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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外彩鸾忽飞来 


大明嘉靖二十七年的六月天要热死人,京师连着四十多天没下雨了,据说京郊西山玉泉池的清泉都快干了。 
晌午时分,天上没有一丝风,连狗都躲在乌金桥巷子边的树荫下吐着舌头。 
任小伍就在这时候晃着膀子走在白花花的太阳地下面,那只和他形影不离的“任大将军”这时依然雄纠纠气昂昂的立在他肩头。在他身后稀稀拉拉的跟着一帮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幅跃跃欲试意犹未尽的样子,不时用眼睛逡巡着任小伍的那张脸。 
巷子两侧有些酒楼茶肆,里面的许多喝茶消暑的人看了任小伍都不禁探出头来打招呼:“五爷!”“回来啦,五爷!”“这一次又是大获全胜了吧五爷!”有人见任小伍昂然不应的样子就纷纷猜测:“这一次任五爷是动了真怒了!”“将军社和锦霞楼必有一场好打!” 
任小伍很喜欢这种前呼后拥的样子,美中不足的是大热的天,他的全身都淌着汗,脸上更是挂了两道红印子,粘腻腻的汗水慢慢渗下来,舔着那两道红印子,火辣辣的甚是难受。任小伍就在一棵老柳下忽然止住了步子,说:“老子要跺了孙驴儿那狗娘养的!” 
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听了这话象是给热水烫了,全跳起来喊:“是该跺了孙驴儿个狗娘养的!”“狗仗人势,输了总是赖帐不给,咱们将军社岂是好欺负的!”任小伍狠狠的抖手甩出一把汗,那两道红印子沙沙的疼,说:“郑鼻子,你他奶奶的告诉弟兄们,明儿个咱们做了狗日的。”他说着拔出了背后的一把刀,那刀在太阳下别样的光华闪烁,幌得几个探头探脑的茶客心里头一激灵全缩回了头,但心里面又全不甘,就又偷着眼向这里瞄。 
那时候在大明京师右安门前街面上敢弄把刀在光天化日下耍弄的,只有乌金桥巷的任小伍。 
其实任小伍并不是家有五兄弟,他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在嘉靖二十七年的仲夏时节,他任小伍还只是锦衣卫勘察院天牢里的一个小狱卒。那是任小伍凭着父荫得到的一个位子,爹妈死得早,没给他留下多少金银,只是给他留下这么一个好位子。勘察院专管诏狱,锦衣卫抓来的疑犯罪人便全投在勘察院的狱里,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哪怕是尚书元帅,进去以后就得听当差的狱卒管。 
所以任小伍有时候也挺知足。 
这差事三天一轮值倒也轻闲,就是没有多少油水,不过任小伍擅长斗鸡。本来任小伍还有一个挺响亮的名字叫任笑云,可是自打他和郑鼻子几个呼兄唤弟之后,郑鼻子他们就管他叫小伍,时候久了,“任小伍”这名字就叫开了,“任笑云”这名字倒没几个人知道了,但任小伍倒不在乎,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兄弟们叫着方便就成了。 
在嘉靖年间的京城里好玩鸡的人全知道任小伍和他那只战无不胜的“任大将军”。“任大将军”这名字是任小伍给起的,小伍觉得这只鸡锦羽红翎,金啄铁爪,器宇不凡,在鸡里面就象个睥睨天下的大将军。任小伍知道自己这辈子别想在人里面混成一个人物了,这只啸傲鸡群的任大将军就寄托了他的许多遐想。 
任小伍驯鸡的法子与众不同,他自己跟鸡斗。闪展腾挪,高起低伏,任小伍能通鸡性,一般的鸡经他这么一驯都悍厉非凡。而和鸡一起打弄久了,任小伍身子就异常的轻灵。任小伍还爱玩刀,他打心眼里喜爱那种亮晶晶的东西。他曾经拜过一个师父,就是广安街上号称‘铁臂苍龙刀’的何大林何大爷,据说何爷年青的时候凭着真功夫在京师双龙镖局里做了八年的趟子手。何大林赖不住任小伍死乞白赖的哀求,又实在不愿得罪这么一个人人畏惧三分的主儿,就告诉了他练刀的窍门——先用刀劈木桩和飞蝇,三年之后再来找我。何爷只为了打发走一个“瘟神”而随口编就的窍门被任小伍奉为圭皋,他没事的时候就劈,两尺长的木桩他能一刀两段,而劈飞蝇就费劲得很了,但任小伍苦练几年之后也能连劈三刀砍下来一个半个的。 
任小伍觉得这个师父没有白拜,因为日子一久,他发现自己在街头巷尾和那些泼皮厮打的时候,很少有人能躲开自己的刀。于是渐渐的京师中的大小泼皮全惧他三分,神刀任五爷——这大号便在京师的坊间越传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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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晴看他雄纠纠地走出屋门去,不禁叫了声:“小伍!” 
任小伍回头问:“干什么?”唤晴低下头来,轻声道:“小心些,你......照顾好自己!”任小伍的心一动,唤晴低垂的眼波不知怎地让他的心内一荡,他呵的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去打家劫舍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唤晴急忙抬起头,支呀一声,任小伍已经推开门,大踏步走出去了,只在院子里喊了一声,“照顾好我的大将军!” 

大坟台在京师西南,一片荒郊野外的,在这六月时节,更是野草丛生,狐兔惊走。随任小伍同来的将军社的六七个汉子全都带着家伙,卖枣子的枣李三还刚刚喝了酒,酒气醺醺地边走边说:“他娘的锦霞楼也太狗仗人势,狗里狗气了,这一次咱们可要一下子将他们教训得服服帖帖的!”说书出身的郑鼻子耸了一下鼻子道:“咱们有小伍和韩铁板,论打论摔,全没他们的好!”韩铁板角骶为业,斗鸡倒不很在行,只是众人见他一把子好力气才拉他入社的,听了这话就挺了挺铁塔一般的身子,瓮声瓮气的道:“他们最好来硬的,老子最喜欢真刀真枪!”忽然咦了一声道:“他只带了一个人!” 
