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kunNa】改文：黑白

　靠近（3）
　　从个人利益的角度看，李俊昊巴不得尼坤不要太快好起来，这种金贵的少爷身子住在医院里，简直是送上门的肥羊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痛宰呢。
　　但两天后，李俊昊就受不了了。
　　原因无它，只因这位尼少爷实在是太金贵了，从来没出过事受过伤，偶然中了点枪伤，就牵一发动全身，手下下属各个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自家少主人从此落下点病根什么的，于是，只要尼坤有点动静，大家就开始扯着嗓门一路叫到李俊昊办公室，明明尼坤什么事都没有也非要李俊昊过去再看一眼，再再看一眼，再再再看一眼……
　　好吧，这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可是问题就在于尼坤这种从来不讲道理的人，训练出来的手下，各个都继承了他的优良传统，缠着李俊昊不说，可怕的是如果李俊昊敢不去就直接拔枪威胁做了他……
　　李俊昊终于被这种精神虐待彻底搞崩溃了，在第八十二次从尼坤病房出来的时候，顶着两个深黑熊妍眼的李医生终于忍不住抓住谦人的手迎风流泪了。
　　“各位，我拜托你们啊，不要再这么折磨我了好不好……尼坤那虽是枪伤，但那伤不重啊，真的不重啊，别说不会有生命危险，就算他想有点什么病根也是很困难的啊……真的，我不骗你们，你们家坤少得的真不是绝症……相信我，他很有救的，真的……”
　　“……”
　　为了补偿自身精神损失，李医生彻底贯彻执行痛宰肥羊的路线方针，死贵死贵的药方补品一堆堆地开，管它用不用得到，只要吃了没事他挥手就开。
　　谦人不懂医学，拿了药方就去抓药。张佑荣无意中看见李俊昊开出的那一叠雪片般厚的药方时，顿时整个人都被震撼到了，随手拿过一张低头看了一眼，张佑荣额头冷汗就下来了。
　　“李俊昊，你有没有搞错，他这伤还不至于要吃中药古方吧？……”
　　李医生伟人般地挥了挥手：“没事，中药滋补，不吃白不吃……”
　　张佑荣抚额：“可是这中药补的不对啊……”
　　“哪里不对？”
　　“这是补肾亏的啊……”
　　“……”
　　无良医德被人看穿，李医生非常郁闷：“张佑荣，你不是剑桥管理系出来的吗。”
　　“啊，有什么问题？”
　　“那你居然还懂中医学识。= =”这不是明摆着鄙视他这个医学博士生嘛。
　　“这不是学识，这是常识啊李医生，”张佑荣把药方还给他，抬抬下巴吩咐他：“重开。”
　　一个管理系的都开始压榨他这个正统医学高材生了……

俊昊不爽，低头扫一眼张佑荣手里的药方，不接。
　　哼，医院是我开，药方是我批，老子为了痛宰肥羊就是不改，你能耐我何。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林允儿买了点心回来了。
　　一看这个场面，林允儿好奇地走上前，接过张佑荣手里的药方，看了一下，李俊昊洋洋洒洒的字迹立刻跃进她眼帘。
　　张佑荣刚想说，你别信这个，尼坤那方面没问题，根本不用吃这药，林允儿忽然开口了。
　　“李医生，谢谢你，真的，”林同学一脸真诚，一颗感激的红心捧在手心，眼里都是动人的晶亮水汽：“每次都是你任劳任怨救死扶伤，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幸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我很感激，真的，我……”
　　“别、别说了……”
　　这位林允儿口中‘任劳任怨救死扶伤’的李俊昊同志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药方，整个灵魂都心虚了、颤抖了、自我检讨了。
　　要了命了，当林允儿是金泰妍那样金刚不坏的小怪兽呢，怎么骗都不会有负罪感……
　　面对如此纯洁的林允儿，黑心的李医生一下子良心重新发现了，夺门而去就去改药方。
　　“……”林允儿窘了下：“他怎么了？”
　　张佑荣不答，抿着唇低笑，“你懂不懂医学？”
　　“不懂……”
　　张佑荣有点玩味地问：“你就不怕李俊昊乱开药给尼坤？”
　　林允儿想也没想就回答：“不会啊，我相信他。”
