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
『奚羽七十三年·京都·左丞相府』
又一年夏时。
晨露仍浓,如一缎素月白轻纱,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重重楼阁水榭之上,利刃难断。
繁络小筑就这般隐在周遭浓重的绿意与凌乱的缤纷里,宁静安然,洗尽喧嚣。只余下几句婉转的莺啼在浓密的树荫中难以寻觅,倒像是屋脊上傲然的铜雀在翘首沐光时唤出的欢娱短鸣。
……
“艾欧斯,你若是再这般辗转下去,这一圃晾晒的凤凰花可就白白糟蹋了。”
铂伊司淡淡地扫了一眼仰躺在薄薄一层暗红上的少年,转身将捻在指间的药材细沫添入小秤的银质托盘。随着小方白钿在一线刻尺上缓缓移动,高低相异的两端在悠然的摇晃中渐渐平稳下来。
“铂伊司,你这么心疼那些干花却一点也不担心我,我可是会伤心欲绝的。”艾欧斯以手撑起上身,略带不满的目光透向那边专注的少年。随着上身大幅度地移动,方才沾在他雪色衣襟上的残瓣沿着细滑的布料簌簌落下,融进满地一色中迅速消失不见。“若是与你这样共处下去,我想我迟早会伤心欲绝悲痛自刎的……”
显然,这抱怨的目光被铂伊司轻描淡写地抛在一边,忽略得彻底。
“哦,是么?自幼长于深宫,在森森宫野之中能应付自如、如鱼得水,来这里才半月就想着自刎了?……看来,‘皇城如泥泽,步步于无间’的话着实是虚谈,这左丞相府才是真正的地狱呢。不如回去,重拾旧职?”
“说什么玩笑……”
声音的骤然降低,像是一瞬间紧紧缚住听者的心。自言自语中少了平日的明丽,如旧宅的金属窗沿,被陈年磨成暗淡无光的模样。
“那里怎能和这里比。我自幼跟在大皇子身边,勉强保身已是幸运,“如鱼得水”这四字如何担得起。当初,先帝宠爱大二皇子幽冥,将其定为接位者的意图已是官宦皆知,虽然在这天下看来长子即位才是理所当然,却到底难驳圣意。所幸大皇子也不喜爱这宫庭之争。我原本以为,待诏书下达,便继续侍他做个闲散王爷,谁想到先帝怎么会临终托位给他……现在想来,先王倒是连自己的亲子也算计在里面。若大皇子封疆为王,山高帝远,幽冥自然难以控制其势力,若起兵谋反,威胁甚巨。这谋划,极妙。……皇城,便是个华丽棺材,逃得,越远越好。”
火焰慢灼,小心地舔拭着一方红泥小炉的底部。偶尔有跃起星点亮光带出几声柴木燃烧坍塌的声响,愈发衬得此时的一刻更安静了些。
“唔,我在说些什么啊。抱歉抱歉,想到伤心事了呐。”
那自语中的欲盖弥彰将铂伊司的欲言,尽数转作一声难以察觉的叹息。敛下的眸中,复杂得难以探究。
“为那些思量伤神,只会徒添些悲痛,到底不利病愈。如今你在这里医治,尽可视这里为桃源,从此魏晋不知。”
“多……”
“不必。”
艾欧斯悄悄攥紧左手,十指拢起的的干花在他的手心渐渐碎成了片。
铂伊司……我做不到的。
大皇子待我如亲弟,其恩德恐怕我穷尽一生也难以为报。那个男人为了那帝位谋害长兄,我不能坐视不管。
这恩怨早该了解,只是一年前受寒落了病,甚至咳血。倒是铂伊司对医学颇有研究,将这身子慢慢调理好。如今,只要及时服药,便无什么大碍。
万事俱备……那么,积年的债,该偿了。
那个人,我决不放过。
垂柳轻摇,一时扰乱清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