?青画心里一惊,急急忙忙把方才看的六年前的记录又翻了一遍,没错,少了一本!每本
          书籍上都标了册数,可以清晰地看出来,少了六年前十月的上册,趁着老人还没有睡着,她急急追了上
          去问他:“请问,六年前的官吏赏罚为什么缺了一本?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老人撑开眼皮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阴阳怪气道:“不知道、不知道,这史事啊,老头儿可管不着,少
          了一本兴许是它本来就少一本,老头儿只是负责看管这儿,缺页、少页的,找史官去!”
          “史宫是谁?”
          “尹欢。”


          IP属地:湖南152楼2012-03-15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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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这个毒最让人痛恶的地方,它只会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样貌比死还难看,虽然不至于要人
            命,模样可是比较吓人的。
            “是你。”杜婕妤转过头见到了青画,眼底闪过几缕复杂的神色。
            青画随意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与她擦肩而过,也不知道听没听错,隐隐约约,她听到身后极轻、
            极别扭的一句:“上次,谢了。”
            上次?青画边走边思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微笑了,原来,秦瑶上次送去的糕点里居然是毒
            猫儿吗?秦瑶、杜婕妤,没想到这两个人之间会是这种关系,还真是人心隔肚皮。
            “郡主!”青画还没到闲庭宫门口,就迎面撞上了个行色匆匆的小宫女,小宫女见着她大大地松了
            口气,气喘吁吁开口:“郡主,青云太子找您,他、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不!是很不好!您赶紧回
            闲庭宫吧!娘娘已经顶不住了!”
            青持能闹出什么乱子?青画想像不出来闲庭宫里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能急匆匆跟着小宫女往闲庭宫
            里走,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小宫女却畏畏缩缩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不肯再往前带路了。
            青画疑惑地驻足,“你做什么?”
            小宫女毕恭毕敬地埋头行礼,规规矩矩说:“郡主,娘娘她……不许奴婢们进里屋……”
            书闲不许?青画愣了半晌,呆呆看了一眼闲庭宫里空无一人的院子,忽然有那么一种凛然的感觉,
            书闲是个好脾气的人,让她下令所有下人不许进闲庭宫,想必是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能让外人见到的事
            情……然而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书闲会让人急急忙忙找她,那就一定与她有关系,而且是不小的关系。
            青画深深地吸了口气迈步进了宫门,进正厅之前她想过许多种可能性,设想过青持可能是受了伤,
            他本来就是个喜欢背着剑定江湖的剑客,也许是他受了重伤让书闲慌了神,可是真正进到厅堂里,里面
            的景致还是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站在门槛外,久久都没能迈进一步。
            厅堂里,书闲的脸色惨白,身子有些虚软地靠着梨花木椅背站定着,她的呼吸在整个寂静的厅堂里
            都清晰可闻,胸口的起伏带着说不出的颤意,她很小心地盯着青持,椅背上的绣花垫儿已经被她揪得变
            了形状,她很紧张,紧张到甚至没有注意到青画已经到了门口。


            IP属地:湖南154楼2012-03-15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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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青持,完完全全已经是一副杀气凛然的模样,他的眼角通红,俊秀的脸上早就没了身为一国太子
              的贵气和雅致,取而代之的是通红的杀意,这神情与做为皇帝的墨轩被激怒的模样全然不同,墨轩是威
              仪、是帝王将相生杀予夺的狠厉,而青持却是全然的江湖气,是剑客的怒气和杀手的杀气……这份凛冽,
              比帝王将相的杀气要来得更加直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墨轩发怒尚且是关押入牢择日审判,而江湖客
              的杀意却是直逼性命的戾气。
              他只是青持,而如今,这个剑客的杀气却以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弥漫在死寂一片的闲庭宫里;
              外面是春暖花开,阳光正好,而厅堂之内却是入寒冬腊月,雪冻三尺。
              青画见过他不少样子,剑客的他、太子的他、丑仆的他,但是无论何时他都是温和隐忍的,即便是
              那日在花园里和墨云晔正面对上了,他也只是目光凛冽而已,然而此时此刻的青持,却是她陌生到极点
              的;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平时慢了好几分,她知道自己该马上进去安慰书闲,或者她该撩起袖子指
              着青持吼“你在干什么”,又或者她该学学想容柔声问他,“太子何事如此恼火”,只是对着青持清隽如同
              冬日松柏的身影,她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动……
              你在怕什么?你难道还怕青持会害你不成?青画扪心自间,咬咬牙迈进了第一步,只这一步,在寂
              静得如同死地的闲庭宫里就惊起了不小的声响,书闲和青持都回过了头,她一下子就对上了两个人回然,
              不同的目光,书闲惊慌,青持戾气十足。
              几乎是一瞬间,书闲扬声叫:“画儿,快走!”