　　张佑荣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允儿，你真是太单纯了啊，也不想想，从小和尼坤这种阴人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男人，有哪个会单纯呢……
　　忽然，有人敲门。
　　张佑荣淡淡应声：“进来。”

　　谦人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手里拿了一叠文件，直直走向张佑荣，半点眼风也没看林允儿，直接无视掉她的存在。
　　林允儿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自从出了这件事之后，她就有点怕谦人，或者说，除了张佑荣和李俊昊以外的尼家人，她都有点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对她的不满，若非她身后有尼坤，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
　　“荣少，这里是这两天急需坤少做指示的文件，”谦人把文件递给张佑荣：“李医生说他很快能醒过来，具体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这些文件不能拖了……”
　　“我知道了，”张佑荣接过文件，点了点头：“我来处理。”
　　正想再说什么，张佑荣的视线余光瞥到林允儿低头无措的样子，张佑荣是多么察言观色的一个人，立刻明白个中原因。这两天来她的处境他看在眼里，虽然从心底张佑荣觉得她真是很无辜，但尼家其他人显然不会这么想，尤其是从小跟在尼坤身边的人。
　　张佑荣拿着文件，抬眼道：“我们出去谈。”
　　谦人跟着张佑荣走出病房，两人在外面长廊窗边站定。
　　张佑荣抬手，用手里的文件敲了下他的脑门，“人家一个女孩子，无亲无故的，本来好端端生活着，结果遇到了尼坤就被他一句话抢过来，她也从来没闹没惹事，你们现在怎么能这么欺负她呢……”
　　谦人有点郁闷，“不能怪我啊……”
　　是，他承认他有点立场不坚定。以前，尼坤喜欢林允儿，她也给人一种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感觉，谦人也挺喜欢她，对林允儿的印象甚至可以用‘贤后’二字来概括，参照的历史人物都是长孙皇后那类的正面形象；好了，现在出了这个事，毫无原则性的谦人同志一下子倒戈立场，一看到林允儿就想到‘红颜祸水’四个字，接着脑海里就诡异地不断涌现‘褒姒、妲己’这一类的反面教材形象，连带着觉得好像将来尼坤的命运也一定会多舛似的……
　　不得不说，张佑荣被这位尼坤身边的谦人同志丰富的内心活动窘到了。
　　“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把尼坤身边的女人想得那么悲剧好不好……”居然还能想到褒姒妲己，历史学得很好嘛。
　　谦人撇撇嘴：“金小姐就从来没有把二少爷你弄到受伤住院啊。”
　　“……”
　　那是因为我没有尼坤那么变态啊……

　张佑荣沉痛地想：还有就是因为，我们家那位经常把她自己弄到受伤住院啊……
　　“我是不明白坤少喜欢林小姐哪点，”谦人毫无心机地说着：“那么多女人从他眼前过，他从来都没兴趣。现在想想，我甚至觉得或许那位权小姐更适合坤少……”
　　张佑荣玩味地挑眉：“权侑莉？”
　　“啊，”谦人指了指张佑荣手上的文件，“权小姐前几天还拿了文件过来提醒坤少最近的有些交坤要小心……”多美好的贤内助啊，谦人都被感动了，可惜，他家坤少从来只当没看见……
　　张佑荣咳了声，拍了拍他的肩，“相信我，以我对尼坤的了解，按他的眼光，对那位检察官小姐，肯定是不会有兴趣的……
　　“为什么啊？”谦人好奇道：“同样是救啊，坤少也救过她一次啊，怎么就没像救林小姐那样出手要了权小姐呢？”
　　“我说，你这是什么逻辑啊，”尼坤微微有点崩溃：“尼坤又不是救一个女人就会娶她的好不好……”
　　谦人：“……”
　　就在两人投入谈着的时候，谁也没有看见，林允儿垂下了黯然的眼，眼底一片伤意，悄悄关上了病房的门。
　　她很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会改，可是他们已经不肯再给她机会了。他们否定她，她听见谦人说，尼坤身边的位置，不该是她，适合他的女人大有人在。
