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楠叹了口气,“少抽点烟吧。”
季雅泽笑了一下,两边嘴角上翘,本来薄薄的冷淡的唇,忽然显出一点儿性感的调皮劲来,“已经很少了。”
忻楠想一下,有点不放心,“最近没有出去闹吧?老实点儿,你身体经不起折腾。”
“我知道,”季雅泽抬起眼睛看他,带著笑意,“光是想著被你念到死,就什麽也不敢干了。”
“那最好!”忻楠瞪他一眼。
季雅泽忽然出声地笑起来,把烟在墙上按熄,丢掉,叹一口气,“忻楠,要是我喜欢的是你多好。”
“谢了,”忻楠白他一眼,“我只负责看管,到时候要完壁归赵的。”
“要是永远没人来要呢?说不定我这件东西都已经被人忘了呢,那样你也不要?”
“不要!你是易燃易爆危险品,生人勿动!”
“易燃易爆麽?”季雅泽轻笑著。
危险品爆炸燃烧起来,炸伤了周围的人,自己也一样要粉身碎骨的,——太危险,所以令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从季雅泽的教室出来,忻楠带著小年悠闲地在海边逛,并不急著回家。他到路边小店里买了饮料,丢给小年一罐。两个人沿著栈桥向海里走了一会儿,忻楠在石堤上坐了下来,小年也在他身後的栏杆上坐下来,脚伸到靠海的这一面来,用双臂抱著铁栏杆,下巴抵在手上。
他看著海面出神。
不知不觉季节已经翻到初夏这一页,气候温润潮湿,在海边坐一小会儿,皮肤上已经感到黏腻。夕阳里海水变成深紫色,海平面上越靠近落日的地方颜色越亮,与天空连成一片的赭红深赤亮黄,荡漾著耀眼的光芒,可是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却已经变成清透高远的淡蓝色,点缀著几颗荧白的星。
小年侧过头,脸颊枕在手上,把视线掉回到忻楠身上,他坐在他侧前方,两条长腿很舒适地向前伸著,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他右手的大麽指和食指轻松地捏著一罐冰啤酒,隔一会儿,送到嘴边喝一口,仰起头的时候,颈部的曲线流畅漂亮,随著吞咽的动作,喉结轻轻跳一下。海风把他额前的头发掀起来,充分显露出饱满额头和高挺的鼻梁线条。他浅麦色的皮肤在夕阳下闪闪发著光。
小年简直是倾慕,忻楠的长相真的好看,可是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还真不是他那英俊的相貌……正迷惑间,他听到忻楠开口。
“好,谈谈想法吧。”
“……什麽?”
“刚才,你在雅泽的画室里看了看,感觉如何?”
“……他们画得很好。”
“你想学吗?”
那孩子似乎有些意外,看看他。
他想一想,改变问法,“你喜欢画画吗?”
小年一时有些困惑,刚才季雅泽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他喜欢画画吗?喜欢麽?忻楠哥是因为……看到他那天在乱画所以……想让他专门去学吧?……为什麽呢?可是下意识地,小年觉得应该答喜欢——虽然他还没有想好——否则的话,忻楠哥会失望吧?至少……他并不讨厌……而且跟其他的事情比较起来……喜欢……也可以这麽说……
“……嗯,喜欢,”小年说。
忻楠看起来果然很高兴,回过头来朝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灼灼发亮,“我猜的没错,你一定会喜欢!”
“老实讲,我一直在想,”忻楠侧过身来,让自己能面对著小年的眼睛说话,“你高中毕业以後该考什麽学校,你知道你的成绩,嗯……”
小年垂下眼皮,有些难为情。
“相对来说美术专业对文化课的成绩要求比较低,我觉得可以试一试。主要是你好像对这个还算有兴趣,是不是?”
小年慢慢点头,有点不想扫忻楠的兴,“可是,我现在学画画……不晚吗?”
“当然不晚,还有两年的时间,足够了。”
“……好。”
“可是你要多练习,这两年要稍微刻苦一点,可以吧?”
“嗯,”小年犹豫了一会儿,终於说,“可是,忻楠哥,我高中毕业之後,不一定能考大学啊。”
“为什麽?”忻楠有点诧异。
“……我妈妈没有给小姨留我的学费。”
忻楠愣了一下。
小年抬起头来,圆圆大眼睛平静淡漠地直视著他,“小姨说我只能跟她住到18岁,我想我高中毕业大概就要去工作赚钱的。”
在他许多次的出神时,早已模模糊糊地想过这个问题,他记得自己早一年上学,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只有17岁,可是即使有一家大学肯要他,小姨一定不会出学费的,而且18岁他就要自己吃自己了。小年许多时候都恍惚地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如何活下去,他设想自己的一生人会结束在18岁那一年,因为实在无法想象以後的日子。
忻楠看到小年的表情,好像有一张锋利的纸划过手指的感觉,手指上几乎看不出伤痕,可是疼痛是存在的。他近乎粗鲁地伸出手去敲了小年的鼻子一下,看他吓一跳地抖落那种让人疼痛的表情,换上困惑与温顺的神色,才笑著道,“笨蛋!”
“笨蛋!想得还挺多!”
……
“办法总是有的,你只管好好学画画就行了,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
那该由谁来操心呢?
这个完全被动、极度消极的孩子,若无其事地讲述著自己毫无生气和希望的将来,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放手的话,两年之後他会如何呢?忻楠根本不考虑那种可能性,不知从何时起,他很自然地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把他当做自己的责任带在了身上。
这个可怜的小小的责任,对他来说,轻的仿如不存在,却又重的时时令他心窒。
“你小姨最近不常出去吗?怎麽一直在家住了那麽久?”他扯开话题。
“嗯,”小年点点头,“前半个月她一直在家里。”
忻楠看著他的表情,想,真奇怪,事情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如果让他来说,应该正好相反,陈碧瑶在家的时候,小年才最该住过来,——空无一人的屋子都比那个女人的杀伤力小。
“她最近在相亲,嗯……约会。”
“咦?相亲成功了?”
“好像是,”小年托著腮,犹豫著说,应该是成功了吧?小姨最近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的表情也温和许多,甚至还跟他说过几次话。
“那很好啊!”即使不喜欢那女人,忻楠也真心为她高兴。一个人有了感情寄托,看待事物的眼光都会改变,也更容易快乐,而一个人如果快乐的话,她周围人的日子应该也会好过许多吧?
“嗯,我也这麽想,”小年点点头,“我希望她有个伴儿。她天天对著我,大概很不开心。”
忻楠看著他,笑起来。