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逢冷雨,窗户彻夜未合,鸡鸣惊醒时只瞥见满案黄叶。
篱外本就瘦疏的杏花更是禁不起寒风,稀稀落落一地。纸糊的灯笼湿了一半,倚在长遍青苔的门口,烛芯已变得乌黑。
未来得及喝尽的茶也似漏进几滴雨,叶梗调了头,黄汤及杯半。
天上飘了几片蝉翼色的薄云。一口吐息清淡干净。
握蒲扇的手酸涩不已,身边药炉仍冒着蓝青青的烟。
十二两沉香,三分白露,两撮莲心,一把棠蕊,半缕栀魂,再添一又半碗合桂汁的相思。
火舌慢悠悠舔舐着深褐药罐,置砚台于侧,残茶一点,久才由淡转浓。却搁笔不动,浇茶熄了柴,宣纸上留一圈杯底圆痕。 “且带上伞再出门。”驻足屏息,黑暗里幽幽传来一声。
“我晓得的。不走远,就在这院前逛逛。”含笑应答,执起角落青色布伞,径自推开门去。
衣袂拂过花尖草叶,竹青渐晕成墨绿。
伸手折一朵败杏夹入袖中《本草》。只愁这山头上并无山梨,不然定讨分梨香,泡饮春水一壶。
约莫三四年前辞了官,看中这山清静又多花草,添只黄狗,带一笼雏鸡便长长久久地住下来。
说是安居之所,不过几椽破屋并一道篱墙,方圆十里也不见得有人烟,只偶尔农家走远远山路来请他治病。
年少时心高气傲,只为深红浅碧,白马轻裘。中晚时见多千层浪,渺茫烟,竟养了草木之心,素履逃出京城来。
白日于石缝土壑间采药,归来熬药,晚便提笔摹字,阅几卷黄古书卷。
一屉旧茶从年初喝到年尾,一碟红果也需两日方能吃完。
到底车水马龙处待得过久,日子清闲便无端生出些寂寞来。
第二屉茶消了三分之一时,唤荷柴过路的农夫带了封信下山,想招几个旧日老友一同处。
南雁北飞,篱前金菊始绽,清霜刚下的清晨柴门被重重敲开。
衣带沾了露,发梢结着霜,一口袋花籽菜籽,双手各拎了两壶女儿红。安道全一见便乐了。
不多问缘由,两心自知。
于屋后辟了块菜地,屋侧起了个炉灶,皇甫端里里外外忙活,安道全仍旧每天白日游山,晚来读书。
“一年半你就这么过的?”皇甫端皱着眉盯着盘腿坐在门前,把兜里山果嚼得正欢的安道全。
“如何?尝尝。”抛出一把果子,看那人慌忙接住时惊慌的样子,笑得前伏后仰。
“老模老样了还有兴致弄这个。”耳边别的一朵夹竹桃又叫皇甫端铁青了脸“孙儿都该满堂了。”
太久没沾酒,浅浅一碗烧得喉头滚烫,下肚便醉了,喜得抱住酒坛不放,拉开老得嘶哑的喉咙唱起山歌。窗外老母鸡惊得扑棱棱飞到篱笆上,黄狗直对着门狂吠。
芳醴染湿了襟口,满屋子酒香。说好听点是醉生梦死,其实是不胜酒力。
头晕目眩地在塌上卧了三日才缓过神来,转头便看见皇甫端熬得通红的眼睛。
“你拿我药罐子整什么呢?”身后青烟缭绕,只依稀辨出甘草的气味。
“醒酒药。”
“就你那水平,给狗解解酒还差不多。不跟你扯,剩下的酒呢?”奋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
“埋树底下了,我馋了就挖出来喝一杯。你别犯酒瘾,日后喝茶就行了。”皇甫端扭头不瞧他的眼睛“别做梦了,狗跟我可比跟你熟。”
安道全恼得提起药壶就砸过去,滚着鱼眼的水烫得皇甫端胳膊红了一片,忍痛忍得龇牙咧嘴的。
“你给我好好待床上,我再去配一碗药熬着。”走到门前怕他不相信便又退回来“药方是我从你书里翻到的。先睡。”
皇甫端出去的时候是微雨清晨,日头还未起。却到雨止,日暮夕下也迟迟未归。
安道全从梦里浑浑噩噩地醒来时忽然意识到,那醒酒汤的几味主料,只生在悬崖峭壁。采摘太过危险,便被他压在书底,从未用过。
挣扎着爬到峭崖边,只看见贴着岩石生长的光秃杂树,杂树上的一件布衣,布衣下的百丈深渊。
收伞归来见房里已漏进了几道混沌光线。檐上青草几许,檐下燕巢初垒。
提袖碾墨,一点残茶,恰够写一行小楷。
细细描摹泛黄宣纸上略有些陌生的字迹“且带上伞再出门”。墨尽,落笔。
抓一把枯叶塞进药壶下,又拈起蒲扇轻轻扇起来。