孙驴儿果然只带了一个人,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后生,穿一件挺扎眼的紫色褡护,挺胸叠肚地立在孙驴儿身侧。两匹高头骏马昂首立在二人身侧,两人身后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榆树林子。 
孙驴儿看了任小伍他们就笑:“小伍,攒鸡毛凑牛胆的来的人倒是不少!”任小伍也笑:“他们全是看热闹的!孙驴儿,斗鸡的本事你不行,论真功夫你就更差得远,怎么比划你划个道吧!” 
孙驴儿呵呵的笑:“谅你们这些穷棒子也没多大道行,这位就是京师踏弩社的花林花公子,哪位先上来伸量伸量!”任小伍听得这紫衣后生竟然是京师踏弩社的,心底下一惊,如同将军社专管斗鸡一样,踏弩社里全是好玩拳脚的富家公子,寻常人家的那点功夫的别想进踏弩社,自己好玩刀,曾经几次烦人求情的想进踏弩社,可人家就是不收。 
但事到如今,任小伍也只得把心一横:“孙驴儿,咱们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花爷的功夫咱们这就见识见识吧!”孙驴儿冷笑道:“咱们话说在头里,你要是今天栽在这,将军社的生意可要都归我锦霞楼!” 
一句话怒恼了酒气熏天的枣李三:“凭真本事就知道该归谁了!”随着这声吼,人已经扑了上去。忽然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也没瞧见那花林如何动作,枣李三瘦长的身子已经飞了起来,砰的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任小伍心里一寒,这花林好快的腿法!却听韩铁板虎吼连连,已经冲了上去。 
花林见他杀气腾腾,却呵的一笑,左掌“落雁斩”斜斜一拦,右掌“折叶手”迅疾如风地扫了过去,使的竟是崆峒派的上乘武功。韩铁板双臂一痛,竟然同时被扫中,但他身胖肉厚,幌了一下,仍是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双臂一环,圈向花林的脖子,这招“折颈摔”是他的拿手绝活,这时猝遇高手,只得使上这招百试不爽的杀招。 
花林叫一声好,忽然矮身欺进韩铁板的身前,将他的双臂全拦在外门,猛然一记肘锤击在了韩铁板的心窝。韩铁板只觉痛彻心肺,干嚎了一声,弯腰错步,方寸全乱,花林随即一个震脚跺在了韩铁板的脚上,咳的一声,跺折了他的两节脚趾。 
韩铁板胖大的身子随即给花林借势抛起,重重摔在了任小伍身前,孙驴儿忍不住哈哈大笑,郑鼻子那几个人脸上却没了血色。 
任小伍见几个人的眼睛全盯在自己脸上,这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说:“我不会什么拳脚,只会使刀,花爷用什么兵刃?”花林胜了两场,气势大盛,摇头道:“我就用这双肉掌会会五爷的刀!” 
任小伍心里暗喜:“你不用家伙,那是最好不过!”脸上还要做出一副气恼模样,道:“踏弩社的高人就是不凡,请赐教吧!”花林左肩微微一动,忽然右掌奇快无比地拍向任小伍执刀的腕子。任小伍本来还指望花林说些“请五爷先出招”之类的客套话,却料不到他说打就打,一惊之下,手臂疾缩,单刀一吞一吐,反切向花林的右掌。 



2025-05-15 14: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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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小伍早知道苏暮楼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会向自己动手,眼见白光一闪,转头便跑,但苏暮楼含愤出手,当真快愈闪电,任小伍脸都白了,死命飞奔,口中那剩下的半句话却越说越快:“他败在了那姑娘手下之后竟然不顾廉耻地跪在地上喊了人家八声姑奶奶才捡了一条性命......” 
话刚说完,苏暮楼的剑已经刺到了他的背心。 
忽然红光一闪,苏暮楼的身形骤然顿住,那把名为“晓红一点天下白”的短刀竟然斜斜地插在了他的颈下。 

当的一声,苏暮楼的剑掉在了地上。任小伍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在了地上。 
唤晴右手一招,那把短刀忽又飞回他的手中。苏暮楼喉头一阵咕哝,鲜血如潮喷出,仰天倒了下去。任小伍的脸白得象四宝斋卖的宣纸,战战兢兢的道:“姑奶奶,你当真、当真宰了苏八爷?” 
唤晴喘息道:“苏暮楼为人奸狠,若是放他走,只怕后患无穷。适才我细细查过,剑楼只来了他一人,想来他胜算在握,要独居大功。哼,刀圣的弟子就是这么好对付的么?”说着望了任小伍一眼,幽幽道:“还要多谢你适才一番唇枪舌剑,杀苏暮楼这奸人也有你一份功劳。” 
任小伍心又一跳,暗想说什么自己也不能摊上袭杀东厂档头的这个罪名,便干笑道:“我这嘴把势是没什么用的,还是全仗着你的那把会飞的小红刀,它、它叫什么名字来着?”说着扶着院墙,慢慢挺直了腰身。 
唤晴道:“晓红一点天下白!”说着纤手一扬,一线红光直向屋内飞去。系在大将军爪子上的绳子登时给短刀割断了,大将军咯咯叫着,万分委屈地从屋内跑了出来。任小伍这才看清了原来唤晴腕子上系着一根细若游丝的金线,这短刀不仅可以近战,更可袭远。 
“苏暮楼以为我重伤不支,更没提防给我的短刀攻个出其不意,”唤晴喘息着,“喂,你快快挖一个坑,将他埋了吧,六月里血腥气重,坑要挖得深些。” 
任小伍连连点头,暗想:“若是万一有人来到这里,看到了剑楼里十三名剑的人物死在我这院里,我可就得挨那三千刀鱼鳞大剐了。”飞快地跑到屋里取出铲和撬来,就在院子里连刨带挖,弄了个深坑,将苏暮楼僵硬的身子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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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小伍疑惑着接过了那个药瓶,心中多了几分把握,暗想:“我是牢头,偷偷喂犯人点药吃,那可就容易不过了!只是那老酒鬼当真有那么高的功夫?”就问:“那我将他放了出来,说到底却也是三千刀鱼鳞大剐的死罪呀!”唤晴道:“你难道一辈子就做这个牢头不成?男子汉大丈夫,该当心怀天下,咱们一起啸傲江湖,岂不甚好?” 