　　如果母亲还在世，她还能向人倾诉这种委屈，可惜，现在她只是一个人。
　　林允儿终于忍不住，伏在他身边哭了起来。
　　一个人依赖另一个人的时机，真的好难说。
　　就在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依赖他，终于明白，除了他以外，她一无所有。
　　忽然感到有人轻抚她的额头。
　　林允儿从失神中转醒，抬起眼，对上了一个温柔玩味的眼神。
　　她怔愣。
　　五秒之后，林允儿彻底清醒。
　　‘唰’地一下站起来，想朝外面叫‘他醒了……’，却被他忽然抓住了左手，一个用力扯了回来，把她扯回他怀里。
　　强势尼坤，金醒归来。
　　她贴着他的胸口，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她眼底的委屈泪痕还来不及散去。
　　他抬手擦掉她眼底的水光，缓缓开口，声音丝丝入扣：“……谁欺负你了？”


张佑荣教她的，对付尼坤只有一个办法。
　　于是，林允儿半真半假地接下了他的话，“是啊，你们尼家的确有一个人很会欺负我。”
　　“谁？”
　　“你啊……”
　　……
　　最后，当林允儿走出病房时有点腿软，自己都差不多已经被刚才的自己酸得牙都倒了……
　　当众人都走进病房后，林允儿在走廊上拉住了张佑荣，有点汗颜地感慨道：“我没想到，像尼坤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张佑荣一脸诧异的样子：“真的？”
　　“……”
　　林允儿一下子汗水了：“……你不知道？不是你以前教我的吗？”
　　张佑荣咳了一声，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我那是从男人的一般规律出发，随口瞎说的……”
　　“……”
　　两个人同时忍不住看向病房里面，心里同时升腾起一股‘我们害了谦人’的负罪感……
　　**** **** ****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尼坤虽然刚醒不久，身体还没有全部恢复，但显然已经没有人把他当成病人看待了。
　　有一句话，谦人说的是对的，整个尼家都是听尼坤一个人的，无可取代，于是他便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陆陆续续，尼家请求面见尼坤的人不断，虽然有张佑荣帮他处理公事，但某些涉及敏感主题的内容，作为已经退出尼家的人，张佑荣是多么有分寸感的一个人，自然不会去插手，于是，归根究底还是要尼坤做决定。
　　林允儿有的时候会站在病房外看他，看到他的眼，锋利且薄情。她想起他受伤深睡时的样子，脆弱得那么令人心动，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可当他一睁眼，整个画面瞬间就消失不见。林允儿想，大概，男孩子的确只有从小生活在一个比较特殊的环境里，才能养成他这种兼具温爱与杀意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一天的傍晚，谦人整理好了这两天尼坤交代的文件，走进病房把文件交给尼坤过目。
　　李俊昊正在给尼坤换药，表情有点郁闷。李医生原以为以尼坤的个性一定会时不时动点少爷脾气，为了防止自家医院被他弄得鸡飞狗跳，李俊昊甚至已经提前好几天动好了歪脑筋，决定每晚都给他打点安眠药……
　　可是谁知道，尼坤这几天平静得很，吃药、工作、睡觉，正常得不得了，浪费了李俊昊大把的感情，把李医生搞得很胸闷。
　　谦人走到他身边，把文件交给尼坤，垂手站定听他吩咐。
　　尼坤接过文件，抬起右手一页页翻过去，漫不经心地一句一句问下去。
　　“和台湾尼远方面共同控股的合作提议，尼学谦的态度是什么？”
　　“很明确，尼学谦对我们的资金是黑是白没有兴趣，他只对他手里尼远的利益感兴趣。”
　　呵，意料之中。双方都是利益最大化的高手，当行家遇到行家，话讲三分就足够通

　林允儿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
　　一把拎起谦人的衣领拖着他就往外走。
　　“你——”
　　刚想训他，只见谦人一张苦瓜脸，林允儿一下子又心软了。
　　谦人有点为自己叫屈：“我已经很努力了，这一星期从二少爷那里借了一百多本艺术书啊，每天都通宵背诵的……”