              青画来不及有反应,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理解书闲话中的含义,她只来得及看到青持的眼里闪过一抹
              凌厉的光芒,继而是他灰暗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奇异的弧度,如飞鸿烟霞远在千里霎时到了眼前,
              一缕冰冷的光晕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一抹冰凉已经贴上了她的脖颈。


              IP属地:湖南155楼2012-03-15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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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柄剑,朱墨的皇宫里是不许带剑的,青持却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柄剑,这会儿正搁在青画
                的脖颈上,僵持着;青画不觉得痛,只是有些凉意,心跳在刚才一瞬间停滞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又慢
                慢跃动起来,然后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喉咙,她讶然地看着青持,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对她兵
                刀相向?青持,他是宁臣啊!哪怕没有这层关系,她青画也和他无冤无仇,他怎么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进他漆黑得不见底的眼眸,吃力道:“理由。”为什么要动手?
                青持的眼里只剩下暴戾,他似乎已经没了理智,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慢慢伸出手,缓缓张开了
                手指,青画只看出来他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被他攥得死死的,攥得他的拳头已经没有了血色,
                她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只是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他的指尖一点点的松开而跃动到了最高点。
                一抹萦紫从他指尖滑落下来,那是个铃铛,系着一根红绳,在他的指尖摇曳着,不知道是他的手在
                微微颤抖,还是铃铛自个儿摆动得慌乱,那是“思归”,被她丢弃在相府门口杂草丛里面的紫玉铃铛,“思
                归”。
                青画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喘气了,明明已经放下的东西,却还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回来了……
                而带它来的是青持,是……宁臣;他已经两次把“思归”带来,第一次是坟前,第二次是剑下……
                “太子……”剑,又贴近了一分,让青画一下子忘了要出口的话。
                青持的神色如罗刹,眼里冷冽无比,他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这个,你解释清楚,否则,我不
                会给父皇留情面。”言下之意,是不管老皇帝是什么意思,他都杀无赦了……青画愣愣看着青持如厉鬼
                一样的神情,鬼使神差地,她迷蒙间依稀见到的是那日相府里,那个苇絮翻飞中茕茕孑立的身影,那个
                默默看着早就破败的院子角落里,一直看到太阳落山的身影,他在看的是早就不存在的幻影,这个她早
                就知道,而现在,他正为了那个幻影,对她拔剑相向。
                “这个铃铛,是不是你丢在相府门口的?”
                青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脖子,闭上眼不作声,默认了。
                青持眼里闪过一抹悲怆,他沉声问:“为什么?”
                “报仇。”
                “报谁的仇?”


