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叫他做无脸人。
他是游荡于人间的幽灵,在他有意识之初,他便这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也许他本来还是有名字,有面貌,有执着的东西的。但是时间对于他来说,是洗涤一切的净水,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冲刷,已经让他开始遗忘了。
渐渐地,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样子。渐渐地,他的容貌模糊了,身体模糊了,他变得透明,开始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存在,日复一日地漂浮,看来往过客陌路擦肩,他想,他说,他只有他自己一个,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消失。
就像一个没有主的影子,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脸,没有了人的形体,话开始说不完整了。
“你哭什么?”那人问道。
“唔…不……知道。”他有些茫然,他在哭吗?可是他已经没有了脸,没有了脸也可以哭吗?“没有……必要……”
“连哭都没有必要吗?”那人却听懂了,“那么,以后就为我笑吧!”
“……好。”他乖巧地点头,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没有脸的自己要怎么笑。可是,有意识以来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话,正视他的存在,只要这样就够了。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
“这样啊。”那人想了想,“叫你小盟好不好?”
“嗯。”
“我叫黑眼镜,从今天起,你要为我哭,为我笑。”
“好。”
这是他许下的第一个诺言,可惜,从来没有机会实现。
黑眼镜有眼疾,做事很多时候凭感觉来。
黑眼镜偶尔会有点脾气,但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黑眼镜送给小盟一个面具,他说有了面具的依托小盟就不会消失了。
黑眼镜在汤婆婆开的浴场里工作,黑眼镜是蜘蛛,有八只伸缩自如的手,他是唯一一名烧水的员工,大家都叫他锅炉爷爷。
锅炉爷爷的工作量非常大,手下的煤炭小鬼多不胜数。
汤婆婆的浴场有结界,小盟进不去。
黑眼镜把小盟忘了,小盟只是他心情低落时随意敷衍的小鬼。
小盟却像地缚灵一样被困在了汤婆婆的浴场外围,一直一直地等待着。
然后有一天,两名中学生跑错地方,误打误撞地闯入了汤婆婆的浴场,其中胖子还偷吃了汤婆婆给客人的饭菜。汤婆婆把胖子变成了猪,另一名少年也难逃厄运。
小盟很想救那少年,因为那少年用很真挚的眼睛看着他,请他帮忙。
但是小盟知道,以他的法力根本斗不过汤婆婆。
小盟绕过浴场外墙,沿着悬崖边长长的楼梯向下,那里有一道门,门内是一直在工作的黑眼镜。只要轻轻一扭门就会打开,可是对于小盟来说,这比登天还难,汤婆婆的封印让他在触碰到门把的瞬间就被撞飞。所以他只能在门前的空地上不停地写着。
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已经不能说话的小盟,这是他想到的唯一办法。
水在地上很容易就蒸发了,小盟一遍一遍地描着,只想让黑眼镜看到这些字。
虽然眼前的那道门,四十年来从未开过。
虽然那个让他承诺的人,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
他循着他的足迹四处寻找,终于来到这里,却因为一扇无法打开的门,只能一直一直地等待。
黑眼镜从来没有对小盟承诺过什么。但是小盟相信,黑眼镜绝对有能力救那少年。
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但此时的的确确是在难过。
我已经不奢望能再见到你,但至少,请让我保留那份天真。
那个少年的眼睛,和你的笑容一样温暖。
拜托了!求求你!救救他!
求你……救他……
只有不停地写着,心里焦急地呼唤着。
一直写一直写着。
……
四十年来从未开过的门,在小盟法力耗尽之际终于打开了。
来者身穿深蓝色帽衫,一双无波澜的黑眸扫了小盟一眼。小盟不由地缩了缩。
竟然是汤婆婆的心腹张起灵。
张起灵瞄了一眼地上歪歪扭扭的血字,朝钟塔的方向看了看,轻轻皱起了眉头。就在小盟以为会被抹杀的时候,张起灵朝钟楼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小盟一下子着急起来,少年和胖子就是朝那方向去了的,若是被汤婆婆抓到,那该如何是好!他看了打开的门一眼,慌忙朝张起灵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