　　“……”
　　林允儿想，尼家的人是不是都那么……神奇啊？她以前看见金泰妍每天口袋里会放本毛主席语录时不时拿出来背诵一下，林允儿已经觉得很神奇了，没想到还有比金泰妍更神奇的。

　　林允儿到底不笨，索性把话题摊开了讲：“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如果有事的话，你就直接告诉我好了啊。”不要再去亵渎神圣的艺术了……
　　谦人一下子哭了。
　　他是没办法了才来找她的，之前他已经找过张佑荣和李俊昊，没想到，那两个男人前所未有地站在统一战线上，有志一同地只当没看见，置身事外的态度一表无疑。
　　尼坤私事，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谦人拉了拉林允儿的手。
　　“林小姐，我知道错了……您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帮我去跟坤少求一下情……”
　　“……他把你怎么了？”
　　“他要我去劳动改造，还要我在那个荒岛上修完你修过的所有文艺课程……”
　　“……”
　　谦人很诚实地痛哭忏悔：“劳动改造也就算了，可是他要我一个学兵器工程的人去修文艺课，我真的很有心理障碍啊……”

尼坤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摸着她的脸，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她看见他又低头过来，以为他又要吻她，正准备闭上眼睛，却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瞬间就染上了情
欲色彩。
　　“我给过你机会了哦，是你自己说的，不反抗……”
　　“……”
　　她的微笑僵在脸上，无措的表情。
　　尼坤低头笑了下，“……以为我有伤在身不能对你乱来，恩？”
　　“……”
　　她看着他，眼底有点慌乱。
　　“太单纯了啊……”尼坤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话锋一转：“……不过我喜欢。”
　　偏暗光线里，他抬手拨开她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薄唇吻下去，印在她眼角，分分寸寸，设下诱惑，令她对他所做一切都毫无抵抗力。她感到他的手指滑入她的裙衫，看见他一个滑步转到她身后，下一秒就听见背后的羊毛连衣裙拉链被他用牙齿咬住向下拉开的声音，她听见他说，你好凉，然后他的体温就覆上来，温暖如温泉。他的唇摩挲在她突兀的蝴蝶骨上，咬下去，听见她低叫出一声‘尼坤……’。
　　她在失控前转过身去面对他，不忘受人所托，“谦人他……”
　　这种时候，尼坤哪里还管得了其他鸟事，不等她说完，埋下去就封住了她的嘴，沙哑地答一句：“我有分寸……”手里用力一带，就把她推向沙发。
　　他的手圈在她的腰间，她整个人就被他仰了起来，她只听见他唤了她一声‘允儿’，声音喑哑，接着就承受了他全部的情与欲。
　　……
　　说是欲恋也好，事实上，身体与身体的关系，的确可以更为柔软而深邃。
　　最后那一刻，她不敢去看他的脸，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他有多懂得在最后那一刻诱惑住她，叫她只觉得自己会被他折断。
　　雨散云收，尼坤抱她在臂弯，把玩着她脖子上的一块玉石。
　　深褐色玉石，不规则形状，精巧，很小，放在他手里，几乎都感受不到重量，却是她唯一随身佩戴的饰品。
　　从相遇那天开始，他就给她买过很多这种东西，也从不见她戴过一件，问她喜欢什么，她只说没关系，久而久之他也就不以为意了，反正无论他给她买什么，她都会合他心意接过，却从来不用。
　　只有这块玉石，从他送给她开始，她就一直戴着，细细红线，缠绕在她白皙的颈脖上，像是要缠去地老天荒。
　　有谁知道呢，这块玉石原本是他的，母亲从小为他戴在身上，很多年后他遇到她，她不听话出了门，差点出了事，他抓她回来后夺了她初夜，惹她高烧。他也不道歉，只是在阳台上抽了一整晚的烟。清晨渐亮的时候，他扯下了自己脖子上这么多年来随身携带的红线玉石，折返回屋，握起沉睡中她的手，把深褐色小石放入她手中，让她握紧。他不抱希望她会懂，他甚至没有叫醒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就起身离开了。