任小伍给她说得热血沸腾,暗想:“是呀,男子汉大丈夫,该当心怀天下,我这磊落奇男子怎能一辈子屈才做牢头,而且和唤晴一起啸傲江湖,那不就是说她要真的做我老婆?是呀,人家女孩子脸皮薄,当真想做我老婆,又怎能直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中就越兴奋,忽然反手抓住唤晴的手,说:“好,咱们一起啸傲江湖,作一对双飞比翼鸟!”唤晴给他说得脸上一红,正想啐他,却听任小伍又问:“唤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 
唤晴却笑了:“那日早晨,我听到那个姓侯的出一百两银子买你的鸡,你硬是没卖!就知道你这人有骨气,是个大丈夫!”任小伍望着唤晴脸上花一般的笑容,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为“大丈夫”这三个字,说什么也要答应唤晴了。他低下头,瞅着还在拼命啄米的大将军,说:“我走了,可不能委屈了你,也罢,就让候九那老小子称心如意罢!” 


天黑下来了,任小伍按时候到大牢里当差,路上不住地骂候九不是个东西,明明说过一百两银子的却硬是改成了五十两,还说,他做买卖的人就得这样该杀价时就杀价!五十就五十吧,谁让自己答应了唤晴呐。他的手一下子攥住了那瓶药,手心就出了一层冷汗。 
镇抚司的大牢的阴森可怖是出了名的,后来有明时人在其书中说:“其墙厚数仞,即隔壁嗥呼,悄不闻声”,“又不能举火,虽严寒,不过啖冷炙、披冷衲而已”。任小伍就在这样的鬼地方当差,好在这时还是夏天,阴森的大牢里面就还能让人忍受。 
沈疯子关进来近两个月了,不但老气横秋,还与谁都不合群,整天只知道喝酒,喝多了就哭,骂天骂地骂严嵩。可奇怪的是也不知是谁总是给他送酒,狱卒们也被关照不要为难他,但犯人们可不管那一套,总是打他,沈疯子整天醉巴巴地也难与众人为敌,就总挨打,但是一个多月后就没人打他了,大家发觉每次打完他后,手总是很疼,这老酒鬼倒笑呵呵地无所谓。 
任小伍找到他时,他还缩在屋角里抱着一个空酒坛子酣睡,鼻涕口水的拖得好长。好在这老酒鬼自己一个人一屋,因为一旦他见了生人就狂喊狂叫的没个完,吵得狱卒都睡不着觉,而且也没有人能忍受他身上的恶臭。任小伍知道犯人们都笑言,在镇抚司的大牢里,最难挺的刑罚不是杨木做的夹棍,也不是那种叫做“琵琶”的酷刑,而是被罚和沈疯子一屋,受他的恶臭和嚎叫。 
此时任小伍就在受这酷刑,六月的天里沈疯子身上更是臭得让人无法忍受,任小伍不得不捂住了鼻子,心里想:“真想不到这人竟然是锦衣卫四大统领之首,只可惜我任小伍是锦衣卫下属镇抚司中小得不能再小的狱卒,无缘得见您老人家!” 
“沈先生,”他低声叫着。那老酒鬼一下子就睁开了眼,任小伍有些吃惊那双终日浑浑噩噩的老眼中忽然射出了一阵冷电般的光芒来,但一见到是狱卒任小伍,那老眼中的寒芒顿减,马上又变得平常一样的浑浊昏聩。 
“沈先生,”任小伍知道这大牢里地旷墙厚,不必担心两人的话被别人听到,“是唤晴托我来救你的!”沈疯子的眼神一下子又清澈起来,他紧紧盯着任小伍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任小伍的话是真是假。 
任小伍不想再拖延,急忙取出那个药瓶递了过去,说:“这是唤晴托我给您送的解药!她说您中的是‘软脉散’,服下这药后,就能逐渐回复功力。她还说,今夜子时,她派人在牢外接应,由我送您出狱!” 
沈疯子的眼睛紧紧盯着任小伍一言不发,这眼神有几分惊奇但更多的是疑惑和猜忌,猛然间他的手一伸,卡住了任小伍的脖子,叫道:“唤晴,你们将唤晴怎样了?”任小伍给他卡得透不过气来,他拼命掰那双手,但沈疯子内力全失,自身力气还是大的惊人,任小伍弄得脸红脖子粗,还是没有挣开,他喘息着说:“快松手,沈先生,我是唤晴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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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唤晴几时有你这牢子朋友!”沈疯子的手越来越紧,“这定然又是陆九霄的诡计,这一次你们要骗我吃什么?”任小伍给他身上的恶臭熏得几欲昏去,心里想我这可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喊道:“我怀里有信,唤晴写给你的信!”忙把出门前唤晴写的书信塞到他手中。 
沈疯子就借着任小伍燃起的蜡烛,看了那信,面色才是一缓。任小伍却捋着脖子说:“你奶奶的,你这老疯子差点就把我掐死了。这药你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算了,我出去告诉唤晴一声,这老疯子装疯装上了瘾要赖在牢里面过下半辈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来了!” 
