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受了诅咒。
“与母通奸,杀其通奸所生之子,能为此二事者,可以为国君。”
卫宣公名晋,上头有两个哥哥,卫桓公和州吁,要轮到他当国君可不容易。
然则天命姬晋,他爱上了夷姜。
夷姜本是庄公的妾。
所以,他恋上了自己的母。
从姬晋第一眼看到夷姜时,他就想起了那个诅咒。虽然至今仍没有人公开承认自己相信那鬼话,但那种瞬间翻起的惊恐与刺激,仍然酥麻了他的指尖。
躲在墙角,听着夷姜平静的环佩之声由远及近,卫晋抑制着自己粗重的呼吸。犹豫片刻之后,他出现在夷姜面前,环佩相撞,登时乱了。
他向夷姜伸出手来,那夹杂了对美丽和权力的双重欲望。
很快,州吁莫名其妙地杀了卫桓公,石碏又莫名其妙地杀了州吁和他自己的儿子,姬晋莫名其妙地成了卫宣公。
真正的恐惧这时才席卷了姬晋,他想起了那诅咒的下半句:“必杀其通奸所生之子!”
急子在农家长到七岁,才知道他竟是当前卫国最强的人的儿子。
卫国盗贼四起,乡下时常传出杀人越货的故事,村里的人都越来越小心。卫宣公好似终于担心起儿子的安危,派人接回了这个被抛在乡间,几乎被遗忘的儿子。
急子一脸惶惑,一心激动,准备了两眼热泪要来看自己的亲父。
但他的亲父,看他的眼神,却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卫宣公与夷姜之间,自从生了急子之后,就基本没什么了。夷姜也不奇怪,她明白苍老的卫宣公每次看到她时,眼神中蒙着的那层恐惧和歉疚意味着什么。
就这样,急子安安稳稳地活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
卫宣公站在车上,静静地看着迎婚的车队一辆辆驶过,在那座万众瞩目的,华丽绝伦的齐国婚车来到面前时,他也禁不住心情欢愉起来。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喜事啊,人生本就是愁苦串成的,未来的事,谁说得清楚呢,当喜则喜一下吧。
车里齐国年轻的绝世双娇之一宣姜,正心事躁动地难以抑制,听着乐声突然高起来,竟忍不住掀起了帘帐。而她的对面,正是一脸喜色的卫宣。
卫宣公仿佛瞬时回到当年第一次看到夷姜的时候,他惊呆了,他惊的是,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急子一定要死,那么以后,谁来继承他的卫国?
他需要其他的孩子,因为,因为,急子,一定,要死。
卫宣公有了另外两个儿子,母亲是宣姜。这两个孩子都已经十几岁了,他仍然没有下手杀急子。他越来越迷惑,他已经是国君,如果他永远不杀急子,他会怎么样?
宣姜之美,是令人窒息的,她永远那么温婉,眼神那么清澈。朝堂之事,不听不问。卫宣每次满脸疲惫回来,她都静静为他按压头肩。
卫宣公抬起头来,问,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宣姜答:我有一天也会死的。卫宣笑笑:是啊,我们不过凑巧一块活着罢了。
一天宣姜突然问卫宣公:你真想让急子继位吗?卫宣一震:你问这个干什么?宣姜抑制不住嘴角的一丝笑意,答:随便问问。
急子拜罢站起,看到眼前卓约懒倚在椅边的庶母,宣姜一如十几年前新台初见时美丽。
宣姜的两个儿子之一,朔来到父亲面前,未行礼,直接问到,君父,我有一个问题。
卫宣把眼光从奏章上移开,看着朔。
君父,大哥急子有妻,却为什么没有孩子?
卫宣公苦笑一下,心道,小孩子问这些作什么。。。这是他的宿命,他的存在就是为了。。。
卫宣公看到了朔的眼神,心里一紧:他问这个,什么意思?
君父,你真的也认为大哥没有孩子吗?
卫宣公一怔。
君父,也许,我应该管二哥叫侄子。朔狞笑着。只有我才是你的儿子,这是母亲亲口告诉我的。
卫宣公头晕了很久。他不觉得愤怒,不觉得耻辱,只感到恐惧。
奸母,杀子,为君,这是什么意思,又一个轮回吗?如果他已经奸母,是否就说明他将为君?而我没有杀子,是否就意味着我将不再是君?不是君是什么?我还不算太老,我还没有要死的样子,我怎么能不是国君?
他清楚地记着哥哥桓公和州吁的死状。
我不能这样!
他像一只困兽,沿着案边游走。
我要杀了他!
急子即将登船往齐,看到庶母宣姜亲来送行。
你会死的。宣姜笑着,开门见山。
急子并不吃惊,问道,真的吗?
我骗过你吗?宣姜笑着,谁让你不杀了他。
急子看着宣姜:我不信那个诅咒,我不会杀自己的儿子。
宣姜笑着:就是他向你父亲告发你的。
急子沉默很久,看着宣姜说:他太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