                IP属地:湖南156楼2012-03-15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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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的仇?青画听见自己心里有个人在大笑,笑得声嘶力竭,报谁的仇呢?是宁锦,还是宁府?她青
                  画只是个邻国的忠臣后,她根本没有立场!可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继续编另一个谎去圆无尽的
                  谎言,这样的宁臣,这样绝望的感情,让她忍不下心去欺骗,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了两个字:“宁锦。”
                  她早就和他说过了,在来朱墨之前,可她也知道,他压根没信过,他和她一样,只是乐见墨云晔有麻烦
                  而已。
                  剑轻轻颤了颤,僵住了。
                  青画卯足了劲抬起头,咬牙开口:“我只是想用个东西记住墨云晔带给宁家和宁锦的仇恨,我只想报
                  仇,哪怕不要我这条命,我也要把墨云晔欠下的债给讨回来……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她偷偷把
                  这个铃铛从土里挖出来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存了这份心思的,可是现在她不需要了,如果连仇恨都需要
                  时时刻刻提醒,那就不是真正的仇恨;杀身之仇、灭族之恨,这一笔笔的血债是墨云晔带给她的,无论
                  什么都偿还不了,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东西去记忆。
                  仇恨,已经是本能。
                  青持的剑不再向前,事实上,当青画说出“宁锦”两个字的时候,他手里的剑已经微微地颤动,像
                  是压抑很多年的情感被装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如今这个匣子开了道缝隙,匣子里的一切都乱了……
                  “你……”他说不出话,只是瞪着血红的眼,沙哑着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青画不想欺骗,于是选择了沉默。借尸还魂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世间又
                  有几个人会信呢?
                  000
                  “皇兄,我求你,你饶了画儿吧。”书闲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死死揪着青持的衣角,慌乱
                  道:“皇兄,画儿是阵亡大将的遗子,画儿全家都为了青云被人赶尽杀绝,画儿还是……父皇有心指给你
                  的太子妃,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千万别和她计较,一个铃铛而已,还给你就是了……”她很慌张,
                  导青持一时意气就真的刺下这一剑,若是别的皇子,哪怕是青涯她都不会担心他杀了青画,可是这是她
                  的三哥,别人或许只当他是个温驯的太子,可是她知道,和很多年前那个当面顶撞父皇的三皇子比,他
                  一点都没变……几年的江湖生活他甚至变本加厉,他不是温驯,而是隐忍不发,他骨子里的桀骛是寻常
                  皇子都没有的,他真动了怒,真会……


                  IP属地:湖南157楼2012-03-15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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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持的脸色铁青,他冷道:“她过世时,你才九岁,她从未去过青云,你借她名义到底想干什么?”
                    几个月前,当她以为宁锦报仇的理由向他求助的时候,他只是将计就计想看看这个突然“聪慧”的女子
                    到底想玩些什么,所以才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陪同书闲嫁到朱墨去。他不曾想过,她当真会和墨云晔扯
                    上关系,她当真和宁锦……
                    “我不是借宁锦名义,我只是想替她报仇,我报仇有我报仇的苦衷,但我绝对不是利用宁锦,你是
                    青云的太子,很多你做不了的事情,我可以做。”青画埋头轻道:“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她了解宁臣,
                    他太重情,他如果知道了真相……不只是几个人的事情,还可能牵连到青云和朱墨。
                    青持的剑缓缓地从她的脖颈上慢慢撤离了,他的神色有几分恍惚,未了才僵硬问:“既然有用,为什
                    么丢在……”
                    “不需要了。”青画轻叹,“我不需要用它来提醒自己了,它已经对我没有意义,念卿、思归
                    本是一对,我又何苦拿着一个定情的东西去怀恨定情人?”爱与恨,当到了要用外物去提醒自己的时候,
                    那就是爱恨到了尽头的时候,睹物思人若是怀恨,受折磨的也只是自己而已,她已经不需要。
                    青持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因为青画脖颈上细细的一条血线,她在笑,就好缘方才所有的生死一线都
                    是假的一样,她笑得几乎透明,他明明离她很近,伸手却触碰不到她的笑容……
