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后来阮峰给我讲起了一个故事。
那是许多年前的江湖,一个只凭年轻人的拳头和血气就能白手起家的年代。有个人勤学苦练了一辈子武功却因天资有限最终一事无成,于是把家族所有的希望都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盼望他能够代自己完成纵横天下的愿望。
这个年轻人很听父亲的话,不惜跋山涉水四处寻访名师,终于练出了一身还算说得过去的武功。只不过人间江湖实在太大,就算再勤奋再有天赋,想在其中出人头地又谈何容易。
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最简单的出名办法或许就是挑战武林名宿,一旦能幸运地打败某个已经成名多年的前辈高人,马上就会一鸣惊人。
出主意的人也许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那年轻人却认真了。
事情实行起来其实并不容易,绝大多数成名已久的侠士对他下的战书置若罔闻。但不论什么事总有千分之一的例外,于是在短短的两三年里,他在江湖中也有了点小小的名气。
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搅乱规矩的人到哪里都像乌鸦一样不受欢迎。或许这就是成名必须付出的代价吧,他有时觉得自己孤单得可怜。
但人在年轻的时候还是很少感到孤独的,尤其是对于那种初出茅庐满心渴望出人头地的年轻人来说更是如此。他的心里有个埋藏已久的愿望这时渐渐浮出了水面,他要向武林最负盛名的剑道高手,昆仑派掌门人夏侯城挑战。
他耍了点小小的聪明,事先雇人把战书抄写了无数份分送给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为自己造势,战书里的一些措辞很过分,为了不显得昆仑派是怕了他,夏侯城居然应允了。
预约的决战地定在西安城郊,他提前一个月到了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为的是预先观察好那里的地形和天气,并且开始预想无数种可能的结局和其中可能发生的变数。
客栈的老板注意到了他的与众不同。说是老板,其实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清秀的眉宇中透着点掩盖不住的忧郁,一个人艰难地经营着据说是父亲留给他的这片小小的产业。
近两年来民生凋敝,小店的生意实在难做。少年把他当成了店里的贵客,忙里忙外侍候得无微不至,床单被褥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日三餐几个家常菜做得也颇为用心。
乡下最能干的女人大概也不过如此吧,他想起儿时的玩伴,十个里倒有九个早已成了家,抱了儿子。只有自己还在为着不确定的未来狗一样疲于奔命。
决战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他的心里却越来越烦躁不安,不自觉地开始猜想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一天晚上他甚至借来纸笔,悄悄地写下了给父母的遗书。
写好了交给谁呢?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似乎也只有客栈的小老板了。虽然是萍水相逢,他仍直觉到那是个心地单纯而诚实的年轻人,不像普通商人那样只知见利忘义。
小老板终于知道了他此来的目的,目光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名声真的就那么重要,竟值得用性命去换取?”少年问。
他默然点头。
“那是我父亲一生最大的心愿。”他说。
“但如果连命都没有了,要虚名又有何用?”
“与其碌碌无为地生,倒不如轰轰烈烈地死。”
百般劝说但终于无益之后,少年忿忿地摔门而去,不再理他。
直至决战前夜,少年突然抱来了一大坛酒。
“这不收钱……是我请你的,为了给你壮行。”
他笑笑,拍拍少年瘦削的肩膀,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是好酒。他平生喝过的最醇最美的老酒,没想到这荒村小店竟有如此佳酿。
好久没有和谁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了,后来那一晚他们都喝醉了,借着酒意搂在一起又唱又笑。不知不觉中,彼此的接触便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天明后他发觉了自己昨夜的放纵,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