沈疯子拱手道:“炼石适才无礼,小哥勿怪!”拔开那瓷瓶,一口气将药丸全倒入了口中。 
任小伍一把掐灭了烛火,说:“好了,唤晴说,待你功力回复之时,我再给你弄一身衣裳混出大牢去。对了,唤晴还说有一件事甚为要紧,她叫你万万不可再喝陌生人送来的酒,据说那个什么软脉散的药力本来难以持久,毛病就出在那酒上!” 
他说完就退了出去,过道里的气息也是发着一股霉味,但他还是觉得这味道已经很不错了,忍不住狠狠地吸了两口。 
这时黑漆漆的过道里却飘过来一盏灯,忽忽悠悠地象一片鬼火! 
任小伍睁大了眼睛才看清,又是那个穿着赤黄衣衫的白胖家伙,瞧他的服饰怎么也是锦衣卫中的六品官员。本来六品在京官里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官,但在锦衣卫和东厂里的人就不同了,比如这镇抚司中官员入狱按照朝廷规定就该归于法司,但锦衣卫和东厂却可以任意提审,这白胖汉子就总是来这里看沈疯子,每次还总是捎上一坛子酒。 
白胖子将灯插在窗栏杆上,恭恭敬敬地将酒放在沈疯子面前,低声说:“沈先生,小的又来孝敬您老来了!”那灯在窗上插得不稳,一晃一晃的,就映得他的胖脸忽明忽暗的,门外的任小伍偷偷地瞧在眼里,觉得特阴森。 
沈疯子翻了个身,大肚子朝天仰在地上,对那人却理也不理。白胖子一点也不恼,身子俯得更低,似乎挺喜欢沈疯子那股恶臭,说:“沈先生,晚辈一番劝说终于使陆大人动了心!他老人家拍了板,只要您老说出曾淳的下落,就立即让您官复原职!” 
沈疯子忽然呵了一声,却是打起了鼾,口水又长长地拖了下来。白胖子双眉一皱,声音却仍然是细细柔柔的:“也罢,既然沈先生还是坚不吐露实情,晚辈也决不相逼,”说着一掌拍开了那酒的泥封,牢狱里立时酒香四溢,“晚辈在此陪老先生喝上几杯,聊表寸心!” 
他自怀中取出两个碗来,满满地将酒倒上了,沈疯子闻得酒声,立时睁开了眼,白胖子笑道:“这是陆大人为先生弄来的御酒神仙红,滋味大好,先生不可不尝!”沈疯子还是没搭理他,却已经端起了酒碗。 
任小伍心里暗自着急:“这个沈疯子,刚才明明已经告诉了他,不可再饮人家送来的酒,怎么他又犯了酒瘾!”白胖子脸上的笑意更浓:“神仙红饮后飘飘如仙,先生一尝即知!” 
沈疯子蓦然一扬手,那碗酒全向白胖子泼了过去。 
白胖子身法却伶俐之极,霍然一伏身,竟然避开了大半,但二人相距太近,肩头、颈下还是给酒泼到一些。滋的一响,酒泼到地上就起了一阵白烟,那胖子的肩颈之上更是衣裂肉开,这酒内竟然蕴了剧毒之药。 
“怎样,这滋味是不是飘飘欲仙?”沈疯子冷笑起来。 
白胖子狞笑道:“刀圣的见识果然不凡,前几次酒中无毒便畅然就饮,这次一眼便看出了酒里面潺了点水!”说着双手一分,将一身锦袍扯了下来,“晚辈白不清受陆大人之命送沈先生上路的。” 
沈疯子霍然挺直了身子,眼中寒芒如电,道:“笑阎罗白不清?怪不得前些日子老子就一直瞧你不顺眼,你不是青蚨帮破阵门中的使毒高手么,何时投了陆九霄?”白不清笑道:“本帮郑帮主与陆大人神交已久,这一次应陆大人之请出山,专门对付逆臣贼子!”沈炼石听得“郑帮主”三字,身子一阵颤抖,仰头怒笑道:“郑凌风,郑凌风,呵呵,好,好,我沈炼石若是不死,你如何甘心?”任小伍听了郑凌风这个名字,忽然间想起一连串可怕的传说,忍不住连着打了几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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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炼石望向夏星寒:“能否探知青蚨帮何时押解曾淳来京?”夏星寒摇了摇头。 
屋中就是一静。众人全在沉思,只有任笑云心中想:“这公子曾淳也当真有福气,能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为他担惊受怕,嘿!可惜呀可惜,难得呀难得!”灯芯上的火焰忽然啪的一声轻响,他抬起头,望着那火焰虚弱的晃了几下,心也不禁跟着一颤。 
便在这时,忽听窗外有人哈哈大笑:“夏堂主,沈老怪,这事你们怎地不问我一问?”唤晴面色一变,猛然打开屋门窜将出去。 
门外竟有一道劲风扑面砸来,同时响起文胜那闷雷般的一喝:“有奸细!”唤晴只觉呼吸一迫,“风摆荷叶”尽力向旁一闪,才没让文胜这一棍误伤到自己。 
文胜的大棍砸到地上,打得土屑纷飞,那人却游鱼一般从唤晴身边滑了进来。陡然间刀光一闪,斜刺里却有夏星寒的一刀无声无息地挡在他的腿前。那人笑声不绝,凌空踢向夏星寒持刀的手腕,夏星寒单刀一颤,轻飘飘地横抹一刀。 
那人见了这刀,不禁收了笑声,脚一扬,破鞋子竟然脱脚飞出,向夏星寒飞来。夏星寒一愕,收刀错身,却还是给那鞋子砸在了胸前。那人却一阵风似的飘身翻了进来。 
唤晴和文胜这时才抢进屋来,各持兵刃守在了门口。 
夏星寒望着那人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和一张略显滑稽的老脸,却不禁微微一笑。沈炼石哈哈大笑:“好老道,我徒儿输你这半招不是因你的功夫高,而是怕了你的臭鞋子!”唤晴也拍着胸口笑出了声来:“你这邋遢鬼老道,吓死我了!” 
