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崔胜贤把柜子中的朱砂递给权志龙,“用吧。”
“谢谢东家。”笑着接过朱砂。“你都不给我笔吗?”
“用笔的话笔尖太细,点出来不好看。你用手指点吧。”说罢,掰出权志龙的食指在朱砂盒里蘸上鲜红,握着他的手朝风车上点去。
正值傍晚,饱和丰足的黄光隐移进了书房。带有十九世纪会客室的气息——黯淡,温雅,透不过气来。有种饱闷的感觉。
就像现在崔胜贤和权志龙现在的距离。
一点红,两点红,三点红......崔胜贤点得认真,权志龙看得认真。
“这红真艳,不应当的。”权志龙嘴唇不自觉地张合着。
“嗯?说什么?”崔胜贤依然握着权志龙的手认真的点。见好一会儿没有应声儿,才看了眼权志龙。双目无神,是发呆了呢。崔胜贤不客气的敲了下头,权志龙眼睛一眨才回复了应有的神采。
“点好了。”
“嗯。”不带情绪的应了句。
不见权志龙有了先前的欣喜,“发什么神呢。把书房收拾一下,我去休息了。离开时记得关好门。还有,别来扰我了。”推门就走了。
半敞的木门把暮色都放了进来,还跑进一阵儿软风。手上的风车又转了起来,缀着红点儿,花白花白的。权志龙目光暗沉的看着。
暮色把一切都照得发黄,情景旧得掉牙。记忆也是这般。
权母坐在屋外用竹篾编着筐,权志龙趴在房里的地上看书。迎着夕阳,权母的双手投射在志龙摊开的书上。晃来晃去的影子让人心烦意乱,权志龙抬起头想抱怨,却看着娘的侧影,形容枯槁,干枯的双手带着竹篾不停的翻来覆去。忽然又说不出话了。
权母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上的活儿,丝毫没有注意到权志龙的动静。
“今天做了好多筐,明天拿去换粮。”顿了顿,“要是有余的话,可以给你换本书回来。”
房间里漫着的药味忽然显得突兀,权志龙顺眼望去角落的药罐。
“娘不换药吗?”
“不换了,换不换都一样。”竹篾编没了,停下手。“志龙多看书会不一样。”
“怎么能不换啊?!换新药吧。不要书了,看了也记不住。”
“记不住就再看,反反复复就记住了。”起身从屋里拿了张纸又坐了出去。
太阳慢慢地在下沉。影子不遮书了,权志龙却没心情看了。不知道回母亲什么好,合上书,翻身躺在地上,把书垫在头下。
翻过身,母亲的手影又投在了权志龙脸上。手上的小动作都被影子放大了,跳跃着,脸上忽明忽暗。权志龙闭上眼睛,断了光。
一会儿,忽感一阵暖风沁在脸上,权志龙睁开了眼。权母跪在身旁,拿着白风车在吹。
权志龙惊喜的蹭了起来,拿过白风车对着它呼呼的吹着气。“真好看!”
“刚做的,你长那么大都没玩过。”伸手揉揉权志龙的软毛。
“现在有得玩了。”笑答。暮色平和安详,松涛荡聆,令人愉悦。
顺着轮廓滑下来,干枯的指节突兀,肉脸受不住压迫凹陷了下去。明明只是轻轻地抚摸...默默地哀叹了一声,权母忽感胸腔一紧,呼吸时肺每扩张一毫都能感到有千万只虫子在撕咬,不自觉捏紧了手。权志龙被脸上的疼痛扯回了神,见母亲面如土灰,慌张的颤抖了起来。权母憋住气阻止蚕食感,却喷出了一口血。鲜红喷在了权志龙的脸上,喷在了白风车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最舒服的感觉将她包围。悬浮在黑暗的维度中,权母闭上了眼。
权志龙呆住了,丢下手中的风车拉着母亲的手摇晃。但一向轻盈的母亲这时重了好多,摇晃不动。一声声的叫着娘,一向应的爽快的娘这时毫无回应。一直摇,一直叫,感到粗糙的手温度都散尽了才止住。太阳消匿了。
孤星吊在空中,权志龙跪在权母身旁,出神的看着风车上的血滴。山风簌簌地窜进了屋子,风车又转了起来,缀着暗沉的血色。
声息寂灭,空留月色浸入心,荫蔽在深沉。
- 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