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着雨的二月天,我穿着黑色的长风衣绕过喧闹的人群,自顾自的走在小巷里,路过小城里一家店的时候,脚步一顿,心下略一琢磨,就擅自闯进了解家宅。
还没闹出多大的动静,就把解当家惹了出来,他站在院子里玉兰树下,遥遥一拱手,用清脆亮耳的声音道了一声好。
“好久不见了,您。”他转头吩咐收拾一下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前厅,又叫伙计抬了木桌椅来放在树下,抬头对我笑笑,带着点儿波澜不惊的架势,“先坐下罢。”
玉兰树的花还未开,这宅子还是几年前的旧模样,布置什么的一点未变。只是面前这人变了,从小小学戏的孩童长到现在,约莫着也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了吧。
解语花低垂眼睑泡着茶,手法娴熟,像是做过百八十遍的。茶水热气蒸腾,也不知是模糊了对方的脸颊还是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只能大概看见对面那人粉色的色块还有黑色的一片。我眯起眼睛。
他放下茶壶,呼出一口气,抬头盯着我看。我自认脸皮也够厚,人老颜也丑,按说一个老头子是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他却盯着我就发起了愣。
“看着您,我总会想起二爷爷。”解语花盯着我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悠悠的叹了口气,眼神飘远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不以为意的笑笑,继续喝茶,直到茶水见了底茶叶末漂在上面,才慢慢的放下茶杯,“若他听见你把我和他放一起做比较,指不定会气得跳起来。”
静默了一会儿,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调侃,“花伢子,你泡茶的功夫,可不如之前的好了。”
解语花夜宵,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您的口真够挑剔。现在道上可不晓得有多少人盼着能喝到我亲手泡的茶呢,您倒好,挑三拣四的紧。”他埋怨般放下茶杯,杯底与瓷托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您说得也对,这些年不常泡,手艺退了许多。”
“喔?”我眉梢一挑,“不知他们想喝的,是名角儿解语花泡的呢,还是九门解当家泡的茶?”果不其然,刚说完这句,就见解语花一直打着转的右手拇指停顿了一下。
解语花顿了顿又慢吞吞的收回了手,并不答话,只是笑了笑。我也闭了嘴,一时间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又有点死气沉沉了。
我有点后悔说了那句话。
两人安静的喝茶,面对面,风吹起我的袖子也穿过他的发梢,静谧但却不安详,像是掩藏着什么一触即发的东西。
“您真是说笑了。”解语花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来,白雾融和在一起马上就散掉,他放下茶杯,唇边依旧带着笑:“前些年爷爷泡的桂酿还在,不知道您可否赏脸尝尝?”
“那当然,”我顺着他的话下坡,跟着他站起来,“解九酿的酒,啧……光想就勾起了我的酒兴。”
解语花笑了下,转头就进了里屋,而卧停在原地不动。
我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心下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来前,吴家老二和霍仙姑对他的评价。
现在我也能和他们做出一样的评价了。
“不简单。”
他把酒坛搬出来的时候步履稳健,一点瞧不出来他略微单薄的身形到底是怎么扛起的重量。
说实话,刚开始有人和我说现任解家当家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是气数已尽的解家竟是被他给救了起来之类的话的时候,我心下是不以为然的。
又不是没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也就是一个小孩儿而已,谈何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还记得前些年——大概不只前些年了罢,去二月红那儿的时候就见过了。说话嗓音清亮人长得漂亮有精神,声音带着点糯糯的味道,再加上手脚麻利,对解语花的印象大概也就止于此了。
这么一个小孩儿,就算经历了再多风霜,也断然不可能成长的这么快吧。
这一次来见他的时候也做了思想准备,但是也确确实实被震到了,这样一个心性,包括自己公然挑衅还能忍下来以及那四两拨千斤的功夫,竟是丝毫不比那些活了半百的老头子差。
我走到酒坛前边儿,后背对着解语花,嘴里啧啧作响。
“看这成色,倒还真是陈年的老酒了。”我眯起眼睛。
“哪敢糊弄您呢,这可是爷爷那辈就酿下的呢。”解语花在后面不咸不淡的回了句。
我乐呵的笑起来,“不过保存的不大好,解当家——”我故意拖长了声调,“怕是这些年都没管过这些东西吧?”
又是一片寂静,后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正在我想再开口不让俩人这么僵持下去的时候,解语花终于说了话。
“这些年哪有时间弄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呢,您说是吧。”
我转过头来看他,解语花一点逃避的意思都没有,带着点笑迎上我的目光,我皱了皱眉,这眼神……太像了。
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那种,带着血腥、野心还有倔强的眼神。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