那老道提了一下胖肚子,嘿嘿笑道:“论臭脚功夫,还是梅老道天下第一!”夏星寒却指着他那件油腻兮兮的道袍说:“梅道长,请看贵袍后摆。”老道摇头说:“看什么看,嘿嘿,这一刀‘人闲桂花落’,已经有了沈老怪的七分妖气,老道自然是躲不过的,好歹也让我踢了你一鞋子,咱们扯平了!”说着眯起眼来,摇头晃脑的说,“这一刀仿佛是大匠作画,信手泼墨,随笔挥洒,而为烟为石,为草为水,自得气象万千。嘿嘿,夏堂主,你十年后可跻身天下七大名刀之列!” 
夏星寒将一双不大的眼打着他,慢悠悠道:“我只问你,我比金秋影如何?”老道双目一张,嘿嘿了两声,连说:“不好说,不好说!”跟着却将头转向任笑云,凑过了身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口中啧啧赞道:“沈老怪,这是你新收的弟子吧?嘿嘿,适才只有他一个人处惊不乱,稳如泰山,这才是大高手大宗师的气魄!”任笑云给他身上的味道熏得皱眉连连。沈炼石说:“这位任笑云任小弟还不会武功,你莫要取笑他!”指着那老道对笑云说:“这就是武当医隐梅道长!” 
任笑云见这梅老道滑稽随和,每说一句话必先嘿嘿两声,好似什么都成竹在胸一般,只是这人身上气味可是有些难闻。他皱着眉头给梅邋遢施礼,梅邋遢却自怀中摸出一物,放在口中恶嚼,啧啧连声道:“嘿嘿,你咬我,我也咬你!”任笑云不知所云,忍不住问道:“道长说什么?” 
沈炼石却呵呵笑道:“他那话不是对你说的。你们猜猜他吃的是什么?”笑云见梅道人咯吱吱的嚼得甚是有味,道:“蜜饯果子!”梅道人怪眼一张:“那东西有什么嚼头?告诉你们也无妨,是臭虫!”说着又自怀中摸出一只,丢入口中大嚼,喃喃道:“这东西吃我,我就吃它!”众人听了,全忍俊不禁,又觉恶心不已。 
梅道人却对任笑云道:“小弟年纪轻轻,就有这份胆力,当真难得!” 任笑云差点没笑出声来,暗道:“狗屁处惊不乱,老子是吓傻了眼,根本就来不及乱,这才稳如泰山!” 
夏星寒却说:“梅邋遢,你说你知道曾淳何时来京?”梅邋遢得意洋洋:“不但知道他何时来京,还知道青蚨帮走哪条路,到哪里来!这一次是何堂主那里得来的讯息,千真万确!他看上老道我腿快心灵,这才差我巴巴的赶来。” 

任笑云摊在床上死死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却见外面夜色沉沉,这一觉竟然睡了整整一天,虽然恢复了一些气力,却觉四肢全是酸痛无比。他信步走出屋外,却见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立在深宵的院子里,正是唤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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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袖里金刀斩鬼雄 

青田埔是两山夹一路,两旁的山陡峭如石门,沉沉的夜色中瞧不清山上的林木石岩,只是一片狰狞的让人揪心的黑色。唤晴就隐身在这一片黑影中,心里七上八下的,梅道人说那群人今夜该走过青田埔的,怎么这时候了还不见踪影? 
她再一次抬头,已经月上中天了。瞧着那轮冷素的月,唤晴的眼前不知怎地就闪起曾淳那执拗的眼神,那铁一样刚毅的眼神呀,象极了他那叱咤风云的老爹。不同的是,曾铣是一块百炼千锤的老铁,磨得去了火性,只剩下一股子消磨不掉的冷硬,曾淳却是刚刚出炉的滚烫烫的新钢,遇上冷会飞花溅玉的,唯有这满腔内世间少有的沸腾热血,就让自己这一生一世的牵肠挂肚。她的心就一酸,对着月亮无声地喊,老天呀,让我再看他一眼吧。 
那月亮却无语,只将一片清辉轻轻撒下来。 
“你又在想他?”身旁的夏星寒忽然问了一声。唤晴没言语,低下头来,却觉着眼角一片模糊了。夏星寒见她流泪,不禁叹了口气,“师父说你比男孩子还硬,一辈子不会流泪的,我却见你不知为他流了多少泪!” 
唤晴看了一眼身边嘴唇紧泯的夏星寒,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意,想,师兄和曾淳都是难得一遇的人才,性格也有几分相似,只是曾淳英姿勃发又热情外露,什么事情都藏不住的,只在大帅遇难之后才变了个人似的,终日沉默;师兄样子虽然不中看,却是个朴实真诚的汉子,可就是木得象一块石头似的。但石头下面呢,也是一团跃动不息的火呀! 
她就强挤出一丝笑,岔开了话题:“你瞧那个任笑云有趣么?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来呢!” 
夏星寒低声说:“他虽是市井中人,却是一条汉子,你不该让他不来的。”唤晴说:“他是好人,确实是好人,若没有他,咱们根本救不出义父的。我就更不能再让他有个三长两短的,留他在客栈,正好让他照顾义父。”夏星寒也举头望了望头上的明月,象是自言自语的说:“梅道人说他已经请了不少帮手,却不知何时能来?”唤晴咬了一下唇:“救师尊可以从容用计,救公子却是时候紧迫,只得全力一战了!” 
夏星寒忽然低下头,说了一声,来了!两个人的心全是一紧。 
就听到了马蹄声,一团杂沓的声音敲着山道,近了。 
唤晴的心就给这团声音牵着一颤一颤的——终于瞧见一行人借着些微的月色,在崎岖的山路间策马行了过来。十数匹马在山道上深一脚前一脚的行着,马上的人多是深色的衣衫,瞧上去一团黑郁郁的,也分辩不出公子曾淳在哪里,只有一前一后的马上坐着两个穿白袍的汉子极是显眼。当先那人是个秃顶的胖身子,挺立马上显得精气十足,后面那人却是披着长发,矮矮的身子伏在马上一晃一晃的,似是已经睡着了。夏星寒盯着淡淡的月光下这两个奇形怪状的白袍客,心内一紧:“想不到青蚨护法五鬼王居然到了两位!” 