　　可是，天不负他，她竟然懂。
　　虽然不知道她猜到些什么，想到些什么，她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他也就从来不在乎，反正从一开始，他就从来没抱希望她会懂。
　　而她，没有让他失望。他仍然记得，某天看见她洗澡时，那根缠在她脖子上的红线那么清晰，他定定地看了她很久，最后只见她对他微微笑了下，摸了摸脖子上的石，说，是你给我的吗？我很喜欢呢。

他当即走过去，仰起她的后脑就是深吻。
　　林允儿，这个女子，实在太懂如何用细节侵占一个男人了。
　　……
　　休息片刻，林允儿调整了气息，伸手拿过自己带来的两幅画，递给他。
　　尼坤挑眉：“这是什么？”
　　“我的道歉。”
　　尼坤难得露出些惊讶的表情，低头看见手中接过的画，旋即豁然。的确，也只有林允儿，才会有此近乎于雅兴的道歉方式。
　　“以前在剑桥念书的时候，我的美术老师教过我，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到了口不能言，并且词不达意的地步，那么，就只剩下画画这最后一个出路了。”
　　尼坤笑笑，“如果看画的人不懂呢？”
　　“不会。”
　　她忽然凑近他的唇，在他唇间落下轻吻。
　　“……你懂的，尼坤，我知道你懂。”
　　她给他的，不是贵族气息浓厚的油画，也不是底蕴深厚的水彩画，而是两幅权简单单的铅笔淡彩画。
　　干净的线条，朴素的色彩勾勒，整个画面都呈现出一股清澈平和的气息。尼坤忍不住去想她画画的样子，他知道她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画画，橘黄色的柔和台灯下，她坐在画桌前，手里握着最简单的木质铅笔，整个空间里都只有碳素滑过纸面的声音。
　　她在第一幅画里画出了一场相遇。
　　不是在暗夜天幕下的初次相遇，而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从沉睡中清醒，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他坐在她对面，玩味地看着她。
　　“我在刚认识你的时候，一直试图去寻找一种方式，可以完整看透你这个人背后真正的意图与想法，后来我发现，这太难了，所以我没有再继续，我放弃了……”
　　根本没有办法可以描绘他带给她的那种震撼，她清晰地记得刚认识他时的全部，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微动，统统落入她记忆最深处，永不湮灭，可是这一切加起来，她仍然还是不懂他。
　　“尼坤，”她抚上他漂亮的脸：“我很抱歉。”
　　他微微笑了下。
　　“你抱歉什么？”
　　“我抱歉，从决定嫁给你的那一天起，作为你的妻子，我一直都放弃了，去了解真正的你。”
　　……

“……”
　　“对，我要的是，你林允儿这个人。”
　　话音刚落，他修长的手指便夹着薄薄一张纸，白纸黑字，在桌上移过去，推到她面前停住，她低下头看，顿时被重重吓到了。
　　“你——？！”
　　他不再废话，“和我结婚，你父母留下给你的麻烦，我来解决。”
　　她只听得他说：“我对圈养情妇这种事没有兴趣，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就只有一种方法，……成为尼太太。”
　　直到他起身离去，她仍然处于震惊中，没有回神。
　　他拉开房门走出去，临了，不忘转身道：“如果你想逃，就请便。不过，我提醒你一下，我要抓一个人回来，不是件难事。我说过了，我对你有兴趣，我不是说着玩的。”
　　她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到底是……”谁？
　　他笑了下，分不清真心还是实意，她只见他整个人都好似浸在光晕里，眩惑得灭顶。
　　听到她的提问，声音里含了一丝颤音，他像是忽然心软，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折返回屋，缓缓走到她眼前，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眼里沾染了些柔意，好似宠溺。
