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陪着陆姑娘进了牢房。进牢房之前,她向送信的人借了一把快刀。当时陆大人一见女儿就勃然大怒,呵斥着让她滚。陆姑娘没哭没闹,很平静地说:爹爹,我今天得到消息,您的对头要送您去游街。其实到现在,我也很难理解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命都快没了,游个街有什么要紧的。可是他们就觉得这事情很要紧,陆大人如此,陆姑娘也如此。
我记得当时陆大人哀叹晚节不保,说什么被竖子所欺,我听不明白,但大概是觉得游街示众是个很严重的惩罚,比死还严重。倒是陆姑娘说的我听懂了,她说:爹爹,百姓无知,只知道被游街示众,当众斩首的定是奸臣,您若游街,必定受辱,我不愿见您清名受损,更不愿见您被您一心保护的百姓侮辱,母亲姨娘们抛头露面于众人之前,我陆家自此身败名裂,弟弟妹妹若有一天出人头地能认祖归宗,也再难抬头做人,所以,女儿不孝,今天,亲自来送你们一程,愿您早登极乐。
陆大人没说什么,倒是一个陆家的姨娘急了,破口大骂:我们都马上要死了,你连一晚都不让我们多活,我们抛头露面丢人,难道你去当人尽可夫的妓女就不有辱门风了吗?陆小姐很平静地说,我已经不在族谱之中,世人只知道陆家有一子一女逃出生天,有谁会知道青楼里面的一个姑娘姓什么呢。
陆大人长叹一声:你好自为之。之后便闭上了眼睛。陆姑娘最后拜了一拜,说,爹爹好走。手起刀落,砍断了陆大人的喉咙。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却是我见过的最惨烈的死亡。陆大人死后,牢里众人惊呼四散,只是地方有限,逐一被陆姑娘追上,一个都没放过。我不知道一个大家小姐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挥了那么久的刀,甚至还生生砍断了半个人头。只能理解为她拿的是把宝刀,吹毛断发吧。若是不这么想,我更是要多做上半年的噩梦。
现在想起来,很多场景都很模糊,我当时也没敢细看,只记得牢里血光冲天。只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当时陆姑娘一直是微笑着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她去给家人送行,穿了一身白衣,到从牢里出来的时候,白衣已经被血浸透,尤其是两只广袖,染得鲜红。她施施然扔了刀,给我行了个标准大家小姐的拜礼,说:不好意思,妈妈受惊了。我还记得袖口已经湿透,鲜血滴下来,染上了我的裙角。她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说,以后再没有陆家的大小姐,我就叫……红袖吧。
是的,不是红袖添香的红袖,是血染的红袖。
自那之后,她所有的衣服必然在袖口滚上红边,而我,从来当面只敢叫她姑娘,没敢叫过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