“这里地势险得紧,大伙多加小心了!”那秃头大汉回头喝了一声。所有的人全叫了一声:“是!”声音齐刷刷的,显是训练有素的,只后面那长发披肩的矮汉子趴在马颈上没言语。 
唤晴的眸子却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她在那一团人马中间瞧见了一个沉默无语的身影,就是他,有如岩石一般沉毅的身影,虽然给几匹马紧紧夹在中间,却依然让唤晴觉出那么清那么傲的一种酸楚。 
她忽然撮口长啸。 
行着的一群人一惊,全往她这边瞧来,没留神对面山道上却已经乱石如雨砸了下来。一阵人喊马嘶的乱,好在这堆乱石只是砸向最先那匹马,轰隆隆的阻住了狭窄的山道。唤晴已经扑了上去,一个青衣汉子当先迎来,却给唤晴展开身法自他身边电射而过,同时那柄短刀闪出一抹凄艳的光,那汉子的喉头就溅出一线血花。 
连夏星寒都给唤晴的杀气腾腾吓了一跳,但这会唤晴却已经不管那么多了,她已经清楚的看到曾淳望向自己的眼光,他不能叫嚷,必是已经给治住了穴道——这群天杀的畜生! 
文胜大棍飞舞,带着一群丐帮弟子也飞奔下山,和一群青衣汉子交上了手。“几个小贼,大伙不必惊慌,看住了正主!”那秃头胖子长声大喝,声音在一片兵刃交杂和人马的嘶吼中居然丝毫不乱,自有一份威猛慑人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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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堂主夏星寒何在?”阎长老一声威猛十足的吆喝,将无数低声的窃语全压了下去。夏星寒见他明知故问,更是一愣,但这时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夏星寒参见阎长老!” 
阎长老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跟着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夏星寒大逆不道,横行无忌,在下受帮主之命,将夏星寒革除出帮!” 
山道上一片哗然,连青蚨帮众都有些吃惊,朱雀堂弟子更是大声鼓噪。武林之人素来重视口碑,若是被自身帮派扫地出门,那就是终身的奇耻大辱了,何况夏星寒这等自视甚高的少年奇才。 
夏星寒忍不住抬起脸来,一字字的道:“夏星寒不知所犯何律?”阎长老冷笑道:“你私率本堂弟子劫持逆匪,对抗官府,又不遵帮主号令,打伤刑律堂的长老,犯了本帮‘忤逆帮规,目无尊长’的大戒!” 
夏星寒沉默无言,但身子却微微颤抖,显是已经郁愤到了极点。唤晴忍不住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师兄,是我连累了你!”夏星寒蓦然仰天长啸,声音如鹤唳猿啼,一股悲愤之气直冲云霄。 
阎长老听得他这声震耳的啸声不禁吃了一惊,但还是向一众朱雀堂弟子叫道:“夏星寒已经被革除出帮,朱雀堂弟子听令,速速随我赶赴青龙堂待命!”文胜等人更是一愣,乙凝那一群青蚨帮的却喜上眉梢了。 
一些朱雀堂弟子要待上前争辩,阎长老将手中一根绿光荧荧的竹杖高高举起:“方老帮主法杖在此,谁敢不从,便与夏星寒同罪处置!”孙堂主干笑了两声:“大家还是遵从帮主之命,若都是随夏兄弟一意孤行到底,只怕更增了他身上的罪过。” 
事以至此,夏星寒终于开口了:“大家随阎长老回帮,”他尽力使语气平静一些,但也顿了一顿,才说出下半句,“诸位兄弟——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阎长老却向乙凝望了一眼,若有意若无意的说:“夏星寒已被本帮革除出门,所作所为便与丐帮无涉,咱们走!”说着转身而去。 
火把的光芒渐渐飘远,满山遍野的丐帮弟子无声远去。一众朱雀堂弟子也无奈的随着去了,只有文胜手提大棍,定在地上不肯走。夏星寒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暖,但还是说:“你也走!” 
文胜却只是摇头。夏星寒双眉一立,“不走,咱们就不再是兄弟!”文胜的眼中流出了泪水,他终是随得夏星寒久了,知道这位堂主言出如山的,猛然回手一棍,打在山岩上,轰隆隆一声,打得岩蹦土炸。众人一愣,文胜却拖着大棍,大踏步地奔了下去,他身高步长,几大步就消逝在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中,但山道上却飘过来一阵粗豪的呜咽之声。 
夏星寒仰头向天,也流下了两行清泪。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唤晴,你们不要管我,快走!”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颠仆不尽的山东口音,就显得质朴无比,却是曾淳奋力冲开了被点的哑穴,挣扎着喊了一声。 
唤晴的心似是被扎了一下子:“公子,唤晴就是拼死也要救下你来!”她却再也忍耐不住了,就在夜风中哭了。 
乙凝回身一指,又点了曾淳的哑穴,跟着哈哈一笑:“夏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位若是硬拼,只怕也在我兄弟手下讨不了好去。若是夏兄今夜抽身就走,在下也决不相逼!”常机子听了这话却一愣,但随即明白,巨灵鬼王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将人送到陆九霄手中比什么都好,何必与夏星寒拚个死活? 
夏星寒还未回答,山道上却飘来一声低笑:“乙护法几时变了脾气,呵呵,夏公子,今夜你只怕是走不了了!”正是金秋影的声音。 
众人全是回头四顾,却瞧不见金秋影的身影,隔了片刻,才有一阵劲急无比的蹄声响起来。 
唤晴知道金秋影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遥遥送过来的,难得的是人隔得这么远,传过来的声音却是如此好整以暇,好似就在对面把酒谈笑一般,她的心微微一沉:“金秋影的内力如此高深,我倒是一直低估了他了!”她再将目光向一队青蚨帮众中寻去,那一双火一样焦急的目光也正瞧着她,她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呐喊:“快走呀——笨丫头!” 