　　“尼坤，”他告诉她：“……我是尼坤。”
　　……
　　“……那个时候我不懂，一辈子才一次的婚姻，你怎么能如此轻坤就决定邀我同行，我以为你是玩的，又或者，你根本不在意，后来我才慢慢发觉，你不是我想的那种人……”
　　“我不懂你两年前怎么会有那种勇气，只是相遇就敢认定一个女人，就像两年后，我同样不懂你那天做出的一切，”她看着他，看进他的眼底：“我承认我的道德观和你的有分歧，但是我们可以好好谈的。以后，你不要对你自己那么极端，好不好，恩？”
　　尼坤轻笑出声。
　　好似浑然不以为意，他看着她，就像看一个小孩子，她太单纯了，远远不了解他的一切，等她了解了，便不会再这么说了，她会走，逃得越远越好。
　　“我不会跟你谈。”
　　林允儿有点无奈：“尼坤……”
　　她刚想说什么，只听得他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如何得与凉风约，不与尘沙一起来？”
　　林允儿怔住。
　　她是清透凉风，他却身染暴力尘沙，尼坤笑笑，“你告诉我，我们该如何谈？”
　　他忽然圈紧了她，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懂的，”他知道，他太知道了：“……不极端，我留不住你。”
　　时光走过两年，直到如今，直到这一刻，林允儿才知，原来，一个人是真的可以像死了心一样地去留住另一个人的。
　　尼坤，这个男人，为了留住她，第一次赌了婚姻，第二次，就赌了性命。
　　他这样透彻，他是一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只是不说。
　　他甚至知道，对她多陷一分，就会多一重身不由己。
　　他仍旧还是陷了进去，他甚至连挣扎都不屑。
　　看着他，她就会觉难过，这样一个尼坤，林允儿逃不开了，是不是？

同归（2）
　　人在动心之际，做得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不管时间地点，不问原因理由。
　　尼坤不是例外。
　　只是林允儿一直都不敢相信。
　　他的一句如何得与凉风约，让她失神良久。
　　一室橘黄色的灯光，渲染了一地的温暖，让这个初春的夜晚，终于摆脱了寒意的侵扰。
　　林允儿靠在他怀里，眼神有点涣散，没有焦点，她陷入沉思，良久良久，忍不住低唤了他一声。
　　“尼坤。”
　　“恩？”
　　“我对你挑女人的眼光，真是不敢恭维……”
　　尼坤笑了起来。
　　林允儿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是说真的啊。”
　　尼坤不置可否，他把她抱起来，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他。
　　“小姐，我难得这么认真，你却还能这么否定我，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啊？”
　　“因为泰妍。”
　　尼坤难得地表现了一下讶异之情：“……恩？”
　　“因为泰妍，”她重复了一遍，对他笑了下：“在尼家已经有了金泰妍这样的女性前提下，你竟然还能非林允儿不可，从某种程度而言，我是佩服你的……”
　　那个女孩子，才是真正的眩惑，她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闯入周身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叫人对她没有办法拒绝。
　　林允儿仍然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金泰妍的画面。
　　那是在一个冬日，她在张佑荣家作客，尼坤给了她满腹心事，虽然她从来不说，但以张佑荣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看得分明。张佑荣对她有点同情，亦有些怜惜，于是就陪她对影深谈了整个傍晚。
　　夜晚，由于换了环境，她不习惯，始终不得睡去。最后索性放弃了睡眠，为自己泡了一杯热茶，靠在卧室窗边，静静看了一夜窗外落雪。
　　林允儿始终觉得，落下尘间的，最美是雪，权约直接，令人心中牵动。这样的场景里，是值得赤足在雪地里走上一圈才算惬意的。