                    这样的神情,他见过的;曾经在另一个开朗得有些残忍的人身上出现,那个人笑着喝下每个月送来
                    的解药,笑吟吟地看着那个装药的瓶子赏玩,她说,宁臣,你猜,他下个月会不会忘记?宁臣,今天怎
                    么就没太阳?宁臣,这瓶子倒也精巧,我们攒它个二、三十个,拿到街上去,五十文钱一个……她说这
                    些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过往的嚣张跋扈早就消磨殆尽,只留下淡淡的绝望,她最终还是没有攒足二十
                    个。
                    “太子,你还是把剑收起来吧,宫廷内院被发现不好。”青画皱着眉头提醒,哪里知道青持的眼霎
                    时凌厉,他死死盯着她不言语,未了居然又把铃铛递到了她面前。
                    “我不要。”她后退。
                    青持沉道:“你说的对,她不需要了。”他或许原本就不该用这个去打扰她长眠,教她记超过往的绝
                    望。
                    青画还是后退,她看了一眼“思归”,终究是没有伸手去接,未了,是书闲的声音柔柔地在厅堂上响
                    起,她说:“我不知道那个叫宁锦的与墨王爷有何过往,但是既然你们都不想要这个东西,而这个东西又
                    是成双成对的,那么就送回去给墨云晔吧。”


                    IP属地:湖南158楼2012-03-15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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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惊了青持与青画,闲庭宫里再没有声响,只留下和风吹过院外的竹丛沙沙作响,阳光如金
                      丝,透过密密麻麻的竹叶投射到地上,金丝拉成缕,照在地上的青砖缝里刚刚冒头的嫩草上,草梢头的
                      嫩绿剔透成了半透明,美得不可方物。
                      青持终究还是选择了信任,收了剑,脸色诡异地离开闲庭宫,彼时日落西山,一日居然就这么过去
                      了。
                      用过晚膳,青画去求见墨轩,询问尹欢的脾气癖好,墨轩又召了柳叶到御书房,想从他那儿探到些气
                      朝臣间的交往,哪里知道柳叶沉吟了半晌,才脸色怪异地开口,他说:“尹欢有两大癖好,爱酒爱美人,
                      两个忌讳,恨书恨朝事:美人不分男女,朝事不分大小。”
                      青画在御书房里发起了愣,要想让连墨轩都不能多加干涉的史官尹欢通融,这酒倒是好办,这美人
                      她上哪儿去找呢?
                      墨轩沉吟道:“要不从朕的招侍中找一个?”
                      柳叶叹气,“尹欢最恨宫中女人,当年连公主……”公主都不要,那普通的宫女就更不行了。
                      青画在心里默默叹气,起身告辞离开了御书房,美人她一时找不到,美酒她还是找得到的,宫里的
                      上等好酒问墨轩要就成,可怕是那听起来就知道很刁的尹欢早就尝逼了天下美酒,不会拿宫里的好酒当
                      回事,所以这美酒,她选择了醉嫣然。
                      百花酿的醉嫣然其实算不得酒,朱墨的女儿家们小聚都会拿上一坛附庸风雅,其实也不过贪图它入
                      口鲜甜,又带了一点点的酒味且不醉人而已,只是这醉嫣然存不长,夏天酿的酒到来年开春才能喝,如
                      今的季节怕是刚刚要下市的时候,找起来有些麻烦:好在上辈子宁锦极爱这酒,早就把酿酒的酒坊摸了
                      个透,她记得朱墨都城郊区的一条深巷里,有家很小的小酒坊,老板是个有趣的酒鬼,那家平日里几乎
                      是不卖酒,只酿来自个儿喝,当年宁锦缠了墨云晔很久,才找到了那老板要的粉珍珠末方便他钻研新酒,
                      他才同意宁锦把他酿的晚市醉嫣然给搬了几坛回家。
                      这粉珍珠当年的相女宁锦不大容易得到,如今青画在皇宫,要从上贡的宝贝中找还是颇为容易的;
                      第二日她就从墨轩那儿讨了两颗来,骑马出了宫,直接循着记忆里的偏僻小巷而去。
                      临出门的时候,书闲拦住了她,给她看了个小小的锦盒,青画有些疑惑,直到书闲打开那个盒子,
                      她的眼神颤了颤,那盒子里面的是“思归”,昨天青持和她都不要这铃铛,书闲的主意让他们都惊呆了,
                      却也无可厚非,无从辩驳。


                      IP属地:湖南159楼2012-03-15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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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她把它丢在了相府门口,以为那就是“思归”的源头,其实不然,“思归”真正的源头是墨云晔,
                        是他派人打造这一对“念卿”、“思归”……若真放下,就该把“思归”完完整整地还给他,一了百了。
                        那盒子是朱木造的,雕刻着细细的百花形状,里面是金黄的绸缎,裹着紫色的“嗯归”,墨云晔的手
                        比寻常人纤白了不少,青画还记得“念卿”、“思归”拿在他手里衬着他的肤色的样子,紫色配着白色,
                        本来就是极好看的,当年的墨云晔也知道,所以那个盒子里面衬底的绢不是贵气的金黄,而是素白,是
                        雪缎。
                        书闲微笑着问:“如何?”