唤晴的脸上却泛出一丝笑容,也在心里回答着:“淳哥,义父重伤难愈,若是你一交到陆九霄手中,就更加难救了!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你了。”曾淳好象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那双闪亮的眸子竟然闭上了。 



2025-05-15 14: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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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凝笑道:“聚合堂向来在太行山下行侠仗义,不知为何到了京师趟这浑水?”袁青山还未答,唤晴却冷笑道:“青蚨帮一直在江南为非作歹,不是也跑到这里来凑热闹吗?”袁青山回身向唤晴和夏星寒施礼道:“我兄弟奉家师之命星夜兼程,总算没有耽误事!”这人一脸草莽的凌悍之气,说话极慢,但谈吐之际却是彬彬有礼,对谁都不缺了礼数,一股子名门风范。 
金秋影的脸不自然的一抖:“聚合五岳名满天下,不知到了几位,可否与金某引见一下!”袁青山昂首说:“咱兄弟都是草莽之辈,只怕冲撞了金大人的贵体!” 
金秋影这时却想:“聚合五岳一到,今夜只怕是抓不住夏星寒了,只要先将曾淳抓回京城就好!”就干笑了一声:“夏兄,今夜来了许多邪魔外道,扰了咱们的清兴。这一战只有以待来日了,常兄、乙兄,咱们走!”众缇骑和青蚨帮众汇合一处,便向前行。 
唤晴见他们要走,不由怒道:“姓金的,先将公子留下来。”正待飞身扑上,却听前面的众缇骑和鬼卒中响起一声惨呼,跟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直向金秋影飞了过来。鬼王乙凝大手一伸,一把抓住,却是一个青蚨鬼卒的脑袋,呲牙咧嘴的,甚是骇人。 
却听山道之左一个冷峻的声音遥遥送了过来:“桂寒山没有大哥那么好的脾气,见到朱门走狗、奸佞爪牙,只想一刀斩了!”这声音粗豪沙哑,在一片纷乱之中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众缇骑和青蚨帮素来恃强凌弱,这时忽然给人欺上门来,登时乱成一片。 
山道右侧就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我可没五弟这么大的火气,金大人,解元山祝你老人家升官发财,早日将陆九霄取而代之!”这话说得虽然客气,但最后一句话却是绵里藏针,让金秋影心里象吃进一根芒刺般别扭。但他素来喜怒不行于色,心中仍在暗自盘算:“聚合五岳竟然到了三位,还埋伏在山道左右,对手有备而来,今夜这一战可要加倍小心了!” 
“杀——”金秋影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数名缇骑立时卷了过来。 
唤晴见了冲过来的缇骑,目光不由一寒,她知道一场生死大战展开了,这时不知怎地却在脑子里闪过了任笑云的影子,是呀,任笑云,这时在做什么呢?想到他,唤晴的胸口不禁就一热。但随即她就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在这生死关头偏偏会想起他来? 

任笑云这时正在十里之外的一座破败的古庙内备受煎熬。 
那日丐帮孙堂主和雷分天一走,沈炼石便和夏星寒等人换了藏身之处。梅道人特意挑了这距青田埔十里之遥的关帝庙,这庙宇破败不堪,早已无人住持,只是里出外进的还有三间破屋,众人便暂在那里栖身。梅道人接着为沈炼石疗伤。 
入夜之后,唤晴等不及,便与夏星寒等人先行一步去救人。 
破屋里燃起了艾草,一来是为了驱赶夏夜的蚊虫,二来梅道人说这东西可以镇静除虑,于是一片缭绕的烟雾腾起,任笑云的鼻子里就满是艾草的味道。 
忽听梅道人长吁了一口气,说了声不大好办!沈炼石也活动了一下子筋骨,问:“梅老道,怎么就不行呢?”梅道人摇了摇头,说:“你连饮毒酒逾月,软脉散的药力已经深入丹田之内。嘿嘿,好在老道我用刺穴排毒的妙法给你忙活了一日一夜,没了大碍。但若要回复功力,依着服药和针灸的慢法子,只怕还要一月之久!”沈炼石皱眉问:“太慢了太慢了,过不了十日我老沈就会给锦衣卫找到,还要连累我那两个徒弟都会给金秋影捉回去!有什么快法子么?” 
梅道人慢悠悠的说:“快法子倒是有,就是凶险许多了!嘿嘿,若是你运气好,老道一夜之间就会让你恢复八成功力!”沈炼石做了个伸足踢人的姿势,骂道:“贼道人这时还卖关子,这是什么法子,还不快说?”梅道人说:“这法子我一说你就知道——纳斗行气!” 
沈炼石双目一张,却沉默不语了。 
梅道人嘿嘿一笑:“你练的是纳斗神功,最重真气流转,可是此时给软脉散的药性拿住了,真气郁积在四肢百骸,无法回复丹田。这时若是你自内逆运纳斗神功,使真气向外发散,我用武当玄武行气功自外催动你的真气流转,将你全身真气转到第三个人身上......”说到这里就顿了一顿,将小眼睛向任笑云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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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机子的裂地网本来已经缠住了袁青山的如意钩,二人各自回夺,成了比拼内力之势。但这时沈炼石现身,半招之下乙凝就险象环生,他迫不得已撒了独门宝贝裂地网,也飞身掠来。常机子的轻功是天下一绝,比之金秋影后发先至,双掌按向沈炼石的背心。 
沈炼石猛然回身,双手抖出一招“云散月明”,这一招本是刀招,但他化掌挥出,却更见灵动,左掌上如潮的劲力逼退了疾掠而来的常机子,右手屈指疾弹,借用“反弹琵琶”的刀势,将金秋影一招七式的剑招全都封住。 
乙凝只觉压力一缓,才想换气,沈炼石大喝一声,回身过来又拍一掌! 