　　天不负她，落下一夜快雪给她看。而她却负了自己，直到天亮，也始终没有下楼近身雪地。
　　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做到了。
　　在天际亮出光线的清晨，林允儿只听见楼下有人发出‘哇——！’的一声赞叹，然后她就看见，有一个娇小的人影跑出了屋子。
　　是个女孩子。
　　显然是刚睡醒的样子，只穿着最简单的睡衣，棉棉质感，如雪地般松软，齐肩长发披散了她肩头，带着几分睡意惺忪，她好兴致，冰天雪地的天气也不怕冷，赤
裸了双脚，踩在雪地里，踩下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雪声，留下一串密密的脚印。

林允儿刚想评价，好一个不谙世俗的姑娘，竟敢以如此面貌把自己暴露在镜头之下。
　　然而下一秒，她就见她，伸手抓来一把腊梅树枝上积沉的雪，和着几片飘落下来的腊梅花瓣，一起放进了嘴里，吃了满满一大口，林允儿只看见，她唇边呵出的白雾，以及她伸出舔雪的粉色小舌尖，闪着晶莹雪色。
　　闲情逸致。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有味是清欢。
　　仅此一个动作，林允儿不得不喜欢上她。
　　她看着楼下的那个姑娘，忍不住唇角微翘，把无声的赞美送给她。
　　试问世间，有几个人能做到如此好兴致？品雪尝花，饮露喝雨，这些兴事，若没有些天分，是做不来的。
　　尘世间的世俗约定实在太多，当我们还不是那么大的时候，就被世俗束缚住了，渐渐忘记何谓清欢人生。
　　林允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忍不住想下楼，与她聊一聊，你是谁？
　　不等她移步，便有人为她解开了答案。
　　她看见，张佑荣从屋内走出来，脚步有些匆忙，手上拿了件厚外套。他显然也是刚醒的样子，身上那属于夜晚的惺忪感觉还未散去，看见身边的人不见了，他便急急追出来。张佑荣在早晨低血压的情况比较严重，很不容易清醒，他却仍然追了出来。看着他的身影，林允儿莞尔，她想自己已经知道了，楼下的那位小姐，是尼家何人。
　　她看见张佑荣一把把泰妍裹进大衣里，又拿了棉拖鞋叫她穿好，他俯身搓着她通红的手，一边数落她：你是傻的么？半夜三更才回来睡的觉，天不亮就醒，醒了就跑出来挨冻，挨冻还不要穿鞋，你这个单细胞，到底还是不是碳水化合物做的啊？……
　　泰妍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俺不素单细胞，俺是有丝分裂形成的……
　　张佑荣无语，眼角余光看见她唇间一片通红，他皱眉：你刚才吃什么了？
　　泰妍笑笑，抓了一把雪给他，想想还不够，又摘了两朵腊梅放在雪上做点缀，笑得一脸无公害的样子，问：你要不要吃啊？
　　张佑荣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以前家里，他有个哥哥喜欢把毒品当游戏玩；现在家里，他有个老婆，吃的东西更加匪夷所思……
　　张佑荣看了她一眼，看见她唇角沾了一片腊梅花瓣，她伸出舌尖想把它舔进嘴里吃掉，这个画面忽然就让张佑荣一阵心动，于是他忽然出手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就深吻了下去，动作柔爱又强硬，像是要把她周身的寒意都吻散一样。
　　林允儿莞尔，知趣地离开窗边，不打扰楼下那两人美好安静的一刻。
　　……
　　“张佑荣好眼光，懂得在金泰妍尚不谙情事的时候就出手把她圈定在身边，从此生活充满乐趣，生命不再孤寂。”
　　尼坤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觉得自己不够好？”
　　林允儿没有正面回答。
　　“《红楼梦》里讲，天地间正邪二气互搏，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若在富贵公侯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在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是生于薄祚寒门，亦必为奇优名倡，一样不是俗物。”