                        青画看着那盒子,起了分恶劣的心思,她勾起一抹笑道:“把里面换成雪缎。”
                        书闲一愣,犹豫道:“白绢衬底,不合常理……”
                        “你放心去做吧。”
                        书闲踟蹰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青画策马扬鞭,出了宫门,借尸还魂,常人是不会想到的,她不怕墨云晔起疑心:一路上,萦绕在
                        她脑海的是有些恶劣的小心思,朱木雕花、雪缎衬底、紫玉“思归”,她倒要看看,墨云晔见到与当年一
                        模一样的东西会是怎么个反应!
                        朱墨都城郊外有条幽僻的小巷,叫作“藏香巷”,那儿是个苍老的地方,之所以说它苍老,是因为那
                        儿缺少河流、长年干旱,久而久之年轻人们都外出了,只留下老幼在那儿生活,久了,连孩子也渐渐长
                        大到了外头,藏香巷里就只剩下老人;六年前尚且如此,六年后的藏香巷越发老态了。
                        青画策马赶到藏香巷的时候已经是午后,风卷尘土弥漫,铺天盖日的风沙迷了她的眼,她不敢多耽
                        搁,循着那斑驳的土墙到了藏香巷深处,半盏茶的工夫,已经有一阵阵的酒香淡淡地在深幽的小巷里飘
                        散开来,醉人心脾。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下了马,闻着酒香慢慢往里走,十多步后就见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凄身影。
                        “谁在那儿?”那个人发现了她,慢慢抬起头,他的脸上满布尘霜,手里拄着一根鲜红斑驳的拐杖,
                        整张脸已经被风沙侵蚀得坑坑洼洼,一双眼睛只留下限白不见眼珠,长得颇有几分恐怖。
                        青画微微一笑,本来沉郁的心情渐渐轻松起来,她笑道:“于伯,我来讨酒。”
                        老人的拐杖被狠狠地戳在了地上,他没有眼珠的眼睛瞪得老大,胡子翘了翘,絮絮叨叨:“讨酒、讨
                        酒,老儿这酒可是不卖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帐泄漏的……跟那个人说去,想要醉嫣然,明年自己酿!
                        老儿这酒要留着自己喝,下市的酒了,烦烦烦,吵死人……”


                        IP属地:湖南160楼2012-03-15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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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气得直发抖,青画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这副样子倒是和六年前一模一样,脾气没变、气色也
                          没变,真是老当益壮,她忍着笑开口:“于伯,我带了粉珍珠来。”
                          “粉珍珠?”老人的脸色一顿,急急忙忙向前摸索了两步,“来来来,珍珠拿来!”他一激动,脚步
                          就带了踉跄,跌跌撞撞险些跌倒,青画看得心惊,急急忙忙上前去扶他,本来好好放在袖中小袋里的珍
                          珠包险些掉落在地上。
                          “于伯!”老人脚步不稳地扶住了青画的手,苍老的身子一头撞到了青画的肩上,他的神色定住了,
                          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子,脸色带了几分怪异,似乎是不可置信地摸了摸青画的肩膀,不确定地收
                          开口:“你再叫一声……”
                          “于伯?”青画迟疑地喊了一声。六年前来藏香巷的时候还是有几个小孩的,那时候人人都称这个
                          凶巴巴的怪老头于伯,难道这出了什么问题?
                          老人愣了,忽而大笑出声,用力拍了拍青画的肩膀,“锦丫头,居然是你!”