乙凝实在想不到沈炼石几乎不用凝力聚意就能全力发掌,而在两大高手的力援之下自己竟然来不及换上一口长气。他的脸被自身迅速提起的劲气激得一团火红,双掌一扬,只得迎了上去。 
四掌骤然一交,竟有劲风乍作,吹得石崩木摇,一旁曾淳坐下的那匹马更是惊嘶不已。 
沈炼石的掌和乙凝一触即收,却头也不回的反臂一抓,已将曾淳抓在手中,同时一脚踢开了金秋影电一般刺来的第二剑,跟着疾跃而起,犹如一只冲宵大鹤似的带着曾淳高高跃起,百忙之中还赞了一声:“好剑法!”这几下攻如飞鸿戏水,避如风行雨散,一旁的金秋影瞧着,忽然在脑中闪过“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八个字来。 
常机子以硬碰硬接了沈炼石一掌,内气受震,几乎吐血,这时才又冲上来。却见乙凝昂然挺立,双目尽赤,常机子的心一冷,低声叫道:“二哥,怎样了?”乙凝不答,眼睛红得骇人,沉了片刻,猛见三道血浪分从他的喉头、胸前膻中、肋下期门三处要害喷洒出来。 
金秋影心胆俱裂,叫了一声:“观澜刀法!”常机子才看清,乙凝身上的全是刀伤,却是对掌之时被沈炼石化掌为刀所伤。这是何等惊神泣鬼的刀法! 
乙凝忽然自腹中发出长长的一声嘶号,然后缓缓仰天倒下。 
全力拼杀的青蚨帮众和缇骑听得乙凝的惨呼全愕然停手,看到的是山一样摊倒下去的一个雄伟无匹的身躯。那身子带着一片巨大的阴影砸在山道上,溅起一团飞尘。 
伴着乙凝的身躯一同坍塌的是缇骑和鬼卒的胆气,巨灵鬼王在江湖上何等威名,但竟然挡不得沈炼石两招!这些人向来在江湖和朝野间横行无忌,过惯了我为刀殂,人为鱼肉的日子,忽然间遇上如此骇人的强悍,不禁面现惊色,人人自危。 
一时之间,山道上全静了下来。 
提刀而立的唤晴不禁有些目眩神驰了,不为别的,就为这落针可闻的一静,她忽然发现了人世间最强的一种力量——正气!击溃缇骑与鬼卒的不仅是义父神鬼莫测的武功,还因为这股天地间不可移不可欺沛然无匹的正气。一瞬间她明白了大帅曾铣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浩然之气,至大至刚”,明白了什么叫“王公失其贵......贲育失其勇”,这一股积蕴愈久锋芒愈盛的凛凛正气呀! 
沈炼石和曾淳稳稳凝立在了地上,他们的目光跃过横卧地上的乙凝那胖大的身躯,直落在常机子和金秋影身上。沈炼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腿,那腿上竟有鲜血汩汩渗出,他笑了笑,向金秋影道:“果然好剑法呀,只是少了些什么!”适才他以快打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杀了乙凝,更救下曾淳,但对金秋影稍有疏忽,腿上却已被悲秋剑法所伤。 
金秋影目光一冷,猱身直进,仍待仗着人多势众劫下公子。便在此时,却觉两股劲风分从左右袭来,金秋影剑势一领,一招“暗香浮动”护住两翼,却觉剑上所受劲力一个沉厚,一个剽急,一抬眼间,才见左首立着一个怀抱大枪的虬髯汉子,右边却立着一个身材粗硕的中年女子,手中拈着一对柳叶刀。金秋影冷笑道:“嘿嘿,川北莫老妹子、武当烈焰枪邓烈虹,好、好,聚合堂请得的能人当真不少!” 

原来适才任笑云、梅道人为沈炼石疗伤,刚刚功成圆满之时,却有两匹快马驰到。任笑云倒是干着了不少急,但到的这两人却是梅道人约的帮手——依梅道人之嘱赶到此地回合的邓烈虹和莫老妹子。这邓烈虹原是梅道人的师弟,师出武当,以一路六合枪驰名天下,只因他性如烈火,便在江湖上得了“烈焰枪”这么一个诨号。那莫老妹子是川北暗器名家,与陆九霄却有杀夫之仇。四人待沈炼石回复功力之后,立时赶来。 
这时那聚合三岳与唤晴、夏星寒已经各持兵刃围在了沈炼石与曾淳二人身侧。 
任笑云与梅道人正在山道边上悄立着,瞧着适才的龙争虎斗,任笑云不禁有些呆了。他身边的梅道人捅了他一下,问:“喂,傻小子,你发呆作什么?”任笑云喃喃道:“我在想,若是我抓住一个缇骑扔过去救下唤晴该有多好,然后是我一下子飞过去,当着唤晴的面几下子宰了那个什么狗屁鬼王......” 
“咱们走!”沈炼石招呼了一声,引着夏星寒、聚合三岳等人护着曾淳便走。“且慢——”金秋影叫了一声。沈炼石霍然回头:“你还要再战?”金秋影见了那刀锋般犀利的目光,心内一寒,更见十余名缇骑竟然心有余悸的给沈炼石让开一条路来,便知今晚这一战自己人的胆气已失,胜算全无,只得挥手道了句:“沈先生好走,咱们必有见面之时!” 
沈炼石还未答,夏星寒却冷冷道:“但愿那一天越早越好!”一行人就在无数缇骑鬼卒的目送之下,催马离去。 
走在山道上的沈炼石却忍不住仰天长啸,一道啸声如老鹤清唳般在素月下响起,在他心内羁绊两月的郁闷这时才稍得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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