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阳春三月，我无意路过，见着了一个男子，便打心里算作是惊鸿一瞥。
那是落着潇潇小雨的一日，我路经金陵城郊，打算赶回家中给父亲贺寿。离父亲寿辰尚有三日，从金陵城走快些，大抵恰恰能赶上。家中催得紧，我自也是心急，巴望着早些回到家中歇息，却不想愈是心急便愈是反而出了岔子的。
这岔子源于我的侍婢小苏，她似是叫什么物件迷住了眼的，便只站在城郊湖边不动一毫。
我唤她几声，她却只顾着看向那湖面低喃，细细喃的什么，左右我却未能听个真切，倒大抵是寻到了几个字眼儿，什么神，什么仙的。
纵我向来是个好脾性的，眼下是急着往家里赶的，出了这么一遭怪诞事儿，误了我的路程，免不了是会心生烦躁的。
将将抬了眼顺着她的目光寻去，唔，竟反而吃了一惊，瞬时明白了小苏的心境。
碧水兰舟，蓝衣飘袂，荡着涟漪的水面映了一副好生风流姿态。闲闲侧倚槛栏的男子，架了小炉正悠悠煮酒。任凭酒香袅袅肆意开去，眯眼细看，浓眉，挑着桃花眼儿，鼻翼挺着，唇竟是极薄的。
届时才猛地悟出方才小苏道的是什么，想来这般慵懒风流的男子，确实是不似人间凡夫俗子的。
像是察觉到这厢我同小苏两道灼人的眼光，那男子抬眼瞧来，见着我们主仆二人瞧着他出神，目光先是诧异而后微微好笑。
我见着他皓白的齿似乎动了动，便听他道：“姑娘怎地也不撑把伞呢？”
顺手便把搁在一旁的油纸伞老远抛了来。


折回金陵城的路上。
我想我大抵是不能赶着时间回去了，索性将小苏扯到一旁偷偷塞了寿礼入她怀中吩咐她自个儿往家中赶，小苏面有不舍地偷瞄了那人一眼，我眯眼一瞪，她便瑟缩了一阵收回目光应声先行。
见小苏离开，我一面赏着金陵城的景致一面跟上前边男子的步调。
集市上有许多城中人迎面走来，他们都笑着同他打了招呼，阿沐阿沐的唤着。
我这才知晓，原来这惊采绝艳的男子，便是阿沐。早先时候听父亲提起过的，金陵城中有一男子，唤的是这个名儿，经营着一家不大的药铺，医术是顶了得的，文采，也是极好的。父亲向来很少夸人，但凡夸了人，想来那人定是很有能耐了。
行至一半，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蓦地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又左右望了望，不解道：“你那小婢女呢？”
“说是怕府上担心，她自个儿率先替我探探路子去……”我讪讪笑道。
“唔，既是迷了路，哪能叫她乱跑的？倒不怕被人拐了去？”阿沐噙着笑意。
瞧着他这副模样，我面色不由红了一红，也知晓那幌子编得忒蹩脚了些。只是，若不扯出迷路这么一说，又有什么理由叫他引我一道走走呢。
“先生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我晓得他是个聪慧的人，定是不会轻信我说的话的，否则这名声又如何传得到我那不沾染红尘的爹爹耳中，只是哪怕他如何聪颖，这装傻的功夫我还是得继续装下去的，这脸面都已然丢了，还怕什么是豁不出去的。
阿沐站在原地笑着望进我的瞳仁之中，微微一顿，好似触及了什么心事，嘴里嘟囔了什么，又摇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是以，我自也是快步跟了上去的。
阿沐的药堂建在一处载满芍药的庭院，旁边临的便是十里秦淮。
他将我领到他家中，一住便是半月功夫。
那日天气晴朗得方好，我拿了小镰蹲在圃子边锄草，阿沐坐在木椅上煎药，浓浓的药香窜入鼻间，我迎着日光眯眼看他，一派沐浴在阳光之中暖意融融的风姿，棱角都柔和得如秦淮河的水波一般舒适。
正望得出神，他却搁下煽火的小扇将我望住，“西桐，你竟不欲回家了吗？”
阿沐这般问我，倒是把我给问住了。我一贯在他这儿住的甚欢快，这半月中，他也不曾问过关于我的家事，如今这么一问，却不知为的哪般？
“……你那侍女已经半个月没有消息了，你却怎地一点也不着急？”他微微眯了眼，又继续问我。
小苏我倒是从不着急她的，料想纵使她如何迷糊，也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子，我也不敢同他说，小苏之所以没有消息，是我暗地里通知警告过她，切莫来金陵城打搅我的。
“先生这是觉得西桐叨扰了您，所以想要将西桐赶走了？”我愣愣地问他。撇下手中的镰锄，挪到他身侧伸手攥住了他一角袍子。
他久久垂眼看着我，皱起的眉头沾染了几分无奈的韵味，最后却还是伸手捏住我沾了泥土的手指，继而一根一根掰开攥着袍子的它们，低声诧异道：“你倒怎地像是我捡来的？如今倒粘着我不肯放了？”
“我……”
我本欲同他玩笑一句我真是他捡来的，却来不及将哽在喉间的话说出口。届时有客来访，我只得将心里几番心思生生咽了下去。
目光落在被他掰开的手上，竟有片刻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