                          青画也愣了,珍珠包从指间滑落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两颗珍珠跳了开去,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
                          里回荡着,她却听不见,她的脑海间只回荡着老人带着兴奋的言语,她从来没想过,会被人认出来,更
                          没想过,认出她的会是一个眼瞎的老人,墨云晔没有认出来、青持没有认出来,她以为就可以安安份份
                          瞒一辈子了……
                          她吸气道:“于伯,你认错人了。”
                          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你个锦丫头,那么多年你都不来看看老儿就算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想
                          折腾瞎子?你以为老儿我很好骗吗?别看我眼瞎了,心可明亮得很!”他瓮声瓮气,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而且这世上啊,会叫老儿子伯的孩子早就死光了,就只剩下锦丫头你一个罗!再过几年,老儿也该去
                          投胎做人了,你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这么多年下来,我还当你已经喝腻了老儿酿的醉嫣然,小没良心的
                          哟……”老人的话中气十足,只是未了却带了说不清的苍凉,白色的眼睛显然是已经湿润了。
                          青画说不出话了,只能呆呆站在那儿,许久,她才犹豫着问:“于伯,小丫他们呢?”她记得,六年
                          前明明还是有几个孩子住这小巷的,吵吵嚷嚷地叫着于伯凶巴巴,怎么……
                          老人长叹道:“死了,老儿眼瞎照看不周全,他们前两年染了瘟疫,巷里的人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
                          都搬走了……”
                          “于伯……”


                          IP属地:湖南161楼2012-03-15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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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头啊,你一去那么多年,下次来……老头儿不知道在不在了,老头儿今天把我这醉嫣然的酿法
                            告诉你。”老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摸索着抓住青画的衣摆附耳过去,轻声道:“我这酒味道好,其实是因
                            为里头加了粉珍珠末,记着酿好的时候加小半颗,以后一个月加一点点,到用完一颗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这酒就可以存到明年喝,味道更加香醇。”
                            青画惊诧道:“于伯你……”她当年缠了他足足一个月都不肯透露,如今却轻易地把这秘方交给她,
                            这让她惶恐了,然而老人却不以为然,一直哆哆嗦嗦替她整理完了醉嫣然的坛子,一直催促她赶紧回去,
                            她不好推辞,半推半就地上了马,临走连连回眸,老人苍老的背影被夕阳前成了一个苍凉的弧度,“她
                            有些不忍,可是她不可能带他离开这藏香巷的,他在这儿过了一辈子,怎么可能跟她走?
                            等她出了巷口,老人还在原地喃喃:“姓墨的小子问我讨了好几次方子,老头我才不给,好端端的锦
                            丫头你突然下来了,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今天你来了,老头就放心喽!他爱年年送珍珠来,老头我则
                            年年只送他一坛,想要方子,哼哼……”
                            夕阳终究是下山了,青画带着醉嫣然回宫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居然耽搁了整整一天。
                            时日无多,第二日她就抱着醉嫣然去了尹欢的住处,不出意外地,被他家的家仆挡在了门外,这朱
                            墨境内还鲜少有人第一次见到她这么疾言厉色的,青画不禁有几分惊异。
                            家仆冷眉道:“你是什么人?”
                            青画皱眉,“我是青云的使臣,品香郡主。”
                            家仆烦躁地挥了挥手,“我管你是品香还是闻香,我家大人最近清修,不见客,尤其不见宫里的女客,
                            你还是趁早回头吧!”
                            “我带了好酒。”
                            “哼,每个人都自以为带的是好酒,我家大人什么酒没喝过?来,送上来我验验。”家仆翻了个白
                            眼道:“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啊,隔三差五地来见我家主人,被挡了那么多次也不知道借鉴,真是……我家
                            主人只见漂亮女子,而且绝不和宫里出来的女人扯上关系。”
                            青画皱着眉头不说话,只是抬眼细细看了几个家仆一遍,都城之内、天子脚下,鲜少有不懂规矩的
                            下人,尹欢府上的这几个却摆明着不把她放在眼里,倒也真算是配尹欢这诡异的主子。
                            家仆吊儿郎当地拿过了酒坛,开坛嗅了嗅,脸上的神情先是不屑,而后又带了几分疑惑,到最后疑
                            惑又成了惊奇,他叹道:“好酒!你且等等,我去通报一声我家主人,看他愿不愿意见你,你刚才说……
                            你叫什么来着?”