药香悠悠,搅散山间流动的白云。
篱外本就瘦疏的杏花更是禁不起寒风,稀稀落落一地。纸糊的灯笼湿了一半,倚在长遍青苔的门口,烛芯已变得乌黑。
未来得及喝尽的茶也似漏进几滴雨,叶梗调了头,黄汤及杯半。
天上飘了几片蝉翼色的薄云。一口吐息清淡干净。
握蒲扇的手酸涩不已,身边药炉仍冒着蓝青青的烟。
十二两沉香,三分白露,两撮莲心,一把棠蕊,半缕栀魂,再添一又半碗合桂汁的相思。
火舌慢悠悠舔舐着深褐药罐,置砚台于侧,残茶一点,久才由淡转浓。却搁笔不动,浇茶熄了柴,宣纸上留一圈杯底圆痕。 “且带上伞再出门。”驻足屏息,黑暗里幽幽传来一声。
“我晓得的。不走远,就在这院前逛逛。”含笑应答,执起角落青色布伞,径自推开门去。
衣袂拂过花尖草叶,竹青渐晕成墨绿。
伸手折一朵败杏夹入袖中《本草》。只愁这山头上并无山梨,不然定讨分梨香,泡饮春水一壶。
约莫三四年前辞了官,看中这山清静又多花草,添只黄狗,带一笼雏鸡便长长久久地住下来。
说是安居之所,不过几椽破屋并一道篱墙,方圆十里也不见得有人烟,只偶尔农家走远远山路来请他治病。
年少时心高气傲,只为深红浅碧,白马轻裘。中晚时见多千层浪,渺茫烟,竟养了草木之心,素履逃出京城来。
白日于石缝土壑间采药,归来熬药,晚便提笔摹字,阅几卷黄古书卷。
一屉旧茶从年初喝到年尾,一碟红果也需两日方能吃完。
到底车水马龙处待得过久,日子清闲便无端生出些寂寞来。
第二屉茶消了三分之一时,唤荷柴过路的农夫带了封信下山,想招几个旧日老友一同处。
南雁北飞,篱前金菊始绽,清霜刚下的清晨柴门被重重敲开。
衣带沾了露,发梢结着霜,一口袋花籽菜籽,双手各拎了两壶女儿红。安道全一见便乐了。
不多问缘由,两心自知。
于屋后辟了块菜地,屋侧起了个炉灶,皇甫端里里外外忙活,安道全仍旧每天白日游山,晚来读书。
“一年半你就这么过的?”皇甫端皱着眉盯着盘腿坐在门前,把兜里山果嚼得正欢的安道全。
“如何?尝尝。”抛出一把果子,看那人慌忙接住时惊慌的样子,笑得前伏后仰。
“老模老样了还有兴致弄这个。”耳边别的一朵夹竹桃又叫皇甫端铁青了脸“孙儿都该满堂了。”
太久没沾酒,浅浅一碗烧得喉头滚烫,下肚便醉了,喜得抱住酒坛不放,拉开老得嘶哑的喉咙唱起山歌。窗外老母鸡惊得扑棱棱飞到篱笆上,黄狗直对着门狂吠。
芳醴染湿了襟口,满屋子酒香。说好听点是醉生梦死,其实是不胜酒力。
头晕目眩地在塌上卧了三日才缓过神来,转头便看见皇甫端熬得通红的眼睛。
“你拿我药罐子整什么呢?”身后青烟缭绕,只依稀辨出甘草的气味。
“醒酒药。”
“就你那水平,给狗解解酒还差不多。不跟你扯,剩下的酒呢?”奋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
“埋树底下了,我馋了就挖出来喝一杯。你别犯酒瘾,日后喝茶就行了。”皇甫端扭头不瞧他的眼睛“别做梦了,狗跟我可比跟你熟。”
安道全恼得提起药壶就砸过去,滚着鱼眼的水烫得皇甫端胳膊红了一片,忍痛忍得龇牙咧嘴的。
“你给我好好待床上,我再去配一碗药熬着。”走到门前怕他不相信便又退回来“药方是我从你书里翻到的。先睡。”
皇甫端出去的时候是微雨清晨,日头还未起。却到雨止,日暮夕下也迟迟未归。
安道全从梦里浑浑噩噩地醒来时忽然意识到,那醒酒汤的几味主料,只生在悬崖峭壁。采摘太过危险,便被他压在书底,从未用过。
挣扎着爬到峭崖边,只看见贴着岩石生长的光秃杂树,杂树上的一件布衣,布衣下的百丈深渊。
收伞归来见房里已漏进了几道混沌光线。檐上青草几许,檐下燕巢初垒。
提袖碾墨,一点残茶,恰够写一行小楷。
细细描摹泛黄宣纸上略有些陌生的字迹“且带上伞再出门”。墨尽,落笔。
抓一把枯叶塞进药壶下,又拈起蒲扇轻轻扇起来。
药香悠悠,搅散山间流动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