她笑一笑，道：“曹先生的意思是，一条灵动的生命，无论在哪里，都会精彩万分。而你、张佑荣、金泰妍，无一不是这样的生命。……只有我不是。”
　　尼坤抱紧了她，淡淡反问：“……哦？”
　　“我不是，”她诚恳地告诉他：“我很清楚我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不难，但要和我相守一辈子，不见得会是件幸福的事。”
　　尼坤看着她，眼神有点复杂，深邃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淡淡地告诉他一个故事：“记得当年，我爸爸出事之后，丢下我和我妈妈就走了，我和我妈妈凑齐了五百万去还债，结果有一个叔叔在前一天晚上来向我们借钱，他被我爸爸连累，欠了黑道五十万，我妈妈拒绝了他，因为我们家欠了两个亿，已经自身难保。后来我偷偷拿了五十万给他，送走他后被我妈妈发现了，她立刻打了我一巴掌……”
　　“……她打的是我，可是哭的却是她，大概我这样的性格让她太失望了，于是我没有再解释什么。其实我想的很简单，我们家已经欠了两亿，多还五十万少还五十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一样还是欠，但是叔叔家就不同，他只欠五十万，还上了就可以结束这场无妄之灾。可惜这个解释，不是人人可以接受得了的。”
　　“……还有一次，我问泰妍，如果别人手里有你很想要的东西，你会怎么办？泰妍说，她会想办法赚钱，然后把它买过来，如果对方不肯卖，她就想办法把它骗过来。而我的办法就比较消极，我会装作不喜欢，或者干脆让自己忘了这件事。尼坤，你看，这就是我和泰妍的不同……”
　　“这其实是一个心理测验，测试显示我是个对待生命比较消极的人，而泰妍那样积极生活的女孩子，才是更适合长相守的。”
　　“我没有泰妍那样的生命力，也没有张佑荣那样的柔硬相合，更没有你那样绚烂的诱惑力。你和我在一起，漫长人生，不会有太多惊奇，亦不会有太多惊喜……”
　　“……所以，尼坤，我一直是为你惋惜的，”她的声音淡淡的，眉宇间落满孤寂：“……世间灵动女子何其多，而你尼坤，却赌上性命，只要了一个最平淡的林允儿。”

尼坤摇摇头，“我的拉丁不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它不快乐。”
　　林允儿抬头看他，眼里有不解。他也不解释，林允儿只能懵懂地低下头，猛一想，想到张佑荣曾经对她说的话——
　　“你见过尼坤跳舞？”
　　“偷偷见到的……他跳得好漂亮。”
　　“呵，允儿，如果下一次，你看见尼坤一个人在跳拉丁，就离他远一点，不要在那个时候靠近他。”
　　“为什么？”
　　“因为危险。”
　　“张佑荣……”她很困惑，亦有些害怕：“我不明白……”
　　张佑荣没有多说什么，好像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连张佑荣也避讳，不敢多谈。
　　“举个例子吧，”他低声告诉她：“尼坤最近一次大跳拉丁，是在我爸爸被人害死的那一年，他跳了一整晚。跳完后的第二天，他就大开了杀戒……”
　　它是信号，是尼坤挑开底线的信号。每一场拉丁之后，都是血腥，都是悲伤。
　　就像某一首拉丁舞曲里唱的那样，Dance me to the end of life。
　　……
　　尼坤忽然抱着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朵咬字。
　　“我以前想，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她和我是两个极端的对立面，不懂得任何手段，亦没有任何妄想，就算全世界在她面前轰然塌陷，她仍然可以做到不抱任何怨恨地继续走下去，在感情里也是这样，不懂得要把自己伪装起来，只会暴露弱点，丝毫不知道这只会让她所爱的人可以更轻坤地攻陷她……这样的人，好似童话里才存在，而成人世界里，我不抱希望可以遇见。”
　　“可是最终我遇到你，遇到林允儿……”
　　他笑了起来，有种喜悦在里面。
　　“允儿，你不会成为因贪恋而受罪的坦塔罗斯，不会因失爱而死亡一个自己，更不会有那么一天，你被我否定……”
　　因为——
　　“……你是我生命里最后一支童话。”
　　从此，一个人的拉丁落下帷幕，童话中的圆舞开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