                            IP属地:湖南163楼2012-03-15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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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画。”
                              “好,你等等。”家仆兴冲冲地进了门,青画在门口等着,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见着他垂头丧气地
                              走了出来,他说:“对不住,我家主人今日不想喝酒,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带的困脂薰到了,胸闷得慌,
                              他说半个月不见女人。”
                              这个尹欢……青画心里有些恼火,耳朵却不经意捕捉到了家仆一句话里的关键东西,“被困脂薰到胸
                              闷得慌”?女儿家用的脂粉也是带了点花粉的,越是香气逼人的花,性子越烈,混多了的确容易有点小
                              毒的迹象;她眼前一亮,摸了摸自己的腰侧,那儿挂着个香囊,这与她去摄政王府前做的那香囊有些类
                              似,只是那个香囊防的是大毒,所以没能挡住陵香花那种对身体微微不适的小毒,自从上次陵香花中毒
                              后,她就又加了几味药材一直随身带着,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那香囊里面除了几个以毒攻毒的毒草,还有一种是无毒调香的,叫清心草,正好可以用来对付这个:
                              想到了法子,她微微一笑,在家仆惊诧的眼神下拆了香囊,从里面挑出几根极细的小草,递到了家仆面
                              前,“把这个送到你家大人那儿,可以解他胸闷。”
                              “真的假的?”家仆狐疑地接过,“这个该不会是什么毒药吧?”
                              “我是有事相托来求见尹大人的,怎么会下毒呢?”青画淡道:“而且我事先又不知道尹大人会胸闷
                              生病,不是吗?”
                              家仆将信将疑,踟局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进了府里,进府前还把她怀里的醉嫣然给要了去。
                              青画等在门外,午后的骄阳炙热得很,她站在太阳底下有几分晕眩,她这身体向来不是很好,也许
                              是原来的主人在生死关头躺了一个多月的关系,即便是司空的精心调理,身子也总带了点虚,所以她习
                              不了武,只能专研医毒蛊术;尹欢的府邸门外种着几株柳树,初夏时分,柳叶倒是绿得沁心的,她想了
                              想,挪步到了柳树底下,靠着树站定了,没想到,这一站就是近一个时辰,进屋子的家仆却始终没有出
                              现在门口。
                              堂堂一个邻国的郡王被人晾在太阳底下一个时辰,没有一个人搭理,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羞愤地
                              走了,青画也有几分想走的意思,却不是因为羞愤,而是因为身体实在有些受不住骄阳。
                              就在她犹豫着想走的时候,尹欢府上紧掩的大门却吱嘎一声打开了,刚才那个家仆出现在了门口,
                              对这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小姐,我家大人有请。”
                              传闻中性格脾气古怪的尹欢,居然真的因为一坛酒见了她,这事,容易得有些诡异。
                              青画悄悄把疑惑藏在心底,跟着家仆走进了院子,院子里没有一般宅邸惯有的青砖,甚至没有威武
                              的正厅,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鲜嫩的碧草,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株花、没有一条小径,只有院子周围的
                              几间低矮的竹屋和一圈挡着外头围墙的竹于,还有竹屋亭边的小荷塘;从外向里看,这是间大型的官府
                              宅邸,进到里面却像是一片废地。
                              高墙竹亭下,席地坐着个人,一身纤白的衣裳,他埋着头,额边的青丝挡去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
                              不清他的神情,他的身边零碎地散落着一些书,几本翻了页,几本叠成垒,随意得很;尹欢,他这副样
                              子倒真是人如其名。
                              青画静静站在门口,不声不响地看着,方才的家仆只把她带进门就退到了门外,其实也不需要带路,
                              因为占地庞大的一个宅邸,真的没有多少遮挡的屋子,那只是一片很大的鲜嫩草地而已,一眼就能望到
                              尽头。
                              尹欢终于抬起了头,随手丢了手上的书,对着她勾起一抹笑,“难得见到个不吵的女人,你就是品香
                              郡主?”
                              “是。”


                              IP属地:湖南164楼2012-03-15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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